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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年代:一封沒有寫完的情書(九 結尾)

(2011-11-19 20:13:57) 下一個

六十四

四二七大遊行後,學生們都比較累了,之後很少去遊行了,有些學校在五四後也複課了,但是北大和其他幾所學潮比較厲害的學校還在堅持罷課。即使是五四遊行,參加的人也比四二六少了很多。但是政府仍然不承認學生運動是愛國運動,仍然堅持學生是動亂,終於使事情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了,迫使學生領袖帶領學生們走上了絕食這一條路。

記得四二七遊行回來後的第二天晚上,我們坐在你們的校園裏麵一個教學樓後麵的石凳上。星星在天上閃爍,暖風從我們的身上輕輕的拂過,空氣裏是夜來香的濃鬱的花香。樹上是一從一叢的粉色和紅色的花,牆角的野草和野花也在盛開著。多麽醉人的春夜,還有你在我身邊。我覺得世界是這樣的美好,美好得簡直不敢置信。

我握住你的一隻手。你的另一隻細長的手半彎著托在腮幫子上,一隻小指頭搭在嘴唇上,指甲上沒有塗指甲油,細長的眉毛下,兩隻黑黑的大眼睛看著我。我們聊起了一些學校的事情,你跟我講了經貿大學的一些趣事。

上個星期,我們學校來了一批法國學生。你告訴我說。男男女女都有,學校派我去接待他們。他們的宿舍是兩個人住一間,事先學校給他們分配好了房間,男的和男的住,女的和女的住。我給他們帶到各自的宿舍後就走了。第二天我去接他們去吃早飯的時候,你猜怎麽著?他們自己調換了房子,變成一男一女住一房了。你說好玩不好玩?

法國人浪漫啊。。。你在學校交過男朋友嗎?我問。

問這個幹什麽?你反問我。

純屬好奇,你不一定回答啊。

交過。你有些傷感的說。後來吹了。你呢?

沒有,一直沒覺得有合適的。好像在一直等著你出現。

瞎說。你真的沒有過女朋友嗎?

沒有。我說。

那你怎麽解決你的需要的?靠手嗎?你問。

嗯。。。。是。我不好意思的承認。

跟我講一講,男生都是怎麽用手弄的。我想聽。你拉緊我的胳膊。

都是在寢室裏,晚上熄燈之後。我說。然後你就聽見沙沙的輕微的聲音。

那多不好意思啊,讓別人聽見。你吃吃的笑著說。

沒辦法,那個總要有一點兒聲音出來的。我說。有的時候上下鋪,你還能覺出床在微微的動。

每個男生都用手弄嗎?

基本都是吧。要不怎麽解決呢?我說。

不會憋著嗎?

那樣子很難受的。我說。會搞得很心緒不寧,有時候晚上抱著一個特大的枕頭睡,把一隻腿壓在大枕頭上,把家夥頂在上麵,然後就睡了。我要是一個星期不自己用手弄,就會夢裏遺精出來。

講點兒細節吧。你說,我喜歡聽。比如說,你夢裏遺精的時候,都夢見什麽了呢?

不能給你講,太不好意思了。我說。

快點兒講。你拿手指甲掐我。

比如說,前幾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上廁所,但是總是有男男女女從我身邊過,我撒不出尿來。然後我夢見一個陌生的女人,她赤裸著身子橫躺在我的身邊,我看不清她的臉部,覺得朦朦朧朧的。我撫摸著她,覺得受不了,然後突然就一陣一陣的快感,我從夢裏醒來,覺得自己的家夥還在一抽一抽的動,褲衩上全是涼涼的精液。

然後呢。。。你沒拿張紙給擦一下?你問。

沒有,懶得起來,就涼著接著睡了。我說。

你白天有沒有用手弄過呢,還是隻是晚上?你接著問。都告訴我。

有過,我說。白天宿舍沒人的時候。我有幾本人體畫冊,都是精裝本的,上麵的畫麵很清楚很漂亮,都是赤身裸體的女人。看著那些畫片,我會勃起。

還有什麽刺激的,再跟我講講。你說。

我還在自習室裏用手弄過,我說。一遍看書,一邊把手伸進內褲裏撫弄。不敢解拉鏈,怕被別人看見,隻能把皮帶鬆開,把手從褲子上麵伸到裏麵去,攥住它,悄悄的不出聲的弄,越弄它上麵越濕,最後就一陣一陣的在內褲裏麵射出來。然後褲衩裏都是濕漉漉的,很涼很粘的感覺。

啊?這樣別人不會發覺嗎?你問。

當然不會了,你不能在周圍有人的地方這樣。我說,隻能在最後幾排沒人看得見的地方這樣。不過,也有被人發現的時候。有一次我剛射完,有個女同學就過來問我個問題,她一定是聞到了精液的味道,我看的出她用很詫異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你每個星期用手弄幾次呢?你問。

四五次吧,我說。

哦,那你要多吃點補充營養啊。你笑著說。精液可都是高蛋白啊。

 

六十五

五四遊行過後不多久,小萍的男朋友就跟小萍分手了。

小萍給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說她的男朋友在遊行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跟那個女孩好上了。我問她到底怎麽回事兒,她說他的男朋友直接跟她坦白了,說喜歡上了別人,要跟她分手。

你過來陪陪我吧。小萍哭著說。

小萍是我的發小,從小跟我在一個住著很多人家的亂糟糟的大院裏長大,那時我們家在大院的最後麵,她的家在大院的最前麵。我們從穿露襠褲的時候就在一起玩,她小的時候最愛玩過家家的遊戲,老是把我拉去當爸爸,她當媽媽,然後弄個枕頭當娃娃。她是家裏的獨生女,脾氣很大很擰,凡事總要依著她;我在家裏也是一個被寵慣了的老小,也是家裏的中心,為此我們常常打起架來,但是她沒有我的力氣大,打架的時候占不了我的便宜,就動不動采用告家長的手段,到我家裏去告狀。

有一次在她家裏玩的時候,她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惹惱了,就跟我打了起來。她見打不過我,就往大院的後麵走,要到我家裏去告狀。我攔著她,不讓她往大院的後麵走,她就在大院前麵抹著鼻涕眼淚,扯起喉嚨衝著我們家的方向大喊了起來:

你們管不管你們家的寶貝疙瘩啊?啊,欺負了人還不人讓告狀?

滿院子的人聽了都笑,大院門口看車的李大爺敞著缺了半口牙的大嘴笑得最厲害,哈喇子都滴了下來。最後我們家裏的人聽見了出來,把我揪了過去。我媽一邊大聲的用讓全院子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刺答我說,讓你再惹禍讓你再惹禍,一邊在眾目睽睽之下照我的屁股狠狠的伸出胳膊,掄圓了,在空中畫了一個弧形,最後輕輕的落在我的屁股上。她的這個嚷嚷的凶,動作誇張,下手極輕的打我,成了大院裏的笑柄,長大了以後小萍也常常拿它來做為我媽偏心眼的旁證。

小萍跟我上的是一個小學,還在一個班裏,我天天走到她的家裏叫上她一起走著去上學。下課後我們在一個學習小組,一起做作業,然後一起玩。她發育的快,小的時候個子也比我高,常常指揮我做這做那,她愛跳皮筋和跳繩,跳繩的時候愛讓我站在她的前麵,她在後麵悠著繩,喊著口令一起跳。

初中的時候男女生界限很分明,男生不跟女生玩,女生也不跟男生玩,但是小萍是個例外,因為從小在一起玩,所以到了初中我們還是在一起玩。她的身體開始發育起來,乳房也一天天膨大起來,把襯衫撐的緊緊的,在女生裏很顯眼,她很為自己的乳房自豪,常常挺著胸,在學校操場裏麵轉,操場裏的男生常常會停下說話或者跑步,多看她的乳房幾眼,她覺得很高興。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常常把背心鬆一鬆,讓乳房顯得更凸出一些,圓滾滾的顯得很誘人。

她的身體變化讓我覺得很好奇,那時我正在青春期,對異性的身體充滿了強烈的好奇,總想看一看女人的衣服裏麵是怎樣的。我在家裏找到了一本簡單的性的知識的書,看到裏麵畫的女性的性器官,我的血液就流動加速,身體一漲一漲的,我的臉在發燒。我偷偷的看著裏麵的插圖和文字,裏麵的陰莖陰道大陰唇小陰唇避孕套這些充滿誘惑的字眼引起我的一次次勃起。我拿手撫摸著畫麵上的女性器官,身體上湧起一陣一陣快感。那時我還不知道怎樣去手淫,勃起的時候總是很難受,充血的地方像是海綿一樣捏一下又漲起來,有一股想發射的衝動但是又不知道怎麽發射,每每的要過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充血的部位才會回歸平靜。這樣的不斷勃起又不斷的憋回去,給我的心靈造成很大的精神負擔和痛苦,我不知道別人是否也是這樣,但是我被這種周而複始的刺激困擾著,不想讓它出現但是又控製不了。隔一段時間,我還是忍不住的去偷看那本性的知識的書,撫摸上麵的畫麵,讀著那些充滿誘惑的字眼,在勃起和憋回去的交替中感受快樂和痛苦。

有一個國慶節的晚上,小萍和我一起爬到院子裏的一個房頂上去看放花,先看了一場之後,中間有一段間隔,我跟小萍坐在房頂上等著下一場。秋天的夜色很迷人,空氣中透著香氣,夜色中隻有我們兩個在房頂上,我在跟她講著什麽,無意中我的胳膊碰到了她的乳房。我問她,可不可以看看你的乳房?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女的乳房,特別好奇想看看。她說不行,到時你看了該跟別人說去了。我跟她賭咒發誓說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誰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說完,她把襯衫聊起來說,看吧。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見女人的乳房,我覺得她的乳房的樣子很好看,鼓鼓的圓圓的,嫩小的乳尖在上麵立著。她問我說,好不好看?我說好看。她把我的手拿過去,放在上麵,讓我感受她的肉體的溫暖和柔軟。 我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麵的時候,身子裏起了一股戰栗,一陣快感像電流一樣流過心裏。這時我們聽到了房下有人說話的聲音,她趕緊把衣服放下來,我也趕緊把手縮回。她小聲說,你要保守秘密,不能告訴別人。我又發了一遍毒誓,她才放心下來。

小萍初中那時迷戀上了玩牌,放暑假的時候經常叫我去她家打牌,兩個人玩三尖,各管三家。她的父母是雙職工,白天都去上班,把小萍自己留在家裏。

有一次下午的時候,我跟她在她家裏的床上玩牌, 她坐在床上,兩隻腿分開,把牌攤在身子前麵。她的裙子撩到大腿根上,裏麵露出花色的內褲來。她在那裏偷偷換牌,讓我給抓住了,她就開始耍賴。我說,你要換牌也行,我可以讓著你,不過你要讓我看看你褲衩裏麵是什麽樣子。她說,你流氓啊,那有什麽好看的。我說,好奇,沒見過,聽說女的那個地方長得像是扁桃,就想看看是不是那個樣子。

小萍把手裏的牌扣在床上,說,看就看,不過看完後你要讓我吃大小貢。說完就把褪合攏上,抬起屁股,把內褲褪到大腿上,然後蜷起兩雙腿來,把內褲從細溜溜的腿上褪下來放在身邊。她身子後仰著,兩手撐在床上,兩隻腿大叉開著,裙子撩到小肚子上,讓我看。我覺得她的樣子可愛極了。她讓我看了一小會兒,就把內褲穿上,把裙子放下來,說行了,看到了吧,真不明白有什麽好看的。你看像扁桃嗎?我說,你別說,還真有些像,形狀和顏色都像。

