我經常在想,倘若我第一世沒有遇見雪兒,沒有跟她許下那一句下世“你若不離不棄,我定生死相依”那個諾言,今天的我會怎樣。我想我會喝了孟婆湯,在輪回之中沿著時間隧道前行,會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麵孔,有不同的愛。也許我會在一個街口再遇見她,像個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也許我會停下腳步,多看她一樣;也許她也會停下腳步多看我一眼,我們四目相逢,視線透過空氣穿梭,然後各自分開,走上不同的岔路。也許我會坐在一個咖啡桌旁,看著報紙上的新聞,或者讀著一本薄薄的小書,偶爾目光停下來看看麵前空了的咖啡杯,或者看一眼窗外匆匆走過的陌生人。也許那時她正冒著雪從窗外走過,透過咖啡館的大窗戶看著裏麵的人。也許那時我會心裏一動,跟她透過玻璃窗短暫地視線相逢,等我再想仔細看她時,也許她已經離開,隻能看見她的匆匆離去的背影。那時我也許會從記憶裏調出一個模糊的麵孔,那張似曾相識的麵孔也就是記憶裏轉瞬即逝的一個碎片。在世世的穿梭中,也許每一次我都會像一張白紙,在上麵重新畫上生命的軌跡。在茫茫人海裏我會遇到不同的人,喜歡上不同的女子。也許我會找到自己的愛,也許我不會。但是我知道,我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
我是一個孤獨和懦弱的人,性格軟弱,經常逃避現實,甚至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有時自傲,有時自卑,喜歡晚上獨自一人看著天空鬱悶,一喝酒就暈,有時自言自語,有時舉動讓人不可理解。這些性格和習性,好像每一世都跟著我,讓我無法改變。
在世上的這些年,我經曆了無數的事情,經曆過貧窮和富貴,遇見過很多人,明白了很多事。世上有這麽多的美好的女人,但是我隻愛上了她,雪兒。在我的腦海裏有一塊地方,是專門存儲愛情的,那裏麵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雪兒。我曾經遇到過別的女人,她們對我好,我很感激她們,但是在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感受不到跟雪兒在一起的心動。雪兒總是縈繞在我的心裏,讓我無法忘懷。每一天她都在我腦海裏出現,每一天我都在想著她,每一天我都在惦念著她,不論她在哪裏。跟雪兒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見不到她的時候總是很失落。
我不是一個愛喝酒的人,我嚐不出酒的好味兒,酒對我來說就像是苦澀的藥水。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依然要喝下去,因為它會麻痹我的頭腦,麻痹我的身體,讓我忘記思念雪兒的痛苦。
【流浪的孤兒】
我喜歡雪,經常在雪夜裏佇立在雪地上,看著大雪無聲地在身體四周悄然飄下,墜落在樹枝上和地上。在我支離破碎的記憶裏,我第一次睜眼就看見了窗外的飄飛的大雪,看到一隻白色的鴿子在雪中無聲地飛翔,它的伸展開的翅膀在雪中輕輕地滑動,看不出是翅膀的白色還是雪的白色。天空是陰陰的,灰黑的雲層消失在遙遠的天際,窗外的樹和遠處的房舍都融化在一片白色的雪霧裏。我清楚地記得窗口有一顆掛滿了白雪的老樹,窗欞上還垂著短粗的半透明的冰淩,樹下不斷有人影在雪中匆忙走過。我看著那些陌生的麵容,努力辨別著,想看看是否有雪兒的麵孔在裏麵。
第二世我出生在漢代洛陽的一個富貴人家,父親是當地的一個富商,母親出身書香門第。三歲的時候父親就請了城裏最好私塾老師來教我讀書,他們都誇我學得好,記性好。其實是因為我前世就已經讀過一些書,認識很多字,而且我的智力水平相當於成年人,再加上最好的私塾老師精心講課,在讀書的孩子裏我就像神童一樣,從小就在當地小有名氣。但是父親喜好賭博,在一次豪賭中,父親輸盡了家產,無法在洛陽城裏繼續住下去,於是父親帶著我們全家移居到了揚州。那時揚州還不叫揚州,叫廣陵,是西漢的吳王國的都城。父親想重新白手起家,他聽說煮鹽不用交稅,而鹽是生活必需品,好多人靠用海邊的水煮鹽和販賣鹽致富。他離開了家,去兩淮鹽場煮鹽販鹽,從此一去不回還,也沒有給家裏任何消息。有的人說他靠販賣鹽賺了錢,在一次販賣鹽的路上被一夥劫財的強盜給殺了,又有的人說他愛上了一個海邊的漁民的女兒,帶著她遠走高飛了。還有的傳聞說他喝醉了酒掉在鹽場裏淹死了,也有說是他中了仇家的計,被人灌醉後用鹽袋壓死在鹽場上,屍體在鹽場上暴醃暴曬了幾天,都不帶腐爛的。我不知道哪種傳說是對的,隻知道他在我七歲的時候離開家,就一直沒有回來過,也沒有給家裏寄過錢。父親離開之後,母親自己拉扯我長大,她本是一個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姐,現在卻不得不靠紡織為生,過著拮據和艱難的日子,勉強糊口。我隻有在病得沒有胃口的時候才能得到一些好吃的。從父親離開後我就知道,那些看上去很好玩的玩具都不屬於我,我能夠跟母親吃飽不餓肚子就覺得很不錯了。
在我八歲那年,母親積勞成疾,得了一場大病,因為沒錢醫治,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母親去世之前,她躺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看著我心疼地說:
兒啊,我死了之後你怎麽辦呢?
那時我還不知道她會死,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即將離我而去。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會哭泣,好像生來就沒有淚腺一樣。我隻是拉著她的手,靠在她的身上,跟她說:
媽,我餓。
母親把我摟在了懷裏,眼淚吧嗒叭嗒的滴在了我的腦袋上。她哭了一會兒,把瘦弱的胳膊上的一隻玉鐲褪下來塞到我的手裏說:
這隻玉鐲是我結婚的時候你爸爸給我買的,是我剩下的唯一的一件首飾了,這幾年來不論日子過得多艱苦,一直沒有舍得把它賣了,因為它讓我想起了你爸爸,戴著它,就好像你爸爸在我身邊了一樣。現在我留著它沒用了,你把它收好了,以後想媽了就看它一眼好了。
母親說完又大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哭,就把玉鐲戴在胳膊上,把頭倚靠在她的胸前,聽著她的心跳逐漸減弱下去,不久她的心跳就停止了。我看她沒有了動靜,也不說話,以為她睡著了,就靠在她的身上也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她還不動,而且身上冰涼,搖晃她的身體,她也一點兒反應沒有。於是我大哭了起來,哭了三天三夜,像是把從小沒有流過的淚都一下給哭了出來。
母親死去之後我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每日衣衫不整渾身肮髒地在街頭流浪,饑腸轆轆,靠要飯,撿垃圾和偷東西為生長到了十一歲,經常受到別人的白眼,打罵和歧視。我在垃圾堆裏撿東西,在石桌上睡覺,在飯館外麵等著別人吃完了飯剩下一點兒碗底後去添幹碗底,在馬路邊等著別人吃完西瓜後去啃帶著點兒紅壤的西瓜皮。每天除了眼睛是幹淨的,剩下渾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衣服破得像是布條兒。我很羨慕別的小孩子有父母疼,有睡覺的地方,能夠吃飽飯。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我從小身體很瘦弱,麵呈菜色,身上聚集著虱子,個子也不高,力氣也不大,打架也打不過別的孩子,在那些乞丐和流浪的孩子裏麵也經常受人欺負,常常為了爭奪一點兒吃的被打得頭破血流。
我懷念我的母親,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她留給我的那個玉鐲拿出來看,撫摸著玉鐲,就好像是撫摸到了母親的胳膊一樣。這個世界對我來說自從母親離開後就變成了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在裏麵苦苦掙紮著。
每天我穿越各個街巷,在街頭巷尾留連,用眼睛掃視著周圍走過的人們,夢想著有一天我會重新見到雪兒。有時我在想著如果雪兒跟我一樣也是個流浪的兒童怎麽辦。那我一定會把撿到的最好的東西給她吃,碗要先由她來添,西瓜皮要讓她先啃一遍我再啃,把要來的錢都交給她支配,讓她決定買什麽。晚上我們會蜷縮在菜市場的櫃台底下的一個小角落裏,她在裏麵,我在外麵,用身體替她擋著風。也許我能在垃圾堆裏撿到一個富人扔的好鞋子給她穿上,或者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撿到一些幾成新的衣服給她穿上,把她打扮得漂亮一些。我還會在野草裏摘下花,給她做一個花環套在腦袋上,那樣她就更漂亮了。那些饑餓,寒冷和露宿街頭,都比不上找不到雪兒的痛苦。
夜晚的時候,我經常看著天上的群星,想著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雪兒可能也睡不著覺,也在看著這些星星。每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就多了一些希望,相信命運有一天一定會把我帶到雪兒身邊,讓我見到她,跟她相親相愛,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雪兒是我生活的希望,是我活著的目的,她給了我勇氣,讓我在最絕望的時候也能繼續生活下去。
雪兒,若不是為了等待你,我想我早已喪失了繼續生活的勇氣。
【饑餓和孤獨的少年】
秋天的一個落葉紛飛的傍晚,我無精打采地從揚州城裏的一處熱鬧的集市走過,心裏充滿懊喪。幾天以來我沒有要到什麽吃的,餓得頭發昏,眼發暈,黑色的長頭發亂蓬蓬地趴在頭上,垂到脖頸上,消瘦的臉頰上透著疲倦。夕陽正在落山,血紅血紅的又大又圓的太陽的中心是明黃色的,四周是紅色的,血一樣的光線從太陽的光暈中流下來,流在了黃土鋪成的路上和路邊的一個個小店鋪上,讓我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場場血腥廝殺。那一世我在項羽的部隊裏,目睹了他下令幾次屠城和坑殺士卒,當年血流成河的景象再一次從我的腦海裏映現出來。
我覺得有些累了,就坐在路邊的一個店鋪外麵歇息,心裏想起了雪兒。這一世,不知道她在哪裏,也不知道變成了一個什麽樣的人。雖然我從出生就一直在尋找她,但是一直就沒有找到她。也許她剛轉世,此時還在一個繈褓之中哇哇大哭,也許我轉世太晚了,她已經是一個老婦人在一處地方安享殘年。也許她是一個富家子女,此時正在一個深宅大院裏彈著古箏,也許她轉世在一個貧困的人家,此時正在一處小溪邊浣洗衣服。我有些害怕,因為她的樣子在我心裏逐漸模糊了起來,我怕見了麵也認不出她來。
從集市裏麵的一處熟食鋪子走過的時候,裏麵飄出來的狗肉的香味讓我更加饑腸轆轆。我忍不住走了進去,看到鋪子裏麵擺著一些鹵好的肉。掌櫃的用一雙凶狠的眼睛盯著我,好像在警告我別想偷走這裏的肉。
這家肉鋪的掌櫃的跟我們家有世仇,上幾代裏他們家裏的人被我們家裏的人殺過,他們也殺過我們家裏的人。母親告訴我說,千萬不要去惹這一家,因為我父親臨去兩淮鹽場煮鹽的時候,曾經跟這個掌櫃的打過一次架,把掌櫃的一隻腿給打瘸了。人都說瞎子狠,瘸子毒,這個掌櫃的心狠手辣,如果惹了他,他一定會狠狠的借機報複我。
掌櫃的曾將揚言要打斷我的一條腿,讓我也變成瘸子,好以腿還腿,父債子還,但我一直沒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我覺得他就是在瞎咋呼,嚇唬我們,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母親去世之後我有幾次看見掌櫃的目光陰險地看著我,我都沒有理他。平時我也總是繞著他走,我有些害怕他的陰險的目光,另外他身體強壯,別看是個瘸子,但是力氣很大,我想我打不過他,何況他的店鋪還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夥計,也是惹不得。
那天我是太餓了,不然我也不會去惹這個瘸腿掌櫃的。我在他的肉鋪裏麵轉了一圈,想找個機會偷一塊肉走,但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饑餓了幾天的腸胃被熟肉的味道刺激著,在肚子裏不安分的蠕動著,讓我無法繼續忍耐饑餓,於是我伸手搶了一塊熟肉就往外跑。掌櫃的手裏舉著一把殺豬刀,嚷嚷著抓小偷,瘸著一條腿追在我身後,招呼著夥計們抓住我。很快掌櫃的後麵就聚集了幾個他的夥計,放下手裏的活兒來追我。他們跟在瘸腿掌櫃的後麵大喊大叫的追我,像是要把我給殺了。我心裏很恐怖,心想要是被他們追上,他們一人一拳一腳非把我給打死不可。我不想死,於是我懷裏揣著熟肉,飛快地往胡同裏跑,想在胡同裏把他們甩掉。
【第一次遇見雪兒】
回想起來,我遇見雪兒,就像是命運的安排一樣。如果那一天我沒有去偷熟肉,就不會被人追趕,也就不會拐進那條胡同。在一個胡同的拐彎處,我看見一輛賣柴的車停靠在一個高牆邊。這是一輛木板車,上麵堆積著一米高的柴火。我飛快地爬上賣柴車,從車上堆著的柴火上躥上牆頭,翻過牆去。牆內是一個小公園,裏麵裝飾著幾個小亭子和假山,中間有一個小池塘,地上是碎石子鋪的路和草地。我跳到地上的草地裏,蹲下身來,傾聽著牆外的動靜。我聽見賣肉的掌櫃的和一些人腳步咚咚地跑過去,他們嚷嚷著向前跑去,腳步聲漸漸離我遠去。我喘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偷來的肉,開始大口大口的咬上麵的肉。
我狼吞虎咽的時候,覺得有一雙目光在看著我。一抬頭,看見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子裏坐著一個手裏拿著一個泥人的八九歲的小女孩,她正在用一雙黑黑的好奇的眼睛看著我。她坐在亭子欄杆邊的木板凳上,秋日的微風吹動了她的長發,背後是一個用湖底的石頭堆切而成的假山,假山上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洞眼。夕陽從她的身後平射過來,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亭子上的飛簷和瓦片閃著金黃色的光,池塘裏飄著一些浮萍,水麵上閃著夕陽的魚鱗一樣的光。我想我當時的大口大口啃著手裏的肉的樣子一定很可憐。她站起身,把泥人放在木凳上,向我走來。我沒有接著看她,而是繼續低頭吃肉,當時我已經餓了有兩三天,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吃肉了。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引得我肚子咕咕的叫,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了。
你是誰?她走到我跟前問。
我抬起頭來,一邊吃一邊跟她四目相望。突然,我停止了嘴裏的咀嚼,因為我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那雙黑黑的細長的眼睛。那是我朝思暮想的帶著一泓清水的眼睛。
那是雪兒的眼睛。
我正在凝視著雪兒的時候,牆頭上出現了幾個腦袋,其中的一個是賣肉的掌櫃,他手裏依然舉著刀。牆頭上的另外一個人指著我說:小偷就在那裏!抓住他。他們猶豫著要不要跳進來,嘰嘰喳喳的互相說著話,像是想跳下來抓我,又有些不敢闖進這大宅深院的樣子。
我叫風兒,我瞥了一眼牆頭的那些人說。
風兒?她思索了一下說。這個名字好聽。你是小偷嗎?
