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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年代:一封沒有寫完的情書(六)

(2011-11-13 16:15:30) 下一個

三十

站在我的肩上,親愛的——

你要勇敢些

黑色的牆聳動著逼近,

發出渴血的,陰沉沉的威脅,

浪花舉起尖利的小爪子,

千百次把我的傷口撕裂。

痛苦浸透我的沉默,

沉默鑄成了鐵

假如我的胸口,不能

為你抵擋所有打擊,

親愛的,你要勇敢些。

                        --- 引自舒婷《礁石與燈》

            那天在木樨地,我的心情就像是舒婷的這首詩描寫的一樣的沉重。

木樨地三裏河橋西麵不遠的地方,軍隊的長龍在不安的躁動著。

天色更黑了。月亮升起來,慘淡的月光照在滿是石頭瓦塊的路麵上,照在一排排的綠色的鋼盔上,照在一張張士兵們的嚴肅的臉龐上,照在士兵們手裏端著的衝鋒槍的鋼管上,照在一輛輛緊密排成長溜的軍用卡車上,照在黑森森的裝甲車的機槍上,照在坦克的長長的炮筒上。衝鋒情的鋼管閃著藍光,士兵的鋼盔閃著綠光,坦克的炮口是黑洞洞的。

月光也照在學生們的臉上,在月光下,他們臉色顯得很蒼白,他們的身體顯得很單薄,他們的肩膀顯得很弱小。有幾個女生眼裏流著眼淚,她們的身體在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恨。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數學係的小男孩,他跟我一起挽著胳膊,他的吉它還背在肩膀上。我問他,害怕嗎?

不害怕,他堅定的說。讓他們的大棒來吧,我不會躲開的。

我讚許的看了他一眼,說:我活了二十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為自己自豪,為我們的同學自豪,為中國人這麽自豪過。我過去以為我們中國人都是天生的軟骨頭,在暴政麵前隻會逆來順受,今天我看到,我們中國人還是有骨氣的。今天就是死在這裏也值了。

我們手挽著手,胳膊挽著胳膊的站在麵對軍隊的最前列,我們做好了思想準備,就是軍隊的大棒打到我們頭上,我們也絕不鬆手,直到我們倒下去。我們身後是手拿石塊的市民在嚴陣以待。路邊的觀戰的市民們,他們站在街邊,有的爬到樹上,在齊聲的有節奏的高喊:士兵們,滾回去,士兵們,滾回去。不遠處幾幢灰色高樓的陽台上,聚集了不少人在觀戰,在屋裏的燈光的背景下,他們的頭像是一個個黑乎乎的剪影。

在黑夜裏,軍隊的坦克顯得更加恐怖和猙獰。軍隊的突擊隊已經收縮到幾輛坦克周圍和背後,準備著下一輪的衝鋒。龐大的坦克成了一個天然的掩體,為他們擋住了不少石頭和磚塊。他們頭上的鋼盔也在保護著他們。他們掄著大棒,像是打棒球一樣把飛向他們的石塊打到一邊去。看到他們躲在坦克周圍的樣子,我的腦海裏就閃現出電影裏常常看見的一些鏡頭,一群國民黨士兵頭戴鋼盔,貓著腰小心翼翼的跟在坦克後麵向前進攻,然後被一陣手榴彈砸得抱頭鼠竄。隻是我們手裏沒有手榴彈,市民們的手裏也隻有一些石塊,那些石塊砸到坦克上,連個坑都砸不出,隻是留下一個小白點。市民們仍過去的石塊大多落在地上和坦克上,少數向士兵們飛去的石塊又被士兵們手裏的木棒擊走,士兵的突擊隊基本沒有受到什麽損失。

我們身後的市民們在不斷的往前湧來。我們這隻兩三百人的學生隊伍,在後麵的幾千市民向前湧的力量的推動下,被推擠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市民和軍隊的突擊隊還在互相仍著石頭,石頭在天上橫飛著,有的擊中了坦克的石頭被坦克的鋼鐵身軀彈了回來,有的掉在地上,地上是一片碎磚瓦片。

我看到突擊隊的那個年輕的軍官站了出來,他拿著手槍,舉起了手臂,喊了一聲,他的身後的士兵們聽到他的命令後把木棒一起舉起,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就要衝過來了。軍官的手臂指向我們的方向,他的手臂就要揮下來命令突擊隊向我們衝過來了,但是突然他的手臂停下了。他的目光緊盯著一個人。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人舉著一塊白布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到了學生和軍隊對峙的中間地帶。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認出他是吳老師,心裏詫異他怎麽還沒離開。看著他獨身一人舉著白布向著舉著大棒的突擊隊走去,我覺得心一下吊了起來,我知道他是想做軍隊的思想工作,勸軍隊回去。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軍隊哪裏會聽他的。他這是在做無謂的犧牲,無異於羊入虎穴。

吳老師伸直的胳膊上舉著白布,白布在黑夜裏顯得很顯眼。他一邊走一邊向士兵們喊著:

不要打了,我要跟你們的指揮官談判。

 

市民們把手裏的石頭停了下來,怕傷著他,不再往軍隊方向投擲了。

吳老師扭頭衝我微笑了一下,像是滿懷著信心一樣,腳步堅定的向著士兵們走過去。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敢獨身一人走向那些拿著大棒的已經失去理性的士兵們。市民們和學生們都屏住了呼吸,沒有人喊叫,也沒有人再投擲石頭。空氣一下沉寂起來。大家都在看著他,看著一個孤單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向士兵麵前。

他走過了我們和軍隊對恃的地帶中間,走到了軍隊的一邊。他開口說話了,他說話的聲音很大,為了讓盡可能多的士兵們聽到,他用了最大的嗓音,一字一頓的說:

人民的子弟兵們,學生們不是暴徒,你們是人民養大,請你們順從人民的意願,不要對學生采取武力-------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年輕軍官的手臂舉起,向著吳老師有力的一揮。一群突擊隊蜂擁而出,他們手裏的木棒對著吳老師劈頭蓋臉的打下來。吳老師用胳膊去擋,隻聽見哢嚓一聲,然後是吳老師的慘叫,他的胳膊一定是被木棒打斷了。又有幾隻木棒狠狠的打在他的肩膀上,背上,腰上和腿上,他的身子痛苦的彎曲下來,倒在地上。幾個突擊隊員對著吳老師的躺倒在地上的身體猛踢。吳老師的臉上流著血,他用雙手捂著腦袋,在地上被打得滾來滾去。

 

三十一

所有的學生和市民們又一次震驚了,誰都沒有想到士兵們會這樣的當眾用木棒毆打吳老師。吳老師雖然不是學生,但是他的文縐縐的樣子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師。短暫的震驚過後,學生們和市民們都憤怒了,市民們怒吼了起來:法西斯!法西斯!但是市民們手裏的石頭不敢往前仍,怕砸著倒在地上的吳老師。

糾察隊員和學生們忍不住了,麵對著軍隊的暴行他們憤怒了,他們的熱血沸騰了。數學係的小男孩掙脫我的胳膊,要衝向突擊隊去救吳老師。後麵的學生們不斷往前湧著,要一起向著軍隊衝過去。我的理智告訴我說這樣不行,如果我們陣腳一亂,軍隊就會趁機猛衝,會把人群驅散,把這一道防線衝破。但是我的情緒已經無法聽從理智的勸導,因為吳老師血淋淋的倒在地上,還在痛苦的呻吟著翻滾著,士兵們還在向著他的身上和頭上猛踢,我們不能看著他被軍隊打死在我們麵前。