她啐了我一口說,呸,你可真夠流氓的。好了,小流氓,你看了我的了,也得讓我看你的。我說,不行不行,我沒答應過。她恥笑說,哎呦喂,你個男的有什麽怕的啊,快脫,不然我給你脫。我隻好從床上蹦到地上,把褲子和內褲一起褪到腳麵上,站在那裏說,這樣行了吧,不用全脫下來了吧。你要看就快點兒,回頭你們家大人來了看見了,真該把我當流氓給送片警那裏抓起來了。她說,怕什麽啊,是我要看的,又不是你主動脫給我看的,你怎麽也得讓我仔細看一下啊。說完,她從床上挪過身子過來,低著頭仔細的研究了一下。我讓她一看,不知怎麽下麵就立起來了,直挺挺的,向上立著。我覺得這麽醜惡的東西挺立起來的真不是時候,很有些羞愧難當。她伸過手來按了一下,把它按下去,看著它自己彈回來,然後又使勁兒按了一下,看著它更猛烈的彈回來,啪嗒一聲打在小肚子上,嘻嘻笑著說,真好玩,還會立著動呢 --- 以後讓它當我的玩具吧,什麽時候我煩了,拿來讓我玩玩。

我站在那裏,問她,看完了?她掩著口笑著說,看好了,行了,這樣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誰也不說誰流氓了。她坐起來,把裙子往下拽了一下,蓋住自己的大腿跟,把牌拿起來說,接著玩牌吧,該你進貢了。

在學校裏,有的時候有些男孩子欺負小萍,遇到這種情況我就去替小萍討回公道,為此跟一些孩子結下了冤仇。還是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天快吃晚飯的時候,小萍哭著來找我,說一個孩子欺負她來的。我聽了後,就讓她帶路去找那個男孩子。我們一起來到那個男孩子的住的地方附近,看見他正在胡同口的路燈下一個人站著。我走過去,指著他問小萍:是他剛才欺負你來的嗎?小萍點點頭。那個男孩子還橫橫的對小萍說,你是找人來碴架嗎?我沒等他說第二句,上去就惡狠狠的扇了他兩個大耳光。他被我的凶勁兒嚇呆了,過了幾秒鍾才反映過來,一邊往胡同的一個院子裏逃跑,一邊喊人。

我跟小萍說,咱們走吧。他叫人去來,一會兒他們人多勢眾咱們該吃虧了。小萍說,嗯,咱們快跑吧。我拉起小萍的手,一起往回跑。我們跑到一個灰色的筒子樓附近時,那個男孩子帶著十幾個孩子,手裏拿著棍子和磚頭追上來了。跑過灰樓的拐角,我鬆開小萍的手,說,你快跑回我家,叫我哥來幫我。我推開小萍,貓腰從地上抄起一塊磚頭,藏在身後,等著後麵追來的一群孩子。小萍向著我們的大院方向跑去,邊跑邊喊,等著,我去給你叫人去。

我站在那裏,看著那個男孩和十幾個孩子把我包圍起來。一個像是高中生的眉清目秀的半大小夥子惡狠狠的向我走來,指著那個我剛才扇過耳光的男孩說,你剛才是打了他嗎?我二話沒說,掄起藏在身後的半頭磚照著那個半大小夥子的麵門就狠狠的給了一下。他淬不及防,下意識的伸手擋我的磚頭,沒擋住,就用手捂著臉,啊的一聲,手指縫間流出血來。一個孩子說,流血了流血了,腦袋讓人給花了。他把手拿下來,隻見他手上是血,我看見他的血從眉毛上方的麵門上滲出來。他楞在那裏像是不相信似的看著自己的手。其他的那些孩子看到這,都給嚇住了,誰也不敢動了。我趁著他們發呆的時候,拔腿就跑,跑到我們大院的門口的時候,就看見我哥帶著幾個孩子從大院出來,小萍跟在我哥的後麵。

那幾個跟欺負小萍的孩子一頭的,看見我們這邊也出來不少人,就沒敢過來。可是到了晚上,那個被我打破頭的男孩子的父母帶著他找到我們家裏來對我父母告狀。我父母對他們賠了許多不是,又給了他們一些錢去看病,才把他們給哄走。完了之後,我爸狠狠的罵了我一頓,警告我說要是再有下一次,他就以後不送我去當兵去 --- 那時我最大的誌向就是長大後去當兵,我爸認識北京衛戍區的一個叔叔,曾答應說我中學畢業後讓那個叔叔把我弄到衛戍區去當兵。

可是雖然我不想打架了,對手並沒有忘記這個仇。一天放學的路上,我被幾個不認識的大孩子給攔住,他們扭住我的衣領,對我拳打腳踢,把我的肋骨給打斷了一根,鼻子和臉都被揍出血來。我被打倒在地上,那幾個孩子還在用腳來踢我的時候,被過路的一個好心的叔叔給攔住了。那個叔叔把我送進了醫院。

小萍得知我挨打住院了後,跑到醫院來看我。她看見我的鼻青臉腫的樣子就哭了。我跟她說,沒事兒,我正好歇幾天,不用去上學了。她抬起頭來,用手撫摸著我的臉,眼裏流下淚來。她在我的病床邊待著,別人都走了她也不走。等看到周圍沒人了,她偷偷跟我說,對不起你,都是因為我惹的禍。找個沒人的地方我給你補償一下吧,讓你看看你好奇的地方。我一聽,馬上精神來了,就下地穿上鞋,說,走,我知道個沒人的地方。

我帶著她下了醫院的樓,走到醫院的一個花壇後麵的僻靜處,說,這裏吧,這裏沒人。她看了看周圍沒人,就拉著我的手,把我的手從她的裙子底下塞到內褲裏去,說,你不是好奇嗎,摸吧。我的手在她的兩腿之間遊走著,感覺裏麵疙裏疙瘩坑坑窪窪的,有一股濕濕的潮氣,自己的底下就又硬了起來,在內褲裏撐起一團。她吃吃的笑著說,看你那裏,都鼓起來了。說完,她貼近我,撩開我的襯衫,把手從褲子裏伸進去,攥住了它。

我疑惑的看著她,說,你怎麽這麽輕車熟路啊?她說,有經驗唄。我吃了一驚,說,啊?你還跟別人這樣過?你怎麽能讓別人摸呢?還有比我跟你更好的朋友?他是誰啊?她說,怎麽了?他是咱院門口看自行車的李大爺,他給我買巧克力和冰激淩吃,我就讓他摸過。他還讓我摸他,不過他的底下可鬆軟了,蔫了吧唧的,沒你這個有彈性好玩。我說,啊?這個老流氓,哪天我非去派出所告他不可。她瞪大了眼說,你要是敢把我跟她講的事兒說出去,敗壞了我的名譽,看我不掐死你。我說,好吧好吧,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不說。你放心好了,這事兒我絕不會說出去,我以後找個機會讓李混帳吃個啞巴虧就是了。

我們這樣待了一會兒,她說,行了吧,那邊有人過這邊來了。我看見果然有個女人拉著一個小孩的手向這邊走來,就趕緊把手縮回來。她把裙子向下拽了拽,整好,說,這回不冤了吧。我說,不冤,再挨一磚頭也不冤。她笑了,跟著我一前一後的回醫院樓上去了。

過了不多久,我從大院門口過的時候,看見看車的李老頭正蹲在地上跟別人下象棋。他穿著一個白色的背心,手裏搖著一個大蒲扇,頭上戴著一個灰色的帽子,眼睛全神貫注的釘在棋盤上。我蹲在他的旁邊假裝看棋,正準備給他使個壞的時候,他突然把旁邊的一個紅色泥茶壺遞給我,說,小子,去,給大爺進屋續點兒熱水去。我說,你怎麽這麽會支使人啊?他說,大爺給你創造個學雷鋒的機會。我拿著他的茶壺進了屋子,看了一眼沒人,就往他的茶壺裏撒了滿滿一泡溫熱的黃黃的尿 ---  那幾天上火上得厲害 。我摸了摸茶壺,覺得熱度不夠,就從桌上拿起一個暖壺,往茶壺裏倒了一些開水,然後蓋上泥壺蓋兒,端著出屋,遞給了李老頭,說,大爺,快喝吧,還熱乎著呢。李大爺估計是渴壞了,一邊對著棋盤思索著該怎麽走,一邊對著茶壺嘴兒就咕嘟咕嘟喝了幾口。他用髒兮兮油膩膩的袖子擦了一下嘴,突然回過味兒來,說,這茶怎麽不對勁兒啊?

我見勢不妙,趕緊一溜煙往大院外麵跑了,就聽見身後李老頭在喊:我操你祖宗,你個小屁孩子,看我以後不教訓你。我事後跟小萍講了這件事,小萍開心的哈哈大笑說,活該,該讓他喝尿,誰讓他為老不尊的。

 

到高中以後,小萍和我考了同一所重點中學,但是在不同的班裏,我們還是一起上學一起下學。下學的路上,她喜歡在一個賣雜誌的報刊亭停下來,翻看一些《大眾電影》和《家庭》一類的雜誌,我就站在旁邊翻看《讀者文摘》,《人物》和一些遊戲雜誌,我們有時能站在那裏看一兩個小時,直到站的腿酸腳麻才回家。回家的路上,她給我講最近又新出了什麽電影,哪個演員又怎麽怎麽樣,還有一些從《家庭》上看來的八卦,我則給她講我看到的那些煽情的人物故事,像海倫凱勒,馬丁路德金,和肯尼迪家族的故事。

夏天的時候,她有時吃完飯搬個板凳坐在家門口看書。她經常穿著一件白色帶花的短袖衣服,下麵一條耦合色的長裙,露出曬黑的肩膀和兩條圓滾的腿來。她把書攤開在手上,手放在膝蓋上,頭低著,脖子和背上的肌膚露出來。她的姥姥總愛坐在她旁邊的一個棕色藤椅上,一邊扇著扇子,一邊閉著眼養神。

她家的門前有一根涼衣服的繩子,上麵經常掛著她的裙子和衣服,有時還有乳罩和內褲掛在上麵。有一次學校演節目,我去她家裏找她的時候,她正穿著一套演出的紗裙在鏡子前麵臭美,看我進來,就在屋裏轉了一個圈,問我好看不好看。我說裙子太長,都垂到腳麵了,是給腿不好看的人設計的,不美。她說,那你覺得什麽是美的。我說,人體最美。她把紗裙脫下來,身上隻穿著一個淺黃色的內褲站到我麵前,說,這樣好看了吧,你們男生就是想看女生穿得越少越好。我說,這樣真的比長裙子好看多了。她在鏡子裏看著自己的身材說,可惜屁股太大了一些,要是個子再高些,身材再苗條點兒就好了。

高中畢業後,小萍考上了北外,離我們的學校不是很遠。她在北外的舞會上認識了一個北大的研究生,交上了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北大中文係搞古籍整理的,白白淨淨的一個書生樣子,個子很高,有一米八,長得很帥,手指像彈鋼琴的的人一樣的長,書讀得多,學識淵博,也很有才氣的一個人,經常給小萍講貝多芬和老柴的交響曲什麽的。小萍的男朋友知道我跟小萍青梅竹馬,從小的好朋友,也從不忌諱我去找小萍。有時我們三個人還一起出去玩,像上八大處和香山去爬山,路上都是聽他在講一些曆史故事逸聞,讓我們哈哈大笑。

 