是,我舉起手裏的肉說。這塊肉是我偷他們的。
你為什麽要偷呢?她看著牆上的那夥人問我說。
我餓。
你家裏不管你飯嗎?
爸媽都死了,我說。家裏沒別人了。
小妹,你在跟誰說話?亭子邊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英俊的少年,好奇地看著我問她。父王叫我們去吃飯。
哥,太好了,你來了。雪兒對著少年說。他叫風兒,那邊有幾個人想欺負他。
那幾個人是要欺負你嗎?雪兒的哥哥看了一眼牆頭上趴著的人問我說。
嗯,我點點頭說。他們想揍我,也沒準兒想把我殺了。
不怕,雪兒的哥哥伸出手來友好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說。我幫你打架,我最喜歡打架了,也最看不得一幫人欺負一個人,何況是大人欺負孩子。
雪兒的哥哥走到牆邊,抬眼望著牆上的人說:你們誰有種,跳下來跟我打,小爺在這裏奉陪。
說完,他雙手叉腰,挑釁地看著牆上的人。雪兒也走到哥哥的身邊,學著哥哥的樣子叉著腰,對著牆上的人啐了一口。牆上的人不敢跳進來,掌櫃的心有不甘的說:我們不跟你們打,我們要教訓這個小偷一頓,不然這次饒了他,下次他還會偷的。
那你們誰想教訓他就跳進來,雪兒的哥哥看著牆上的人一字一頓地說。誰的腳敢踏進這個院子,看小爺不踹斷誰的腳。
牆上的人都互相看著,你推我,我推你,誰也沒有勇氣第一個跳進來。這時院子裏走來了一個年輕的侍衛,他走到雪兒的哥哥麵前恭敬地低頭行了一個禮,然後扭過頭按著腰上掛的長劍對著牆上的人聲音洪亮地喊道:
你們找死啊,這是吳王府邸,是你們能隨便闖的嗎?你們膽敢冒犯吳王世子和公主,要是吳王知道了,你們還活得了命嗎?
牆上的人聽見吳王世子和公主幾個字,嚇得趕緊紛紛跳下牆去了,沒有一個人敢繼續趴在牆頭。掌櫃的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向我舉了舉殺豬刀威脅了我一下,說小子,等你出來的時候再教訓你。我向他做了個鬼臉,說你有本事跳進來砍我啊。他無可奈何的詛咒了我一句,從牆頭消失了。
看到牆上那些人走了,年輕的侍衛走到我身邊來,抓住我的肩膀說,你也給我出去,這裏是王府,不是你呆的地方。
你去給他換身好衣服,弄點兒吃的,雪兒的哥哥對侍衛說。他這身衣服都成漁網了。吃飽後去帶他從後門出去,別讓那些人抓住他。
以後他們再敢欺負你,你就上王府來找我,雪兒的哥哥轉頭對我說。我替你去出氣。有我在,看他們誰敢動你一個指頭,反了他們了。
雪兒的哥哥說完,對我笑了一下,拉著雪兒轉身向院子深處走去了。雪兒高高興興地跟在哥哥後麵走了,在院內的假山後麵消失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衝我揮手再見。
雪兒和哥哥走了之後,我跟著侍衛去換了一身新衣服,吃了一頓飽飯。那個侍衛捏著鼻子用劍挑著我的襤褸的舊衣服給扔到了牆外。侍衛把我從後門送出去的時候,踢了我屁股一腳說,你小子今天有運氣,蹭吃蹭喝居然蹭到王府上來了。以後你要是膽敢再翻牆進入王府,看我不一劍劈了你。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給他行了個禮,很不情願地離開了王府。
【吳王府門前的遭遇】
晚上的時候,我躺在一個小店的露天的棚子裏,看著天上的滿天星鬥,心緒不斷翻滾。一隻碩大的貓頭鷹在棚子旁邊的樹上皺著眉頭看著我,它的眼睛透著黃色的晶瑩的光,兩隻短小的耳朵支棱著,像是想傾聽著我的話語。涼涼的秋風從棚子裏穿過,幾片黃色的落葉從棚子頂上被風吹落了下來,飄到了地上。我的心緒就像這秋風裏的落葉一樣飄來飄去。
終於找到雪兒了,我的心情既激動,又沮喪。激動的是終於在這一世見到了她,而且她還是那樣的可愛和美麗。沮喪的是她轉世成了公主,而我卻成了流落街頭的孤兒,這樣她怎麽會愛上我呢?老天太不公平了,我想。上一世她是項羽喜歡的虞姬,我是給她站崗的士兵,這一世更糟糕,她是王府裏的公主,我是四處流浪的孤兒,老天為何要讓我們出生得這樣懸殊呢?不過不管怎麽說,終於見到雪兒了,我心中對她的愛意開始萌發,好像心裏有股火在燃燒。這火燒得我坐臥不安,腦子裏總是她,總想再見到她。我回味著見到她的一切情景,每一個細節都在腦子裏過了無數遍,她的一顰一笑都讓我著迷。我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像是發了燒一樣,一想起她來,就渾身戰栗和發抖。
第二天我到吳王府的牆外麵去等雪兒,想再看看她。可是我見不到她。吳王府門口有兩個把門的,每次我一走近吳王府他們就惡狠狠地看著我,把我當要飯的轟走。我隻好坐在離王府大門有一段距離的一個胡同口的一顆樹下,在那裏遠遠地看著王府,期望她能從裏麵走出來,好看她一眼,可是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到她。
第三天,我接著一大早來到吳王府外接著等雪兒。我沒等到雪兒,卻等來了肉鋪的掌櫃的。有人給他通風報信說在吳王府前看見了我,他帶著夥計們趕來把我堵住,讓我無處可逃。
當時我正坐在吳王府對麵胡同口的一顆大樹下的一塊石頭上,遠遠的看見掌櫃的一瘸一拐的帶著幾個夥計氣勢洶洶的走過來。我站起身來往胡同裏跑,剛跑幾步就看見胡同裏麵出現幾個人,手裏拿著棍棒,看樣子也是掌櫃的找來的人。於是我扭頭往胡同外跑,卻看見瘸掌櫃帶著人從胡同的左麵向我追來。看了一眼胡同右麵,那裏也出現了幾個拿著棍棒的人。我知道這次完了,落在瘸掌櫃布下的網子裏了。他找了人三麵圍住我,對麵吳王府門口的守衛幸災樂禍地看著我,他們在等著看瘸掌櫃把我很揍一頓。
從地上拾起一塊磚頭藏在背後,我向著瘸掌櫃走去。瘸掌櫃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的夥計們手裏提著棍棒把我團團圍住。他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帶著勝利者的微笑。他知道,這次我無論如何是逃不脫他的手心了。他像是一隻凶殘的貓,看著落在手裏的小耗子,準備跟耗子好好玩玩,再把它吃掉。他捋捋嘴巴上的胡須,得意地看著我說:
你身上穿的是哪裏來的好衣服?又是偷的吧?
這是世子給我的,我平靜地說。
世子給你的?世子會給你衣服?你當你是誰啊?你不光偷東西,還撒謊,這謊撒的也太拙劣了。
不信你去問世子,或者他的侍衛,我說。
你少來這套,你知道我見不到世子,沒法兒證實。小子,今天你落到我手裏,我要替天行道教訓教訓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你爸把我的腿打斷就跑了,這次我要讓他的兒子嚐嚐一輩子做瘸子的滋味。我要打斷你的兩條腿,讓你一輩子嚐盡不能走路的滋味。不過如果你給我跪下求饒的話,也許我可以隻打斷你一條腿。。。
我沒等他說完,就揚起藏在身後的手,把手裏的磚頭狠狠地拍在他的臉上。他措手不及,臉上挨了一磚,碩大的鼻子和粗黑的眉毛上冒出血來。他啊地叫了一聲,用手捂著鼻子流出的血,揮手招呼他的夥計們:
打,給我狠狠地打他,打死了他我來償命。把他的衣服扒下來狠狠揍,別把衣服給糟蹋了。。。。
他的夥計們上來抓住我,我掙紮著想逃脫,有十幾雙胳膊抓住了我,他們把我的衣服撕拽下來,扔在一邊。
夥計們的棍棒向我身上襲來,一根粗大的棍子向我腦袋上劈來,我伸手一擋,覺得胳膊上一陣劇痛,聽見哢嚓一聲好像是胳膊被打斷了一樣。另外一根棍子惡狠狠地打在我的腰上,把我打倒在地。我像個布袋一樣一聲不吭地倒下去,眼前有無數金星在閃耀。我在地上用靠著一隻胳膊爬行著,本能地拖著身體往外爬,我看見瘸掌櫃咧開嘴在喊叫什麽。他的夥計們掄圓了棍子衝我沒頭沒臉的打,有的人用腳狠狠地踢我的背部和腰部。我被打得渾身是血,棍子砸到我的胸膛上,肋骨好像也斷了幾根。我掙紮著站起來,握著斷了的手臂低頭往外跑。一根棍子向我的腦袋砸過來,我伸出沒斷的胳膊來遮住腦袋。哢嚓一聲,隨著一陣鑽心刺骨的巨痛,我的另外一隻胳膊也被打斷了,小臂折了下來,像是掰折了的木棍,一截骨頭紮出了皮膚外。瘸掌櫃邪惡地笑了,他的笑聲在空氣裏回蕩,那是一陣出自內心的帶著複仇的快感的邪惡的笑聲。
打死他,這個小兔崽子。瘸掌櫃惡狠狠地命令他的夥計們說。
我又一次被打倒在地,我覺得喉嚨裏有一股腥味,一張口,吐出一口血來。周圍逐漸聚集了一些看熱鬧的人,他們遠遠地看著,沒有人上來拉架。我絕望地衝著圍觀的人喊:
救命啊,大叔大爺們行行好,救我一命。。。。
圍觀的人隻是看著,沒有人敢過來拉架。有的人在起哄的喊:
打啊,打,打死小偷活該。
看到沒人敢來勸架,瘸掌櫃和他的夥計們打我打得更凶了。一根棍子劈頭蓋臉地打在了我的頭上,我沒有東西來抵擋棍子,我的兩條胳膊都被打折了不聽使喚。我的頭上一陣麻,黏糊糊的血順著頭發流了下來,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今天要死在他們手裏了。我在想。可惜剛找到雪兒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躺倒在地,渾身是血,放棄了抵抗。我的腿感覺像斷了一樣,因為出血過多,身體開始麻木,已經覺不出來劇痛了。
讓他們打死我吧,我對自己說。這個樣子我也不想活在世上了。
在我幾乎被他們打得昏迷過去的時候,從被血模糊的眼睛裏,我看見一個華麗的轎子在街上路過。轎子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轎簾一掀,從裏麵邁出一個美麗的小女孩來。她拽著母親的手,急匆匆地向我跑過來。我認出來她是雪兒。雪兒一邊跑一邊喊著母親:
媽媽,媽媽,他們在打一個小孩。
雪兒的母親跟著雪兒,在後麵揮舞著手喊:
住手,他還是一個孩子,哪有你們這麽往死裏打人的,打死了人你們都要償命。
打在我身上的棍棒停住了。瘸掌櫃和夥計們抬頭看著雪兒和她的母親,不知所措。雪兒的身後跟著跑來的一個侍衛,侍衛邊跑邊拔劍,同時回頭喊著吳王府裏的門衛,叫門衛來幫忙。兩個門衛聽見侍衛的喊叫,也提著劍從門裏跑了出來。一個夥計喊了聲:
王後來了,快跑。
夥計們扔下棍棒,紛紛逃跑了。他們跑得很快,一眨眼就人都沒影了。瘸掌櫃喊了幾聲,看無法叫回逃跑的夥計們,也一瘸一拐地趕緊溜了。
我想站起來,但是兩腿不聽使喚,胳膊也用不上勁兒。因為失血過多,渾身無力,我隻能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就要死去了一樣,看著身上的血如噴泉一樣的流出。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親,她臨死前可能也是感覺這樣的無助。王後拉著雪兒的小手站在我邊上,用身子擋住雪兒,不讓雪兒看到我流血的慘景。王後可憐地看著我,蹲下身來,用手輕輕扶起我還在流血的腦袋來。我看了一眼王後身後的雪兒的那雙一泓清水一樣的驚恐的眼睛,就因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
【王後讓我留在了王府】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寬大鬆軟的床上,身上用白布包紮著傷口。我的身體虛弱,渾身發痛,頭尤其很痛,痛得像是要炸裂一樣。我想舉起胳膊,但是胳膊動不了,我記起來我在本能地護著腦袋的時候,兩隻胳膊被他們打斷了。我試著動動腿,腿也動不了,因為使勁兒的緣故,幾股血從幾處傷口湧出,把包在上麵的白布染紅。
別動,王後坐在床邊上,伸手握住我的手說。你一點兒都不要動。醫師已經來過了,給你敷了藥,說一定要靜養。他們為什麽要這麽狠的打你呢?差點兒把你的命給結束了。
他們跟我爸有仇,我用虛弱的聲音說。
仇是大人結的,王後可憐地看著我說。怎麽能拿孩子報複呢?
