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活在失落的陰影裏嗎？

【男人的危機】之二

(一)

我們大多數人，甭管是男是女，都喜歡生活在一個熟悉、溫馨、漸變的圈子裏，因為在那裏會令人感到舒服，令人產生依賴，會覺得有一種安全感。如果有選擇，我們通常不會喜歡突變和劇變。因為劇烈的突變，常常讓我們暈頭轉向，無所依托，無所依存。我們心靈上會感到孤單。

失落(loss)便是這樣一種滌蕩身心靈的體驗。

人生在世，每個人遲早都會與失落的現實不斷抗衡。有些失落是看得見的創傷，是立竿見影的痛楚，但有些則是看不見、不易察覺的、卻在潛移默化中深刻影響著我們現在和將來的生活。比如，失去親人、失業、無望、破產、婚姻破裂、疾病纏身、工作乏味無聊、巨大的生活工作反差等事件，都會形成失落的因素，對一個男人的自尊和自我價值造成打擊。雖然通過這些失落的曆練可能會讓一個男人成長，但同時它們也可能會讓一個男人意誌消沉。

男人最看重、最擔心、也是最恐懼的東西就是失落。男人從一生下來，兩隻小手就揮舞著要將這世界的一切緊緊抓在手裏，並為此奮鬥一生。現在，麵臨失去的威脅，自然心有極大的不甘。不甘演變成害怕，憤怒，無奈，絕望。

折磨男人的失落至少有這麽幾種：動機的失落、地位的失落、身份的失落、影響力的失落、信心的失落。這其中一種或幾種失落的發生，都會對男人，尤其是中年男子，構成極大的危機。

(二)

我的至朋好友四海八十年代中期來到北美留學，畢業找到工作後便定居下來。十幾年來他一直以滿腔的熱忱和幹勁，傾心於他的事業，在工作中埋頭苦幹，並做出了驕人的成績，在公司裏連連升遷。2000年，他出國後第一次回國，回到家鄉，那裏巨大的變化讓他震驚，吸引他，也讓他返回北美後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他不知所措了，他迷失了。

“我非常非常的吃驚。我們當初出國，不就是圖一個有出息的好機會嗎？可是國內現在一派欣欣向榮，當初的同學都很發達，相比之下，我們這些留學的倒反而不如人家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四海這樣對我說，話語裏浸透著歎惜、懊喪、無奈。

在接下來的數年中，他的工作生活之舟好像失去了方向。他從一家公司跳槽到另一家，反反複複，想找到更滿意的工作卻總也找不到，因為他其實並不真正知道到底哪是他滿意的工作。年過四十的他失落了。這樣子，他折騰了好幾年。

四海的失落屬於動機的失落。

動機是一個男人維係他活潑有力之生命的血液。這是一種驅動力，驅使這男人去不惜一切地實現自我價值、追求成功、獲取名利、積累財富，讓別人羨慕自己。這是男人心靈深處的欲望、恐懼和愛所激發的。欲望是人原始而自然的動力。恐懼是與生俱來的，是人對自己周圍生存環境和能力的條件反射。而愛(愛自己、愛他愛的人)則是一種升華的驅動力，有時由愛轉變而成的恨更是一種殺傷力極大的驅動力量。

然而，在人生的某一點上，由於自身(內在的)和周圍環境(外在的)條件狀態的改變，造成嚴重的動機失落，產生一種可怕的危機，尤其對於那些習慣於受動機支配並因此生活積極的男人而言。由於沒有了動機，生活失去目標，對任何事都提不動精神，上班成為一種苦差事，將重要的事情束之高閣拖延，人變得頹廢沮喪。由此產生的這種消極痛苦的情形卻是無聲的──因為男人往往不願為這種事開口求救，隻好默默忍受。慢慢地，這種狀況延伸到家庭生活中，造成夫妻關係、親子關係的惡化。工作表現可想而知。

其實，隨著人的年齡和健康狀況的變化，他原有的動機定會有所改變，需要有新的動機來充實。問題通常不是出在失去動機本身，而在於我們能不能處理好它的失落，能否在失落中重新找回活力，而不是一蹶不振。

