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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紙鳥(長篇小說)第一章 (8)

(2012-06-21 17:36:16) 下一個

從酒吧裏麵再一次走到外麵吸煙的時候,已經夜深了。把喝剩下還有小半杯的啤酒放在外麵的一張小四方桌子上麵,我掏出煙來點上煙。打火機的火苗在暗夜裏搖曳著,像是蠟燭在燃燒,煙頭在火焰裏明亮起來,閃著紅紅的光。在打火機的火光裏我似乎看到了綠子,她的臉上閃著嫵媚的微笑。我四處張望了一下,她沒有在周圍,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酒吧還是仍然在酒吧的某個角落裏。

我很後悔剛才沒去跟綠子和她的朋友們坐在一起,那樣我至少還可以跟她說說話。這樣一個疲倦和寂寞的晚上,酒醉給我帶來深深的孤獨感和一種欲望,也可以說是一種不安的渴望,我需要一種安慰,能夠讓我的心靈平靜下來。我渴望能夠有一個女子 ---- 任何女子,不論她是醜是美,是高是矮,不論她乳房大或小,不論她是什麽膚色,不論她胖或瘦,不論她臉上是否有青春痘,不論她穿著什麽樣的衣服,是短裙還是長裙,不論她是長發還是短發,不論她是翹臀還是平臀,不論她是性感還是不性感,不論她是一個陌生的人還是已經認識 ---- 我隻渴望有一個女子,在我身邊,讓我摟住她,擁抱她,親吻她,脫去她的衣服跟她在床上做愛,就好象世界明天不再存在一樣的瘋狂的做愛。

夜幕低垂,街道上的遊逛的人已經不多了,空氣很涼爽。黑藍黑藍的天上有一輪明亮的月亮,一片薄薄的雲層把月亮半遮起來,雲上泛著一片微黃的光澤,像是早餐時煎得半生不熟的雞蛋的顏色。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快午夜了,一陣陣夏風吹來,讓我的頭腦清醒了很多。我突然想起了小的時候,在院子裏的葡萄藤下,我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看著天上的圓月,想著我長大了要做什麽。那時我最欽佩的人是拿破侖。法國人太浪漫,不是適合打仗的人,他們卻在拿破侖的領導下,幾乎征服了大半個歐洲。我想起了我的鄰居玲子姐,她坐在葡萄藤下給我講鬼的故事,經常讓我汗毛聳立,看著葡萄樹葉的搖動以為有鬼要來了。我想起我爸坐在躺椅上抽著他的煙袋鍋子,我媽坐在旁邊搖著扇子,給我講他們小時候的故事。

斜倚在酒吧的鐵柵欄上,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一邊抽煙一邊看著街上三三兩兩走過的泡吧的人。斜對麵的一個酒吧門口仍然排著隊,昏暗的路燈下,一些年輕的男孩女孩在那邊站隊等著進酒吧。我抽了幾根之後,隻覺得酒勁兒越來越大,頭暈得厲害。我伸手去小桌子上抓我的酒杯,卻被另外一隻手擋住。

這是我的酒杯。一個身材強壯的男人對我說。

對不起,我道歉說。拿錯了,那邊的那個半杯酒的酒杯是我的。

那個男人伸手去拿他的酒杯,他沒拿住,酒杯從他的手指縫隙裏掉下來,呈自由落體地向著地麵墜落下去。酒杯的底部先接觸到地麵,橙黃色的啤酒在杯子裏晃了一下,濺了出來。酒杯的底部撞擊到地上的青磚,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碎成幾半。薄薄的玻璃碎片四濺開來,橙黃色的啤酒流了一地,在地上留下了一些白色的泡沫和細小的玻璃碎片。