我帶十幾個糾察隊員向著吳老師的方向衝過去,後麵的一些學生和市民們也跟著衝過去。我看到那個年輕軍官得意的笑了,他的臉上帶著嘲笑,好像在譏笑我們。我們衝過去,把吳老師從突擊隊手底下搶了出來。突擊隊的那個年輕軍官一揮手,把突擊隊叫了回去,他一直在等著最佳時機來衝破我們的防線。他的最佳時機來到了。

我們剛把吳老師抬到路邊,正在招呼旁邊的一輛市民的三輪車,把吳老師抬到三輪車上的時候,就聽到一陣爆炸聲。我回頭一看,就看見十幾個催淚瓦斯彈飛過人們的頭頂,落在學生們和市民們的隊伍裏。催淚瓦斯彈落在學生們的腳下和市民們的人群裏炸開,一團團濃厚的黃色煙霧,把學生和市民們的隊伍罩住。我和糾察隊員們趕緊衝回去,去守護第一道防線。嗆人的黃色煙霧散開,學生和市民們在煙霧裏不斷的咳嗽。我們誰都沒有見過催淚瓦斯,這突如其來的瓦斯把本來已經亂了的隊伍搞得更亂了。

學生們互相挽著的手臂鬆開了,他們紛紛用手去捂住嘴和鼻子,市民們的隊伍散開了,人們本能的躲避著黃色的瓦斯氣體。瓦斯的氣體鑽進了我的鼻子和嘴裏,我覺得喉嚨幹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難受,我使勁兒的咳嗽著,想把吞進去的瓦斯氣體給吐出來。數學係的小男孩在我身邊也在大聲咳嗽著,他用手揉著眼睛,好象眼睛裏進了什麽東西似的。

那個突擊隊的年輕軍官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他果斷的把手向著我們的方向一揮,突擊隊趁著學生和市民們慌亂的時機,發起猛衝,上百個突擊隊員一起向前衝過來,木棒飛舞,見人就打,勢不可擋。已經被瓦斯熏得失去戰鬥力的學生們無法抗擊突擊隊的猛烈衝擊,他們被木棒打散。我看見幾個男同學護著女同學,在前麵用身體擋著女同學。士兵們的木棒毫不留情的向著他們身上掄來。女生們在恐懼的尖叫,木棒打在男同學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一個男生腰上挨了一棍子,一聲不吭的倒在地上。在我身邊,一個士兵舉著一條木棒向著數學係的小男孩打來,小男孩一轉身,背後的吉它被打癟,從中間斷裂了。

我的吉它!數學係的小男孩驚叫了一聲,他的眼裏流出淚水,大概那個吉它是他的最為心愛之物。木棒向他的身上繼續掄來,我一手去拉他,一手去擋木棒,我的胳膊上狠狠的挨了一木棒,火辣辣的疼,胳膊像是要斷了一樣。我抬起頭,憤怒的看著揮著木棒的士兵。他雙眼圓睜,舉起木棒,又要劈頭掄下。如果他這一棒子下來,一定會把我們打個頭破血流。數學係的小男孩回過頭來,眼中冒出怒火,嘴裏說,你打吧。他把頭昂起來,像是一個不屈的英雄,等待著木棒。那個士兵愣住了,他以為我們會在他的恐嚇下逃跑,他沒想到我們會憤怒的盯著他不動。他看著數學係的小男孩那張還充滿稚氣的像是十五歲的臉,舉著的手顫抖了,沒有敢落下來。

這時市民們已經被木棒打散了,他們紛紛向著馬路兩邊躲去。見到突擊隊員們氣勢凶猛,而且手拿木棒已經把人群驅散,我知道我們已經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和穩固防線。我隻好對著還在被士兵們的大棒驅趕的糾察隊員們和學生們喊了聲:撤到第二道防線!數學係的小男孩摘下了背上被打折的,僅靠著幾根弦連接著的吉它,把它向著士兵們的方向仍去。一個士兵掄起木棍,把吉它徹底打爛。吉它的一半掉在路中間,另一半飛到了路邊。

我拉著數學係的小男孩往後撤,他還在眼裏冒著火,想要跟士兵們拚命。我拚命拽著他往後走。透過黃色的煙霧,我看到有兩個學生架著剛才被打倒在地的一個男同學,向著路邊的一個三輪車走去。路邊的市民們還在高喊:法西斯!法西斯!他們的喊聲被坦克的馬達轟鳴聲淹沒。有一些石頭從路邊飛向了軍隊,軍隊把催淚瓦斯彈仍向觀戰的市民們,市民們紛紛向後躲避瓦斯的煙霧。不遠處的灰色高樓的陽台上,還有一些人在觀看。

學生們一瘸一拐的互相攙扶著走上了橋頭,眼裏滿懷著悲痛和憤恨,向著橋中的第二道防線撤去。在我們的後麵,軍隊的突擊隊麵容嚴肅的拿著木棒隔著一段距離跟著我們,坦克的馬達聲響了起來,裝甲車和軍車也紛紛啟動,在暗夜裏向著橋的方向開始移動了。軍車的燈光連成一條連綿不絕的白龍,把路麵照得慘白。馬路上到處是碎石,東一處西一處的留著一些暗紅的血跡,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了一樣,讓夜色顯得無比恐怖。

 

三十二

        坐在塞納河邊的那個酒吧的外麵,我的腦海還未從剛才的回憶的衝擊中恢複過來,就像是暈車一樣,頭腦是混亂的,心沉到穀底。回憶過去是痛苦的,沉悶的,惡心的,我的胳膊和腿在隱隱的痛,那是過去留下的後遺症。

夜色像是人煙罕至的山穀裏的森林一樣安詳。桌上的蠟燭快著到底兒了,燭火微弱的還在閃著,就像是天上發著微光的星星。空氣中傳來秋天的冷冷的氣息,桌子旁邊的綠草地連到了塞納河岸,落葉在草地上被風追逐著,河水在緩緩的流動著,四周是昏暗的,安靜的。酒吧的門開了,裏麵的一對情侶並肩走了出來,他們披著酒吧裏麵的橙黃色的燈光,牽著手順著酒吧門前的碎石鋪成的小徑走向了停車場。

            你沒事兒吧?坐在我對麵的黑裙子的法國女人說。她把煙卷上的灰彈掉,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細長,指甲上塗著紫色的指甲油。

            沒事兒。我端起麵前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你的麵色不太好。她仔細端詳著我說。你剛才講著講著故事,就沉思了起來。好像很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似的。你沒發燒吧?

            沒有。我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剛才想到一些難受的事兒。

            沒發燒就好。她吸了一口煙說。能告訴我你最喜歡法國的什麽嗎?

            小說和電影。最愛讀法國的小說,看法國的電影了。

            你喜歡誰的作品?她好奇的問。

            很多都喜歡。我說。司湯達,大仲馬和小仲馬,莫泊桑,左拉,都德,雨果。羅曼羅蘭他們。

            巴爾紮克呢?

            不喜歡,他的《人間喜劇》就一直沒看下去。

            你最喜歡誰的呢?

            雨果。我說,最喜歡他的《悲慘世界》和《九三年》。

真的嗎?她說。我也喜歡《悲慘世界》那個小說。那裏麵的人物都是那麽讓人難以忘記。那本書裏,什麽最讓你感動呢?