別擔心,媽媽說你會好的。雪兒站在王後身後,手裏拿著一團幹淨的布看著我說。
我心裏覺得很悲哀。我找到了雪兒,但是我卻動不了了。多少個日夜我盼著她,盼著能夠找到她。我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在找她,思念著她,想念著她,惦念著她,每一天都在想她,每一天都在盼望著跟她重逢,跟她在一起。沒有她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她是黑暗之中的唯一的光明,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的動力。可是見到了她,我卻要死去了。
醫師怎麽說?我微弱地喘著氣問王後說。告訴我真話,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覺得越來越虛弱,說話都沒力氣了。
你不會的,隻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王後慈祥地握著我的胳膊寬慰我說。好好睡覺休息,醫師明天還會來看你的。聽說你父母都去世了,也沒有住的地方,我已經跟吳王講了,你就住在王府裏好了,等身體養好了病再走。你可以放心的在這裏養傷了,我也派人去抓那些打你的人去了,要嚴懲一下他們。
謝謝你,我感激地對王後說。
我動了一下,血又流了出來,覺得渾身虛弱,奄奄一息。看著王後旁邊站著的雪兒,她的容貌依然類似前世,皮膚雪白,細長的眼睛,鼻子小巧而高挑。我渴望伸手握住她的手,但是我動不了,我一動,身體裏殘餘的血就流出來。我覺得臉色蒼白,渾身乏力,眼睛發沉,像是要馬上睡過去一樣。
【跟雪兒在王府裏的日子】
我在昏迷中做著噩夢。噩夢一個接著一個,每一次我都被人追趕,每一次我都被人打得遍體鱗傷。半夜裏我被身體的劇痛疼醒了過來,胳膊上,肋骨上,頭上的傷口都在撕心裂肺的痛。我睜開眼,屋裏很黑,隻有月亮照在藍窗上,透進來一層朦朧的月光。我想喊叫,但是我忍住了劇痛,咬著嘴唇不說話。在劇痛折磨中我想到了死,死比忍受痛苦要輕鬆得多,我想我隻要撕開敷在身上的藥膏和布,讓血繼續流出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死去,那樣我就不會受著這種淩遲一樣的痛苦了。如果沒有遇見雪兒,我想我寧願去死,死會讓我從幾乎無法忍受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但是現在我不能死。
我要好好活下去,我心裏對自己說。我要養好傷,跟雪兒在一起。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看到已經是白天了。我聽見有人說話,扭過頭來,看見雪兒和她的哥哥坐在我的床邊。
你終於醒過來了。雪兒的哥哥微笑著說。我剛才還在跟小妹打賭你什麽時候會醒過來。我賭你今天不會醒來,小妹賭你今天會醒來,小妹贏了。
哥哥老讓著我,雪兒說。其實哥哥心裏也是想你今天會醒來。
做哥哥的怎麽能不讓著妹妹呢?雪兒的哥哥笑著說。何況是這麽好的一個小妹。
哥哥昨天晚上去找那個掌櫃去了,雪兒崇拜地看著她的哥哥說。把掌櫃的狠狠地揍了一頓,給你出氣去了。掌櫃的嚇得給我哥哥作揖磕頭,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找你的茬了。
謝謝你們,我點頭說。謝謝你們給我治病,還替我出氣。
看他是個瘸子我放他一馬,雪兒的哥哥皺著眉頭說,不然我把他送進大牢裏,讓那幫衙役們好好收拾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這麽欺負孩子。
你餓了吧,喝點兒肉粥吧,雪兒把桌子上放著的一碗粥給我端過來說。你胳膊不能動,我來喂你好了。
雪兒把粥喂了一碗給我喝。喝完粥後,我覺得有一些力氣,比剛才好多了。
你好好休息吧,雪兒哥哥說。醫師一會兒就來給你換藥,我們兄妹會每天來看你的。
王後派來的禦醫出生在一個醫藥世家,是一個很高明的醫師。他給我接骨,用祖傳藥膏敷到傷口上。我的傷口一天一天好起來,三個月之後,胳膊和腿可以動了,可以拄著拐杖或者扶著牆下地走動了。
雪兒和她的哥哥每天來看我。他們一點也沒有王子和公主的架子,跟我無話不談,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們給我講王府裏的趣事兒,我給他們講流浪的遭遇。看著他們的快樂的樣子我真的很羨慕他們,為什麽人和人就這麽不一樣,有的人出生貧賤,一輩子為生活受苦;有的人出生富貴,一輩子不用擔心生活。我可以下地走動後,他們每天帶我到王府後院的花園裏去玩,三個人在假山旁邊的小亭子裏坐著,看著亭子前的水池裏遊動的魚和院子裏種植的竹子,聊天或者玩遊戲。雪兒哥哥是個很有理想的人,他說他繼承王位後,要關心百姓,懲治貪官汙吏,把吳國治理成諸侯王國中最好的最強盛的。雪兒說她長大後要嫁給一個像她哥哥這麽好這麽英俊的一個王子。雪兒哥哥問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我說是得病,這樣就會得到一些好吃的。雪兒和哥哥都笑了,雪兒哥哥說,那你以後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我說就想跟你們在一起,無論做什麽。雪兒哥哥說,好吧,那我以後就封你做侍衛長,負責保護小妹。雪兒說那太好了,以後我出門你必須跟著我,保護我,不能讓壞人欺負我。我說我願意一輩子都這樣做。雪兒說,真的嗎?那我們要拉勾。我伸出手去,跟雪兒的手指頭勾在一起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雪兒說,那你要說到做到,一輩子保護我。
王後每隔一個星期來看我一次,每次她都安慰我,讓我放心養傷。她看到我跟雪兒兄妹在一起很合得來,心裏很高興。她擔心我自己悶在屋裏無聊,就問我想不想跟雪兒兄妹一起上課。她給雪兒兄妹請的是揚州城裏最飽學詩書的一個年老的大儒授課。我當然願意了,雪兒兄妹也很高興有人陪著他們一起上課,於是每天白天我拄著拐杖去一間廂房裏跟雪兒兄妹去上課。因為我從小上過私塾,加上前世讀過一些書,所以就像小時候一樣,很受教課的老師的賞識,每每老師下課留作業後,我不但很快把自己的作業做完,而且還能幫著雪兒兄妹完成作業。雪兒兄妹從小嬌生慣養,不太愛學習,到後來索性把作業都交給我代筆做了。授課的大儒是個聰明人,心知肚明,但是假裝不知,從不點破。在王後視察授課的時候,大儒把我代筆做的作文當作雪兒兄妹的作文遞給王後看,王後看了覺得雪兒兄妹進步很快,心裏自然喜歡,少不得賞了大儒不少銀子,也誇獎雪兒兄妹文章寫得好。雪兒兄妹樂得順水推舟,我也心裏很高興。
六個月之後,我的身體痊愈了。王後見我帶病勤勞好學,又懂禮貌,跟雪兒兄妹也能玩到一起,就跟我說要我繼續住在王府裏,陪雪兒兄妹一起念書。我心裏很高興,當麵謝了王後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從此以後,就在王府住了下來,每日跟雪兒兄妹一起學習,下課後一起玩。
【在吳王府養好傷發奮讀書】
每日能夠跟雪兒在一起,我的心裏非常快樂,覺得沒有白來這一世,不但遇見了雪兒,還能每天見到雪兒。即使見不到雪兒,我也知道跟她住得非常近,心裏就有了很大的安慰,像是覺得她就在身邊一樣。雪兒開心的時候我開心,雪兒憂愁的時候我憂愁,雪兒傷心的時候我陪著她一起傷心。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麽都不想要,隻想跟雪兒每天在一起。
雖然跟雪兒在一起很快樂,但是我心裏總有一種擔心,因為我知道雪兒貴為公主,而我隻是一個孤兒,現在我們能在一起,等我們長大了,雪兒遲早會嫁給一個公子王孫名門豪族,那時我就會失去雪兒。這種想法每每讓我苦惱,讓我半夜裏輾轉反側。雖然知道轉世後雪兒和我會出生在不同的人家,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世雪兒轉世為公主,而我卻成了一個孤兒。社會地位的懸殊,讓我覺得跟她之間隔著一條巨大的鴻溝,讓我灰心和絕望。她可以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像是兄妹一樣的玩,但是她不會愛上我,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即使雪兒愛我,吳王和王後也不會答應雪兒嫁給我這樣一個平凡的人。我想,如果我要獲得她的愛,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我自己要努力,成為一個配得上她的人。但是我怎麽努力呢?