(三)

一個人的地位是衡量他成功與否的標尺。它是男人的臉麵。男人們會竭盡一切的努力來維持它，並期望扶搖直上，求得更高更令人羨慕的職務。地位與頭銜對一個男人來說何等重要，它讓他可以驕傲地有資格向世人宣告他的成功與成就。一個普遍的社會共識和存在的事實是，某些權威、尊敬、輝煌、榮耀隻屬於從事某些事業並在其中成功占據某種位置的某些人。

同樣地，在許多人看來，身分常與人的某種地位相伴相生。人們常誤認為，“我是幹什麽什麽的……我是什麽什麽”是與“我是誰”等同的。地位決定了身分，至於它是否真正反映了他的真我，那並不重要。

常常，一個人的地位和身分跟他所從事的工作緊密相關的。於是，為了維護他的地位和身分，他必須拚命工作，哪怕成為一個賣命的奴隸。

殊不知，工作是會丟失的。當你人生的黃金階段即將或者已然過去，當年輕一代或更具備資格能力者來取代你時，你的工作便搖搖欲墜。於是，地位的失去就無可避免。

作家傑瑞•懷特注意到，地位的失落會導致一些嚴重的後果，荷包或許開始縮水，難堪尷尬會伴隨而來，人們的目光會大不一樣，你自我的感覺也迥然不同。一夜間，仿佛你的人格也出現缺陷。憤怒、苦楚、自尊的扭曲造成內心裏極大的掙紮。痛苦中，你感到你整輩子都毀了，剩下的就隻有困窘和挫折感在慢慢地狠狠地吞噬你。

隨著地位的失落，人的身分似乎也不複存在。“你是誰？”好像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你，你仿佛是一個坐在養老院裏的人，翹首盼望著別人來探訪你。你仿佛成為一片模糊的記憶，消失在過去當中。“當他們歸於塵土時，這世界好似從沒有他們存活過。”

許多男人會因失去地位失去身分而自卑，因自卑而難受，因難受而沮喪，因沮喪而痛苦。更有甚者，有許多人會因地位與身分的落空而早逝。

問題在於，男人與女人不同(至少大多數如此)，我們無法訴說出、也不願表達心中那其實已無法靠理智控製的感受，隻能通過行為在生活的各層麵表現出來。因此，原先我們男人很容易以瀟灑或馬虎的心態從容應對過去的事，卻忽然間變得難以招架了。我們中的一些男人突然在用錢上小手小腳婆婆媽媽起來，本來可以小事化了的小破事忽然間也不好和解了，夫妻間的關係開始吃緊，逐漸以惡言相向，甚至拔拳相對。仿佛我們已經局部死亡，仿佛魔鬼進入我們的內心。

因此，對於已經失業或將要失業的男人的必要的心理輔導工作不可等閑視之，不可鬆懈。為了家庭的緣故，妻子應盡可能以愛心包容，以理解溫暖支持你的丈夫，共度時艱。失落中的男子是一頭受傷的獸。

(四)

跟女人一樣，男人也熱衷於影響別人。他渴望著別人因自己而受到影響。他希望整個世界圍繞著他轉。

我們對他人的影響力來自我們的個性、人格、個人魅力、經驗、知識、能力、年齡、智慧、地位、權力、財富，有時還來自我們出身的家庭(族)。

但影響力不是一成不變的。事實上，個人的影響力常常是極為脆弱的。一個誤判的嚴重錯誤，一次小小的犯罪，一次信譽的危機，就可能使你的影響力毀於一旦。同樣，隨著你地位權力消失，隨著你年紀老邁、能力衰退，隨著你財力耗盡，隨著你知識經驗老化過時，你的影響力也隨之煙消雲散。一切成為記憶。你隻剩下被背叛的苦澀感覺。

(五)