感人的地方簡直太多了,我說。比如說,冉阿讓對那個貧苦的淪落成妓女的女人芳汀的幫助,還有冉阿讓自己出庭作證去救那個倒黴的假冉阿讓。不過,要說最感動的,我覺得是那個在巴黎街壘戰中喝醉了酒的大學生格朗泰爾。當軍隊把抓住的起義的領袖帶到牆邊,儈子手們舉起了槍,讓他站在那裏準備行刑的時候,格朗泰爾本可以逃過一劫,因為他一直醉倒在地人事不省。但是他從地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用堅定的步伐穿過房間,靠著起義的領袖站到一排槍前,說,共和國萬歲!我也是一個。你們一次打兩個吧! ---- 我最佩服的是那種為了理想視死如歸的人,和那種無所畏懼的高尚的氣質。最感動你的是什麽呢?

當然是馬呂斯和柯賽特的愛情了。她說。我最感動的那一段是馬呂斯找到了柯賽特的新家,和柯賽特坐在花園的一個石頭凳子上。當他們互訴衷腸之後,傾訴盡了他們的思念,憂傷和痛苦,把自己的心傾注到了對方的心裏,互相獲取了對方的靈魂之後,才想起還不知道相思相愛的人叫什麽名字。她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問他說:您叫什麽名字?他說,我叫馬呂斯,您呢?她說,我叫珂賽特。然後他們在夜色裏擁抱親吻在一起。太浪漫了。兩個人完完全全的相愛了,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

你叫什麽名字?我把杯子裏的啤酒一氣喝幹,問她。

先不告訴你。她說。她看我把酒幹了,就也把自己杯子裏的酒幹了,然後用眼睛看著我,問:今天晚上,你還打算做什麽嗎?

不打算了。我說。酒喝的差不多了,就想洗個澡,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到我的住處去吧。她把香煙的頭按在煙灰缸裏,把火熄滅。我的住處離這裏不遠,走著十幾分鍾就到。你還可以一路上接著給我講你的愛情故事。不過我那裏比較亂,平時一個人,懶得打掃。

到你那裏?我有些躊躇的問,在你那裏我能洗澡嗎?

當然了。不過,你不會隻跟我聊天吧?她站起來,走過來挽著我的胳膊說。走吧。

 

三十三

那天我跟著小萍走進紫竹院公園的時候,天還是灰蒙蒙的,公園裏一片雪色,一團一團的雪散落在一根根青竹紫竹上,本已枯黃的草根上也蓋上了一片一片的白色的雪,夾雜著泥土的褐色,雪顯得愈發的白得耀眼。

公園小徑上腳踩過的地方,雪已經變濕,顏色也暗了很多,成了青灰色,跟天空的灰蒙色相互呼應。湖麵上已經有一部分結了冰,雪堆積在冰上,旁邊是暗褐色的湖水在平緩的流動。幾隻水鳥站在湖中的裸露的冰塊上,腦袋轉動著,看見小徑上走來了遊人,撲楞楞的展開潔白的翅膀飛起。青蓮島的梅橋上的石頭上堆著殘雪,橋下的殘敗的荷葉也穿上了冬衣,顯得不那麽淒涼了。院裏的亭台樓閣上,殘雪下露出黛綠色的瓦片,白色點綴了亭台樓閣的輪廓,紅色的牆壁,棕色的台柱,亭台角上的沾滿雪的飛簷和牆上的半堆著殘雪的漏窗,在湖麵上流動的水裏倒影出來,隨著水的漣漪在微微的晃動著。地上的沙粒和塵埃都被殘雪蓋住,公園的小徑顯得比拚平時幽靜很多,黑色的瀝青馬路上雪化掉的地方露出一片一片的黑濕,凹進去的地方還堆積著一些雪泥,形成一個一個的小雪坑。路邊的竹枝上綻放著一大團一大團的白色的雪團,在灰蒙蒙的天空的襯托下,顯得無比素雅,讓人不忍心去碰它一碰。

紫竹院公園的英語之角坐落在公園裏的一處幽靜的平地,平地周圍是被雪蓋成白色的草地,幾顆楊柳樹的本來光禿禿的樹枝,掛滿了冰雪。從樹下走過的時候,樹上有些雪抖落下來,落到我的脖子裏,涼颼颼的。平地的周圍有幾個石凳,上麵還留著一些殘雪的痕跡和手印。那裏聚集著幾十個人,三三兩兩的站在空地上用英文聊天,不時有一些遊客好奇的站在旁邊聽一下,然後看聽不懂或插不上話,悻悻然的離開。在這個英語之角裏,隻能講英文,不能講中文,雖然大多數人講的英文都是結結巴巴,很多人甚至不敢張口,隻是站在旁邊聽,但是每個人幾乎都是想出國的年輕人,大多是周圍學校的男女學生,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色彩和激動的神情,內心充滿著火熱的激情,渴望著能夠有一天用英文來熟練的表達自己的思想。

小萍帶著我走進英語之角的時候,看見裏麵已經有了三四十個人在那裏聊天。還沒等小萍指給我看,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從側麵看上去,你變化了一些,戴上了眼鏡,梳著一個馬尾的辮子,胸脯還是有些飛機場,身材還是瘦瘦的,上身穿著一個掐腰的瘦瘦白色羽絨服,下麵是一條深色的褲子,腳上登著一雙黑色半高跟皮鞋,肩膀上背著一個綠色的書包,一看就是一個學生,看上去很樸素很清純的樣子。

小萍抓了我的胳膊一下,悄悄說,看到了吧?我點點頭,說,嗯,看見了。小萍喵了你一眼,跟我說,還用我過去幫你鋪墊一下嗎?我搖搖頭說,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吧。小萍含笑點頭說,那好吧,我走了,有什麽進展別忘了跟我匯報一下。說完,衝我眨眨眼,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走了。

我向你走過去,站到後麵,聽見你正在用英文跟別人聊天,覺得你的英文發音很好,想不愧是外貿專業的,一聽就聽出來發音方麵受過專門訓練。我站在那裏,你就認出了我,臉上泛起了紅暈,說話也不連貫了。你向我微微點了一下頭,眼神好像在說等一下。

我站在近處看著你,見你比初中的時候長得好看多了,你帶著一副清秀的眼鏡,柳葉眉下麵是一雙黑黑的深不可測的眼睛。你有著一雙不薄不厚的嘴唇,說話時裏麵露出一排雪白的完美的牙齒。你的皮膚看上去很細膩很白,臉上永遠帶著微笑,講話和思維都很快。你的臉上沒有施脂粉,麵容顯得有些蒼白,嘴唇上也沒有什麽血色。你講話的時候有時伸出手來比劃,手指細長細長的,也顯得像失血一樣的蒼白。你的麵容雖然說不上非常的漂亮,沒有那種嫵媚的美,但是顯得很清秀很莊重,人也很有學生的清純氣質。

看著你,我覺得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隻有你在世上,像是陽光一樣的照著我。我心裏落下淚來,因為幸福,因為快樂。過去的一切悲傷都消逝了,平淡的日子不再平淡,你讓我的心裏充滿了甜蜜。我看著你的一舉一動,你的嘴唇一張一合,你的身體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勢,都讓我回想起過去的你。你還是過去的那個你。

愛的暖流流過我的心裏,像是一股股噴湧而出的溫泉水,讓我的全身心都浸透了溫暖的愛。世上的一切都因為你而變得美好了起來,就是灰蒙蒙的天空,也充滿了詩意。紫竹院公園,這個我很少來的公園,此刻變成了世界上最美麗的公園。白色的樹梢,白色的草地,白色的湖麵,白色的亭台樓閣,一切景物在我的麵前都變得純潔了起來。

我的靈魂在白色的空氣裏飄來飄去,我的淚水在心裏流淌著,那是熱烈的淚水,甜蜜的淚水,快樂的淚水。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消失在茫茫的人海裏。

 

三十四

我們順著紫竹院的湖邊走著。路邊的電線杆子上都是雪,路麵上的有的雪化成了水,反射著天上灰蒙蒙的顏色。湖邊幾隻野鴨子在水裏慢慢遊過,身子挺直,腳在水裏一下一下的劃著。一顆很大的鬆柏上掛滿了雪,顯得沉沉鬱鬱,鬆枝幾乎要折彎。我們走上了蓋滿雪的小徑,雪在我們的腳底下咯吱咯吱的響。

是小萍告訴你我來這裏嗎?你問我。

嗯。我說。小萍說她在這裏見到了你,所以我央求了她帶我來看你。

小萍呢?你問。怎麽沒看見她?