我想起前世在項羽的軍中的時候,軍營裏流傳的陳勝的那句名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前世從來沒有追求過名利,那時我甘心做一個守候在虞姬帳前的小兵。但是,這一世,我不能這樣了。這一世,我隻有成為一個很有成就的人,才能讓雪兒愛上我,才能配得上雪兒。我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在王府裏讀書的優越條件,好好讀書,讓自己成為一個知識和見識超群的人,然後到京城去,求得功名,在功成名就的時候來向雪兒求婚,那時吳王和王後看在我跟雪兒一起長大的情誼上,也許會答應的。
從此以後我開始在王府裏發奮讀書。就像古人說的頭懸梁錐刺骨一樣,我找來王府裏所有的書,閱讀了大量書籍來增長知識,每日堅持寫一篇作文來提高作文水平,對於老師講解的課文仔細閱讀和理解。很快,由於我的用功,授課的大儒開始對我另眼相看,覺得我是一個聰明肯學的好學生,也就很用心的給與我指導。在大儒的幫助下,我的文章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寫出來的文章無論構思和文筆都讓大儒引以為豪。大儒經常向吳王,王後和他認識的一些文人騷客推薦我的文章,逐漸的我在揚州城裏有了點兒小名氣,大家都知道王府裏有一個原來是孤兒的人能夠寫一手好文章。
【雪兒哥哥的悲劇】
五年之後,我已經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雪兒也由一個九歲的小女孩變成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雪兒哥哥由少年變成了一個高大帥氣的青年。雪兒哥哥是個性格耿直的人,因為從小生長在王府,又被立為吳王世子,將來會繼承王位,所有的人都不敢惹他,他因此也從來沒有受過氣。他在王府裏深受喜愛,不僅受到吳王和王後的寵愛,而且王府裏的所有女人都喜歡這個既陽光又帥,性格又好,待人又和氣的小王子。雪兒哥哥在外麵結交了一些世家子弟,知道外麵的很多好玩的地方,他總會找出借口來帶著雪兒和我一起到王府外麵去玩。
雪兒哥哥好打抱不平,在外麵遇見不平的事情總好親自出麵擺平,他最喜歡的就是裝可憐,露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引誘地痞們先動手,然後由在後麵跟著的侍衛出麵製服地痞,亮明世子身份,把地痞們嚇得磕頭如搗蒜求饒。揚州城裏每年開廟會的時候他都帶著我們一起去看廟會聽戲,有一次在廟會上遇到幾個地痞惡霸在欺淩一個廟會裏賣小吃的漂亮女子,圍著女子的小吃攤子調戲她。雪兒哥哥依舊玩他最拿手的好戲,過去幫著賣小吃的女子說話,說話的樣子顯得有些畏怯,低聲地懇求那些地痞放過女子。那些地痞們正在調戲女子調戲得高興,那裏會放手,見到雪兒哥哥的膽怯的樣子就更不把雪兒哥哥放在眼裏,他們氣焰囂張的要動手打雪兒哥哥。擺小攤的女子害怕出事兒,推著雪兒哥哥讓他快走,不要為了她惹這些地痞。一個地痞見雪兒哥哥磨磨嘰嘰的不走,上去就給了雪兒哥哥一拳。雪兒哥哥就等著地痞先動手,一看地痞真動手了,他對身後不遠跟隨的侍衛悄悄地使了個眼色。武功很高的侍衛衝上來,一腳把地痞踹倒在地。其餘的地痞們正要一哄而上群毆,侍衛拔出刀來,大喊一聲,吳王世子在此,誰敢冒犯世子,全家殺無赦。痞子們一看侍衛的氣勢和手裏的明晃晃的刀,知道不是好惹的,就一哄而散了。剩下被踹倒在地的痞子想逃,被侍衛揪住耳朵帶到雪兒哥哥麵前跪下,雪兒哥哥警告痞子以後不得再騷擾賣小吃的女子,不然會把他們抓進大牢。痞子連連求饒後,雪兒哥哥把痞子放走,掏出些銀兩來送給賣小吃的女子,然後心情愉快地繼續帶著我們逛廟會。每到這時,雪兒就很敬佩地看著她的哥哥,為她的哥哥自豪。
這一年初春的時候,雪兒哥哥被朝廷征召去了長安城。雪兒哥哥很高興,很快就收拾行李進京去了,但是王後卻悶悶不樂。上課的時候,我請教講課的大儒,為何朝廷要征召雪兒哥哥去京城。大儒笑笑跟我說,吳王治國有方,煉銅鑄幣,開發水利和鹽業,讓吳國在這些諸侯王中無論經濟上還是軍隊上都是最強大的,一定是朝廷不放心吳王,讓雪兒哥哥去當人質,防備吳王有反心。我這才明白王後為何憂慮,也不禁為雪兒哥哥擔心起來。王後憂慮的是雪兒哥哥雖然貴為世子,但是在京城裏沒人照顧,他性格耿直,從不吃虧,若是跟京城的王公貴族們打起架來,那些人不會像王府裏的人一樣讓著他,也許會惹出禍端來。
雪兒哥哥去了長安不久,就興高采烈地寫信來告訴雪兒說,長安是個比揚州熱鬧很多的地方,他跟太子和其他王公貴族子弟們經常在一起玩耍,知道了很多好玩的地方,等我們有機會去長安的時候,他會帶著我們去玩。雪兒是個好玩的人,又想哥哥,於是整天磨著王後說要去長安城去玩。王後舍不得放雪兒去長安城,隻是對雪兒說,不著急,將來你有的是機會去長安找你哥哥。
王後的擔心終於被驗證了,隻是來得很突然。有一天,毫無預兆地,朝廷派人把雪兒哥哥的屍體用馬車送回了揚州。王後見到雪兒哥哥的屍體後傷心欲絕,當場暈倒在地,不省人事。雪兒和我都驚呆了,看到雪兒哥哥的頭上破了一個大洞,像是被什麽東西砸的。雪兒傷心的哭了,她的哥哥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再也不會帶她玩了,再也不會有什麽事情罩著她,保護她了。看著自己兒子的屍體被送回來,吳王很惱怒,經過詢問才知道雪兒哥哥是因為跟太子下棋起了爭執。太子悔棋,雪兒哥哥不幹,兩個人都是從小沒受過氣,互不相讓,都覺得別人不敢把自己怎樣,又都喝了酒控製不住,於是打了起來。太子手快,抄起棋盤掄到雪兒哥哥頭上,把雪兒哥哥的腦袋打破了。雪兒哥哥猝不及防,血和腦漿流了一地,倒地而死。吳王聽了之後很氣憤,惱怒地說:天下一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吳王拒不接受雪兒哥哥的屍體,下令讓送雪兒哥哥屍體的人把雪兒哥哥的遺體拉回長安。經過這樣一番鬧騰,吳王對太子非常憤恨,對朝廷草菅人命對太子毫無處罰表示不滿,從此不再入京城朝見皇帝。
雪兒哥哥去世之後,吳王府裏沉浸在一片悲傷之中。所有那些喜歡雪兒哥哥的女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雪兒跟哥哥的感情很深,從雪兒記事開始,哥哥就一直寵著,愛護著雪兒這個小妹。聽到哥哥慘死的情況後雪兒極度傷心,哭了好幾天,我從沒見雪兒這麽傷心過。王後受到刺激後病倒在床,無法安慰和照顧雪兒,於是我天天陪著雪兒,哄雪兒開心,讓她心情盡快平緩下來。我也很難受,因為雪兒哥哥一直對我也很好。過去我隻知道公子王孫欺負平民百姓,原來公子王孫也會被比他們更厲害的人欺負著。
雪兒很久也沒有從失去哥哥的悲痛中恢複過來。每次她想起自己的哥哥,總是會傷心落淚。雪兒的哥哥走了之後,隻有我和雪兒一起上課,下課後也隻有我跟她一起玩了。雪兒漸漸的把我當作她的哥哥,每天我們在王府花園裏玩,她有什麽事兒也都來找我。王後不讓我們自己出王府,但是在王後和吳王不在的時候,雪兒會磨著我帶她出王府去看外麵,有時我隻好大著膽子悄悄帶雪兒出去兩個時辰,在王後回來之前趕緊返回來。雪兒不喜歡王府內的廚師做的飯食,而是喜歡外麵街頭的那些小吃,我們出去的時候經常是去逛小吃店,買一堆零食回來藏在雪兒的屋子裏。雪兒膽子小,有時外麵打雷下雨,她自己在一個屋子裏就很害怕,她一般都跑到王後的屋子裏去跟王後睡在一起,但是有時王後需要陪吳王,遇到這種情況,雪兒就叫我去她的屋子裏陪著她。有一次夜裏雷陣雨很可怕,雪兒一晚上不敢讓我走,她躺在床上,要我在邊上守著她。我坐在床邊守著她,看到她在熟睡的夢中露出的笑容,心裏覺得這樣守候很幸福。我心裏對自己說:
你知不知道,雪兒,我願意一直這樣在你身邊守候著你,每天每夜,隻要能跟你在一起。
【跟雪兒相戀】
我跟雪兒在王府裏相戀了。那一年,我十八歲,雪兒十六歲。在此之前,我一直把雪兒當做一個小妹一樣照顧,並沒有跟雪兒講我們的前世,也沒有告訴她我轉世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找到她,因為覺得她還太小,不會懂得一個人的愛。我隻是像她的哥哥那樣照顧她,陪著她,讓她開心。
十八歲的時候,我已經長成了一個蒼白,靦腆,瘦高的少年。童年的流浪經曆和在王府的寄人籬下,讓我養成了一個沉默和孤僻的性格,不善言辭,自尊心很強,性格倔強。十六歲雪兒發育成了一個美麗清純的姑娘,個子高挑,烏黑烏黑的頭發,聰穎的額頭,黑黑的眉毛像是畫筆描在臉上似的,細長的水汪汪的眼睛眯起來像是微彎的細月,黑黑的清澈的瞳孔,白嫩帶粉的臉頰,小巧隆正的尖尖的鼻子,嘴角帶著微笑的紅唇,雪白雪白的脖頸,微微鼓起的胸部,細長白嫩的胳膊和手,細小的腰部,苗條的身材,看上去既清秀又單純。
那一年八月十五的晚上,吳王率領家人在王府花園的亭子間飲酒賞月。我不是一個能喝酒的人,喝了幾盞酒,覺得頭有些暈,就悄悄退席,走回自己的屋裏來,在床上依著床頭醒酒。明亮的月光從窗外撒了進來,把屋子照得銀白。望著窗外的明月,我突然覺得一陣悲涼。想想自己的身世,在王府寄人籬下,雖然跟雪兒在一起,但是我看不到任何今後能跟雪兒長久在一起的希望。我沒有忘記我跟雪兒之間的巨大鴻溝,我知道,無論我對她怎麽好,吳王和王後隻是會把我當作雪兒的一個玩伴和伴讀的書童來對待,雪兒最終會被許配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王孫。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很悲哀。一陣夜風吹過來,把外麵的樹葉吹得窸窸嗦嗦的響。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想睡卻睡不著,於是坐起身來,點上蠟燭,走到書桌旁,提起筆來,趁著酒意,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兩首詩:
(一)
相逢萍水在塵寰,猶是三生石畔緣
魂似梅花心如雪,柳眉清眸自天然
蘭質蕙心多情感,凝眸一笑一燦爛
窈窕嬌媚輕如水,冰肌玉骨儀萬千
眼底生輝自顧盼,輕盈飄逸步姍姍
豆蔻年華人俏麗,芳菲玉麵名嬡羨
願君皎皎永如月,與君月圓常相伴
(二)
王府池塘草蔭蔭,暗雲暮暮斜陽沉。
獨上小亭人寂寞,又向城南望黃昏。
青萍處處隨風亂,斜雨點點舊泣痕。
杜鵑聲亂柳枝裏,細絲垂楊也傷魂。
借酒澆愁夏夢短,亂彈心事悵愁深。
闌幹獨倚聽花語,酒醉階下也無眠。
低首徘徊紅牆下,欲與海棠共溫存。
我把這兩首詩念了幾遍,心裏覺得愈發的煩悶起來,於是躺到床上,拉上被子,蒙頭睡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我聽到屋裏有響動聲,睜開眼一看,就見雪兒坐在我的書桌前,在讀我昨晚寫在紙上的詩。我在床上坐起來,雪兒聽見我醒了,扭過頭來,臉紅紅的說:
風兒,昨晚怕你喝多了,早上趕緊過來看你。見你還在睡著,就坐在桌邊等你,看見了這幾首詩。這幾首寫得是我嗎?
是寫得你,我不好意思的說。沒打算讓你看見的。
你把我寫得太好了,雪兒說。我哪裏有像你描寫的這麽漂亮。
我下了床,在牆邊的臉盆裏洗了一把臉,用毛巾擦幹了臉,扭頭看見雪兒的一雙迷離的眼正在凝視著我,她突然問我說:
風兒,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真的像詩裏麵寫的那樣的愛我嗎?
聽她這麽問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我總覺得她小,還不懂得愛,不想讓她這麽一個純潔的小女孩陷入到愛的情感裏。於是我回答說:
你太小,等你大了我再告訴你。
雪兒聽見我的話,怔了一怔,突然拿起了桌上的一把裁紙刀,向著自己的腕子上劃去。我一步躥過去,把裁紙刀從雪兒手裏搶過來,慌亂之中把洗臉盆都碰翻了,水撒了一地。幸虧裁紙刀不快,隻在雪兒腕子上劃了一道細小的刀痕,沒有劃破血管。
你幹什麽?我衝著雪兒嚷嚷了起來。你傻啊。
我就是想看你愛不愛我,雪兒嘟著嘴看著我說。我想聽到實話。我知道你覺得我是公主,跟我不門當戶對,但是我不在乎,如果你真心愛我的話,我也願意真心的去愛你。
別鬧了,你懂得什麽叫愛嗎?我把裁紙刀放到櫥櫃高處雪兒夠不到的地方說。
我不小了,我懂得,雪兒垂下頭說。自從哥哥離開之後,你對我一直特別好,我知道你是把我當小妹一樣看待,給我安慰和照顧,讓我開心和快樂。有你陪著我,我就快樂很多,後來覺得越來越離不開你。其實有些雷雨天我並不害怕,我是假裝害怕好讓你在晚上陪著我,難道你一點兒都沒感覺出來嗎?
