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後來好久都沒有遇到綠子。
我還是經常周末去Byward Market的酒吧裏去喝酒,不過我不想再喝醉了,所以每次都是要兩杯Alexander Keith,一杯把自己喝暈,另一杯使自己保持暈勁兒但是又不會醉。我有時還會在酒吧外麵吸煙,也曾在吸煙時注視過綠子曾經出現過的那個陽台,希望還能再見到她。但是她再也沒有在那個陽台出現過。我想,也許她搬家離開了,不再住在那個帶陽台的公寓裏了,也許她到別處旅行去了。
有幾次我想去她的公寓樓去按她的門鈴,但是隻是想了一想,並沒有去真的按她的門鈴,因為我不知道見了她該怎麽說,而且。。。。她是有男朋友的人。那一晚上的事,我猜想可能什麽也沒有發生,我隻是在她的屋子裏醉著睡了一晚上覺,後來洗了個澡,吃了次早點,可能也就是這樣了。我不是一個很大膽的男人,遇到跟女生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敢動手動腳。我最煩的就是被人誤解為性騷擾,覺得騷擾女人的男人特沒勁兒。我想生活有時就是這樣吧,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機會遇到一起,但是沒有蹭出火花,而雙方誰也不願意邁出第一步,於是一次也許可以成為豔遇或者發展成為更深的關係的機會就過去了。其實,即使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又有多大的區別呢?一個酒醉的夜晚,有的隻是放縱和短暫的歡樂,過後想起來跟一個夢也沒什麽區別,都是在腦海裏留下一段回憶而已。
可是我總是會想起她來。有的時候是在睡覺之前,有的時候是在半夜裏,有的時候是在醒來後的淩晨,有的時候是在酒吧喝酒的時候,有的時候是在抽煙的時候,有的時候是在課堂上開小差的時候,有的時候是在吃飯,有的時候是在看電視,有的時候是在看書,有的時候是在聽音樂,有的時候是在上下學的路上,有的時候是在逛街逛書店,然後毫無預兆毫無緣由的,她砰的一下就蹦到我的腦海裏來,然後我就會呆呆的想起她,忘了電視裏演的是什麽,忘了書裏寫得是什麽,忘了音樂裏唱的是什麽,忘了嘴裏吃的是什麽,忘了手裏做得是什麽,腦子裏隻有她。這樣往往過了幾分鍾之後,我才像突然從夢裏驚醒過來一樣,重新回到以前的狀態裏去。
我想我那時一定是處在一個很孤獨寂寞的狀態,會愛上任何一個對我好一點兒的女人。那怕她給我一丁點兒的關愛,我都會清晰地記在腦子裏。我會無緣無故地想起她來,而且一想起她就覺得有一種愉快的感覺,所以我把跟她認識的經過總是在腦海裏回放,重溫那些快樂的瞬間。如果這種回放是現實裏的磁帶的話,我想磁帶都會被我倒破了。
你愛一個人,或是不愛一個人,當你麵對自己的心的時候,你是無法回避的。即使你想千百次的否認,但是心裏的感覺是抹不掉的。那種很奇妙的感覺,那種有些甜蜜,有些悲傷,有些苦澀,有些酸甜,有些朦朧的期待,有些不著邊際的夢想的感覺,像是一片厚厚的煩亂的棉絮壓在胸口,想擺脫也擺脫不了。你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不知道會向哪一方向發展,未來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性。但是那種發呆,那種煩惱,那種見到她的時候的歡愉和離開她之後的莫名的憂傷,那種時刻冒出來的無來由的思念,都在告訴你說,你在愛著她。
我並沒有去刻意的找綠子,因為她說過她有男朋友,而且不願意給我電話號碼,本身就說明她不想讓我去找她。我想,愛不是單方麵能行的。當一個人不想讓你見她的時候,你最好不要去打攪她,不要去給她增加煩惱。世界上的好多事情要看緣分,緣分是無法強求的,所以我想,如果我跟她有緣分,以後肯定還會遇到;如果沒有緣分,那就讓它過去吧。每想到這裏我都覺得有一種悲哀,你喜歡一個人,你愛一個人,你知道她是最能給你帶來幸福的那個人,但是卻不能跟她在一起,隻能遠遠的看著,甚至再也見不到,隻是心裏想著她。而她也許知道但是無法跟你好,也許什麽都不知道,甚至早已把你忘掉,每日在跟別人歡笑。一想起這些,我就覺得心情很煩惱。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隨著時間的流逝,綠子的麵容逐漸變得模糊了。有時我閉上眼睛,竟然無法得到一個清晰的麵容,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這讓我覺得更加悲哀,因為我知道我在愛著她,卻無法回憶起她的整個麵容。
我隻能想起她的眼睛。那雙又大又黑的像是一潭碧水的眼睛。
我繼續每日奔波在學校和寓所之間,除了周末之外,很少有時間能夠空閑下來。在國內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把到國外留學想象成一個很美好很浪漫的事 ---- 這也不怪我們,那些所有從國外留學回去的人都異口同聲的把留學生的生活描寫得像一個美國夢故事一樣:窮困的學生,艱苦的學習,浪漫的相愛,最後學成功成名就,在某大公司裏找到一個高薪高職職位,結婚,生孩子,然後把下一代培養進哈佛耶魯普林斯頓,他們管這叫HYP,因為這三個學校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連起來是HYP。