噢,她有事先走了。我說。

猜著小萍就會告訴你。你說。她還跟你是好朋友嗎?

是啊,我們一直就是很好的朋友。我說。

過去我還以為小萍是你的女朋友呢。你說。因為老看見你們在一起說笑。

小萍跟我太熟了,成不了男女朋友。我說。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裏,從小就在一起。

你走在我的身邊,從兜裏掏出一副藍天鵝絨色的手套戴上,一邊用手從經過的樹上把雪擼下來,攥在手裏握成雪球,仍向不遠的地方,雪球擊中了一個水泥電線杆。你高興的說,擊中了擊中了。

你變得比初中的時候更漂亮了。我說。

你初中的時候就像是個小P孩。你笑著說。見了女生也不敢說話,特可笑。隻是在我們麵前跑來跑去,像個不會說話的青蛙。

你也不怎麽樣啊。我回擊說,一說話就臉紅,像個醜小鴨。

你站在路邊,把手中的攥好的雪球仍向不遠的地方,雪球擊中了一個水泥電線杆。我蹲下身,用地上的雪攥了一個雪球,也仍向你擊中的那個電線杆,很不幸的仍偏了,沒擊中。你開心的說,沒打中,這個很需要技巧的。你蹲下身,又攥了一個雪球,站起來,把雪球仍出去,雪球在天上沿著拋物線軌道飛過電線杆,落在一顆樹上。我笑著說,很技巧啊。你說,我想擊中的是那顆樹。我說,你打著什麽就說想擊中什麽是吧?你說,討厭,你真是一個很掃興的人哎。

我蹲在地上,給你不斷的攥雪球,供你射擊路邊的各種目標。你把我遞給你的雪球向路邊的一片紫竹扔去,雪球砸到紫竹的杆子上,抖落下來一團雪。你把另一個雪球扔進湖裏,雪球在湖裏濺起一片水,沉了下去。

我們順著湖邊繼續走下去,身子靠得很近。走到一棵樹下的時候,我跳起來拽了一下樹枝,樹上的積雪全都落在了我們頭上。我們同時笑了起來。我們走過一處木製的小橋,橋板咯吱的響著,上麵的雪有些滑。我們在橋上向遠處望去,隻見公園外麵有一些紅色和灰色的樓房,牆壁顯得破舊,黑色的窗戶裏的玻璃反射著光。樓房頂上堆著積雪,像是重新被白色油漆給粉刷了一下一樣。

離木橋不遠的地方的湖岸上停放著一條舊船,是那種夏天可以很多人坐在上麵的大船,上麵有篷子,船身有一米五高,上麵覆蓋著雪,船體上印著紫竹院某某號字樣的紅字。旁邊一個石頭台階,直接通到湖裏,石階上麵也蓋滿了雪。挨著石階的湖麵上浮著一些破碎的冰塊,半透明的冰塊在褐色的湖水上漂浮著,像是碎了的玻璃片。

我們走下了木橋,來到船邊。你蹲下來,摘下手套,伸手在船邊的雪裏按了一個手印,說,我從小就特想做一個壞孩子。可是我做不了,我在家裏是老大,家裏人老說要我給弟弟們做個榜樣,結果我隻能老是做好人,也沒做過什麽淘氣的事兒,太遺憾了。我問你,你做過的最瘋狂的事兒是什麽?你站起來,抬起頭來很認真的說, 逃課?逃課算不算?我笑了笑說,算。

我們在船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這個船邊隻有我們兩個人,船和樹擋住了外麵的視線,好像隻有你我在一個很小的世界裏,沒有外人會來打攪我們。我覺的有些心慌意亂,看到你的胸脯在一起一伏,看到你的看著我的明亮的雙眼,覺得血液要燃燒了起來,我看到了你的凍得紅紅的臉頰和鮮豔的嘴唇,想去吻一下,我的臉一定是紅了起來,因為我覺得有一種發燒的感覺。你好像也覺出來了,在輕輕的咬自己的嘴唇。

突然,我心裏騰起一股欲望。我抓過了你的手,把你拉在懷裏,去親吻你。你掙紮著把臉扭開,不讓我去吻你,但是你靠在我的身上,我聞到你身上的香氣,懷裏是你的溫暖的身子。我把雙手環繞著你的腰,你的水蛇一樣的溫柔的腰,你摘去了手套,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你的手指很涼,插到了我的手指裏。我摟抱著你,攥著你冰涼的小手,吻著你的頭發,我的嘴唇在找著你的嘴唇,你把嘴唇挪來挪去,就是不讓我吻你的嘴唇。我把你更緊的摟在懷裏,像是怕失去了你一樣,使勁兒箍住你。我們一聲不出的緊緊的摟抱著,你轉過身來,雙手摟著我的脖子,黑黑的眼睛凝視著我,乳房壓在了我的胸膛上。

世界在那一刻不存在了。我不再孤獨,我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沒了。雖然我們隻是擁抱著,但是我覺得我們已經融為一體,兩個人已經成為了一個人。我把臉貼到你的臉上,感受著你火熱的臉龐和溫熱的呼吸。你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上,去感覺我的心跳。你的身上的香味讓我暈眩。

我們互相感覺著對方的心跳,我覺得渾身充滿了快樂,空氣裏飄著醉人的甜美的香味。我低下頭問你,你快樂嗎?你點點頭,什麽都沒說,隻是把我摟抱得更緊。從初中分別到現在,所有的思念,都在這摟抱之中發泄了出來,我緊緊的摟著你,用盡全身力氣摟抱著你,你哀求說,抱得太緊了,快喘不過氣來了,求求你鬆一下。我鬆開你,你喘了一口氣,我把胳膊從你的腋下伸過去,又緊緊的摟抱住了你,你的柔軟的乳房被我緊緊的擠壓在胸脯上。你的臉燙的要命,像是發燒了一樣,我用我的嘴唇再一次尋找你的嘴唇,你還在躲避著我的嘴唇,我吻到了你的眉毛,吻到了你的眼睛,吻到了你的鼻子,吻到了你的嘴角。你躲不開了,終於被我吻到了你的嘴唇,你的牙緊緊的閉著,短暫的幾秒之後你又把嘴唇移開了。你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低著頭,我看到你的白白的脖頸。我把手試圖伸進你的衣服裏麵,你堅決的擋住我的手,說,不行,這裏有人會看見的。