我沒覺出來,我說。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害怕雷呢。
還說我傻,咱倆誰傻啊?雪兒抿嘴一笑說。
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雪兒旁邊。她捧著紙,又讀了一遍上麵的詩,把紙放下,扭頭看著我,眼裏透著一股溫柔。她的溫柔的眼睛像是有勾人的力量,隻含情脈脈的一瞥,就把我的魂魄一下勾走,讓我癡迷,不能自拔。她的挺起的胸脯就在我麵前不遠,紅紅的嘴唇像是在等待著我。我不知道該不該把前世的事兒告訴她。思索了一會兒,我覺得她足夠大了,可以告訴她前世的故事了。於是我握住她的手,把前世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她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我把虞姬葬在湖邊,在湖邊靠打漁為生一直守候著虞姬的墓時,她的眼睛紅了,眼淚在眼裏打轉。
講完前世的故事後,屋子裏一片沉默。雪兒抬起她的純真的眼睛凝視著我,眼睛裏麵紅紅的,依舊噙著淚水。我無法忍受內心的壓抑了十八年的衝動,伸過胳膊摟抱住了她。她把手伸到我的背後,摟住了我的腰,頭趴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地哭泣了起來。
她的頭發和呼吸掠過我的脖子,讓我覺得癢癢的暖洋洋的。肩膀上有一滴涼涼的液體貼著我的皮膚流了下去,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淚。我們默默地抱著,誰也沒有說什麽,像是一切言語都不如一個擁抱一樣。我覺得身上的血液在往上湧,頭腦暈眩,忘掉了她和我之間的鴻溝,忘掉了她是公主,隻覺得她是一個女孩,一個我愛的女孩。我用滾燙的嘴唇親吻了她黑黑的頭發和雪白的脖子。她閉著眼,呼吸沉重,身體在戰栗。我低下頭尋找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半啟著,在等待著我。我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滾燙的嘴唇,一股奇妙的甜蜜的感覺彌漫全身,讓我顫抖。她的眼簾緊閉,身子鬆軟地倒在我的懷裏。輕輕的一吻之後,我鬆開她,看著她。她慢慢張開她的眼睛,棕色的眼珠中心是黑黑的瞳孔,瞳孔裏映著我的身影和背後的牆壁。
我愛你,我喘了一口氣說。
我也愛你,她低喃著說。
她的話語又一次在我的心裏撩起了衝動,我再一次把她摟在懷裏,把嘴唇壓到她的嘴唇上去。她的嘴唇濕潤而溫暖,富有彈性,吻上去帶來一種巨大的快感。我的牙齒和她的牙齒碰到了一起,她把嘴張開,避免讓牙齒相碰。我貪婪地吸吮著她的上嘴唇,下嘴唇,嘴角和舌尖,她的嘴裏帶著一股甜蜜的味道,吸吮起來就像是吸吮一塊軟軟的帶著一點兒甜味的糖。她的眼睛緊閉著,手搭在我的胳膊上,像是陶醉在夢裏一樣。我一遍又一遍地熱烈地親吻她,緊緊地摟抱著她,渾身灼熱,像是熾熱的岩漿融化岩石一樣,要把她融入我的身體。她的嬌小的身體在我的懷裏順從地貼著我,微鼓的乳房緊靠著我的胸部,手指撫弄著我的後背。她被我的熱吻憋得喘不過氣來,臉和脖子都泛起了紅暈,身子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倒在我的胳膊裏。
那一個吻像是月光融化了冰川一樣,融化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從那之後,我跟雪兒就開始相好了。每天晚上我們都偷偷到花園裏來相會。王府的花園裏晚上沒人,我們在黑夜裏悄悄的坐在亭子的長凳上,互相依偎著,拉著手,覺得一陣一陣的幸福流過心間。黑黑的夜裏,我傾訴著對她的思念和渴望,她聽著,渾身顫抖著,身上發燙。月亮照在池塘和假山上,風輕輕吹過,池塘泛起了漣漪,花園裏的竹子的枝葉在微微顫抖,我們隱藏在假山的陰影裏,擁抱在一起,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她的乳房貼在我的胸膛上。在黑夜裏,我摟緊她的身子,親吻著她的脖子和嘴唇,吻了又吻,一遍又一遍。
【被迫與雪兒分開】
我沉浸在跟雪兒的熱戀之中,每天晚上天黑後我都到王府的花園裏去等她。在黑夜裏,花園靜悄悄的,我睜大眼睛,等著雪兒的到來。她的身影出現在花園口的時候,有時我會坐在小亭子裏向她招手,有時我會藏在假山後麵,等她從我身邊過去的時候從後麵摟住她。花園裏偶爾有人走過,我們藏在黑暗裏,不敢喘氣,等著花園裏的人離去。對雪兒而言,花園裏的幽會充滿神奇,她還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喜歡捉迷藏般的神秘帶來的刺激,對愛充滿了幻想和期待。黑夜為花園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在周遭一片黑暗和靜寂中,我拉著她的手,親吻著她,擁抱著她,她接受著我的愛撫,眼睛裏射出幸福的陶醉的光彩。
我們隻顧著彼此相愛,在白日裏也四目傳情,全然沒有注意到王後觀察我們的眼神。我跟雪兒的小秘密沒能逃過王後的眼睛。王後大概先是從我們白天互相對視的眼神裏讀出了什麽,隨後有幾次王後晚上突然去雪兒臥室去查看,見到雪兒沒有在臥室,就起了疑心。她派人在天剛黑的時候藏進後花園裏,在天黑後偷看到了雪兒跟我在亭子裏依偎在一起。
當天晚上,雪兒跟我在花園裏吻別,躡手躡腳地走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時候,發現王後正在她的屋子裏等著她。王後坐在雪兒的床上,陰沉著臉,一副震怒的樣子。
你到哪裏去了?王後嚴厲地問雪兒。
在花園裏。雪兒戰戰兢兢地回答說。她從沒有見過一向慈祥的母後這麽嚴厲過。
是跟風兒在一起嗎?王後繼續追問。
不是。。。。是。雪兒知道隱瞞不住,隻好承認說。
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在夜裏跟風兒獨自在花園裏,別人看見了會怎麽想?你是一個公主,將來會嫁給一個公子王孫,要珍惜自己的名譽。如果你的名聲壞了,將來誰會來娶你呢?公主隻能嫁給門當戶對的王侯子弟,風兒是平民,你跟風兒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你跟他晚上在花園裏幹什麽?
我們沒幹什麽,雪兒辯解說。
沒幹什麽?你跟風兒在花園裏牽手,還接吻,你當沒人看見嗎?還在我這裏狡辯!
王後惱怒地站了起來,越說越氣,伸手扇了雪兒一個耳光。
雪兒被這一巴掌扇暈了,倒在了床上。從出生以來,王後從沒這麽粗暴地對待過她,從沒有打過她。雪兒覺得受了奇恥大辱,覺得自己孤立無助,她在床上身體顫抖著,用雙手捂住臉,哭泣了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滾滾流落。
我永遠不會同意你跟風兒在一起的,王後依舊氣惱地說。除非風兒以後能變成王侯或者公卿。你跟風兒要立即斷絕關係,風兒要立刻離開王府,以後不得再踏入王府來找你!
王後發了一通火後,叫來了吳王,把事情跟吳王說了。吳王的態度也很堅決,他不能同意雪兒跟我好,他說讚同王後的意見,除非我成為王侯公卿,不然不配跟雪兒在一起。吳王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建議說送我到長安去求學和結交朝廷裏麵的人,等到我在朝廷裏受到重用後,再談跟雪兒的事。在王後和吳王的雙重壓力下,雪兒哽咽著,無奈隻好同意跟我暫時分開。
吳王和王後見雪兒同意了,第二天早上就把我找來,當麵對我和雪兒說,他們認為我們不相配,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吳王說,如果我想和雪兒相好,唯一的一條路是到長安去求取功名。王後說她願意讚助我一筆旅費到京城去求學,在那裏結交達官貴人,也許有一天我能被朝廷賞識,成為朝廷的重臣,那時雪兒若是未嫁,她可以同意把雪兒許配給我。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和雪兒除了淚眼相顧,都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按照吳王和王後的建議去辦了。吳王和王後用不容反對的口吻說,他們會吩咐人給我準備好行李和馬匹,過兩天我就可以啟程去長安了。
給雪兒惹出這樣的禍來,讓雪兒受了這麽大的羞恥和委屈,我覺得很內疚,很對不起她。看著雪兒哭得紅腫的眼睛,我心如刀絞,恨不得把她摟在懷裏安慰她,但是我知道以後再也不可以這樣做了。我覺得自己很弱小,什麽事情都做不了,眼看著雪兒難受我卻無法幫助她。我們的愛之花剛一萌發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掐斷,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風中旋轉的一粒灰塵一樣無助和無能為力,被風吹來蕩去,不得不接受命運的安排。
【分別】
臨去長安前的那一天,雪兒和我都覺得很鬱悶,於是我們決定一起出去踏青,去看四處盛開的野花,讓心情好一些。雪兒告訴了王後,王後大概也覺得這麽快的讓我離開有些內疚,於是沒有反對,隻是叮囑雪兒早去早回,並安排讓我們坐王府的轎子去,王後還安排了一個侍衛跟著我們,名以上是保護我們,實際上是替王後監視著我們,怕我們做出什麽事情。
揚州城的郊外青山如黛,碧水似鏡,綠草如茵。三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藍色的天上飄著幾絲撕扯開的棉絮一樣的白雲。我們坐著一輛王府的轎子,沿著揚州城的黃土官道,來到山前。讓轎夫在山前等著,雪兒跟著我攜手走到山間的崎嶇小路上去。侍衛知趣地離開我們一段距離在後麵跟著。兩邊的樹上新生的枝葉碧綠碧綠的,野花一叢叢一團團像雲霧一樣彌漫在山裏。喜鵲在雜樹叢裏跳躍著,烏鴉繞著樹叢旋轉,山中清泉的清澈的水在岩石間徘徊。我們走過溪邊的一座小橋,倚在橋欄上看著清澈見底的溪水,有青色的小魚和墨色的蝌蚪在溪水中搖著尾巴遊過,溪邊細細的野草慵懶的舒展著身體。我們走累了,坐在小橋邊樹叢下的岩石上歇腳,看著遠處的黛色的春山,把晴朗的天空劃成鋸齒形狀。侍衛看見我們歇息,也在不遠處的溪邊石頭上坐下休息。
風兒,真不敢相信你就要離開了。雪兒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心情沉重的說。自從哥哥離開之後,這幾年多虧了有你,真舍不得你離開。
記得我剛來王府的時候,你還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我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說。現在一晃你都成大姑娘了。
你到了京城還會經常想著我嗎?雪兒摟著我的胳膊說。
當然,我看著她說。我怎麽會忘了你呢?到哪裏我都忘不了你。
想著此去京城,就要離開雪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看她,我的心裏就覺得很悲傷。即將離別的痛苦,像是鋸齒一樣拉著我的心。我默默地承受著這些悲苦,不想顯露出來。我看著雪兒的嬌媚的臉龐和雪白的皮膚,看著她的天真純潔的眼睛,想起前世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心裏就起了一陣陣的劇痛。劇痛折磨著我,我不得不閉了一小會兒眼,半響沒有說出話來。看得出來雪兒的心裏也是在翻江倒海的難過,像是經曆著痛苦的掙紮。青春的朦朧的愛剛一發芽就被無情的掐斷,那種苦痛是痛徹心扉的。但是雪兒就像是我一樣,忍受著離別的悲傷,不想把它表露出來,不想讓它把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毀掉。她見我不說話,就把手伸過來,裝作沒事兒一樣的拉住我的胳膊說:
想什麽呢?
我握住雪兒的手,把她的手拉過來,看著她的率真的眼睛,對她說:
我隻是怕以後見不到你了,所以剛才有些傷心。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的,雪兒勉強笑了笑說。我還等著你回來娶我呢。風兒,你要是去了長安沒工夫回來看我,我一定磨著母後帶我去長安找你去玩,到時你一定要帶我到長安城裏最好玩的地方去看,還要帶我去吃好吃的。
看到雪兒臉上的強顏歡笑的表情,知道她是不想在最後一天讓我的心情不好才忍住悲傷,我覺得心裏更加難受。我想把她摟在懷裏,熱烈地親吻她的雙唇,忘掉一切地愛她,但是看見不遠處侍衛在探頭探腦的看,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我從身上掏出母親留給我的玉鐲,把它套在了雪兒的腕子上。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的紀念物,我說。也是我擁有的唯一的值錢的東西。我知道你有很多首飾,也不缺首飾,但是我還是想把它留給你,以後你若是想起我來,看看它,就像是看到了我一樣。