六十六

北外校門外往魏公村路口走不遠的地方有一處新疆餐館。小萍第一次帶我去這個新疆餐館的時候,我就不怎麽喜歡這裏。但是因為這裏離北外近,而且小萍喜歡新疆的麵條,餐館又比較經濟實惠,所以趕上說好我請客的時候,小萍喜歡拉著我上這裏來,這樣小宰我一頓,她知道我承受的起,心裏比較踏實。

小萍和我在裏麵喝悶酒。餐館裏人不多,我們要了一紮啤酒,又要了兩碗拉條子麵,麵條上麵蓋的是牛肉,蔥頭和柿子椒。我從窗口望出去,看見對麵是一個建築工地,蓋了一半的紅磚牆外一根根生鏽的鐵管橫著豎著綁在一起搭成腳手架,一個鐵管被鐵絲狠狠的擰在一顆幹枯的樹幹上,樹身上的樹皮有些剝落。地上到處是灰色的石灰和沙子,紅色的磚頭東一塊西一塊。一個頭發蓬鬆的農民工穿著一個破舊的藍衣藍褲,坐在兩塊紅磚上,他的一隻手托在腮幫子上,頭垂著,另一隻手在地上的沙子上劃拉著什麽。

馬路邊上是一排灰色的水泥的管道,幾個年輕的麵色黢黑的農民工背靠著水泥管道坐在地上的磚頭上,每個人手裏拿著一個刷漆的木杆刷子,腳下放著一個筐,裏麵是一些瓦匠工具,其中一個看上去隻有十幾歲的穿著一身肥大的工作服的男孩,膝蓋上靠著一把木把的鋸,鋸上一頭是鐵齒,一頭是凝成麻花狀的粗繩。他的兩眼不停的看著街上的人和車輛,透露出一幅好奇的神色。另外一個年齡大一些的農民工把雙手攏在一件灰色的不合身的西服的袖口裏,他的腳上穿著一雙沾滿了白漆的綠色球鞋,麵前豎立著一個木板招牌,招牌上用紅漆寫著不太工整的大字:專業 地磚 瓷磚 塗料 油漆 乳膠漆 大理石 牆紙 水電安裝。

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呢?我問小萍。你倒是講講啊。

他跟那個女孩是四二七大遊行認識的。小萍哭著說。他們一起走了一天,談了一天。然後就好上了。男人怎麽會這麽花心呢?他有了我還不夠嗎?怎麽會還跟別人好呢?難道我對他不夠好嗎?

有的人天生就這樣。我勸慰小萍說。對這樣的人早些分手也是好事。

可是,可是,可是我離不開他啊。嗚嗚嗚。小萍嚎啕大哭起來。他過去不是這樣的人啊,怎麽碰上那個女孩他就變了呢?嗚嗚嗚。

飯館裏的人都往我們這邊看。我看了一下四周,看到飯館裏的本來不多的食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旁邊一個大圓桌上,幾個穿著白衣服的服務員們在一起吃飯,他們的桌子上擺著四個盤子,裏麵是一些蔬菜和肉,每個人麵前擺了一個銀灰色的鋁飯盆,飯盆裏是白花花的米飯。他們邊吃邊說笑著,一個男服務員露著缺牙的大嘴,一邊笑一邊給身邊的一個胖胖的長著魚泡眼的一個女服務員夾菜。 她的白大褂一直係到領口,裏麵露出一寸長的紅色的毛衣來,手上的袖子半挽著,手裏拿著一雙筷子在指點著什麽。旁邊一個留著短短的劉海的偏瘦的女服務員手裏拿著半瓶可樂,笑得合不攏嘴。他們一邊笑,一邊看著我們。

你先別哭。我說。你看人都往這邊看你呢。

我不管。小萍邊說邊繼續嚎啕大哭。

你跟他好好談了嗎?有沒有可能他回心轉意?我問。

談了,他說他更喜歡那個女孩。小萍抽噎著說。他說我淺薄,說我太瘋,說跟我在一起受不了,說他們家裏也不願意,說我跟他沒有共同語言。

唉,我歎了一口氣說。這就沒辦法了。人一變心,就什麽都變了。別說他現在隻是你的男朋友,你就是跟他結婚了,他變心了你也沒辦法。你跟他的緣分隻有這麽多。要不,我去找他說一說?

你找他?就更麻煩了。小萍抹著淚說。他一直不喜歡我對任何男的好。有一次我在他麵前說起你,他就急了,說讓我別提你。我隻是習慣了跟他嘮叨一下,他覺得受不了。

你跟他提我什麽了,讓他這麽不高興?我問。

我沒提什麽啊。小萍說。我就是跟他聊起你出國留學的事兒,他就發火了,說他是學古籍整理的,不想出國,出國就等於丟了專業。其實我一點也沒有要他出國的意思啊,他說我在給他施加壓力,說我要是想出國就去找個能出國的去。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啊,我覺得他不出國我能接受,可是他總覺得有壓力似的。

你有沒有問,那個女孩是個什麽樣子的?我問。

問了,他說那個女孩是國關的,自己在北京有房子,爸爸是香港中文大學的副校長。

你完了。我說。他不僅喜歡那個女孩,還喜歡她爸。你就把他忘了吧,就當他是人渣。

           

那天喝完酒後,我跟小萍上了床。

一直到今天,我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那樣做。我愛的是你,不是小萍。小萍也不愛我,她隻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一個紅顏知己。

但我們就是那樣的做了。

那天我跟小萍都喝多了,我架著小萍回到她的宿舍的時候,宿舍裏的人都沒在,隻有我跟小萍兩個人在屋裏。

聽小萍說了男朋友把她甩了的消息,我覺得很為她傷心,小萍跟她的男朋友好了有兩年了,中間還做過一次流產,小萍是真心的喜歡他。

小萍還是哭得很傷心,我抱著她的肩膀,哄著她。看到她這麽傷心,我覺得這個世界上要是有任何事情我能讓她開心,我都會去做的。

然後我們不知怎麽就親吻了起來,然後,就。。。。

當然,她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的,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對不起你。

 

六十七

但是這件事終究沒有瞞得過你。

你發現這件事是因為一個小手提箱,裏麵放著我日記。

那是在我宿舍裏放著的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的帶密碼鎖的小提箱,是我爸給我的。那裏麵沒有什麽,隻有幾本我從高中到現在的日記。

那一天,隻有你跟我在宿舍裏。你發現了這個手提箱是我的,就執意要打開看。我不想讓你看,是因為那裏麵的日記都是過去和現在的心情實錄,有些是很幼稚的想法,有些是自己的心情發泄,別人讀了知道了我會覺得很尷尬。還有一些是我不想讓你看見的,像小萍跟我上床的那件事,也記在那裏。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也並沒有影響我跟小萍的友誼,小萍還是一如既往的是我的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本是希望這些成為個人的一小塊隱私,把它永遠的埋藏在心裏,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的。

所以那天你非要打開那個小手提箱時,我的確是很生氣了。因為我覺得我有權利保留自己的一小塊隱私,不讓任何人看見。而你覺得我沒有這個權利。你覺得既然兩個人相愛,就應該所有的東西都透明,都公開給對方,都可以讓對方知道,不可以有任何隱瞞。

你找我要解鎖的密碼,我不告訴你,你就拿了一個改錐,要把手提箱給撬開。我覺得接受不了了,就很嚴肅的跟你說,如果你撬開這個手提箱,我們就隻好分手了。我這麽一說,你愈發的覺得這個手提箱裏有秘密,就愈發的想打開看。

你終於把手提箱給撬開了。也看到了我的日記。你從後麵翻了幾頁,就看到了我跟小萍睡覺的那一頁。你吃驚的看著我,認為我欺騙了你,你把日記狠狠的甩在我身上,轉身走了。

我出去追你,走在你身邊跟你解釋,你捂著耳朵,什麽也不聽。你哭著跑上一輛汽車,自己走了。我騎上車追到了你們學校,到你的宿舍去找你,想跟你道歉,跟你合好。王燕告訴我說,你沒回宿舍。她讓我進去等你。我在你的宿舍裏等到很晚,也沒有等到你。我跟王燕出去到處找你,也沒找到你。

我們再回到你的宿舍的時候,管宿舍的人說太晚了,不讓我進去。王燕上樓去看,過了一會兒她下來跟我說你已經回到了宿舍,但是不想再見我了。

就這樣,我們分手了,為了一隻小小的箱子,和一本日記。那本該死的日記。

 

六十八

我跟小萍講了這件事,把我們分手的原因和事情經過都統統告訴了小萍。

小萍說要去跟你解釋一下,我不讓她去。後來,她跟我說,她還是自己去了。她上了經貿大學,找到了你的宿舍,找到了你。當時你跟王燕在宿舍。她說她心平氣和的跟你講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她當時的絕望心情,講我對她的安慰,講那件事是怎麽發生的。她說她希望你能理解。小萍跟你講,我們是好朋友,雖然很不幸的發生了那件事,但是我們還是好朋友,並沒有因為那件事改變了什麽。

小萍說你不相信,她沒能說服你,也沒能說服王燕。她說王燕和你把她從宿舍裏轟了出去。

我覺得很對不起小萍,把小萍給拽進這裏來。我怪我自己把那件事寫入了日記。

我再見到你的時候,是在經貿大學組織的一次遊行的時候。我在廣場裏,看到一隻學生和教工隊伍舉著經貿大學的旗幟過來。我站到路邊去仔細看,果然看見你和王燕走在遊行隊伍中。你的身體顯得更單薄,臉顯得更蒼白消瘦了。你好像是大病了一場似的。我叫了你一聲,你在隊伍裏揚起頭,看到了我,臉上露出一股幽怨的神情。你向著隊伍外走來,像是要過來跟我說幾句話。王燕抓著你的手,把你拽回了隊伍裏。我聽見王燕在跟你說些什麽,最後我看見王燕衝我的方向扭過頭來,大聲的喊了一句:流氓!

遊行隊伍裏的人和周圍的人都看著我,我的臉上火辣辣的。

 

六十九

我懷著一股無法釋懷的絕望和激憤的心情,報名參加了絕食,抗議政府把學生遊行定性為動亂。

我是抱著去死的決心參加絕食的。你的離去對我的心情的打擊,讓我覺得生不如死。對自己跟小萍作出的事的懊悔和自責,對你離去的悲傷和痛苦,對那些號稱自己是人民公仆的當權者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惜走向人民的對立麵的憤怒和失望,對弱勢群體受強權淩辱的無奈和無助感,都交織在一起,讓我對這個世界心灰意懶。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絕望的身體和死灰的心,貢獻給一個正義的行動,這樣的死去,至少還有些價值。

參加絕食的頭一天晚上,我回了一趟家,陪我的父母聊了一晚上的天。我沒告訴他們我第二天要去參加絕食,隻是跟他們聊起了小時候的好多事情。我媽告訴我,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很偶然的,他們當時有了三個孩子,沒再想要孩子。等到我母親發覺懷孕了,到醫院去想墜胎,大夫說,孩子大了一點兒,留著吧。這樣,她就生下了我。

我想,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的偶然,也許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既然這樣,那就早些離開這個世界吧。好在我還有哥哥姐姐們,他們都很孝順,他們會照顧好父母的。

他們問起了你,問你怎麽沒跟著來。我說你這幾天在忙一些學校裏麵的事兒。他們都誇你好,說我有眼光。他們都對你的印象非常好,誇你懂事,賢惠,性格也好。

他們說我姐夫來把旁邊的那間空房子又重新給刷了一遍漆,說他們找人在重新打一套組合櫃,做些家具,等我出國前跟你結婚的時候好有個新家。他們說將來等我結婚了就最好早些要孩子,他們好替我照看孩子。

他們這麽說的時候,我的眼裏簡直要流出淚來。我的鼻子覺得酸酸的。我跟他們說要去洗手間。到了洗手間裏,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我拿手紙堵住嘴和鼻子,不想哭出聲音來。

 

七十

1989513日,我的頭上纏著絕食的白布,和學校的160多名其他絕食學生一起跨出了校門。校門口的一個橫幅上寫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盼回還”。一些老師和同學在留著熱淚為我們送行。

我們和其他學校的絕食學生在師大匯合,然後一起來到了天安門廣場。來到廣場的時候,吾爾開希頭上纏著白布,威風凜凜的走在最前麵。廣場上人山人海,看到我們這支絕食隊伍來到,都呼啦啦的跑過來看。我們的絕食隊伍裏有一個留著短發的身材瘦小的女學生,她經常在三角地那裏跟大家討論問題,看著麵熟,一直不知道她叫什麽,這次一起絕食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柴玲。

我們絕食的學生圍坐在一起,糾察隊把我們跟其他學生隔離開。廣場上的廣播裏在不斷播放著柴玲他們寫的《絕食書》:

“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五月裏,我們絕食了。在這最美好的青春時刻,我們卻不得不把一切生之美好絕然地留在身後了,但我們是多麽的不情願,多麽的不甘心啊!