我們就這樣摟抱著,過了好長時間,船那邊走過來幾個遊人,他們大聲的說笑著從我們身邊走過,眼睛看著我們。我們好像從夢中驚醒了一樣,你從我身上掙脫開來,攏了一下垂下來的頭發,整了整衣服,說,走吧,我該回去了。

你挽著我的胳膊,把身子靠在我的胳膊上,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我們一起向公園門口走去。

我們走到了公園門口,門外是一排一排的掛滿雪的樹,還有一個綠色的花壇也被雪蓋住。旁邊一處自行車存放處,上百輛各式各樣的自行車並排停在一起,前軲轆歪著互相交叉著,有的車上帶著金屬的菜筐,紅的黃的和灰色的車鎖把自行車的後軲轆鎖柱,幾個人在裏麵尋找著自己的自行車。

街上的雪早已經都化成了,有些坑窪的地方淤積了黑色泥水,汽車從街上飛馳而過的時候,把泥水濺了路上的人和騎自行車的人一身,惹來一陣罵聲。遠處一個高層建築的樓頂上的煙筒冒著灰煙,灰色煙柱頂端散開來,和灰蒙蒙的天接到一起。

我陪著你站在汽車站牌下等車。我問你,什麽時候我們再見麵呢?我離不開你了我。你笑了笑,把手緊緊的拉住我的胳膊,用黑黑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說,我們學校下個星期有個聖誕舞會,你能來嗎? ---- 你會跳舞吧?

不怎麽會。我說。跟你們對外的院係的舞技沒法比。不過,你來教我吧。我爭取做個好學生。

你把你的宿舍地址和電話告訴了我,我們約好了聖誕夜的晚上到你們學校去一起參加舞會。

我送你上了公共汽車。你跟我揮手道別。你走了之後,我慢慢的往回走,不知怎麽,腦海裏想起了舒婷的一首詩:

殘月像一片薄冰

飄在沁涼的夜色裏

你送我回家,一路

輕輕歎著氣

既不因為惆悵

也不僅僅是憂愁

我們怎麽也不能解釋

那落葉在峰的攛掇下

所傳達給我們的

那一種情緒

隻是,分手之後

我聽到你的足音

和落葉混在了一起

 

你走了之後很久,我還在想著你的柔和的眼睛,想著我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你的乳房壓在我的胸膛上的感覺,想著你挽著我的胳膊的樣子,想著你看著我的眼睛,想著你的嘴唇,我覺得你的樣子很美。我陶醉在又見到你的快樂之中,眼裏含著淚水,自己傻笑了起來。別人一定會以為我這樣的又哭又笑的是個瘋子。

是的,我心裏快樂的說,我是瘋了。

我的心裏在盼望著聖誕夜舞會的那天早日到來。

三十五

聖誕夜的快傍晚的時候,我推著自行車從北大南門出來,向著你們經貿大學的方向騎去。我聽別人說,它原本是以前八大學院之一的外貿學院,後來因為國家開始改革開放,急需培養大批外貿人才,就升格成了大學。那時因為它的畢業生基本都分到各個外貿總公司和海關去,分配的工作好,它也因此水漲船高,成了一所灼手可熱的大學。

經貿大學的外麵像是農村一樣,沿路到處是破舊的農民的院子和菜地,路邊有一些簡陋的餐館,上麵掛著德州雞麻辣兔肉一類的廣告招牌。一處集市上,一些農民在路邊賣菜,幾個三輪車改建成的小流動貨攤在賣著燒雞一類的熟食。一個農村少婦手裏抱著一個胖胖的孩子站在一家餐館門口,另一隻手提著一籃子沉沉的東西。小孩一隻手從少婦的胸口伸進少婦的懷裏去取暖,另一隻手向籃子伸去,像是要拿籃子裏的東西。餐館的窗戶上凍著冰花,裏麵霧氣騰騰,臨窗的桌子上擺著幾瓶啤酒,兩個農民一樣的年輕人在抽煙。

餐館外麵的一個石頭凳子上坐著一個穿著厚厚的灰色棉襖棉褲的老人,臉上滿是皺紋,兩隻被煙熏黃的幹枯的手指上夾著一根煙。他的頭上戴著一個黃綠色的舊棉軍帽,帽子上的扣子散開,兩隻帽耳支在半空,前麵的絨毛已經磨掉了許多。老人麵容呆滯的看著我從他的麵前騎過,把煙嘬了一口,一股濃煙從他的嘴裏和鼻孔裏冒了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穿著一身紅棉襖棉褲在老人旁邊站著,手抓著老人的胳膊,臉上留著鼻涕,小臉凍的通紅通紅的。馬路上一輛運貨卡車駛過,卡車車廂裏用繩子勒著一些白布的包裹,幾個農民工一樣的人坐在白布包上,身子隨著卡車的駛動顛簸著。

我在你們學校的門口下了車,推著車往裏麵走。它有一個樸素的校門,門口掛著一個白色的牌子,上麵寫著對外經貿大學幾個大字。進門後就是一幢紅磚的四,五層高的長方型的主樓,也是顯得很樸素。校園的牆角下種了很多桃樹,樹枝在寒風裏顫抖。校園裏的小徑上不時走過一些男女學生,女生打扮得看上去都比較入時。

            把自行車停放在主樓前麵的一處空地上,我見到對麵走過來兩個女生來,就上前向她們打聽女生宿舍在那裏。她們笑嘻嘻的說,這是主樓,你從主樓穿過去,後麵的第一座宿舍樓是男生樓,男生樓後麵是研究生樓,研究生樓後麵就是女生樓了。我謝了她們,按她們指引的,從主樓穿過去,向著後麵的宿舍樓走去。

            我按照你給我寫的宿舍號碼,找到了你的宿舍。因為外麵的天已經黑下來的緣故,樓道裏的燈雖然開了,但是也覺得光線很暗淡。樓道的兩側堆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讓樓道顯得更加窄小。我走上四樓,在你的宿舍門前躊躇了一下,拿出寫著你的宿舍好的紙條又看了一遍,確信沒有錯,才輕輕敲了幾下門。門開了,你開了門,看見是我,很高興的打開門說,進來吧。

        我進到裏麵,看見還有一個穿著紫色毛衣的女生在裏麵的一個床上坐著,你介紹說,這是我的室友,叫王燕。王燕站起來,跟我打了個招呼,說,我們這裏很亂,你別笑話。我笑笑說,我們男生宿舍更亂,還有味,比起來,你們這裏就整潔的像是天堂了。

我看了一眼四周,隻見房間裏放著四個上下鋪的床,床上亂堆著一些被褥,像是從來沒有疊過。一張大概是沒人睡的床上,放著幾個臉盆,臉盆上麵是一些衣裳架,架上吊著一些毛巾和洗過的襪子,臉盆旁邊堆放著牙刷牙膏和各類洗頭液肥皂,還有一些小朔料袋子,書,方便麵等亂七八糟的堆放在旁邊。床底下是拖鞋和旅遊鞋,還有一些裝了雜物的紙盒子。房間的頂上橫七豎八的拉了幾條繩子,上麵掛了一些洗過的花花綠綠的襯衫和內衣。房間盡頭是一個長方形的窗戶,可以看到對麵的一座紅磚房的宿舍樓。窗戶邊上是一個半卷起的綠花布窗簾,下麵是灰色的暖氣管子和一個長方型的木桌子,桌子上堆滿了茶杯,書籍,紙張,電熱器,卷發器,藥瓶子水瓶子等等。