很好看,我喜歡,雪兒摸著玉鐲說。可是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要不我把我的手絹送給你吧,這個綢子手絹是以前哥哥在廟會上給我買的,是我最珍惜的,每天帶在身上。你帶著它,就會想起我了。
說完,雪兒掏出了她隨身帶著的絲綢手絹,把它遞給了我。那是一個繡花的綢子手絹,摸上去滑軟柔和,像是她的皮膚。看著她遞給我的手絹,想著這是最後的離別贈物,我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我把手絹疊起來,聞了一下,上麵留著她的體香。在那時,手絹是女人送給喜歡的男人的定情之物,雪兒在用手絹告訴我,她喜歡我,等著我回來。石縫邊上擠出來的一株野花在沉默地看著我們,花朵弱不禁風地在有些寒意的春風裏輕輕地搖晃著,像是在為我們悲傷。
我不想讓你離開,雪兒把臉靠在我的肩膀上說。哥哥就是在長安城死去的,我恨長安,我不想讓你離開我去那裏。你不要走好嗎?就在揚州陪著我,我會經常從王府裏出來看你的。
但是那樣我就不能跟你長久的在一起,我悵望著天上逐漸聚集起來的雲彩說。我必須得改變身份才能回來娶你。
可是我愛你,雪兒悲傷地說。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會傷心死的。
傻話,我撫摸著雪兒的頭發說。以後我不在了,你不要自己偷偷溜出去看廟會。廟會上壞人多,你到哪裏,都一定要帶著侍衛一起去。
我知道了,雪兒含著眼淚點頭說。沒有你,我再也不出去玩了。我就在王府裏等著你回來。
往回走的時候,我們的腳步很慢,好像這樣時光就能走得慢一些一樣。山路崎嶇的地方,我拉著她的手走,她的手被我攥得出了一些汗。出了山,看見了轎夫們坐在山口路邊的樹下歇息。我們上了來時的轎子,沿著黃土官道,回王府去了。回去的路上,天逐漸陰了起來,太陽失去了蹤跡,雲塊在天上聚集在一起,空氣很沉悶,烏鴉鳴叫著在樹梢上盤旋,魚藏到了水底,螞蟻在地上匆忙地搬家,風呼呼地掛著,像是孕育著一場暴風雨。
【在王府的最後一夜】
我回到王府後,收拾好行李,跟吳王和王後以及王府裏的人一個個辭別,感謝他們七年來對我的照顧,然後就早早的睡了,等著第二天早起出發去長安。半夜裏我被一陣雷聲驚醒。外麵下起了大雷陣雨,風很強烈,雷聲轟轟隆隆地從遠處傳來,閃電照亮了窗戶,窗戶被風吹得嗚嗚響,雨點劈啪地打在窗戶上,外麵的樹影在窗戶上像鬼影一樣地搖晃著。我突然想起了雪兒害怕雷電,於是爬起來,穿上衣服,拿了一把傘出了門,走到後院雪兒的房間前。
雪兒的屋裏黑黑的,沒有燭光。我想敲門進去,又覺得不太好,怕讓人看見我晚上進她的屋子。我正在雪兒的門前糾結著,一道閃電把我的影子打在窗戶上,我聽見雪兒的屋子裏有了動靜。一枝紅蠟燭在屋裏燃起,紅蠟燭向著門口移動過來,門一下開了,雪兒穿著貼身的內衣,赤著腳端著蠟燭站在門裏,對我說:
快進來吧,別讓雨給淋壞了。
我合上傘,進了雪兒的屋子,關上了門。雪兒把蠟燭放在窗邊的小木頭桌上,撲到我的身上來說:你終於來了,剛才就想你會不會來,這麽大的雷電,我好害怕,可是又不敢去找你。
蠟燭的搖曳的紅光映紅了雪兒的臉龐,把她和我的身影投射在牆上。一道閃電霹下來,把屋子照的白晝一樣通明,我看見雪兒的臉色有些憔悴和蒼白。雷聲響得嚇人,雪兒害怕的抱住我。
不害怕,我抱著她說。我在這裏陪著你,就像過去一樣。
雪兒拉著我的手走回了床邊。她躺回了床上,蓋上了被單,我像過去一樣坐在她的床邊,在黑夜裏守候著她。雪兒把被單掀開一個角說:
今天是你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了,明天你還要趕路,一起躺著睡會兒吧。
我脫了外麵淋濕的衣服,躺了進去,抱住了她。她的溫暖的肉體挨著我,讓我身上一陣顫抖。我吻了她,身體感覺像是觸電一樣的戰栗。她回吻了我,嘴唇依舊甜蜜而濕潤。我們吻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嘴唇,她的眼睛在黑夜裏看著我,顯得像一潭湖水一樣深邃而看不見底。
你的身上好涼啊,她撫摸著我的手臂說。
這是多麽難以割舍的最後時光啊。雪兒不再是一個公主,隻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孩;我也不再是孤兒,隻是一個青春的少年。青春的身體,火熱的激情,好奇的探索,情意綿綿的難舍難分。帶著無知的懵懂,帶著羞怯,帶著無邊的期待和幻想,帶著嗵嗵的心跳和電擊的顫栗,帶著觸電一般酥麻的快感和癢癢的感覺,帶著暈眩,帶著茫然,帶著想把一切都毫無保留的給予對方的心願。純潔得像是水晶一樣的透明的愛,兩顆心在一起跳動,身體緊緊纏繞在一起,嘴唇不舍地一遍又一遍的吻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我愛你,內心的渴望和身體的渴望交織在一起,征服和被征服的快感融合在一起,微笑和眼淚混合在一起。千言萬語化作無聲的親吻和緊緊地的擁抱,萬千傾訴化作一句我愛你。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來放在她胸腔裏,把她的心放到我的胸腔裏,我要跟她永遠的在一起,即使不是身體在一起,也要心靈在一起。在她的愛撫下和愛的呢喃裏,我覺得像是新生了一樣,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激情在我的寂寞的皮膚上生長,我的心被火燃燒著,渴望著在火裏化為灰燼,渴望在黑夜裏淹沒。
我愛你,她小聲說。我愛你,我愛你。
我們一起擁抱著躺了三個小時。那是最為甜美的三個小時。我摟著她,親吻著她,感受著她的身體的溫暖。偶爾,我的手捧到了她的乳房,就像電擊一樣的離開。她還隻是一個純真的天真無邪的少女,我覺得任何對她的乳房或者私部的觸摸都會玷汙了她的純潔。我知道明天離開以後,恐怕要很長時間才能再見到她,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心裏的悲傷和愛混在一起,讓我一秒鍾都不想分開她。雷聲依舊在外麵響著,小桌上的紅燭在風裏搖曳著,燭影在屋裏的牆上搖動,樹葉在雨聲中嘩嘩的響,雨水敲打著窗欞,我擁抱著雪兒的溫暖的身體,一點兒睡意也沒有。我告訴她,我是多麽的愛她,這次去京城也是為了今後能跟她長久在一起。雪兒也沒有睡意,她躺在我的臂彎裏,手搭在我的胸前,感受著我的心跳,跟我低聲細語,告訴我她會一直思念著我,等著我回來,不論等多久。
你要跟我發個誓,雪兒的眼睛裏閃著燭火說。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回來找我。
我發誓,我說。我一定會回來的。你要等著我。
等雷雨停了之後,外麵的天快開始發亮,雪兒也困了,她枕著我的胳膊很快進入了夢鄉,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我從雪兒的脖頸下悄悄地抽出胳膊,最後輕輕地吻了一次雪兒的臉頰,雪兒在夢裏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她閉著眼伸出手來摟住我,又繼續睡去了。我把她的胳膊輕輕挪開,悄悄地下床,穿好衣服,離開了雪兒。
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後,我背上了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最後看了一眼住了七年的這間房屋,戀戀不舍地關上了門,沿著院子裏的小徑走到了王府大門。守門人跟我打了個招呼,幫我牽來昨天準備好了的一匹馬。我把行李放在馬鞍上拴好,翻身上馬,跟守門人道了再見,騎出了王府大門,在晨曦微白的黎明中快馬加鞭,踏上了進京的路程。
【幻滅長安城】
早上醒來,黎明的青色的晨曦照進窗內,屋內依然帶著昨夜的沒有完全消逝的黑暗。我睜開眼,從窗戶裏看到遠處的未央宮的高大的宮殿的紅色飛簷,聽到長安城裏的早市的拉菜的車馬在街上行走。像千萬個從各地匯集到京城的貧窮的士子們一樣,帶著有朝一日能夠靠自己的詩文在朝廷裏得到官位的幻想,我住在長安城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的一個小旅店的裏,過著孤獨,寂寞和悵惘的日子,靠著手淫撫慰著青春的身體的欲望,靠飲酒來澆滅心中的思念,一晃就是三年。
自從到了長安,三年以來一直沒有再見到雪兒。王後不願意讓雪兒來見我,也不願意讓我回去看望雪兒。我給雪兒寫的信也沒有回音,我想是讓王後給截住了,沒有讓雪兒看到。
夜晚的時候,我經常會在半夜裏醒來,想起雪兒,想起過去在吳王府裏跟雪兒和雪兒哥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我們一起去逛廟會,一起在王府的花園裏走,一起在廂房裏讀書,一起出去偷偷溜出王府去玩,想起跟雪兒在王府花園裏的那些幽會,想起離開王府時最後一晚的纏綿。雪兒送給我的手絹,我放在衣服裏貼心的地方,早上醒來經常拿出來看一看,看見手絹就像是看見了雪兒。我把手絹放在鼻子上聞著,仿佛上麵還殘留著雪兒的味道似的。
沒有雪兒的日子,我過得很灰暗很頹廢。
長安城比揚州城繁華得多,它是一個權貴雲集的城市,公子王孫和名門望族的車馬不斷在城裏的寬敞的官道上駛過,裏麵坐著身著華美的衣服的人們。在長安城蟄居了三年之後,我才明白長安城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可以憑借自己的本事成就一番事業。朝廷上的官員有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朝臣們互相勾心鬥角,每日在宮廷裏演繹著欲望,野心,陰謀詭計和圈套陷阱構成的一幕一幕悲喜劇。那些新老權貴的子弟,無論是老六國的貴族子弟,還是諸侯王們的子弟,或是老臣們的子弟,充斥了朝廷的各個重要部門,互相提攜,構成了官宦子弟的獨特的圈子。一個無錢無勢的布衣平民在長安城裏要想在仕途上出人頭地,實在是太難了。
三年的宦遊經曆,讓我覺得很灰心。我原以為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在天子腳下被一個伯樂相中,推薦給皇帝,為皇帝出謀劃策,被皇帝重視而飛黃騰達。但是現在我知道那隻是一個幻想。我隻是在京城裏的成千上萬個書生中的一個,窮得在長安城裏都快住不下去了,看不到任何希望,前途一片渺茫。
繁華的長安城對我來說是一個真正的黑暗的森林。從離開雪兒和王府之後,我就像是被人從懸崖頂上推了一下,毫無防備的掉入了一個濃霧彌漫荊棘叢生的孤寂的森林,大部分時間是摸著黑在森林的毒蛇出沒的小徑裏自己一個人行走,即使頭上偶爾出現陽光,也是轉瞬即逝。遍布著沼澤的黑暗的森林漫無邊際,看不到何處是森林的邊際。我在裏麵茫然而無奈的走著,心情沮喪,神色黯然,對未來充滿了未知的恐懼。盡管我小心的躲避著沼澤地帶,有時還是被假象所迷惑,看似如茵的綠草地的下麵其實隱藏著深深的泥沼,往往一腳踏上覺得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前腳剛拔出來,後腳就陷入的更深,越掙紮就越往下墜。有幾次泥沼淹到了我的喉嚨,想想沒有被泥沼吞沒,真是個奇跡。
失望和絕望攫住了我的心,我覺著自己無望了。三年了我毫無進展,一籌莫展,看不到前景在哪裏。追求功名的幻想被現實無情的粉碎,想要做一番事業的理想在沉寂中破滅。在對雪兒的思念中我忍受著靈魂和身體的雙重煎熬,窮困潦倒地在長安城裏的小旅店裏度日如年的過著枯燥的生活。三年來我沒有收到雪兒的一封信,沒有聽到她的一句話,她消失在遙遠的揚州城,就像是一隻在湖水裏遊走的白天鵝。
我想我的生命到了該枯萎的時候了。我喪失了理想和奮鬥的動力,玩世不恭,頹廢地喝酒,在長安城裏的小妓院裏跟同樣窮困的妓女們鬼混,每天夜裏靠酒精麻醉思念的煎熬,靠手淫釋放身體的渴望,做著永遠做不完的噩夢。長安城不相信眼淚,不相信才能,它相信的是門第,權力和金錢。
【投筆從戎】
正在我對前途喪失了希望的時候,傳來了匈奴單於率十幾萬大軍入侵,前鋒攻到了距離長安城隻有兩百裏的陝西甘泉的消息。漢文帝下詔命中尉周穀和郎中令張武為將軍, 率領拱衛京師的十萬車騎,抗擊匈奴。我在京城裏跟張武有過幾麵之緣,張武曾經在吳王手下做過將軍,見我是從吳王府裏來的,跟我喝過幾次酒。於是我決定趁此機會投筆從戎,跟隨張武抗擊匈奴。
張武正是用人之際,見我來到軍中,請求加入他的軍隊,自然很高興。他問了我一些軍隊裏的行軍作戰的問題,考問我對軍隊的知識。因為前世在項羽軍中當過兵,跟隨項羽東征西討,對軍隊裏麵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我對答如流,讓張武很滿意。他正愁無人能幫他駕馭四處臨時征集起來的軍隊,於是委派我率領一支五千人的騎兵,負責保護糧道。
我帶著這支騎兵部隊,日夜在糧道周圍巡邏,不敢鬆懈。因為我知道軍隊最怕糧道被絕,一旦糧盡,就會軍心渙散,不戰而潰。我模仿著前世見到的項羽治軍的辦法,每天身先士卒,早起晚睡,鎧甲不離身,做事公平,令行禁止,賞罰分明,很快就在軍中豎起了威望。