然而,國家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刻:物價飛漲、官倒橫流、強權高懸、官僚腐敗、大批仁人誌士流落海外,社會治安日趨混亂,在這民族存亡的生死關頭,同胞們,一切有良心的同胞們,請聽一聽我們的呼聲吧!

。。。我們不想死,我們想好好地活著,因為我們正是人生最美好之年齡;我們不想死,我們想好好學習,祖國還是這樣的貧窮,我們似乎留下祖國就這樣去死,死亡決不是我們的追求。但是如果一個人的死或一些人的死,能夠使更多的人活得更好,能夠使祖國繁榮昌盛,我們就沒有權利去偷生。

當我們挨著餓時,爸爸媽媽們,你不要悲哀;當我們告別生命時,叔叔阿姨們,請不要傷心;我們隻有一個希望,那就是讓我們能更好地活著;我們隻有一個請求,請你們不要忘記,我們追求的絕不是死亡!因為民主不是幾個人的事情,民主事業也絕不是一代人能夠完成的。

 。。。別了,同仁,保重!死者和生者一樣的忠誠。

 別了,愛人,保重!舍不下你,也不得不告終。

 別了,父母!請原諒,孩兒不能忠孝兩全。

 別了,人民!請允許我們以這樣不得已的方式報忠。

我們用生命寫成的誓言,必將晴朗共和國的天空。”

           

坐在絕食隊伍裏,我在想人活著可能也就是這麽回事兒,死就死了,沒什麽可留戀的。我想起海明威的《喪鍾為誰而鳴》裏的那個年輕的喬丹,在西班牙內戰中,他被派去炸一座橋。在短短的三天裏,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他得到了她,他把橋炸了,他死了。他的生命雖然短暫,但是他追求過,他得到過,人生還有什麽遺憾呢?

我覺得唯一對不起的可能就是父母了。。。隻有下輩子再去報答他們,如果有下一輩子的話。

 

七十一

太陽毒毒的照在我的頭山,照得我口幹舌燥,頭暈目眩,渾身出汗。我昏昏沉沉的歪坐在廣場的絕食隊伍裏,腦子裏像是有千萬條小蟲在爬。這是絕食的第四天,我的腸胃已經麻木了,再也覺不出餓了。每隔半個小時就有人把我捅醒,看我是不是昏迷了過去。紅十字會和一些醫院的護士們在監護著我們,看到有誰暈倒就趕緊送上急救車去醫院搶救。廣場上,急救車的拉長的嘀音在不斷的鳴響著,不斷有學生暈倒,被抬到救護車上。救護車從廣場上由學生糾察隊拉起的生命線之快速駛進駛出。

廣播裏不斷播出多少學生暈倒,多少人又新加入了絕食,多少民眾走上街頭聲援學生的新聞。精英們和學運領袖們在廣播裏慷慨激昂的演講著,政府在沉默著,民眾在呐喊著,絕食學生們身上的蛋白質在快速流失著,肝髒裏的肝醣被身體轉化為葡萄糖,維持著生命的最後的運行。

我兩眼呆滯的望著廣場,覺得眼睛和身體都很累。廣場裏麵的人和旗幟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人們說話的聲音是嗡嗡的,像是通過擴音器說出來。

我知道廣場外麵有無數的人在遊行,在聲援學生。我知道學生們的絕食喚醒了所有市民的良心,他們走上街頭,給學生捐款,買吃的,用行動表明他們是支持學生的。不但大學教授,工廠工人出來遊行,就連新聞機構,武警,軍人,甚至和尚都出來遊行聲援學生。

我們都以為在這麽大規模的數百萬人的遊行下,在幾千學生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的時候,政府會良心發現一些,會軟下來,會改變學生遊行是動亂的定性,承認學生是愛國的。

但是我們都錯了。

小萍來找過我一次,糾察隊不讓她進來,她軟磨硬泡地說服了糾察隊,讓她進來看我。她說我爸媽在找我,問過她我在哪裏,有沒有參加絕食。她說她去了我的宿舍,見到了小趙,小趙告訴她我在這裏絕食。我叮囑她說,回去不要告訴我父母,我怕他們受不了。小萍點點頭答應了。

小萍臨走時把一塊巧克力悄悄的塞在我的兜裏。她走了後,我把它拿出來,交給了看護我們的一個醫護人員。醫護人員含著眼淚把它收下。她們知道說服不了我們去吃任何東西。

 

七十二

我不斷的昏睡,又不斷的醒來。我經常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有時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我已經沒有餓和痛的感覺了,有的時候我看到眼前的人影在發黑,然後那些人影就消失了。我有時短暫的失去很知覺,不省人事。

我的頭腦開始出現幻覺,過去發生的事情像是時間機器一樣的在我眼前飛過。小時候的事情,中學時的事情,高中時的事情,大學時的事情,一件一件從我的眼前掠過,我能夠很清晰的看見當時的場景和人物,甚至那些對話也栩栩如生。我看見我的母親一個人在大雪之中抱著我在雪地上走著,我的身上圍著一個花色的小被子,小腦袋露在外麵,好奇的看著世界。我看見我的大姐抱著我從家裏出來,我趴在她的肩膀上,啃著她的肩膀,把她的肩膀啃出一道一道紅印子來。我看見我哥帶著我在馬路上推著鐵圈兒,沿著馬路走著,鐵圈而在地上飛快的轉著。我看見小萍跟我一起蹲在地上,拿著一個放大鏡在照螞蟻,螞蟻躲到落在地上的一片葡萄葉子下。我看見初中的你在街上自己一個人走著,手裏拿著一根紅色的小豆冰棍。我看見你和我並排站在一個門道裏,躲著冰雹,雨打濕了你的花裙子,你的涼鞋上沾的都是泥和水。你把一隻涼鞋脫下來,伸出手去,讓外麵的雨水衝刷著涼鞋上的黑泥。

我覺得我在奔向死亡的道路上走著,有時覺得自己身子輕飄飄的。好像已經在天堂裏了。每次我覺出有人推我的時候,我都會醒來,衝著推我的人虛弱的點點頭,表示我沒暈過去。

我的耳朵在耳鳴,我的身體在顫抖。我覺出有人在搖晃著我的肩膀,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大聲的叫著我的名字。一滴溫熱的水滴到了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你的清秀的臉龐,和兩眼的淚水。我對著你傻笑了起來。我想一定是天使來接我去天國了。

把我帶走吧,我喘著氣,用盡全身力氣說。我知道天使長的就像你,我準備好了。

說完這句話,我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七十三

黎明手捧親生兒子的鮮血的杯子

捧著我,光明的孿生兄弟

走在古波斯的高原地帶神聖經典的原野

 

太陽的光明像洪水一樣漫上兩岸的平原

抽出劍刃般光芒的麥子

——摘自駱一禾《黎明》

 

我再一次蘇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你坐在我的病床邊。

大夫,大夫,他醒過來了。你大聲的叫著正在照顧別的病人的護士說,眼裏流著高興的淚水。

我想坐起來,覺得胳膊上一陣痛。我扭頭一看,看見胳膊上正打著點滴。

我是在夢裏嗎?還是在天堂裏?我傻乎乎的問你。

不是。都不是。你的眼睛閃著淚花說。這是醫院。你終於醒過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死了呢。

護士把大夫叫了過來。穿白大褂的大夫快步走過來,拿手翻開我的眼睛看了看,又用力壓了幾下我的胸部,說,行了,他不會有生命危險了,隻是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恢複 --- 先給他一些粥喝。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問你說。

你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了我。你說那天你正躺在宿舍裏睡覺,王燕把你推醒,跟你說,有人找。你睡眼惺忪的從床上坐起來,看見一個熟悉的臉龐,仔細一看,是小萍。你問小萍有什麽事兒,小萍沒說話,眼圈先紅了起來,嘴唇也哆嗦了起來,說,你去救救他吧。小萍抽噎著說。他在天安門廣場參加了絕食,現在已經第五天了。誰勸他,他也不聽,我看他是下了決心要死了。隻有你能夠勸說他回心轉意。你問小萍:他怎麽會去參加絕食呢?小萍說,我知道他是心死了,所以想絕食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你大吃了一驚。

小萍說,還不都是因為你。他太愛你了,他從你這裏受的打擊太大了。他自從跟你分開後,就每天神情恍惚,我都怕哪天他自尋短見。後來,他聽說了天安門廣場的絕食之後,就報名參加絕食,我看他是下定決心要死了,今天早上我去廣場看他,他已經認不出我來了,你快去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了。你聽小萍這麽說了之後,心情一下子沉重下來。你沒想到你的離去對我的打擊這麽大。你問小萍:他家裏人知道不知呢?小萍說,沒敢告訴他家裏人,怕他父母受不了打擊。你站了起來,說,咱們走,現在就去廣場。小萍抬起淚眼來,說:真的嗎?你現在就去?你穿上一件裙子和涼鞋,說:現在就走。我去勸他。他要是不聽,我就先死給他看。

這麽說,你原諒我了?我抓住你的手,聲音微弱的說。

你要是吃飯,我就原諒你。你邊說邊把護士推來的一個小車上的一晚粥端到我麵前來。

吃,我說。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你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粥喂給我,我努力咽著,一股一股的暖流流進我的身體裏。我的淚水和粥一起咽進了肚子裏。

 

七十四

我在醫院恢複了一些以後,你到我們家裏去,把情況全告訴了我們家裏。家裏人沒有埋怨我,他們輪番的來看我,等我能夠出院的時候,就把我直接接回了家裏。

你也不去學校了,就在家裏整天陪著我。我們住在那間家裏給重新粉刷好的房子裏,就像是新房一樣。

晚上的時候,你把身子靠在我的身上說,我要跟你做愛,我還要給你生一個孩子。

別犯傻。我說,別因為我跟小萍做過的傻事兒影響我們。

我願意。你說。有了孩子,我們就不會分開了。你就是將來離開我,也是孩子的爸爸,你也會來看孩子,那樣我就能見到你。

我們很快就要出國了,國外很艱苦的,你生了孩子,我們怎麽能養得了呢?我煩躁的說。

生了就能養大。你說。過去的人比這苦多了,不也是孩子照舊生,也照舊養大嗎?