            你上身穿著一個白色的毛衣,下麵是一個黑紅格子的厚呢子裙子,裙子下套著黑色的緊身的長襪,顯得兩隻腿更加的長了。你的嘴上塗了深紅的口紅,眼睛上塗了青色的眼黛,臉上抹了脂粉,顯得粉裏透白,頭發像是剛洗過吹幹,閃著黑色的光澤垂在肩膀上,顯得很飄逸。

你今天晚上真漂亮。我說。

你微微一笑,說,謝謝。咱們走吧,舞會都已經開始了。

你走到門口穿上一個半高跟黑色皮鞋,把羽絨服套在外麵,圍上一個紅色的圍脖,跟王燕說:我們先走啦,一會兒見。然後挽著我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外麵已經都黑了,對麵宿舍的燈光從窗戶裏透出來,顯得很溫暖。我們順著校園的小徑走去,冷風吹了過來,你拉緊了我的胳膊,好暖和一些。我問你,不怕冷啊,現在還穿裙子?你說,冬天穿裙子才顯得特別呢,因為別人不穿,穿了,就顯得特別美。再說了,今天不是去參加舞會嗎,總要打扮一下。我側臉看著你的眼睛說,太迷人了。你捅了我一下,嘴上說,少來這一套。可是你抿著嘴笑了,看得出來心裏很美。

            我們來到一個大食堂改作的舞廳,裏麵的座位被推到了一邊,中間空出一大塊地來做舞池,四麵都是椅子,椅子上坐著一些男生和女生,中間有幾十個學生在跳舞。舞廳裏彌漫著一股食堂飯菜的氣味,地板也是有些油膩,食堂頂部的燈管被纏了一道又一道的彩紙,牆上的大窗戶也都罩上了厚重的紅色窗簾,室內顯得比較昏暗。舞廳的音響效果很一般。跳舞的男女生們抱得很緊,象是情侶一樣。

            下一隻舞曲響起來之後,我們一起來到舞池。我不怎麽會跳,一開始有些緊張,腳踩的點兒不對,有時還踩到你的腳上。我低頭看著腳步,你說,不用低頭,你隻看著我就行了,腳下錯了沒關係,反正大家就是跳著玩兒,又不是比賽。你這麽一說,我就放鬆多了,再也不看腳下,隻看著你。你的舞技很好,一會兒我們就跳得比較合拍,你很高興的說,進步很快,有潛力。

我們在舞池中央跳了一會兒,看到王燕也來了,正在跟一個青年教師一樣的人跳。那個青年教師轉到我們前麵的時候,你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叫了聲:吳老師。吳老師人顯得很利落,精明能幹,看著跟你很熟悉的樣子。他衝我的方向揚了一下下巴,問你說,這是誰啊?你說,我剛認識的一個朋友。吳老師開玩笑說,男朋友?你瞪了吳老師一眼,說,別瞎說。你跟我介紹說,這是吳老師,剛從美國拿了MBA學位回來,教我們兩門課,還是我們的班主任。我跟吳老師點了一下頭。吳老師對你說,今天聖誕夜,一會兒一起到我的教工宿舍來玩吧,我那裏有啤酒和吃的,還約了幾個學生,咱們大家一起玩個通宵。你問我說,你今晚不用著急回去吧,一會兒咱們一起去吳老師那裏玩,吳老師很好客的。我說,好吧,你去哪裏我就跟著你去哪裏。

            吳老師和王燕轉到舞池的另一側去了,你和我隨著舞曲在舞池裏緩步跳著,你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臉離我很近,紅唇鮮豔得像一朵花一樣。你的嘴唇微微的咧開,裏麵是很整齊的白色的牙齒,長發垂下來,半遮住了臉龐,黑黑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舞池裏響起了蘇芮的《請你跟我來》:

我踩著不變的步伐

是為了配合你到來

在慌張遲疑的時候

請跟我來

 

我帶著夢幻的期待

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請跟我來

 

別說什麽

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

別說你不用說

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

啊啊啊

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發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鏈

請跟我來

我們在舞池裏貼得很近的緩慢的跳著,蘇芮的有些沙啞的嗓音撩動著我的心,我迷失了自我,覺得就像是一個夢。你在我麵前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女神。我摟緊了你的腰,你沒有掙紮,把身子貼到我的身子上來,我們依偎在一起,隨著音樂慢慢晃動著,你的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眼簾半垂著,長長的睫毛閃動著。

我們在那裏一曲一曲的跳下去,隻是跳不夠。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看見王燕走過來,拍了你一下,說,你們跳好了嗎?吳老師和幾個同學先走了,他說在宿舍裏等著我們去玩。你像是猛然驚醒一樣,伸手撩了一下頭發,看了一下手上戴的表,說,都10點半了,到吳老師那裏去是不是太晚了?王燕說,沒事兒,吳老師說要玩通宵呢。你征詢的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你說,好吧,那咱們走吧。

我們有些不舍的鬆開手,走出舞池,穿上外衣,跟王燕一起向教工宿舍的方向走去。

 

三十六

經貿大學的教工宿舍在西校門外不遠的一片樓群裏。我們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從窄小的西校門出來,外麵的空氣很冷,天上的星星在微弱的閃著蒼白的光,小半輪月亮掛在天上,在雲層裏時隱時現。街道上很寂靜,一個人也沒有。我們走過一處賣菜的副食店,來到了一個紅磚樓前。王燕在前帶路上樓梯,你和我跟在後麵,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公寓門前。

王燕敲了幾下門,聽見裏麵有人在說話,隨後門開了,吳老師滿麵笑容的站在門口,把我們讓了進去。這是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廳裏的地板上鋪著一個大的四方地毯,已經有七八個男生和女生圍著地毯中間的一個四方的矮桌子在那裏聊天。

吳老師指著挨著牆的桌子說,那上麵有啤酒,沙拉和薯片 --- 我自己拌的蔬菜沙拉 --- 想吃什麽喝什麽自己拿,別客氣。你說,太好了,吳老師您還會自己拌沙拉啊?吳老師謙虛的點點頭,說,在國外跟房東一個老太太學的,沙拉最簡單了,最好做不過了 --- 不過這裏買不到合適的沙拉醬,所以味道差一些,湊合著吃吧。

我們一人拿了一瓶啤酒,端著一個盛著沙拉和薯條的盤子,坐到了地毯上,聽吳老師眉飛色舞的砍他在國外的見聞。吳老師說,國外男女平等,夏天男的不是把上衣給脫了,光脊梁嗎?女權運動的人說,你們男的能光著上身,我們女的也可以這樣做。後來有的女的在自己家的院子裏幹活,就赤裸著上身。我有一次在街頭走,就看見幾個女權運動的人的上麵什麽都不穿,連乳罩都沒有,就那麽大搖大擺的在街頭散發傳單。聽說有個地方有人把一個女的給告了,說她在後院裏赤裸著上身,讓鄰居孩子給看見了,有傷風化。法官判決下來說,女人也有權利赤裸上身。他這麽一判不要緊,所有的女的都有權這樣做了,第二天那些妓女們都赤裸著上身出來了,警察也管不了了。結果報紙一報道,那些妓女們出沒的街道上都車滿為患了,大家都去看熱鬧。。。你說人國外,真是太自由了。