抗擊匈奴的戎馬生涯,讓我暫時忘記了雪兒。我每日埋頭軍務,思索著糧道的各種問題和應對措施。我斷定單於會發兵來搶糧食和截斷糧道,於是對著地圖思索,如果他們來,會選擇在哪裏截斷糧道。慢慢的,我的思路清晰了,看到了糧道上的一個薄弱環節,這是一個囤積糧食的中裝站,在一個小鎮上。我想匈奴單於很可能會派兵到這裏來截斷糧道,於是把騎兵主力集中在一起,藏在小鎮的附近的樹林裏,以逸待勞地等候匈奴進犯,另以少數騎兵在糧道上來回巡邏。同時報告張武,單於可能會派兵來這個小鎮搶糧食,請他親率大軍做好準備,一旦單於派兵進攻糧道,就從後麵斷絕匈奴的後路,包圍匈奴軍隊。
過了一段日子,單於果然率兵來搶糧食,斷糧道來了,他以為漢軍保護糧道的兵力不多,比較輕敵。我帶著五千騎兵主力隱藏在樹林裏,遠遠看到匈奴軍隊的旗幟出現在林子外麵,心裏不禁大喜。我派了一個騎兵繞道去報告張武,同時按兵不動,等著匈奴軍隊的前鋒從林外的大道上走過。當單於的旗幟來到樹林前的時候,我一馬當先率領五千騎兵一起衝出森林,向著單於旗幟所在的地方衝殺過去。單於淬不及防,來不及布陣迎戰,他的軍隊被我們的騎兵衝亂,首尾不能相接。單於見隊形已亂,就率軍向後撤退,想甩脫我們,重新迎戰。我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五千騎兵在匈奴隊伍裏來回衝殺,有幾次我帶著幾十個騎兵接近了單於的坐騎,但都被單於的貼身衛隊擋開。單於見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守,於是隻好向來路奔逃。我們一路追殺過去,張武的大部隊隨後趕到,在單於的前麵堵住單於的退路。我的騎兵們在後麵追殺單於的部隊,越殺越勇。單於見前有阻隔,後有追兵,怕逃脫不掉,帶著幾十個親信騎兵抄小路逃走了。單於逃走之後,剩餘的匈奴兵失去了鬥誌和統一指揮,各自為戰,被漢軍紛紛殲滅。
這一仗,漢軍大勝,匈奴大敗。漢軍擒獲了匈奴大將,大都尉,大當戶,骨都侯等,斬首和俘獲了三萬多匈奴兵,還差點兒擒獲了單於。單於被挫掉了銳氣,看到漢軍來勤王的越來越多,就率領殘餘的匈奴軍隊退出陝西,回匈奴去了。
單於退兵後,漢文帝論功行賞,張武向文帝推薦和介紹了我,說這次打退匈奴是我的首功。文帝在未央宮裏親自召見了我,詢問我與匈奴作戰的情況,說要賞賜我,問我什麽樣的賞賜我最高興。我說不需要什麽賞賜,隻要一道聖旨,要吳王把雪兒嫁給我。文帝感到很好奇,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就把跟雪兒的故事講給了文帝聽。文帝聽了之後大笑說:
吳王不聽朝廷的,朕的聖旨不一定管用。再說,朕也不能為了一件婚姻小事下一道聖旨。不過既然吳王說你隻有成為王後公卿之後才有可能把雪兒嫁給你,那朕就破例封你做一個最小的侯吧,再準你三個星期的假去回揚州跟雪兒求婚,但是三個星期後你務必要到雁門關去,在那裏替朕把守北方的大門,不能讓匈奴再進攻到內地來。
第二天,漢文帝在朝廷上宣布,封我為雁門侯,要我去山西雁門關統帥那裏的軍隊,防範匈奴入侵。文帝賜予了我金帛,侯爵的服裝,還有宮裏的一條很大的珍珠項鏈。我知道,這是文帝賜給我,讓我可以把它作為一個特殊的禮物送給雪兒的。朝廷裏的官員們紛紛向我道喜,他們不知道我走了什麽路子,能夠被封侯。他們無法相信一個沒有背景的人會被封侯。後來有人傳說,我是吳王的養子,跟張武是表兄弟,還是文帝某個寵妃的小舅子。朝廷裏的官員們這才覺得順理成章,於是紛紛來我的住處祝賀,快把我平素冷清的住房的門檻給踏破了。
【回揚州找雪兒】
一覺醒來,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夢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昨天還隻是一個窮書生,今天成了侯爵,被無數的人羨慕著,我覺得很可笑。世界就是這麽荒謬,三年多來,我在長安城裏苦心求取功名,卻一無所獲,依舊是個窮書生。當我絕望之後,投筆從戎,卻趕上一個意外的機會,成了侯爵。我穿上文帝賜給的嶄新的侯爵服,自己也覺得精神了很多。我騎著馬出門沿著街道慢慢騎去,太陽從高大的城牆邊上照射過來,晃著我的眼。路邊的人看著我的嶄新的侯爵服,都在注視著我,眼睛裏帶著羨慕和敬畏。那些羨慕和敬畏的眼神隻是一閃而過,他們繼續做他們的事,走他們的路。對我來說,他們隻是一個個陌生的臉孔,瞬間就會從腦海裏忘記掉。
我利用文帝給我的三個星期的假期回揚州去找雪兒。把騎兵交還給張武之後,我把文帝賞賜給我的金帛散發給跟著我一起作戰的士兵們,然後從軍營裏挑了一匹最快的馬,騎著馬日夜兼程向著揚州城趕去。一路上想到又可以見到雪兒了,而且可以向雪兒求婚,讓她嫁給我,帶她去雁門關赴任,想到此我就心裏非常高興。馬蹄輕快地帶著韻律踏在黃土官道上,陽光溫暖地照在身上,鳥兒在樹梢歌唱,微風輕撫著我的頭發,我的心情跟三年多以前來長安的時候大不一樣。我在心裏準備好了一套說詞,怎麽去見吳王和王後,怎麽打動他們,讓他們同意我把雪兒娶走。我伸出手去撫摸著懷裏揣著的文帝禦賜的項鏈,想著雪兒見到我的驚喜,一路上馬匹的顛簸和旅途的勞累都算不得什麽了。
經過熟悉的揚州城門的時候,我就像是回到了久別的家中一樣的欣喜,看到所有的街道和建築依然是我離開時的樣子,甚至那些街邊的小店鋪裏的人也都是熟悉的麵孔。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我不知道見了雪兒會怎樣,不知道她是否變了模樣,但是我知道,她會跟我走的。我沿著熟悉的街道,馬不停蹄地騎到了吳王府,在吳王府前蹲著的獅子石像前跳下了馬。吳王府的守門人還認得我,見了我很高興。我跟守門的說我是回來看雪兒的。守門人麵帶遺憾地告訴我說,雪兒不在,去梁國了,吳王把她許配給了梁王世子,梁王派人來接了雪兒,到梁國舉行婚禮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差點兒暈了過去。我簡直不能相信我聽到的,直到連續問了幾遍之後才確信沒有聽錯。這個消息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給了我狠狠的一擊,把我路上所懷的希望給擊成了粉末。這幾年來,我離開了雪兒去了那個陌生的城市,為的是今天能夠回來找她。現在,一切的努力都成了白費,都成了毫無意義的了。像是一個剛止住血的傷口被重新撕開了一樣,我覺得痛徹心扉,心裏的血流了出來。眨眼之間,世界在我眼前黑暗下來,黑得讓我什麽都看不見,讓我覺得快崩潰了。一路上的快樂和幻想轉瞬便成了失望,冷酷的現實擊碎了我的夢想,我覺得自己很傻。我曾經幻想著吳王和王後會允許雪兒等著我,雪兒能夠像我一直堅守著對她的愛情一樣的等候著我,等著我回來跟她在一起。但是,幻覺畢竟隻是一廂情願的幻覺而已。虛幻的幻覺在實實在在的現實麵前不堪一擊。夕陽從守門人的身後照過來,像是天空懸掛的向下傾瀉著鮮血的大桶,把我的身上澆上了一層一層的血。守門人在夕陽裏的剪影像是一頭怪獸,在張著大嘴要把我吞噬掉。我覺得胸口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張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你怎麽了?守門人看著我張著嘴說不出來話的樣子,關心地問我說。
我定下神來,仔細問守門的是怎麽回事兒,守門的告訴我,梁王前一段到揚州來麵見吳王,酒宴之中,得知雪兒到了婚嫁年齡,還沒有嫁人,就問吳王能否讓雪兒嫁給梁王世子。吳王與王後商量了一下,覺得門當戶對,是門不錯的親事,於是就答應了梁王。前幾天 梁王派了一個馬隊來接雪兒去梁國完婚。
他們在梁國哪裏完婚?我問看門人說。
當然是在都城睢陽城了,看門人說。聽說婚禮準備得很宏大,要搞好幾天呢。你要是現在去,說不定還能趕上婚禮的尾巴。
我謝了守門人,撥轉馬頭,趕緊向著睢陽城方向騎去。再一次經過揚州城門的時候,我的心情已經由來時的欣喜,變成沉重了。夕陽從城門口斜照下來,地上是斑駁的樹影和行人的影子。有人衝我揮手,喊著我的名字,想必是我的過去的一個熟人,但是我從他的身邊疾馳而過,沒有心情去辨認是誰和停下來寒暄。我沒有心情觀賞路邊的景色,隻是悶著頭用腿夾著馬肚,讓馬大汗淋漓地不停的快跑,想盡早趕到睢陽城。我必須在雪兒完婚之前趕到,不然一旦雪兒完婚,我就太晚了,就會失去她。
【最後一次見雪兒】
到了睢陽城的時候,我很沮喪地發現,自己已經來晚了。雪兒和梁國世子的婚禮昨天舉行完了。
我在大風裏穿過睢陽城的古舊的街道,在一間小旅店裏住了一晚。夜裏起了風雨,我在床上躺著,輾轉難眠。窗外的雷聲和閃電讓我想起了離開揚州去京城前的最後的那個夜晚,想起了那些熱吻和擁抱。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聽著雷聲的回響,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坍塌下來,牆壁和房內的家具向我擠壓過來,空氣變成一隻手扼住我的喉頭,胸口的石頭越壓越重,我無法喘氣,呼吸艱難。我抑製不住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這哭聲混合著風雨聲,在黑暗的院子裏穿行,像是野鬼的嚎叫。旅店裏的燭火都紛紛熄滅了,院子一片寂靜,沒有人再說話,除了風雨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所有的人似乎都被這淒厲的鬼哭狼嚎一樣的哭聲和哄哄做響的雷聲嚇住了,以為旅店來了一個孤墳野地出來的遊蕩的鬼魂。
第二天早上微紅的晨曦照亮了房間,起床之後,我發現枕巾上留下了一片濕濕的淚跡。我本以為經過軍旅生涯,看到過那麽多死人和血之後,已經心硬得不會流淚了,但是心裏的眼淚背叛了我,在枕頭上留下了痕跡。我走到旅館的一個房間裏去吃早飯,聽見店裏有人在議論昨晚上聽見的哭聲,他們說那是一個原來在旅店裏上吊死去的鬼魂在哀嚎。有一些人在談論世子的婚禮,說世子英俊瀟灑,新娶的王妃清秀美麗,年齡,出身都很相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他們說,世子和王妃今天要在梁王府裏接受百官道賀,梁國的各級大小官員都要到王府去送賀禮。
我走回房間,決定去最後看一眼雪兒,然後去雁門關赴任。既然無法跟雪兒在一起,那麽我想到塞外去,死在跟匈奴作戰的沙場上,馬革裹屍,也不枉來人世一場。換上漢文帝賜給我的侯爵服,帶上那串珠子項鏈,我騎馬去了梁王府。在梁王府門口,我看到有不少人在排隊等著進去送賀禮,就也站在隊伍後麵等著。
雪兒和世子坐在一個大殿裏接受送禮的人的祝賀,送禮的官員從前麵的殿門進入,從後麵的殿門走出。我跟著隊伍緩緩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把守殿門的人問我是誰,我說是雁門侯,從睢陽路過,聽說了世子大婚,特意來道喜。等輪到我進入的時候,把守殿門的人高喝了一聲:
雁門侯前來賀喜。
我走進顯得有些昏暗的大殿裏,看見世子和雪兒端坐在大殿前麵的兩把椅子上,中間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堆積的都是前麵的官員送的禮物。梁王世子果然像是旅店裏的人講的,身材高大,英俊瀟灑,濃眉大眼,有著長長的高挺的鼻梁,威嚴的嘴角和剛毅的臉龐。雪兒坐在一個栗黑色的硬木椅子上,身後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畫。大殿很高,屋頂上的緣木和橫梁在昏暗中融為一體,四周是寬大的窗戶,從窗戶裏可以看見院子裏種植的青青的竹子和一片翠綠的小水塘。大殿裏的過堂風吹起了雪兒垂在臉邊的幾絲頭發,她依舊是如過去一樣的美麗清純,穿著錦繡華美的衣服,黑黑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結,用一根玉簪子插著。她的皮膚依舊雪白,麵頰上帶著一絲紅暈,彎彎的清秀的眉毛,細長的眼睛裏是一潭幽深的秋水。十一年以前,在我從吳王府的圍牆上跳下時,在王府花園裏看到的也是這雙眼睛。那時她還是一個矮小瘦弱的九歲的小公主。
世子的看著我走進大殿,來到他們麵前。他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待著我講些什麽。雪兒看著我,似乎在從我的臉上讀取一些陳舊的記憶,她的疑惑的目光透過我的身體,消失在了我身後的大殿的紅色的磚牆裏。我從衣服裏掏出了文帝賜給的那個珍珠項鏈,雙手把精巧的小盒子奉上說:
路過都城,恰逢殿下和公主大婚,無以為禮,特奉上天子所賜項鏈一枚,請笑納。
雪兒聽到我的聲音後,眼睛睜大了,像是我的聲音證實了她的頭腦裏的一些記憶。她從頭到腳打量著我,眼光從額頭到眉毛到眼睛掃視著,最後落到我的侯爵服上。也許是因為我穿上侯爵服之後,顯得氣宇軒昂而且成熟,再也不像四年前在王府的那個十八歲的少年了,她無法知道是我站在她麵前,還是一個跟我想像的人站在她麵前。世子伸手收下了項鏈,轉手遞給了雪兒,點點頭說:
侯爺厚禮,實在不敢當。敢問侯爺在何方供職?
不才本是一介書生,我對世子說。最近因為抗擊匈奴入侵有功,蒙聖上洪恩,封為雁門侯,統帥雁門關軍隊防範匈奴,不日即將去雁門關上任。因曾經在吳王府裏供職,聽說殿下與吳王公主喜結良緣,特此前來祝賀。
原來侯爺在你們吳王府裏待過,世子高興的扭頭對雪兒說。你見過他嗎?