不行不行。我堅決的說。現在不能生孩子,你這麽年輕,以後還要繼續上學和工作,不能讓孩子拖累了你。以後再要孩子吧。

 

你把前麵的窗戶拉上,從組合櫃裏找出了兩隻紅色的蠟燭,點在了桌子上。

你關了燈,把衣服脫了,側躺倒我的身邊來。

月光從後牆上的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窗戶照進來,照在你赤裸的身體上。月光下你的肌膚是如此的白膩,如此美麗,我幾乎要迷失自我了。

你把手伸到背後去解開乳罩。我從一個抽屜裏翻出避孕套,放在枕頭邊上,開始脫身上穿的T恤衫。你開始隔著內褲撫摸我的家夥。摸了一會兒,見到它開始硬了起來,你就把它從內褲裏麵掏出來。你拿手握著我的家夥,仔細端詳著。

我喜歡它的形狀。你說。

月光照耀著你和我的赤裸的身體,我們緊緊摟在一起。過了一會兒,你坐起來,從枕頭邊上把避孕套拿過來,撕開外包裝,把套套從裏麵拿出來,把避孕套放在我的家夥的頭上,往下擼。

你買套套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啊?你邊把避孕套擼到它的根底,邊問。

當然了,我說。第一次去買的時候不知道是多大號碼的,就要了兩盒大號的,回來覺得不合適,又不敢去退。本來還想要盒油來潤滑,可是不知道該怎麽問,也沒買成。

那不都浪費了?你笑嘻嘻的說。

其實也沒全浪費。我說。我自己拿手弄的時候給用上了。

你自己拿手弄,還用套套啊?你一邊在套套上撫摸著,一邊問。

這樣省得發射時噴濺得到處都是。我說。

 

我的嘴唇在你的膩滑的肌膚上滑過。你的乳尖立了起來,我用嘴輕輕叼住你的乳尖,一下一下吮吸起來。我的手伸到你的下麵,去觸摸你的溫熱的叢林。你的腿在床上彎曲了起來,緊緊的勾住我的腿。

進來吧,你說。

我撫摸著你的身體,覺得你渾身緊張,僵硬。我進入了你的身體,你痛苦的啊的叫了一聲,身子痙攣了一下。我停下來問你,怎麽了?你說,沒事兒。我覺得你的裏麵很緊,在抽動時,你皺著眉,好像忍著痛苦似的。我停了下來,問你,你是不舒服嗎?你說,沒有,你快些吧。

。。。。。

我們做完愛之後,你起身去上廁所,我看到被單上有一些殷紅的血跡。

你回來在我的身邊躺下,躺在我的肘彎裏。我翻過身,抓住你的肩膀問你:我怎麽看到有血跡,你是第一次嗎?你說,是第一次,我沒有跟以前的男朋友上過床。我說,看你過去講話,好像是挺有經驗似的。你說,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一個沒有經驗的小女生。

 

七十五

 

那一段,是我們過得多麽快活的一段日子啊。

我們在家裏,什麽都不用操心,也不用回學校去上課。每天白天你幫我媽做飯收拾家務,沒事兒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坐著看電視。那時電視上在重播巴西連續劇《女奴》,你很愛看,我過去沒有看過,就跟著你一集一集的看,你常常為劇中的人物掉眼淚。到現在回想起那個連續劇來,我還一直沒搞懂劇中人物的關係,隻記得劇中有些農場的騎馬的鏡頭還是很美的。

我帶你到周圍的公園裏去玩。我們去天壇看裏麵的回音壁,據說因為圍牆是弧形的,十分對稱,一個人在一邊小聲說話,站在兩百米對麵的另外一個人可以清楚的聽到。我在鑲著藍色琉璃瓦的圍牆的一邊喊,你在另一邊聽著。我喊我愛你,可是無論多大的聲音,你總說聽不見,要我重新喊。

我們到北海去劃船,把船停在柳樹蔭下,我們放下船槳,坐到一起,親吻著,擁抱著,讓小船隨波逐流的在水上漂動。

我們到龍潭湖去畫畫。我業餘時間學過一點兒油畫,喜歡到龍潭湖去寫生。我把畫架支好,把一張油畫布夾到畫架上,拿出炭筆,開始打草稿。眼前是藍天白雲,長青的鬆枝。小鳥在樹上跳躍。岩石,野花,蘑菇,野草叢生,枝蔓遍地。你在旁邊看著我畫畫,看我把顏料一塊塊放到調色板上。

誰是最喜歡的畫家?你問我。

梵高。我一邊把一大塊青色放到油畫布上做底色,邊回答你說。

為什麽呢?你好奇的問。

因為他的身世,還有他畫裏透出的悲愴。我把底色在畫布上勻開。

你最不喜歡那個畫家呢?你接著問。

畢加索。我頭也不抬的說。

畢加索不是很有名的畫家嗎?你為什麽不喜歡他呢?你接著問。

因為看不懂,也看不出美感和悲愴來。我說。

 

我畫累了的時候,就到湖邊把手洗幹淨,跟你一起坐到草地上。陽光溫暖的灑在草地上。我們抱在一起親吻。陽光照耀著你和我,我們緊緊摟在一起。你給我唱歌,唱齊秦的《大約在冬季》,唱齊豫的《橄欖樹》,唱汪明荃的《萬水千山總是情》,唱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唱薑育恒的《驛動的心》。

周末的時候,我們在家裏跟我媽一起包餃子。你活麵,弄得一手一身一盆沿都是麵;我掄著兩把菜刀在菜板上鏗鏗鏘鏘的剁白菜餡兒,白菜湯順著菜板流下來,流了一地。我擀皮兒擀的薄厚不均,你包餃子包的歪歪扭扭。我們嘻嘻哈哈的互相笑話著,覺得很開心。

 

七十六           

五月底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好了,說想回學校去了。我們就離開了家,你回你們學校去了,我也回到我們學校。

我回到了宿舍之後,原來的一個在演講團認識的朋友找到我,問我可不可以加入到籌委會下麵的糾察部的組織工作裏麵來。他說,現在每天幾乎都有傳言說軍隊要進城,每天要派糾察隊到各個主要路口去堵截,他需要人來幫助組織一支支的糾察隊,派到需要的地方去。

他這麽一說,我覺得義不容辭,就答應了他。

從此後我就搬到了一間空出來的宿舍裏,在那裏開始為糾察部工作。每天我們都收到各地方需要糾察隊的要求,我把這些要求匯總起來,在學校廣播站裏廣播需要誌願人員成立糾察隊,請誌願者在XX分到X學生宿舍樓前集合。然後我準備好糾察隊需要的東西  -----  校旗,袖章,宣傳品一類的。到了點,我們來到樓前,通常就會看到已經有誌願者站在那裏。我把他們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任務是什麽,把他們需要帶的東西交給他們,指定一個隊長,鼓勵他們幾句,他們就出發到指定地點去了。

我一直在學校裏忙這些事情,常常睡的很晚,抽不出來時間到你們學校去找你。你就隔一天就到我們學校來看我。

 

七十七

六月二號的夜裏10點鍾,我組織好了當天的最後一隻糾察隊後,突然覺得想去天安門看一看,就帶著最後一隻糾察隊出發了。

我們這一支糾察隊有十幾個人,男生女生都有。每一個人都是年輕的學生,臉上帶著青春的朝氣。我們一起向天安門廣場方向騎去,騎到黃莊的時候,我看街道上還聚集著很多人,就招呼大家停下來,動員更多的人跟我們一起去天安門。我們把車放在一起,從書包裏掏出傳單來,早就有市民看見我們胳膊上戴的糾察隊袖箍和綁在一輛車上的校旗,向我們圍攏過來。我們把傳單散發給市民們,跟市民們說,傳言說軍隊又要進城,希望大家去聲援廣場的學生,去堵住軍車。不少的市民聽完後,騎上自行車,跟在我們後麵去天安門廣場。我們這支小小的十幾個人的隊伍,很快就壯大成了一隻幾百人的自行車隊伍。看到我們這支打著校旗的幾百人的自行車隊伍從街上騎過,不少的市民又從後麵騎著自行車追了上來,跟著我們一起走。

我們騎到六部口的時候,看見一輛白色的大麵包車停在路邊,周圍圍著一些人。我過去一看,見有幾個學生把著麵包車的車門,一些人想進車裏麵去,學生們不讓他們進去。那幾個學生看見我們過來,鬆了一口氣說,你們是糾察隊的吧,請你們幫助看好這輛車,車裏麵有槍支,不能讓別人搶走。

我招呼著糾察隊的人下車,把自行車停在路邊,把麵包車圍起來,不讓別人接近。我到了麵包車前一看,果然裏麵有槍支和鋼盔。我問那幾個學生是怎麽回事兒,他們說是攔住了這輛車檢查的時候,發現這輛車有問題,車裏的穿著白襯衫的一些人,像是士兵,都棄車逃跑了。我打發一個學生去報告廣場總指揮部,看看他們覺得應該怎麽處理,然後就和學生們一起把車裏的槍支和鋼盔搬到車頂上,展覽給大家看。

我爬到車頂上,拿起了一杆槍,覺得很威武。我從小就喜歡槍,隻拿過玩具槍,從沒有拿過真槍。見了真槍,隻覺得愛不釋手。車底下有人向著車上喊,戴上鋼盔,給你照個相。我和車頂上的另外幾個學生就戴上鋼盔,拿著槍,覺得很威武的在車頂上走。我看到車底下鎂光燈閃耀,有好幾個人在給我們照相。我一點也沒有想到這些人裏麵是不是有人是故意讓我們戴上鋼盔,拿著槍,拍下照片來好以後作為學生們暴亂的證據。我們當時隻知道很解氣,攔住了軍車,還繳獲了武器。

天快亮的時候,我想起你說早上要來學校找我,就跟其他的學生糾察隊員說,我有事要回學校去了,你們保護好車輛和武器,等著廣場指揮部來人接收。他們點頭說好。我摘下鋼盔,把槍放在車頂上,然後跳下大麵包車,騎上車回學校了。

後來我在電視上看到,政府把學生們站在車頂上扛著槍的鏡頭作為天安門發生“暴亂”的證據,才覺得那天那些照相的人裏麵可能有些人是故意讓學生們帶鋼盔拿槍擺姿勢,好留作“平暴”的證據的。

 

七十八

六月三號那天清晨你來到我的學生宿舍的時候,我剛從長安街上回來,一晚上沒合眼。其實如果要不是知道你早上回來找我,我也許還不會天沒亮就從長安街回來。後來我看到電視上放的那輛麵包車上我們一起的同學的拿著槍的鏡頭的時候,忍不住想,要不是因為要回學校去等你,在天亮之前就離開了那輛麵包車,那麽天亮後的那些被政府放在電視上當作的“暴徒”的麵孔裏麵,也許就會有我在裏麵,那樣恐怕就逃脫不了一場牢獄之災了。

我沒有跟你說我去了長安街,你看我有些困頓的樣子,問我怎麽了,我隻是說最近糾察隊的事情多,有些累。你說讓我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我說沒事兒,一會兒還要去糾察隊那裏值班。你說別去了,好好在宿舍睡一覺吧。我想了一想,覺得最近傳言軍隊進城都是在晚上,白天都沒有什麽事情,覺得先睡一覺也好,說不定晚上還要熬夜,就說好吧,我睡一會兒。

我躺在床上睡覺,你坐在我的床邊,找了一本我的書在看。中午的時候你叫醒了我,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