Shit!那個男人叫了一聲。酒杯落地的聲音和他的喊聲吸引來一些目光,一個身高體壯的保安向這邊走來。

怎麽回事兒?保安問。

他拿我的酒杯,那個男人沮喪地說。我不想別人喝我的酒,就去端酒杯,結果把杯子給摔了。

保安看著我,我點點頭,說:對不起,我剛才拿錯了。

我伸手去桌上拿自己的酒杯,保安伸手攔住了我。

你醉了。保安說。我們必須得請你離開這裏。

我沒醉,我爭辯說。那是我的酒,還沒喝完呢。

一個個子矮一些的保安也走了過來,他看了我一下,說:你身子在搖晃,看上去已經醉了,請你離開這裏。

讓我把這杯酒喝完好了。我還要伸手去拿那酒杯。

對不起。個矮的保安把酒杯搶走,交給個高的保安。你醉了,你自己離開吧。

好吧,我嘟囔著。我這就離開。

看著他們毫不妥協沒有商量餘地的麵容,我身子搖晃著站立不穩地走出了酒吧的鐵柵欄,離開了吸煙區。狗娘養的保安,我心裏暗暗罵道。明明我頭腦還是清醒的,非說我醉了。

夏夜的暖風吹過來,我覺得頭腦有些清醒了一些。我踉蹌著順著街道往前走去,站在街角又吸了一隻煙,覺得頭暈的感覺好些了。街角上一個乞丐走過來,問我說能不能給他一根煙抽。我從煙盒裏掏出一根煙給他。他謝了我,接著問我能不能給他點兒零錢,說要去買個三明治吃。我摸索了半天褲兜,從裏麵掏出了一個一塊錢的硬幣,給了他。他說能不能給五元錢。我說沒有了,就隻能給你這些錢。他謝了我,自己順著街道走了。旁邊等著過馬路的兩個穿短裙的女孩看著我,什麽話也沒說。綠燈亮了,我走過馬路,來到另外一個酒吧的門口。酒吧門口站著一個保安,旁邊幾個男女在抽煙聊天,我站直了身子,盡量不顯示出醉態,把學生證掏出來讓保安看。保安一言不發地接過我的學生證看了一眼,揮手讓我進去了。 

我在裏麵的吧台要了一杯啤酒,端著坐到了靠牆一個黑色皮沙發上。沙發的皮椅麵很舒服,我坐在上麵,覺得酒勁兒一陣一陣湧上來,心裏有些惡心想吐的感覺。我知道這次是真的喝多了,平時我沒有要吐的感覺。我閉上眼睛,覺得頭很沉,很想閉上眼睛睡一覺。酒吧裏的音樂聲很大,不遠處有一個舞池,一些人在舞池裏跳舞,他們的身影在酒吧的迷離的燈光下顯得朦朦朧朧的。一個黑人女孩一屁股坐在了離我不遠的一個沙發上,她端著一杯雞尾酒,穿著一個細長的高跟鞋,腿顯得特別長,皮膚在燈光下顯得著油光錚亮。我剛在皮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說:這塊地方是我們一群人的座位區,我們預定了這一塊所有的座位,請你到別的地方坐吧。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圍,看到沙發前麵的桌子上擺著一些飲料,像是一群人在一起開party的樣子,就說了聲對不起,離開了皮沙發,搖晃著身子走到一個無人的小圓酒桌邊。酒桌很高,是那種配高腳凳的酒桌,但是酒桌的高腳凳不知道哪裏去了,我隻好站在桌邊喝啤酒。又喝了半杯之後,頭暈得更厲害,更昏昏欲睡,我靠著牆邊坐到了地板上。一個酒吧的女招待走過來,問我:

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搖搖頭說。

我強迫自己站了起來,靠著酒桌站著,女招待瞥了我一眼,離開了。困意襲上來,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特別想睡一會兒。我站著把頭趴在酒桌上,閉上眼睛。兩個T恤衫上印著SECURITY大字的酒吧保安走過來,站在我麵前對我說:

你醉了,請你離開這裏。

我閉著眼睛不想搭理他們。

走吧,回家吧,保安說。

我不想動,還是閉著眼睛。他們走到我身邊來,一人抓住我的一個胳膊,把我攙扶著向酒吧的大門走去。

你住在哪裏?架著我胳膊的一個保安問我。給你打個車走吧。

不用,我沒醉。我掙紮著說。放開我。

你醉了。另外一個保安說。你到底住哪裏?我們給你叫輛車。

伊拉克,我說。有本事你給我送伊拉克去。

你還說沒醉,他們哈哈大笑說。那地兒誰也送不了你去,你自己回去吧。

他們把我送出門口,鬆開胳膊。門口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保安不知從哪裏找到了一小瓶純淨水,塞給我說:

