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紮起了領帶

很久沒有打領帶上班了。

今天一大早起來，我決定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一個漂亮的領帶，然後威風凜凜地去上班。

於是翻身起床，嚴嚴地刮淨胡子，熱熱地沐浴，披上一件雪白的熨燙得服服貼貼的襯衣，哼著小調走進寬敞的衣櫥裏，在掛滿一大堆西服皮帶領帶的架子上，找出其中一條最中意的棗紅色領帶。

穿衣鏡前，我打量著自己，打量著白襯衫鬆散地披在身上、紅領帶隨意地搭拉在脖子上、完全暴露於鏡子裏的我，感覺上總體滿意。我發現自己打上領帶後還是像過去那樣非常精神飽滿，臉上一派光彩奪目。西裝領帶很適合我，或者也可以說，我很適合西裝領帶。從前穿戴整齊，是指望著給人一個好印象，這是躊躇滿誌邁向成功之路的一部分；如今西裝革履，完全隻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好印象，給嶄新的一天帶來新氣息，帶來一份好心情。

距離上一次精心動手紮領帶，已經過去十好幾年了。久違了，我的領帶。

十多年前，意氣風發，如日中天。西裝革履，是一種身份，是一種派頭，是界定社會地位的行頭。He looks so handsome! 你期待著人們在你的周圍以肯定、讚許、並略帶羨慕的口吻評價你。於是，你不惜花費巨資，以高昂的代價購進一套又一套時髦華貴的西裝，一條又一條莊重且典雅的領帶，一雙接一雙閃光發亮的皮鞋。仿佛有了它們，你一生的道路已經成功了一半。

再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時為了能夠買到一套上好的西服，為了在出國後不至於形象猥瑣，省吃儉用好幾個月，還不足以買到一套名貴的套裝。等到終於攢夠了錢、自以為買到了一套可以在外國的某個聖誕晚會上大出風頭、賺足體麵的華麗西裝時，到了海外才知道那還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而羞澀難掩。那領帶，用了才一兩次，就皺褶得跟七八十歲老婆婆的臉，再也不敢拿出來了。

後來，我可以買得起貨真價實的漂亮西裝領帶了，還以為可以一直穿上它們就這麽風風光光一路下來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北美不知從哪裏掛起了一股歪風：西裝領帶不興穿戴了。

北美人別出心裁發神經似地流行起一種新時髦：Business casual。

這一casual不打緊，它硬將西裝領帶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於是，男同事上班來不穿西服，不打領帶，不穿皮鞋，辦公室一下子成了馬戲場，人們頭發蓬亂，臉上帶著迷茫，上身穿體恤衣，下身套牛仔褲，腳上一雙鬆鬆垮垮的球鞋，或是一雙肮髒的各色皮鞋。更有甚者──

新製實施不久後的某個禮拜四，一家大型石油公司的CEO西裝筆挺，神采奕奕，隻是少了沒有領帶後的那一絲莊嚴，他鑽進了公司大樓裏的一部電梯。我站在他的身旁，Business casual。還有另外四五個員工。正待電梯門要緩緩關上時，一隻粗壯有力、長滿長長汗毛的手臂伸了進來。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白人男士擠了進來。隻見他：黃頭發上一頂牛仔帽，高高的鼻梁夾上一副黑黑的寬邊墨鏡，身穿夏威夷花衫，下穿百慕大短褲，腳蹬一雙涼快滑爽的拖鞋，好一副悠然自得來公司度假的氣派。

一股紅暈衝上CEO頗有風度的臉麵。他使勁抑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盡量不露聲色地問道：

“你在這裏工作嗎？”

“當然。”

“你曉得現在是上班時間？”

“當然。”

“你覺得上班和度假是有區別的，對嗎？”

“當然。”

“那你現在是來上班還是度假？”

“上班為主，度假為輔。Business加casual，兼而有之。”

CEO一時語塞。第二天，一份布告通令公司上下，對何謂Business casual作了一番精細準確的闡述。於是，Business casual於公司內外，社會上下，國內國外，蔚然成風。於是，我十好幾年沒有正式穿戴西裝領帶上過班。我還真不知道我是怎麽一路走來的，更不知道我一旦不穿西服不紮領帶後的尊容形象到底打了多大的折扣，犧牲了多少風采？

不過，我醒過來了。我終於又在脖子上紮了領帶。

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