吃完飯,我們在校園裏走,你說你們係裏的工作分配方案定下來了,吳老師找你談話,說你被分到了進口大樓裏的一家外貿總公司去,雖然不是最好的五礦和化工,但是也是一家不錯的公司。我說這樣很不錯,那些外貿公司都是很好的單位。

我跟你說剛收到了一份國外大學的全獎通知書。你很高興,說趕緊去辦簽證吧。我說這兩天糾察隊的事情比較忙,過了這兩天就去使館辦簽證去。我說簽證不應該有問題,因為是全獎,使館肯定會給簽證的,這樣九月份就能到國外去上學了。你好像有一點兒傷感。我說家裏想八月份給咱們把婚禮辦了,這樣我出去了就能把你辦探親出去。你說就怕不那麽容易,因為國家有晚婚政策,就怕沒地方開結婚證明去。我說這個好辦,我有個表姐在街道辦事處,讓她給通融一下由街道開證明就行了。

 

我們走回到宿舍的時候,我說一會兒要去糾察部那裏去值班了。你點點頭,說要回學校了。

我送你出了校門,你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就騎車走了。

沒想到這一吻跟你竟成了永別。晚上我去了木樨地,然後就發生了橋頭上的那一切。

 

七十九

木樨地三裏河橋東的人群被槍聲嚇傻了。

大個子籃球隊員從車頂上中彈掉了下來的時候,我和數學係的小男孩一起往前跑,想去接住他。我們沒能接住他,他直接掉到了地上。我們跑到他身邊,抱起了他,他的身子還在抽慉著,但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我抱著他的腦袋,蹲在那裏,看見子彈打在橋邊的水泥橋麵上,濺起了火花。

數學係的小男孩中了一槍,血從他的胳膊上冒了出來,他用另外一隻手捂了一下胳膊,吃驚的看著自己的手上的血。幾個跟在我們後麵的糾察隊員看見他受傷了,架著他就往橋下跑。有人喊,是真子彈,軍隊開槍了。有人喊,有人被打死了,有人流血了。這喊聲,和子彈尖銳的聲音混在一起,在人群中引起極大的混亂,很多人驚呆了,不知該怎麽辦,有人往橋下撤,有人往兩邊跑,躲避子彈。守在汽車和水泥墩子組成的障礙物的旁邊的學生有幾個被子彈打傷了,旁邊的人抬著他們向橋下跑去,其餘的人看見血肉身軀抵擋不住子彈,也開始往後撤了。

我站在橋中,看到剛才還堅不可摧的第二道防線轉瞬之間就土崩瓦解了,心裏隻覺得一陣悲愴。我看見那些開槍的往前衝的士兵,他們也是長著同樣年輕的麵孔,他們的臉上是麻木的表情,大多數士兵的手裏的槍對著天空和人群的頭頂上漫無目標的掃射著,但是也有的士兵的槍口是對著人群直接掃射的。我到今天也不明白,這些士兵們,他們也有是學生的兄弟姐妹,他們怎麽能忍心向學生們開槍?難道他們的心不是肉長的嗎?不管上級怎麽樣的命令,怎樣把我們汙蔑為暴徒,但是,難道他們的眼睛看不見我們隻是學生和市民嗎?難道他們看不見這麽多的市民和我們在一起,難道會有這麽多的市民都是暴徒嗎?

 

橋西麵幾輛坦克一起衝上來,向著公共汽車撞去。沒有學生和市民頂著的公共汽車,一下就被撞翻了,橫倒在路上。坦克把倒在路上公共汽車向路邊推去,汽車的鐵皮在地上摩擦著,擦出一溜火花,點著了路麵上的汽油。一片火光燃起,公共汽車在路邊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橋中央的路障在坦克的履帶下被打開了一個十幾米的口子,士兵們舉著槍從突破口衝了過來,他們一邊喊著,一邊往天上放著槍。橋的側麵的小樹林裏的市民們還在仍石頭襲擊軍隊的側翼。士兵們對著小樹林一陣密集的掃射,小樹林裏的人被打倒幾個,剩下的人都趕緊躲藏到樹後。

看到軍隊已經突破第二道防線,我的心裏很悲哀。我曾經堅信我們可以守住著第二道防線,把軍隊阻截在這座橋上。軍隊的突然開槍,把我的心底所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掃滅了。我知道,開槍不開槍是一道心裏的坎,軍隊一旦開槍,邁過了這個坎,就像是嚐到了血的甜頭一樣,會繼續開槍,打死一個人受譴責,打死十個也是一樣的受譴責,軍隊既然殺戒已開,他們已經無所顧忌了。

我想,現在誰也攔不住軍隊了。我能做的,就隻剩下讓他們看到,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怕死的。我把大個子籃球隊員的眼睛闔上,把他的漸漸僵硬的屍體平放在地上,麵對著越來越近的端著衝鋒槍的士兵們站了起來。

所有的日子

都繞不過“六月”

六月,我的心髒死了

我的詩歌死了

我的戀人

也死在浪漫的血泊裏

 

 六月,烈日燒開皮膚

 露出傷口的真相

 六月,魚兒離開血紅的海水

 遊向另一處冬眠之地

 六月,大地變形、河流無聲

 成堆的信劄已無法送到死者手中

                                    ——摘自師濤《六月》

 

一聲槍響,我的右腿上中了一顆子彈,血從我的褲腿上滲透出來,右腿變得麻木不聽使喚了。我拖著流血的腿,搖晃了一下,繼續站直了。一個突擊隊員衝到我的身邊,舉起槍托,對著我的腦袋砸了一下。我覺得眼前金星亂冒,一下就失去知覺了,身體向著路邊倒去。

           

八十

法國女人的攪動咖啡的手停住了。白色的瓷杯裏麵,黑色的咖啡停止了轉動。我眠了一口我的杯子裏的咖啡,沒有說話。加過糖的熱咖啡依然有一股苦味,在嘴裏慢慢融化。我凝神的盯著牆上的一幅照片,上麵的她戴著一個學士帽,披著一個長袍,手裏拿著一卷證書。她的嘴角在微笑。她的微笑的神態跟你有幾分相像,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豪的微笑。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細微的雨聲沙沙的傳到屋子裏來,在這個秋夜裏讓屋子顯得格外靜寂。牆上掛著的一個白色的鍾表的秒針在一格一格的走著,發出輕微的滴答聲。鍾表下麵是一幅油畫,畫麵上是一個寧靜的山村,幾幢簡陋的農舍,屋頂上麵蓋著紅色的稻草。天是淡藍的,白雲像紗裙一樣在天上飄著,陽光把農舍周圍的樹叢染成金黃色。農舍前麵有一條小溪,幾隻鴨子在水上嘻戲。一個農婦手裏端著一個褐色的木盆站在小溪邊。

法國女人看了一眼我裸露在浴巾外麵的腿,那上麵有一處紫紅色的圓圓的傷疤。

 

我把杯子裏咖啡喝幹,從床上下來,把咖啡杯子放到床邊的栗色茶幾上。

我該走了。我說。早上還有事情。

她點點頭,身子挪下床來,跟我擁抱了一下。她的身上傳來一股沐浴液上的蘋果香味。

以後有功夫來找我吧。她說。我平時都是一個人。

我走到門口,穿好衣服,係上鞋帶。她站在我身後,看著我。我拉開門,一手扶在黃銅的門把手上,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說:

謝謝你讓我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還有你的咖啡。現在 ---- 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嗎?

我叫Juliette。她眨眨眼說。你不會湊巧叫羅密歐吧。

不是。我說。我不是羅密歐。

 

八十一

我覺得有人在我的眼前晃動,我的頭很痛,眼睛黏糊糊的,想睜開眼睛卻睜不開。我聽見刀和剪子的聲音,聽見紗布撕開的聲音,聽見有人在說:手術刀。我的全身麻木著,不知道我的身體在發生什麽。我聽見叮當一聲響,是什麽東西掉在了一個瓷盤子裏的聲音。一個聲音說:子彈取出來了。我又昏迷了過去。

我再一次從醫院裏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小萍。小萍俯身在我的病床前看著我,高興的說,你終於醒了,我還真怕你死了呢。我看了一眼小萍,說:這是哪裏?我怎麽到這裏來了?小萍說,這是複興醫院。你受了傷,倒在路邊,軍隊開過去之後,一些學生和市民把你救出來,放在三輪車上拉到這裏來。

我問小萍,你怎麽找到我在這裏的?

小萍說,早上我在天安門廣場,跟著學生們一起撤回到校園,馬上去學校找你。在宿舍裏找不到你,聽他們說你去木樨地攔阻軍車了,我們都知道木樨地是軍隊最先開始開槍的,死的人也最多,連路邊的部長樓都遭殃,裏麵死了好幾個人。我就趕緊到木樨地這一片的醫院來找你,先去查看了死的學生的屍體,沒找到你,就挨個病房看,終於看見你在這個病房裏。我就一直守在你這裏。

我問小萍說,天安門那邊怎麽樣?小萍說:很恐怖。淩晨一點鍾的時候戒嚴指揮部在廣場上反複播放一個公告,說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絕大多數在天安門的人就離開了天安門,最後隻剩下了幾千人,守在紀念碑前。軍隊的士兵和坦克把天安門四麵包圍起來,在淩晨四點的時候黑了燈,那一刻是死一般的寂靜和黑暗,我們覺得死神就在那裏遊蕩,覺得恐怕都要死在廣場了。我們點起了篝火,一起唱起了國際歌,互相交換了地址,準備死在那裏了。後來侯德健他們四君子去跟軍隊談判,軍隊說讓我們撤出。在紀念碑上的封從德讓大家喊話表決是堅守還是撤出,我覺得喊堅守的人多,因為那時大家見到軍隊在長安街上打死了不少人,都紅了眼了,打算既使死在那裏也不能讓軍隊把天安門廣場給占領了。但是封從德說是喊撤退的人多,於是他宣布退出廣場。我們就隻好走了。我們在準備離開的時候,一些士兵已經衝到了紀念碑上,把高音喇叭都給打壞了。我們就集合從南麵撤出了廣場,一路上唱著國際歌繞路走上長安街,走回了學校。

我說,你有沒有看見死人?小萍說,我們學生隊伍走到六部口的時候,幾輛軍隊的坦克從後麵高速衝過來,撞到了學生的隊伍裏,有十幾個最後麵的學生被當場碾死。那些坦克揚長而去。剩下的學生都安全的回到了學校。

我已經跟你家裏打了電話了,小萍說,估計他們一會兒就會到了,先把你從醫院接回家去,軍隊可能會來搜查醫院抓人,這裏麵不安全。剛才護士們已經把醫院的受傷的人的登記名冊給燒了,怕這些人被作為暴徒給抓起來。

我說,她呢?你有沒有看見她?

小萍說,沒有,我還覺得奇怪呢,她怎麽也沒露麵呢?