你問,吳老師,您也去看熱鬧了嗎?吳老師說,我隻是聽說,沒去湊那個熱鬧。還有,還有啊,人家還有那個同性戀大遊行,男同性戀女同性戀的人都站出來,在大街上遊行,一點兒不怕丟人。我再給你們講一個好玩的,是我從報紙上看見的。說這個國外嫖妓的人啊,要是被警察抓住就得去學習班。警察有些時候找些女警察化妝成妓女來抓嫖客。有個記者想采訪學習班,可是警方不讓他采訪。他就想了一個辦法,假裝嫖客,這樣讓警察給抓住不就能進學習班了嗎?他就天天晚上跑到街頭去找妓女,老想遇上一個女警察好被抓進去上學習班,看見街頭的哪個妓女像警察的就趕緊湊上去搭茬兒讓人家去跟他睡覺。可是啊,他每次遇上的都是真妓女,沒有一次遇上一個女警察的。

大家聽了都笑,說這個好玩,吳老師快接著講。

吳老師接著說,不過呢,功夫不負苦心人,他持之以恒,三個月之後終於有一次遇上了一個化妝成妓女的女警察,被抓進了學習班。他就把學習班的情況都寫了出來,說是那裏先找一些妓女來現身說法,說妓女怎麽吸毒怎麽身上有傳染病,反正怎麽讓你聽了身上發麻怎麽講,然後再讓妓女們控訴嫖客對他們的虐待,然後警察出來做正麵引導,陳述嫖客對社會造成的危害,最後是嫖客們做自我檢查。那些嫖客們無一例外的都講自己是第一次嫖娼就趕巧被抓了,然後說幸虧上了這個學習班,不然還不知道自己這麽對不起社會,對不起家庭,對不起妓女,最後自己扇自己幾隻耳光,說自己是人渣,感謝警察的幫助,以後絕不再當嫖客了。記者說,我就納悶兒了,我三個月才好不容易遇上一位警察,怎麽他們都是第一次找妓女就被警察抓住了涅?

大家聽了又都笑了起來。吳老師說,喝酒喝酒,多喝一些然後咱們玩遊戲。王燕說,什麽遊戲啊,好玩不好玩啊?吳老師說,好玩,我在國外跟一幫子年輕人學來的,不過你們要多喝一些酒才能玩。先把自己瓶子裏的酒給幹了,然後每個人再喝一瓶,咱們就開始玩。

我們都把自己酒瓶裏的就幹了,然後每個人又幹了一瓶。兩瓶啤酒很快下肚,我的頭有些暈了,一看你,你的臉上也紅紅的,像是有些暈了。王燕漲紅著臉催著說,吳老師,我們酒都喝了,快點兒開始遊戲吧。

吳老師也有些酒醉了,他的臉和脖子都紅了。他把一個空酒瓶放在桌子上說,這個遊戲叫轉酒瓶,先由一個人把酒瓶子在桌子上轉,瓶子停下來後,瓶口衝著誰,誰就得來親他一下,然後他再轉酒瓶。玩這個遊戲好不好?

大家都有些醉了,一起說,好。吳老師把空酒瓶遞給我說,你是外校來的,咱們照顧客人,由你先轉吧。

我把酒瓶子拿過來,在桌子上使勁兒轉了一下,瓶子在桌上旋轉了起來。你和王燕正湊在一起看吳老師在國外留學的一本相冊,兩個人的腦袋幾乎湊到了一起。你一手拿著相冊,一手在上麵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麽。王燕側著頭,眼睛看著相冊,嘴裏嗑著瓜子,吳老師在王燕身邊給王燕講解著照片上的背景。

酒瓶子轉了幾圈後慢慢停下來,瓶口正對著湊在一起的王燕和你。王燕眼睛尖,看見了趕緊把身子往旁邊一躲,不小心撞了吳老師的胳膊一下,把吳老師瓶子裏的酒給碰撒了一些出來在褲子上。王燕捂著嘴笑著指著瓶子對你說,瓶子口指著你呢,還不趕緊過去。大家都笑了起來,看著你。

你大方的扭過身來,把兩隻手按住我的腿,身子微微欠起,歪著頭把紅紅的嘴唇貼到我的嘴唇上來。你的嘴唇濕濕的溫熱的,甜甜的讓我舍不得分開。你親了我幾秒鍾才把嘴唇挪開,又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口紅在我的臉上留下了一個紅色的印子,大家都笑著鼓起掌來。你看著我臉頰上的紅印子,掩著口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從桌上拿了一張紙巾替我把臉上的口紅擦掉。

吳老師在擦他褲子上撒的酒,王燕連聲的說對不起,趕緊找了一張紙巾遞給吳老師。吳老師笑著說,沒關係,我去換一條褲子去。說著就站起身向臥室走去。你抓過空酒瓶來,說,該我轉了,有沒有想親我的,趕緊舉手報名。幾個男生舉起手來。你問我說,你有什麽經驗,怎麽讓瓶子指向誰?我說,你心裏默默禱告一下就是了。你閉著眼禱告了一下,把瓶子使勁兒一轉,那隻空酒瓶滴溜溜的在桌上轉了幾圈,掉到地上去。瓶口指向一個女生的腳。大家又笑起來,說,你這是禱告的什麽啊。你笑得彎下了腰,說,不算不算,這個掉地上不算,重新來。

正說笑著,吳老師換了一條新褲子從臥室裏走出來。你把瓶子遞給他說,吳老師,你替我轉吧,剛才我一轉把瓶子給轉到地上去了,幸虧有地毯不然就得碎了。吳老師說,喝多了吧。你說,真是喝多了,不行了,我要暈要吐了,我得回宿舍去了,不然非吐您這裏不可。吳老師說,要不你去廁所吐一吐去?你說,不行不行,怎麽能吐您這裏呢?王燕站起來說,吳老師,我帶她回宿舍吧,你們接著玩。吳老師說,別,別走啊,剛開始玩怎麽就要走啊?我也站起來說,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謝謝您,你們好好玩吧。吳老師很遺憾的看著我們說,本來想這個聖誕夜人多大家一起玩通宵的,你們非要走,隻好不攔著你們了,以後有機會再來玩吧。

我們幾個謝了吳老師,穿上衣服,拉開門,一起向外走了。

 

三十七

我們從吳老師那裏出來,走到街上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我看吳老師挺喜歡你啊。我對王燕說。

他對王燕可偏心了。你笑著說。王燕每次考試前去找他套題,一套一個準兒,連我們都跟著沾光。

瞎說。王燕笑著說。我那裏比得上你,你是所有老師通吃。

班裏有些女生挺喜歡吳老師的,王燕說。他剛從國外回來,又有MBA的學位,在學校裏教的兩門課都是用英文開課,講得還不錯,人也長的比較帥氣,成熟。

這麽晚了,黑燈瞎火的你也別往回騎車了,就到我們宿舍去睡一會兒,早上再走吧,你對我說。

王燕看了你一眼,沒有說話。

當然沒意見了,我說。你們放心好了,我肯定老老實實的呆著。

王燕,你不反對吧?你問王燕。

隨便,咱們宿舍又不是以前沒有男生住過。王燕說。咱們宿舍有個上鋪沒人睡,讓他睡在那裏好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你拽著我的胳膊說。反正宿舍裏沒有別人,隻有王燕和我在。宿舍裏那幾位是北京人,都回家過節去了。

我們走到女生宿舍附近,看到樓上黑魆魆的,樓上隻有個別的窗戶亮著燈。樓前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你把我領到一個窗戶下,說,這是水房的窗戶,你在這裏等著,我進樓去把窗戶打開,你從這裏爬進來,不然門口有管宿舍的不會讓你進去。