我上學的C大既不是名流學校,也沒有一流的教授。學校的簡介裏把C大說得天花亂墜,可是如果你要是相信那些小冊子裏的話你就是一個十足的傻瓜,那些教授們教的都是陳詞濫調。我很納悶兒為何還需要老師教課,其實他們在課堂上隻是照本宣科而已,跟我讀一邊教科書沒什麽兩樣,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照本宣科的嗓音更容易讓我昏昏欲睡。而且,我一直搞不懂的是,那些教授們何以自己教不好學生,卻把考試題出得那麽難,讓很多學生都通不過考試。我敢打兩分錢的賭,如果讓我出考題,我也能把考題出得讓一半教授都通不過。我一直很小人之心的揣測那些教授們是在居心叵測地讓學生們經曆他們上學時受到的非人折磨,這也難怪他們,從本科到博士,教授們經曆的考試和挫折遠比一般的學生為多。
在學校裏我最厭煩的是一個長得像是火雞一樣的一個教授,她不僅說話的聲音像火雞,而且皮膚也像火雞,屁股也大得像火雞,走道的樣子簡直跟火雞無異。這隻火雞在講台上走著,心不在焉的說著一些誰也聽不清楚聽不懂的話,底下的學生都在打瞌睡。期中考試的時候,她的考試卷子是用的以前的考題,那些複習時已經找高年級的要到以前的考題的學生都興高采烈的提前交了卷子,剩下像我這樣的對以前的考題一無所知的學生咬著筆頭苦苦思索。最後考試分數出來,班裏一半的學生不及格。我是那一半學生之一,這讓我憤憤不平。課教得不好也就罷了,還用以前的考題,這樣的教授我真不明白是怎麽當上的,聽說她還是出身名校,是個終身教授。
就像所有的留學生一樣,我每天不得不花很多時間坐在課堂上昏昏欲睡的聽教授們用各種口音的英文講一些不知所雲的東西,下課後看他們指定的一些同樣不知所雲的參考書。一開始上課的時候還有些不太適應,因為國內學的課程的內容跟國外的有很大不同,英文的聽和說方麵又有些吃力,跟著很費力氣。國外的學期又短,剛適應了一些學習的節奏,馬上就麵臨著期中期末考試。覺得一天好像就是讀書吃飯睡覺,想不起來還做了些什麽。
現在回想起來,我都忘了當初在課堂上到底學了什麽東西,不過我敢保證說,基本都是些沒用的過後就忘的東西。那些課程唯一有用的是幫我拿到了一個學位,讓我以後在申請工作時,不會被學位要求這個門檻絆住。當時用的那些教科書,在我搬家的時候統統都給扔到垃圾箱裏去了。
秋天的時候有一次在downtown的Indigo書店走過,我無意之間瞥了一眼裏麵,從書店的褐色大玻璃窗戶裏看見裏麵的星巴克靠窗的地方坐著一個很像她的的女孩,在跟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一起喝咖啡。那是一家很大的書店,又在鬧市區,不斷有人從書店門口進進出出,也有人端著熱氣騰騰的咖啡出來,空氣裏飄著咖啡的特有的濃厚的香味兒。我站在窗前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去。
陽光耀眼的照下來,晃得我眼暈。街頭不斷有行人匆匆走過,紅色和黃色的楓葉撒滿了街道,有時掉到行人的頭上和肩膀上。不遠處一個賣熱狗的小販在街頭翻著爐子上的熱狗,烤香腸的誘人的味道順著風飄來。秋風吹起來,地上的落葉在翻滾,猶如記憶翻上心頭。
我最後下定決心,拉開書店的大門,走進裏麵的星巴克。
從她的身邊走過時,我仔細的看了一下,那額頭,眼睛,鼻子,嘴巴和臉龐,就是她的模樣。但是我還不是特別能肯定就是她坐在那裏,因為畢竟隻跟她見過一次,而且已經好幾個月過去了,何況她的臉型比較大眾化,不是那種能讓人過目不忘的那種。她淺淺的笑著,身子前傾,很認真的在聽那個男人講話。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暖暖地撒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臉色顯得很柔和,她眯著眼,臉上洋溢著美麗迷人微笑。那個男人看上去二十多歲,身材很健壯,穿著一個緊身棕色皮夾克,牛仔褲,臉上棱角分明,十分英俊,帥得像是個男模。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男人身上,一點兒也沒看見我。
我本想停下來跟她打聲招呼說幾句話,但是看她全神貫注的樣子,而且覺得她對麵的男人可能是她的男朋友,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過去貿然打斷他們會很不禮貌,而且唐突,也許會讓她覺得尷尬,所以猶豫了一下,沒去打攪她,就從她身邊直接走過去了。
想想人生中就是這樣,有的人毫無預兆的闖進你的生活裏,在你的生活裏留下了一個印記,然後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時間長了之後,有的時候我都懷疑自己的記憶,不知道綠子是真的生活裏的人還是隻是一個夢裏的幻影。喝酒時的記憶,總是模模糊糊,中間有很大的空白,比如我的腦海裏就一直沒有從綠子扶著我進入出租車到我在她的床上醒來之間的任何記憶。那一段就好象被橡皮抹掉了一樣,在記憶裏什麽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