我說,你去經貿大學去幫我去找找她,看看她那邊怎麽樣了。

小萍站起身來說,好,我這就去。

說完,小萍就匆匆去經貿大學找你去了。小萍走後,家裏人很快坐車來到了醫院。因為傳言說軍隊要把受傷的人都當作暴徒抓起來,家裏人把我從病房裏抬出來,接回了家。

 

八十一

那一夜我太累了

            睡下就沒有醒

 

            當裝甲車碾過帳篷

            我還在香甜的夢中

                        ——摘自蕭強《北京信箋》

 

很快,小萍帶著王燕來到了家裏。王燕見到了我,就哭了起來。我一聽,就知道到你出事情了。

王燕給我講了你出事的情況。

那天晚上你覺得不放心,打電話到我的宿舍樓去,找不到我,知道我去了長安街。你跟王燕說你要去長安街找我,王燕勸你不要去,但是你非要去。王燕看無法勸阻你,就跟你一起出來,到長安街來找我。你們不知道我在那裏,就先到廣場上去找我。

在廣場上沒找到我,你們就往西單的方向走,走著走著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槍聲,看到遠處的火光。你和王燕決定不往前走了,就在石碑胡同那裏等我,你覺得我肯定會從西麵撤退下來。你們等著的時候,看見一輛裝甲車從廣場方向飛馳過來,在離你們不遠的地方撞到堆在路中間的水泥墩子上,熄火了。你和王燕走過去看,看見一群學生和市民圍著裝甲車,用石頭砸裝甲車,然後看見有一個市民拿著一床棉被仍到裝甲車上,往裝甲車上甩了一個燃燒瓶,燃燒瓶碎在裝甲車上,點燃了棉被,把裝甲車熊熊燃燒起來。

你們看見裝甲車裏麵逃出來幾個士兵,這幾個士兵被圍在一邊的學生和市民抓住。這個時候已經傳來軍隊在西麵已經開槍的消息,不斷有被打傷的學生或市民從西邊撤退下來。大家都被軍隊的開槍行為震怒了,有人嚷嚷要殺死這些士兵,讓這些可憐的從裝甲車裏逃出來的士兵們以命償命。那些士兵們嚇得渾身發抖。你和王燕走過去,和幾個學生一起保護著這幾個可憐的士兵,拉成一個圈,讓士兵呆在圈裏麵,憤怒的市民們從圈外拿拳頭打士兵們,用腳踹士兵們,為此你的身上還替士兵們挨了幾下打。你們把士兵交給了從廣場指揮部來的一隊糾察隊,由他們把受了傷的士兵送到廣場指揮部去。

你和王燕看到西單路口的方向騰起一片火光,那是公共汽車被點燃了,來阻擋軍隊的前進。你們在猶豫是回天安門廣場去,還是繼續往西單的方向走。你看見學生和市民如潮水一樣從西邊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軍隊開槍了軍隊開槍了。潰退下來的人流往天安門的方向跑。你們躲到了石碑胡同裏。

石碑胡同是長安街上的一條小胡同。在寬闊的長安街的擠壓下,胡同顯得很窄小,胡同口還有幾顆老榆樹,把胡同裏麵的灰色的瓦房給遮住了一大半,一般的由此過的行人都不會注意到這裏還有一條小巷子。胡同裏麵是一排排小四合院子,木頭的院門,灰色的院牆,裏麵露出青瓦房頂。

你們是在一群士兵端著槍對著胡同口的人群的頭上掃射的時候跟著人群跑進這個胡同的。那群士兵帶著綠色的鋼盔,身穿色彩斑斕的迷彩服,站在一輛停在街上的綠色軍用卡車上。他們明顯的是被聚集在胡同口的市民的一陣陣的“法西斯,儈子手”的叫罵聲和被一塊一塊的扔向軍車的磚頭激怒了,翻身跳下軍車,平端著衝鋒槍向著胡同口衝過來。一片石頭從人群中飛出,砸在了幾個士兵的迷彩服上和綠色的鋼盔上。他們開始叫罵起來,大聲喊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口號,扣動扳機向天上開槍,子彈響著尖銳的聲音從人們的頭頂上飛過,地上傳來彈殼落地的清脆的敲擊聲。一個士兵往人群裏扔了一顆催淚瓦斯,一個圓柱形的灰綠色鐵罐掉在一個學生的腳邊,從裏麵冒出一股濃厚的黃色煙霧來。那個學生一腳把它踢開,它翻滾到了路邊,黃色煙霧更濃的從裏麵冒出來。

你們被瓦斯嗆的咳嗽起來,聚集在胡同口的人群開始四處逃散。一個二十幾歲的高個子年輕人手裏拿著一個相機,還站在街口對著士兵們拍照。他的身邊的一個人拽了他一下,說你不要命了,這個時候還拍照。他憤憤的說,我要把他們開槍的樣子照下來,留作記錄。正說著,幾個士兵向著他的方向衝過來,一排子彈射向了他站的地方。他手裏拿著照相機,扭頭往胡同裏跑。旁邊的人在喊他提醒他低著頭跑,別讓子彈打著。

你們兩個一起往胡同裏跑。你們的身前身後都是低著頭亂跑的市民和學生,槍聲就在身後不遠處響起,子彈就好像在耳邊穿過一樣。邊上的一個人跑著跑著被流彈擊中,啊的一聲倒在地上,王燕扭頭看了一眼,隻見他的血從褲腿裏冒了出來。跟他在一起的兩個人把他架起來,拖著向前小跑著,他的身軀象是一袋麵粉似的無力的被拖著走,兩隻腳在地上出溜著,一隻白色的運動鞋掉在了地上。

你們跑到了一個院子麵前,王燕推了一下門,院門打開了。這裏來,先躲一下,王燕跟你說。你跟著王燕閃身進了院門,胸脯起伏著,跑得氣喘籲籲。士兵們的腳步聲和叫罵聲從不遠處傳來。你們關上院門,摒住呼吸,聽著士兵們的腳步聲踢踢踏踏的從院門前跑過。

你們看見院子裏沒有人,裏麵的幾間屋子也黑著燈沒有動靜。你們靠著院牆坐在地上,你的身子在害怕的顫抖著,每一陣腳步聲和槍響都能引起你的身子的一下抖動。不遠處的天安門廣場方向傳來一陣又一陣急促的機槍聲,街上傳來裝甲車和坦克轟轟駛過的聲音,地麵有些在顫抖。

           

第二天淩晨,你們從胡同口出來,看到胡同口還聚集著一群市民和學生,有一個腫著眼睛的市民騎著一輛三輪車,上麵拉著一些燃燒瓶,準備在軍車過來的時候扔向軍隊,經過大家極力勸阻,他才騎著三輪車退回到胡同裏。

你們正在觀看者,就見有幾輛軍車從胡同口通過,市民們又一起喊:法西斯,儈子手,有的市民撿起地上的石塊向軍隊仍過去。軍車停了下來,上麵的一些士兵跳了下來,用衝鋒槍對著胡同口的人掃射。

大家紛紛往胡同裏跑,你和王燕一起往胡同裏跑,一陣槍聲響過,你被一顆流彈擊中。你說了一聲:

我可能中彈了。

你拉著王燕的手無力的鬆開了,倒在王燕身邊的地上。

王燕看見你向地上倒去,大喊一聲,伸手去抱住你。你的身子軟綿綿的,鮮血從你的胸膛冒出來,咕嘟咕嘟的,象是自來水往外噴湧。你捂著胸脯,血從你的手指縫隙裏不斷往外湧。王燕拿手去幫你堵你的冒血的窟窿,隻是堵不住,血從你們的手指縫裏和兩邊噴射出來。王燕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喊著你。你的臉上紅色的顏色迅速的被白色蓋住,兩眼發直,眼球一動不動的看著天空,幾分鍾後就離開了人世。死前,你叫著我的名字,留下的最後的一句話是:

我累了,抱著我。

 

八十二

王燕說,她和幾個市民把你的屍體給抬到了醫院,然後告訴了經貿大學。我告訴了我的家裏你的屍體還在醫院。我家裏的人到醫院去,幫著把你的屍體給火葬了,骨灰放在一個骨灰盒裏,拿回家來,準備交給你的父母。經貿大學已經通知了你的父母,但是由於交通癱瘓和阻隔,他們還沒能來到北京。

我抱著你的骨灰盒又痛哭了一場,挑了一張你的最好的照片,放在骨灰盒上。我的父親把你的骨灰盒放在一張八仙桌子上,前麵燒了一些香,放了一些供品。我每天晚上坐在八仙桌前,對著你的骨灰盒和遺像呆呆的坐著,嘴裏喃喃自語。家裏人都覺得我的神經受了刺激,成了神經病,他們不好去勸我,就陪我坐到半夜。他們都困了,睡覺去了的時候,我還在那裏一個人看著你的遺像發呆。我不想睡覺,就想坐在那裏,跟你說話。

小萍來看了我幾次。每次她都跟我一起在你的遺像前麵坐著,隻是陪著我流淚,不說話。

我把你喜歡的一套《悲慘世界》和《約翰克裏斯朵夫》燒了,把紙灰放在你的骨灰盒裏。

 

把腿上的傷養好後,我去了石碑胡同,去看往你去世的地方。我進到胡同裏,按照王燕描述的,找到了你和王燕躲避士兵們的那個院子。院子的主人是一個很熱心的老大媽,她聽我說了你的情況,就帶著我在院子裏到處看。我看著院子,就好象覺得你跟我在院子裏,想象著你跟我在院子裏在說話。

我在你中彈的地方擺上了花,給你燒了紙錢。我坐在胡同口的地上,撥弄著給你燒的紙錢,有一些人從胡同口路過,停下來看我。他們看見我是在祭奠死人,就搖搖頭,歎息的走過。我看見遠處有幾個武警向著胡同口跑來,他們的手裏提著警棍,他們是要來把我抓走的。隨他們的便吧。我心裏說。他們最好把我打死,我好早些去見你。

我往火裏繼續添著紙。紙灰被風吹散,在我的周圍纏繞,風吹過燃燒的紙錢,藍色和紅色的火苗在四處躥動動,我在火光裏好象看見了你,看見我分明跟你在一起。

我在火光裏看見黃色,那是深藍色的天空被催淚彈的的煙霧染成一股一股的黃色,煙霧像工廠的煙筒裏向上飄逸的灰煙一樣不斷升騰彌漫開來,仿佛要把整個世界籠罩住。我看見遠處不時閃過流彈劃過的白光,伴隨著一陣一陣的清脆的槍聲,象是過年時放的二踢腳和小鞭炮仗。我想起小的時候,把一個小鞭放在雪地裏點著,躲到一邊等著炮仗爆炸,過了一會兒看沒動靜,就走過去查看,沒想到突然從小鞭裏躥出一股火來,把眉毛燒去了半邊。

我看見天上沒有雲,隻有稀疏的幾顆星星在閃著蒼白無力的光,顯得無比悲哀。浩瀚的宇宙在沉默不語的觀看著,夏夜的熱風一股一股的吹過來,空氣中滿是火藥的味道和嗆人的瓦斯的味道,象是誰家做飯糊了鍋的氣味。這味道讓我想起我小時候第一次抽煙被嗆著的感覺,我坐在院子的葡萄樹底下,看著對麵坐著的六叔在黑夜裏抽煙,煙頭的火星一亮一滅。他嘬了一口煙卷,把它遞給我,說,小子,來,抽一口。

我看見寬闊的長安街上一輛一輛的暗綠色的軍車在駛過,軍車上塗著紅色的五角星,響著轟鳴的馬達聲,上麵滿載著帶著鋼盔,手裏端著槍的士兵,他們的綠色頭盔上反射著路燈的黃色的光。頭盔下是一張張年輕的嚴肅的麵孔,他們有的臉上帶著迷惑,有的帶著瘋狂,有的帶著麻木。軍車上的司機在緊張的雙手握著方向盤,眼睛看著街上的人群,隨時準備躲避街上飛來的石塊。幾輛綠色的龐大的坦克在路上緩緩駛過,粗粗的炮筒指向前方,沉重的履帶嘎吱吱的毫不留情的碾過一切橫在它麵前的東西。一輛歪倒在路中間的自行車被坦克履帶碾成餅子一樣。