好吧,我說。你不會把我晾這裏吧。

那可說不準。你小聲說。你的眼睛在夜色裏閃著調皮的光。

你和王燕向著宿舍樓門走去。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水房窗戶一響,然後看見你把窗戶推開,探出頭來,伸手向我比劃著。我縱身往窗台上爬,你在裏麵拉了我的胳膊一下,幫我爬上窗台。水房的窗戶很窄,我側著身,擠了進來,從窗台跳下去,衣服被窗戶把手劃了一個口子。

嘻嘻,一看就沒經驗。你笑著說。看我有些擔心的樣子,你又趕緊小聲安慰我說,別害怕,我們以前也這樣幹過,沒事兒的。

王燕呢?我問你。

她先上樓去了。你說。咱們也走吧。

你領著我的手,躡手躡腳出了水房,輕輕向著樓上走去。昏暗的樓道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隻有你和我的腳步聲在樓道裏響。我覺得有些心跳,有些害怕。走到樓道的拐彎無人處,你拽了我一下,把臉扭向我,腳步停了下來。樓道的拐彎處的牆壁上的小方窗戶透進來銀色的月光,你的臉色蒼白,兩隻黑黑的眼睛凝視著我,微微張開的嘴唇在月光下鮮豔得讓人無法抗拒。我摟住你的肩膀,把你擁進懷裏,深深的吻了你。你的乳房緊緊貼在我的胸前,頭向後微仰著,踮起了腳。我們在月光下吻了有十來分鍾。你最後把我推開,喘了一口氣說,憋死了。

 

三十八

            你帶著我躡手躡腳的走進你的宿舍的時候,看到屋裏亮著燈,王燕已經躺在她的床上睡著了。她一定是困極了,隻把鞋和羽絨服脫了,穿著褲子和毛衣在床上躺著,發出微微鼾聲。

            你幫王燕輕輕的把被子蓋上,然後用手指了指一個空著的上鋪,示意我睡在那上麵。我點了點頭,開始脫去外麵的衣服。你回身去你的鋪上,拿了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給我。我把枕頭放在上鋪上,把被子展開,脫了鞋,爬了上去。你站在底下,輕輕跟我說了一句晚安,然後走到門口,關了燈。

我聽到你走回到你的鋪前,悉悉嗦嗦的把衣服脫了,上了床。床咯吱的響了幾聲,你翻了個身,就沒有了動靜。

困意襲上來,我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我夢見一處一眼望不到邊的冰川。一塊一塊白色的冰漂浮在黑藍黑藍的水上,水上反射著天上的灰蒙蒙的光,倒映著山上的冰雪,一些黑色的岩石裸露在水麵上。我夢見你站在水中的一個冰雪堆積的冰塊上,穿著一個絲綢的綠色睡衣,睡衣上有一條帶子,係在細長的脖子上。你的一隻胳膊向後彎曲著,把手藏在背後,另外一隻胳膊下垂,顯得特別細長,手彎成弧形,把綠色睡衣的一角掀開,露出兩隻漂亮性感的長腿。你的腳上什麽也沒有穿,既沒有鞋,也沒有襪子,腳尖向下,伸進了黑藍的水裏。你的肩膀露在睡衣外麵,肌膚閃著光澤,棕色的長發垂在肩膀上。你的眉毛和眼睛黑黑的,凝視著遠處。你從水麵上向我走來,越走越近,走到我的身邊來,我能聞到你身上的肌膚的香味。你把一隻手伸到我的麵前來,輕輕的滑過我的臉,滑過我的鼻子和嘴唇。

我半夜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覺得有東西在我眼前。我睜大眼,看見你站在我的床頭,看著我。

我是在夢裏嗎?我小聲的問你。

噓。你把手指放到自己的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說話,然後悄悄的爬上來。我把身子往裏挪了挪,給你騰了點兒地。你躺到我的身邊。

月光從窗戶裏照進來,你用一隻手托住腮,側著頭看著我。你的手背在月光下顯得很白。你的長發垂到眼簾上,兩隻黑黑的大眼睛裏閃出寶石的光澤來。你上身穿著一個白色的背心,下麵是一條紅色的內褲,兩條白白的長腿露在外麵。我把被子扯過來,給你蓋上。你的渾圓的肩膀在被子上裸露在我的眼前。我忍不住去輕輕的吻了一下。你把眼睛閉上。

被子下,你的身體緊緊的貼著我。我把手從你的背心的領口處伸了進去,裏麵沒有乳罩,你的乳房富有彈性。我把被子掀開一些,扒開你的背心往裏看了一眼,隻見兩隻又小又圓的乳房挺立著,中間是一個曲線漂亮的乳溝。你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我,眼睛裏是一片蔚藍的湖水。我想把手伸進你的內褲裏麵去,你輕輕而又堅決的把我的手推開,搖搖頭,眼裏作出一個不可的眼神。你把被子重新蓋好,拽過我的一隻胳膊,把我的胳膊放到你的兩隻乳房之間緊緊摟著。你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跟相愛的人在一起是多麽的快樂啊。我覺得生命裏的新的一頁在打開,我就像是一本空白的書,等著跟你一起在上麵寫滿愛情的字眼。愛著一個人的感覺是多麽的美妙,心裏再也沒有空虛,世上的一切都變得光明起來。 我全身心的感受著這青春的愛,那種純真的微妙的愛,不帶任何私心的愛,想要獲得對方靈魂的愛,沒有一點可以鄙視可以羞恥的愛,不沾染一點塵埃的愛。在這樣的發自內心的愛麵前,連情欲也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就是最自私的人,在這樣單純的愛麵前也變得淳樸了。這種充滿了幻覺的愛,讓我的靈魂變得高尚了起來,我甚至覺得可以為你去死了。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摟抱著,我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胸膛上握住,你的一隻腿蜷著,壓在我的腿上。你的頭在我的肩膀上變得沉重起來。過了沒多久,你就依偎著我的胳膊睡著了。

在月光下,我看著你,你的臉上透著甜蜜的笑容。你的呼吸很均勻很有規律,偶爾你的眼皮下好像眼珠在動,那是你在做夢吧。你把我的胳膊有些壓麻了,但是我不想把胳膊抽出來,怕驚醒了你的夢。我覺得我太幸福了,幸福得承受不起。你在夢裏笑了起來,嘴裏喃喃的在說著什麽。我聽不清你說的是什麽,但是我知道,你在做著一個快樂的夢。

青春就是一個最好的夢。

 

三十九

我是被早上的一陣歌聲驚醒的。

我睜開眼,看到天已經大亮了,你已經不在我的鋪上。我伸出頭去看,看見你在你的鋪上側著身子歪躺著,睡得死沉死沉的。

我向窗戶外望去,隻見對麵的樓上,一個研究生樣子的男生精神抖擻的在陽台上對著女生宿舍在放聲高歌:

我思念故鄉的小河,還有河邊吱吱唱歌的水磨。噢!媽媽,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我思念故鄉的歲月,還有小路上趕集的牛羊。噢!媽媽,如果有一支木笛向你吹響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王燕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登登的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對著那個唱歌的男研究生喊道:

Fuck you 別鬼哭狼嚎了,大早起的,吼什麽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要練嗓子找個沒人的地方練去,你媽沒在這裏,跟姐別思念了,姐煩你著呢。

女生樓裏響起了一片哄笑聲和叫好聲:Yeah

對麵陽台上的男研究生喊了一聲, Fuck,然後搖著頭,尷尬的從陽台上走回自己宿舍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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