哥們兒,喝點兒水,你會清醒些。

我搖搖頭說不要。

保安沒再說什麽,他把純淨水硬塞到我襯衣上的兜裏,離開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綠子,想去找她。但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我想順著街頭走下去,也許會遇見她站在哪個街頭正在聊天。我把純淨水瓶子的蓋子擰開,對著嘴喝了幾口之後,覺得好一些了,就順著街頭搖搖擺擺的走下去。我一條街一條街的走下去,走過燈紅酒綠的酒吧,走過喧鬧的舞廳,走過街邊一夥一夥聚集的人群,走過空寂無人的汽車站,走過扔滿垃圾的垃圾箱,走過散扔著酒瓶子,可樂瓶子和純淨水瓶子的肮髒的街道。所有的酒吧和舞廳都要關門了,都在往外哄人,酒吧裏的人紛紛走出門外,在門口站著聊天。但是我沒有找到綠子,她不知道去了哪裏。

走了一會兒,我覺得還是暈的慌,胃裏很難受,想大吐一場。我扶著牆坐在一家陌生的酒吧外麵的牆角,把瓶子裏純淨水喝了一半。胃裏的酒翻滾起來,我扭過頭,對著地上吐了起來,吐了一地的水。吐完之後,覺得胃裏好多了,我用純淨水漱了漱口,把瓶子放在旁邊的空地上,點上了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一個乞丐從我身邊走過,順手把純淨水的瓶子拿走了。我看著他把我放在地上的純淨水的瓶子提走了,本來想喊一聲,但是一想他是個乞丐,就算了,而且當時我正想睡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睡意朦朧之中,我把煩惱的情緒在腦子裏寫了一首詩:

七月是一個墮落的季節

欲望生長在午夜裏

我憂鬱著走遍每一條街道

也找不到你

酒已經喝醉了,煙也抽光了

我走進酒吧的洗手間

流著淚自慰

精子射在幽暗的擋板上

它們順著木板墮落

留下一條粘稠的痕跡

 

我睜著眼無神地坐在牆角的磚地上,一隻手扶著暈暈的頭,另一隻手裏舉著的煙卷快燃到了煙蒂,身邊是酒醉後吐出的一灘汙物。我的身邊不斷走過一些男男女女,他們對我毫不在意,好像司空見慣一樣。女人的大腿從我的眼前閃過,胖的,瘦的,美麗的,難看的。空氣中充滿著夏日裏的熱風,人群的喧鬧聲和香煙與香水的混合味。在喧嘩聲中我聽到一個甜美的聲音在問我:

天啊,這不是那誰嗎?你沒事兒吧? 

別管我,我沒醉。 我閉著眼,喃喃的說。

給你叫一輛出租車拉你回家吧。 那個甜美的聲音說。

不需要。我隻想睡會兒覺,抽跟煙。我說。

別寧了,叫輛出租車送你回家吧。 那個聲音繼續說。不然警察會把你帶走的。

又一陣頭暈襲過來,我懶得搭理她的話。這個城市是一個表麵上看起來溫爾文雅的城市,人們謙謙有禮,這個城市的活力隻有在午夜時分才能充分暴露出來,就像洗去鉛華的人在午夜熟睡的時候會露出最真實的麵目一樣。在午夜時分的街頭我曾經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乞丐,拉皮條的,妓女,吸大麻的,毒品販子,醉鬼,借酒滋事打架的。現在我成了其中的一個,在午夜時分酗酒,醉臥街頭。

我帶你去上出租車好嗎?那個甜美的聲音繼續說。

走開! 我大聲說。你怎麽這麽煩啊,我醉不醉的跟你有什麽關係?

我睜開醉眼朦朧的雙眼,看到了正在低頭關心地看著我的那個女人。我認出了她。

她是綠子。

她是剛才我還在尋找的綠子。

是你嗎?我強睜著疲憊的雙眼,大著舌頭說。剛才我在找你,我在到處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想你了。

回去吧。她輕柔的用手扶著我的頭說。你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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