我看見街上的水泥隔離墩被坦克和裝甲車撞倒碾碎,地上是一地的水泥碎塊和扭曲的鐵欄杆,還有坦克在黑色的柏油路麵上碾壓出的履帶痕跡。胡同口的立著的路牌上,這個胡同的名字被槍彈打掉了多半邊,隻剩下了殘缺不全的幾個字在上麵。胡同口的房屋牆壁上有幾排彈孔,灰色的牆皮被掀掉,露出了裏麵彈痕累累的紅磚。

我聽見不遠處的天安門廣場,傳來一陣一陣坦克和軍車的馬達轟鳴聲和清晰的槍聲,間或有機槍的拉長的噠噠掃射聲。

世界上有什麽是可以永遠的嗎?你的柔軟的聲音從遙遠的夜空裏傳來。

有。我聽見我哽咽的聲音。我們的愛。

現在我知道你愛我很深了。你的遙遠的聲音說。當你從黃泉路上走過,來到奈何橋邊,看到那個刻著早登彼岸的血紅的字的三生石的時候,你別忘了看一眼橋下的忘川河。我會在忘川河裏等著你。

我看見幾個武警已經衝到我的跟前。他們掄著警棍向我打來,幾個武警把我按在地上,用腳在踢我。

等著我。我用微弱的聲音對你說。等著我。

八十三

  

   兄弟你在哪裏

   是否記得風雨裏烈日下

   我們緊握著手 沒有畏懼

  

   兄弟你在哪裏

   六月的夜你滑倒在地

   我怎麽無法 將你喚醒

  

   兄弟你在哪裏

   是否記得槍火中呐喊裏

   你我跳動的心 緊緊相依

   ------ 摘自張健《天安門的兄弟,你在哪裏》

 

後來我打聽到,大個子籃球隊員當場就死了,他的屍體被抬到複興醫院,醫生說他身上中了五槍。

數學係的小男孩沒有死,他身上中了兩槍,被抬到了複興醫院,住在我的樓下的一個病房裏。他截肢了,失去了一條胳膊,永遠的無法彈他的吉他了。

那幾個農民工的一個被打死了,被當作了暴徒的典範,被廣播和電視宣傳著,作為暴動的證據。

我被關了幾天,經家裏托人疏通之後,我被放了出來。

我養好了傷,拿到了簽證,到了國外留學。但是我的心已經永遠的枯萎和灰死了。

 

八十四

我在塞納河邊沿著河岸走著,淩晨的灰色的天空上,蒙著一層灰藍色的霧,把河水和對岸的建築都塗上一層朦朧的淡藍色。小雨已經停了,沒有風,樹枝也安靜的一動不動,隻有幾滴雨水從梧桐樹的黃葉上滴答下來,掉在地上砂石和落葉上。河水泛著一些白色的漣漪,河對岸有幾個商店的霓虹燈還在閃爍,紅色的法語字像是一朵朵血色的花。

我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來,翻開來看,那是以前的一封我還沒有給你寫完的信:

昨天又是聖誕,我們這裏下了很大的雪,有一米厚。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那次聖誕晚會上我們在你的學校裏一起跳舞。我不怎麽會跳,你在教我,我的腳老是踩不對點兒,身體僵硬,還老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你跟我說,抬起頭來,別老看著腳底。我抬起頭來看著你,你的睫毛很美麗,我一不小心又踩著了你的腳。你說我太笨,還說我的鞋不好看,是那種很土氣的黑皮鞋。我跟你說這是我唯一的一雙皮鞋。你笑話了我半天。我跟你講起了我小的時候,有一次家裏給我買了一雙老頭鞋,我不愛穿,但是家裏強迫我穿,於是每天放學的時候,回家的路上,我走過一個男廁所,就躲到裏麵,把鞋脫下一隻來,在牆上使勁兒磨鞋底,磨完一隻又一隻,這樣沒過一個月,一雙新鞋的鞋底就被磨穿了。然後我媽看見了說,這個鞋的質量不好,以後再也不給我買那個土氣的老頭鞋了。你聽了光顧著笑,把腳踩著了我。

新年的時候我見到你,你用自己攢下的錢給我買了一雙新皮鞋,是那種樣式很流行的鞋,我不是很喜歡,我說不好看,你說我太土,你說你喜歡,就非讓我穿上,還跟我說,就是不喜歡,也不許把鞋底在牆上磨。你說過春節的時候你要我穿著這雙鞋,跟你回家去見你的父母。可是我不想跟你去,我想過春節的時候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你隻好自己回家過年去了。你上火車的時候,我去送你,給你買了六個最大的梨,讓你道上吃。你舍不得都帶走,隻帶走了四個,剩下兩個,你硬塞回到我的書包裏,說讓我留著在宿舍裏吃。

你過年回來,到宿舍來找我,從家裏帶來了一大包小金橘。我們在宿舍裏剝橘子吃,橘子又涼又甜,我們吃了那麽多,把肚子都快給撐爆了。你笑話說我們真是兩個吃貨。我把一堆橘子皮掃到宿舍門口,跟你說,什麽時候要是我的床底下有一筐橘子,一筐梨,一筐蘋果,想吃的時候伸手到床下一掏,就能掏出一個水果來吃,那就是共產主義了。你笑話我說,人窮誌短,太沒有理想了。

我們去公園的湖邊上走,湖麵上都是冰,上麵蓋著雪。我說要從湖麵上走過去,你不敢,拉著我的胳膊說,不行,冰要是踏塌了怎麽辦。我說不會的,冰都凍住了,從冰麵上走沒問題的。你還是說害怕,不行。我說,我跳到冰上去,給你看冰結實不結實。你不讓我去,我楞要去,你賭氣的鬆開手。我從岸邊往冰上跳,腳剛一接觸冰麵,冰就被砸開了。我趕緊往岸上爬,兩隻褲腿都被浸濕了,鞋子裏都是冰水。你在旁邊笑彎了腰,說,活該,誰讓你自己想往冰上跳,拉都拉不住你,這回遭報應了吧。我把鞋脫下來倒冰水,你幫我把褲腿擰幹。以後你每每的拿這件事來嘲笑我,說這就是我一意孤行的下場。

我們在學校裏都是用一個飯盆吃飯。我帶你去我家裏看父母的時候,大家一起坐下來吃飯,我們還是習慣的要用一個飯碗吃飯。家裏人說,這像什麽話,哪有用一個飯碗吃飯的,我們才覺得這樣做不妥,你趕緊去廚房又拿了一個碗過來,我們把飯分開吃。平時你的飯吃不了,就都讓我給吃了,你說飯是不能浪費的。在家裏你隻好自己都吃下去。

我們雖然兩所學校離的不遠,你總是讓我給你寫信,有時我去找你時,信還在半路。有一次我到外地去實習,兩個星期沒見你,每天我都給你寫一封信,回來的時候我去找你,在樓道裏遇見了你的室友王燕,她跑回宿舍去跟你說我回來了,你從宿舍裏跑出來,跟我抱在一起,不怕讓別人看見笑話說才兩個星期就這樣。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總要我來陪你。我跟你說一會兒話,你說你的心情就好多了。你說有了我,世界上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煩惱了,因為你可以把一切過錯都賴在我的頭上,你可以跟我無理取鬧,最後還讓我跟你陪不是。

你不讓我跟別的女生說話,即使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從小的朋友小萍,你也不願意讓我跟她多說話。在街上壓馬路的哦時候,我要是多看哪個女生一眼,你都會不開心。有一次我們坐在公共汽車上,遇到了一個女生是你的小學同學。我們三個一起坐在後麵一排座位上,你有些困了,閉著眼像是要睡覺。我跟你的同學聊天,下車後你很不開心,跟我吵了一架。我當時也不開心,覺得你心眼窄,覺得你太不相信我,覺得很不自由,覺得你管得太多了。你氣哭了,我又心軟了,跟你陪不是,你才笑了。因為你,我跟我的朋友們越來越疏遠了,小萍見了我就說我越來越沒出息了,快不可救藥了。

我覺得你很霸道,我的什麽事情你都要知道,都要管。我有一個小皮箱,裏麵放的是我高中時和剛上大學時的日記,寫得都是一些很幼稚的心情,鎖在裏麵,不打算讓任何人看到,算是給自己留一小塊私人的空間。你看到了這隻小箱子,就非要打開看。我不給你鑰匙,你就拿改錐要撬開。我當時覺得你太霸道,什麽事情都得倚著你才行。現在我知道了,戀愛裏的女孩幾乎都是這樣瘋狂和霸道的。

 放寒假的時候,你給我織了一件毛衣,給我試穿時,你很沮喪,說織得太大了,兩隻袖子接口的地方也織的不好,要拆了重新織。我說洗一洗縮針了就合身了,再說大一點兒好,以後我再長個子就合適了。你笑了起來,說這麽大了你還想長個子。

我沒有給你買過什麽,隻送給過一個小熊娃娃給你,你放在宿舍的床上,我很羨慕嫉妒它,因為它總能守著你。你的錢包裏總是放著我們的合影。你給我買過一些小飾物,我都忘記丟到哪裏去了,現在一件都找不到了。但是那隻小熊還擺在床頭上,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就滿眼是淚水。

你走了,我再也不能拉著你的手在校園裏走了,再也不能讓你的手揣在我的褲兜裏裏暖和了,再也不能讓你挽著我的胳膊了,再也不能跟你一起用一個飯盆吃飯,用一個杯子喝水了,再也不能替你把飯都給打掃幹淨了。再也沒有人跟我發脾氣,管我了,對我很霸道了。

可是我覺得很難過,我已經習慣了把你當作我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當作了我的另一半,失去了你,我經常難過的夜裏失眠,眼淚要把枕巾給打濕了。每天我睜開眼睛想的就是你,想我們在一起經過的那些時光,想起我們去鬆山去玩的時候曾經住過的那間農民的小土房子,那個房子裏的火炕好溫暖啊。我們早上在土炕上躺著,看見幾隻小鳥從房頂上的一個窟窿裏鑽進來,嘰嘰喳喳的叫著,你說要以後生幾個孩子,讓他們像小鳥兒一樣給屋子裏充滿歡樂。我曾經跟你許下過許多諾言,說我要成為一個很有成就的人,要讓你驕傲,要給你買一輛車買一個房子,要帶著你周遊世界,要讓你無憂無慮的生活。這些都沒有來得及實現,你就走了。

我原來一直不信神,不信世界上還有天堂。現在我希望世界上能有一個神,有一個天堂,有天使,好讓神來保佑你,讓天使來愛你,讓你在天堂裏快快樂樂的生活,過好每一天。沒有了你,現在我自由了,我卻不習慣了。

二十二年了,每當想起你,我就淚如雨下,想一次哭一次。我是一個沒有出息的男人,我的眼淚快為你哭幹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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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la-vie的評論:
那時很多人都太失望了,覺得幹脆出國去了得了。記得當時托福考試報名點兒外麵不少人都是坐一夜來排隊。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逍遙萍聚的評論:
覺得北大89年前的民主氣氛最濃,學潮時的三角地真是讓人留戀忘返。
la-vie 回複 悄悄話 一口氣讀完似乎回到22年前。槍聲將無數人的信念打碎,剩下的隻是錢和權。
逍遙萍聚 回複 悄悄話 非常感人,回想起往事,曆曆在目,仿佛昨天一樣,當時身在北大,但沒有像擁抱哥如此投入,我們係從廣場撤回來時沒有死人。

謝謝擁抱哥記錄下寶貴的曆史和情感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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