與其他的失落相比，信心的失落對於男人，尤其是對於已屆中年的男人來說，它投射下來的陰黯麵更為嚴重，造成的創傷就更為深刻。

一個信心失落的男人不再是一個積極的人。他是一個貧血的人。一個糟糕的男人。一個對自己無法有信心的人，基本上也很難是一個重新有建樹的人，不但如此，還恐怕一事無成，一蹶不振。甚至可以嚴重一點地說，一個喪失了自信心的男人，也同時已經失去了成為一個真男人的必需的素質。所以，信心的失落，對男人而言，是一件不能小覷的大事。

通常，我們獲取男人所需的信心，是通過這麽幾個渠道得到的。家庭背景和個人生長環境一般是我們獲得信心的最初來源。無論富貴貧窮，一個生活融洽充滿愛的家庭，長輩對子女以積極的態度肯定管教，穩定的夫妻關係和親子關係，都會給我們帶來灌溉信心的土壤。我們的個性、天賦、後天的訓練培養、由此而帶出的經驗，都會給我們一些積極的影響，增加我們的信心。良好的教育，可以開啟我們本來遲鈍愚昧的心智，喚醒我們的好奇，增強我們的知識和理念，改變我們思考的角度和高度，並給我們提供新的機會來接納包容我們原先不願、或不曾想到要接納包容的新事物，以改變我們自己，提高我們的能力和信心。過去的人生體驗以及他人的經驗，也可以用來改善我們的自信心。

正如傑瑞•懷特所指出的那樣，三十歲之前的我們大都培養出對自己、對工作、對事業、對家庭相當的熱忱和信心。隨後，動搖我們信心的事漸漸多起來，漸漸侵入到我們日常的生活中，有一天，我們會發覺自己被剝奪得一無所有。信心，無論怎樣大，都會開始瓦解崩潰。到了四十歲，信心掉到了穀底──許多人有這樣的經驗。

動搖、破壞、乃至毀滅我們信心的因素有很多，對於我們男人來說，其中許多是跟工作和生活裏曾經經曆過的失敗與可以預期的失敗息息相關的。譬如，工作場所欠佳的表現，理想崗位的變遷，解雇失業，事業的功虧一簣，婚姻的肢解，重要親友的離世，因故顏麵掃地，重病纏身，難言的羞澀，過分的膽怯，過度的疲倦，懼怕被別人取代，懼怕擔負責任，各種壓力造成的精神過度壓抑鬱悶，經濟上負債累累甚至破產，等等，都可能引發信心失落的危機。

我居住的那個城市有許多來自中國的新移民。其中有相當多的人移民時年齡都已過了三十、四十，有的甚至更長些。他們在國內的時候在各行各業都是很了不起、能獨當一麵的專業人才。來到新國家，不少人前前後後都找到了對口的工作，但也有一些同胞怎麽樣也找不到“好工作”，甚至連一次像樣的麵試都很難過關。是的，客觀上，語言差、缺乏本地經驗的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主觀上，是對自己缺乏信心，或者說剛開始時確是有信心的，但經過幾番失敗和掃興之後，信心就蕩然無存了。有人的情況於是就演變得越發糟糕。婚姻出現了裂痕，家庭經受了困難(比如，虐待，家暴)，有些人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癌症或其他疾病。

更有一些極端的例子。美國發生金融危機的那些年，在我們那個城市(其他地方恐怕也如此)有許多人失業。有一家科技公司把整個研發部門白的黃的黑的一鍋端了，就留下我們這位幸運的來自中國的移民X先生。本來他應該為自己保住了飯碗而慶幸和高興。然而，奇怪的是，他卻比被裁掉的其他幾位同事還心焦，天天為自己擔心，擔心到最後抑鬱得自盡了。多麽令人可惜和遺憾。但願此類事件不要再重演。

信心的失落正冷酷無情卻有力地在摧殘著我們，我們身邊的人，尤其是進入中年的男人。

我們的內心深處需要點起一盞明亮溫暖的燈。惟願我們都有這樣一盞燈。

      “人的生命在某一點前是由環境、遺傳、與周圍世界的變遷所塑造。接下來的日子他有能力去塑造生命成為他所想要的。隻有弱者怪罪雙親、人種、時代、沒錢或命運乖桀。每個人都有權力說今天我是這樣、明天我將那樣……”

                                                    ── Louis L'Am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