雪兒看著我,這回認出了我。她的眼睛凝視著我,像是要探索我心底埋藏的想法。四年沒見雪兒,再次當麵見到朝思暮想的雪兒,看到她坐在我麵前,還是如過去一樣的美麗清純。隔著一步之遙,我們的眼光悵然的相遇,像是隔了一世,那些跟她在一起的往事,刹那間一起湧上心頭。多少日子的思念,多少夜裏的輾轉難眠,多少次心底的渴望和期盼,多少次幻想著如何再次相見,如何把心底的愛戀傾訴,那些千言萬語竟不知如何訴說,也無法訴說。我覺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她看到我之後,眼圈也紅了。
見過,雪兒輕聲說。恭喜你終於被朝廷賞識,你穿了這身衣服,跟過去顯得不一樣了,剛才一直沒有認出你來。
聽人說公主與殿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我說。今日得見世子,傳言果然不虛。很高興公主終身有托,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
殿下從小聰慧英武,雪兒看著世子說。是我喜歡的那樣的人,也對我很好。能遇到殿下,是我的福氣。
公主有何話語想告訴吳王的嗎?我說。我今日就要離開,有什麽話我可以順便捎給吳王。
我很想念在吳王府裏的日子,雪兒的黑黑的眼瞳凝視著我說。想念那些讀書的日子,想念到揚州城裏的廟會去玩,還有春天到城外去踏青看花,想念那些快樂的日子。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日子。你看,我手上還帶著在吳王府裏戴的玉鐲呢,看到玉鐲我就會想起在吳王府裏的日子。
雪兒伸出胳膊讓我看,我看到了她的胳膊上套著那個熟悉的玉鐲。
你變化了很多,雪兒有些哽咽的說。長大了也成熟了,穩重了。很高興看到你有了一個很好的開端,好好努力下去,你一定會很有成就的,也一定會找到一位好姑娘陪伴你的。
謝謝你,我忍住眼裏的眼淚說。祝你和殿下永遠相愛,永遠快樂幸福的在一起。
【一個夢和寫給雪兒的最後一封信】
入冬的一天,雁門關被籠罩在一片雪霧中。天陰沉沉的,寒風呼嘯而過,天空中密集的雪花像冷雨一樣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把古老的高大的城牆漆成白色。天氣已經很冷了,鵝毛一樣的雪花落到地上,把地上鋪成了一個白色的毛毛絨絨的厚地毯,隻有馬蹄踏過的地方一片泥濘。城內的一處寬大的將軍行轅內,我坐在一間空蕩蕩的大殿裏,正坐在點著蠟燭的書案前發呆,想著昨晚上做的一個夢。
昨晚我夢見回到了吳王府,回到了我離開之前的那個雷雨之夜。藍色的閃電把屋子照成青色,屋子裏漂浮著一個一個五顏六色的眼球形狀的半透明的球體,一隻隻燃燒著的紅燭懸掛在屋頂和半空中,牆壁上的木板散發著明亮的黃色。雪兒穿著半透明的白色的內衣站在床前,眼睛直視著我。她的容貌變化了很多,不再是那個十六歲的少女,而是一個嘴唇像是玫瑰一樣鮮紅的年輕少婦了。站在她麵前的我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而是一個身穿鎧甲,披著紅色披風的英俊的年輕將軍。
雪兒伸手幫我把披風和鎧甲解下,掀開她自己的內衣,把手伸進雪白雪白的胸膛裏去,從裏麵掏出了一顆還在跳著的粉紅的心,捧在手心裏交給我,大大的眼睛凝視著我。我撕開上衣,把手伸進我的透明的胸膛,把我的一顆暗紅的心掏出來,放進她的胸腔裏去,替她把胸腔上翻開的皮膚撫平,然後把她的心放進我的胸腔裏去。暗紅的心和粉紅的心在她和我的透明的胸腔裏按照同一節奏跳動著,血液從心髒裏噴發出來,沿著血管流向全身。雪兒看著我笑了,她把內衣蓋好胸脯,拉著我的手,和我並排躺在鋪著白色被單的紅色的床上,蓋著一個薄薄的白色的花格被單。我在被單底下把手伸進雪兒的內衣裏,伸手去撫摸滑滑的內衣下她的柔軟而富有彈性的乳房,她沒有躲避,身子顫抖著,閉著眼輕微地呻吟著。欲望在我的身上燃燒,幾乎無法控製。我覺得身體膨脹得很厲害,一股熱火想要噴瀉而出。我更緊地摟住她,緊緊地貼住她,把她的手拉過來,隔著衣服放在硬起的部位上,讓她感受那裏的熱度和硬度。她捏住它,帶著羞怯悄聲問:
男人的都是能夠這樣脹大的嗎?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的,想看看。
我把它從衣服裏掏出來,讓它在被單裏直直地挺立著,給她看。她掀開被單,坐起來好奇地看著它,用手攥住它,捏著它,撫摸著它。一道閃電照亮了屋子,液體從它的上麵的口上流了出來。她的小手從上麵滑過,磨鯊著光滑的頭部,一種奇妙的無可言狀的快樂充滿我的全身。更多的粘稠的半透明的液體從上麵流出來,順著光滑紅漲的表麵流下來,像是渴望的眼淚一樣流到了她的手上。她把手縮回來,伸到小巧的鼻子前聞著,悄聲說:
原來這是你的味道。
她低頭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它,親吻了一下它,然後躺了回來,頭依靠在我的懷裏,把我的手拽到她的臉前,親吻著我的手指。我把一隻手伸到她的脖頸底下,讓她枕著,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火熱的嘴唇。她像一隻小貓一樣輕輕地咬著我的手指,柔順地依靠著我。我吻著她的頭發,額頭,耳朵,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她側過身來,摟緊我的身體,吻著我的肩膀和胳膊。
雷雨閃電中,我的身子像是被雷擊了一樣,不斷地顫抖著。愛如潮水一樣不斷的湧上心頭,熱血在血管裏奔騰不息,欲望的火苗在舔著我的心,讓我幾乎無法自持。她的每一次撫摸,每一個親吻都在我身上惹起一股熱浪,讓我想把身上所有的愛都給予她,把所有的激情都傾瀉在她的身上,跟她一起熊熊燃燒。她的嘴唇裏潮濕的溫暖的氣息讓我著迷,我吮吸著她的舌尖,輕輕地咬著她的上嘴唇和下嘴唇,覺得不光嘴唇,連身體都要在濕熱裏融化了。閃電劃過的瞬間,我看見她的眼睛閉著,眼睫毛低垂著,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著紅暈,神情像是漂浮在無人的空氣裏。她的胸脯軟軟的抵住我的胸,我摸索著用手托住了她右邊的乳房,一股溫暖的熱浪浮遍全身。肉體的溫暖讓我忘掉了一一切,隻想吻她,撫摸她,擠壓她。像是一個饑渴了很久的孩子渴望乳汁一樣,我用手擠著她的柔軟的乳房,吮吸著她的乳房,用舌頭輕輕地舔著乳頭,用牙輕輕地咬著乳尖,把它含在嘴裏嘬著,吮吸著,像是要吃出奶來。她仰著頭,黑色的長發在閃電中淩亂地飄逸著,眼睛閉著,細長的睫毛低垂著,嘴像是親吻一樣噘起,胸脯挺起,手撫摸著我的頭發,身體起伏著,像是飄上了仙境。
我愛你,她呻吟著說。我愛你,我愛你。
大殿外的寒風透過門縫一陣陣傳進來,殿內的火爐的炭火已經熄滅了,隻有灰中的餘燼還在閃著一些暗紅的光。雪花落在大殿四周紙糊的窗戶上,遮暗了窗外的光線。我站起來走到窗戶前,咯吱一聲推開大木頭窗戶向外看去,往日高渺的天空如今變得很低,一片灰茫茫,帶著一片悲愴。南飛的斷鴻已經絕跡,院內的一株海棠樹掛滿了雪,原本光禿禿的枝頭像是開了一樹的梨花。秋天蕭索的落葉還在地上隨風旋轉,樹枝上已經光禿禿的,隻掛著幾片雪花了。雪花順著推開的窗戶飄了進來,幾粒冰晶一樣的雪落在我的額頭上和手上,帶來了清涼的寒意。
我打了一個寒顫和幾聲噴嚏,趕緊關上了窗戶。離開窗戶,我坐回到鋪著軍事地圖的書案前,提筆給雪兒寫信。在塞外的軍旅生活中,無論忙或閑,每天我都給雪兒寫一封信。這些信都沒有寄出去,因為我不想打攪她的幸福的生活。我隻是把每天對她的思念記錄下來,同時跟她說說話,聊聊天。
雪兒,
昨晚做夢的時候又夢見了你。夢見我們在吳王的花園裏走,月光照著我們的身影,花園裏空蕩蕩的,很黑很黑,四麵沒有人影。夢見我們坐在亭子裏的長凳上,我摟抱著你,你依偎著我,我們在親吻。
記得我曾經跟你講過,在虞姬的墓旁有一棵樹,上麵刻著“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幾個字。你說你有一天要去看看虞姬墓,看看到底有沒有這麽一棵樹和樹上的字。倘若你見到那顆樹,樹上的字應該也長大了許多。
自從離開你到長安去,每天每夜,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在思念你。你不知道離開你我多痛苦,你不在身邊的日子我多孤獨。沒有你在身邊我總是情緒低落,一點也快樂不起來。我總是閉上眼就能看見你的眼睛,看到你在凝視著我。
我一直覺得配不上你,現在也是這樣。因此我在努力的改變自己。無論是在長安求取功名,還是在塞外抗擊匈奴,我都是想成為一個讓你自豪和驕傲的人。我不怪你嫁給梁王世子,他比我更好,更能給你帶來幸福。我理解吳王和王後把我們拆開,他們是你的父母,也是為了你好。我雖然想與你演繹一個公主和貧兒的愛情故事,但是那隻會是一個故事,你的幸福不在故事裏麵,而在現實裏麵。你不知道,我最後從京城去揚州找你的時候,心裏是多麽的快樂。快到揚州的時候,連路邊的一片一片的不起眼的野草和花朵都讓我欣喜,因為快能見到了你,我的心情就高興了起來。任何時候,隻要有你在身邊,我都是快樂的。我們在吳王府裏一起待了七年,這七年每一天我都跟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在我腦海裏留下快樂的回憶。現在,在雁門關的軍營裏,每一個寒冷的夜晚我都靠這些回憶來溫暖自己。這些溫暖的回憶像是燭火,在寂寞的夜裏給我帶來了溫馨和希望,讓我還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活下去。有了回憶,你就從來沒有真正在我身邊失去過。
我來到這個世上,本來是一個孤兒,幸虧遇到了你,你的出現改變了我的命運。如果沒有在那一天遇見你,我可能早已經離開了人世,現在可能還會在忘川河裏苦苦等待。這一世,能夠遇到你,跟你呆過一段時間,相愛過,我已經知足了。
永遠愛你的
風兒
寫完這封信的第二天,我帶著貼身衛隊在關外巡視的時候,與一股在關外埋伏的幾千匈奴騎兵遭遇了。敵眾我寡,我和衛隊陷入重圍,被匈奴騎兵團團圍住。我們奮力衝殺,但無法突出重圍。我舉起手中的利劍,腿夾緊馬的肚子,轉著圈的與周圍的匈奴騎兵鏖戰,鎧甲和劍上沾滿了敵人的血。戰馬累得呼哧帶喘,我勒住馬頭,戰馬四蹄騰空,向著離我最近的匈奴騎兵撲去。匈奴騎兵的彎刀與我的劈下的劍撞擊在一起,碰出耀眼的火星。在強大的撞擊力下,我的劍和對方的刀一起飛了出去。我身後的一個衛兵把他的劍及時扔給我。我接住了劍,把對麵驚愕的匈奴騎兵一劍刺穿喉嚨,他的血從頸部噴出,濺了我一身一臉,把我的眼睛模糊住。我伸出袖子去擦蒙住眼睛的粘稠的血,忽然聽見身邊一聲呼喊:
將軍小心!
我扭頭一看,身側的那個剛才把他的劍給我的忠心耿耿的衛兵手指著我對麵,正在提醒我什麽,與此同時一個匈奴騎兵的彎刀從他的胳膊上劈過,他的胳膊被砍斷,手飛了出去,落在了一丈多遠的地上。我回過頭,沿著衛兵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匈奴騎兵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舉著一隻硬弓,惡狠狠地把一隻利箭向我射來,那隻飛箭正中我的胸口,箭的力氣之大,不僅穿透了我的護身鎧甲,而且把我從馬上射了下來。我覺得像是站在一處高崖頂上,被一股外力推下懸崖,眼前一片昏暗,無數的金星在眼前閃耀,身子像稻草人一樣輕飄飄的,向著高崖下黑暗的深淵緩緩墜去。
灰色的濃雲在頭上旋轉,高崖和四周的樹木也跟著旋轉了起來,懸崖上一座房子傾斜地墜落。碩大的雪片像飛揚在空中的紙片一樣無聲地飄落,一棵老樹從根處折斷,樹上棲息的一群烏鴉紛紛飛起,烏鴉的翅膀遮蔽了天空。四周像是空寂的雪原一樣靜寂,眼前揮舞的銀色的刀光劍影和黑色的馬蹄飛揚都失去了聲音。我跌倒在雪地上,坐下的戰馬悲哀的嘶鳴了一聲,嘴裏噴著白沫,撒韁向著戰場的遠處跑去。我伸手拔下箭頭,鮮血噴泉一樣地從胸口的箭瘡處不斷湧出,染紅了我的銀色的鎧甲,染紅了我的胳膊和胸膛,染紅了身下的一片白雪,染紅了貼心帶著的雪兒給我的手絹。
一封沾著血的白紙從我的衣袖裏掉了出來,紅色的血和黑色的墨汁混在了一起,墨汁變得暗紅,上麵的字跡變得模糊起來。那是昨晚我給雪兒寫的最後一首詩:
落魄青衫獨此身,萬千惆悵憶前塵。
相思綿綿淚無盡,腸斷寸寸癡也真。
七年王府情緣續,千旬忘川離恨沉。
今生猶記前生戀,來生無悔忘川人。
我是原來寫一個《小小餅屋的愛情故事》,從現代穿越到明末清初,才想起寫這麽一個輪回/穿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