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簷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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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2011-06-16 11:17:55) 下一個

小說【浮生】 ── 故事情節純屬虛構;現實生活中請千萬不要模仿。此告。



連家裏頭最小一個孩子也出門去外地上大學了,郝敏發覺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突然一夜間徹底變了。

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天介沒精打采,垂頭喪氣,仿佛地球已旋轉到了盡頭。

他沉默寡言,心思重重。

她說他像是一顆蒲公英,在肥沃的土裏生長,一枝獨秀似地伸長了脖頸使勁長,突然遭遇一場雹打,然後又猛地被烈日暴曬,一下子蔫了。

本來,把孩子們送出去之後,他們理應感到高興和輕鬆了。

過去六七年,兩對兒女一個接一個長大,一個跟著一個成才,每隔一兩年就有一個會離開他們,原本一隻隻似乎要永遠躲藏在父母翼下慢慢長大的小鳥,眨眼間翅膀長硬了,要獨立了,飛了。

飛遠了。

本來,他們理應會有更多空閑的時間,更多的精力和心情,去做他們以前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去過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瀟灑生活,安靜,充實,富足,愜意。

可是,在郝敏看來,一切並沒有按照她預先設想的那樣發展。

……

她便問他是不是病了,身體哪兒有不舒服?他說沒有。

那是不是公司裏碰到了什麽麻煩事,心裏這麽不開心?沒有,他又答道。

每天,從公司一回家,他將自己一個人長時間地關在書房裏,一關就是好幾個鍾頭。頂多出來上個廁所,或給自己倒杯茶,跟妻子好似再也無言無語,見她就像在大街上碰到個半生的熟人一般。

甚至有時候索性連茶水也懶得給自己倒。

倒是讓退在一旁關注他同時心中又一片狐疑的妻子心生不忍,反替他倒好茶,小心翼翼輕輕端進去,又小心翼翼快快退出來,生怕打擾了他沉思的心緒,遭來一頓不開心的數落。

時間一天天過去,自己的丈夫好長時間以來都像個啞巴。

除了出門上班下班,回家吃飯睡覺外,其餘時間便鑽進書房,耗在那裏,對她幾乎不管不顧,你愛幹啥就幹啥,無所謂,悉聽尊便。

一天之中唯一能夠跟她說的話就是早晨的我去上班啦和下班後我回來啦這麽寥寥可數的幾句,好像非說不可卻又勉勉強強。

郝敏的心中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難道他在外麵遇到了麻煩,那種麻煩?

外遇的念頭剛在她心頭掠過,她就很快將它打消了。

因為二十多年來的婚姻生活,她一直以女性特有的心思和細致在一旁觀察關注自己的丈夫。這一點,她倒可以放心。他不是那種身在曹營心在漢在外麵拈花惹草的男人。

難道他害了思念孩子的毛病了?

他對孩子一直是比較上心的,比對她還要上心。莫非孩子們都離家後他有了空巢的感覺?

可是,空巢病一般都是由那些空守巢穴閑賦在家的太太們得的,哪有忙得腳不著地的男人得這種病的,更何況公司裏有一大幫子人一大攤子事得靠他打理張羅著養活呢?

盡管如此,郝敏不敢掉以輕心。決定問他個究竟。

你該不會是想念孩子們想苦了吧?她問。

要是你想念他們的話,我們可以一起飛過去看他們。她又補充一句。

你瞎說些什麽呀?我們三個禮拜前不是剛去看過他們嗎?再說,孩子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哪有那麽多閑功夫陪咱們呀?

人家不是關心你麽?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本來是要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哪知情急之中,說成了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意識到自己沒說好,她害臊得臉紅起來,隨後解嘲一樣地自己笑了,也引來丈夫長久以來終於難得的一笑。

趁著他出門上班去了,按慣例一個人收拾起房子,照例,她是不會拉下先生書房的。

她發覺書房裏近來多了些他以前從來不會去看也無暇顧及的書籍。

除了書櫃裏添加了一些新書外,辦公桌的案頭,擺放了一些好像已經讀過或正在閱讀的書,她看到這些書跟他經營的公司業務毫不沾邊,像什麽《男人到底要什麽》、《尋夢者》、《男人的哀傷》。

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隱約飄過郝敏的心頭。

但這種奇怪的感覺並沒有長留在心,像一陣飄過的風一樣。飄過就飄過,誰還會對飄過去的一陣風上心啊?

幾個月過去了。

後來發生的事,總算讓郝敏吊著的心踏實下來。

她欣喜地發現丈夫回來了。

丈夫每天下班回家的時間比往常更早了。

他變得溫存體貼起來。

和丈夫的生活,仿佛又回到從前他們年輕還沒有孩子的那時光,回到那甜如蜜罐般的日子,她幸福得像一朵美麗的花。

於是也就什麽都不用多慮了。

不過,以往讓他鍾情的生意,現在卻讓他心不在焉。有時,他的屁股還沒沾上家裏的沙發,一個電話從公司打來,他會生氣:

什麽?這種事情,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找我嗎?……

! 你們自己可以決定解決。……

怕做錯?……

不敢下決定?那要你們幹什麽?……

你們要慢慢學著做。……對,對。……另外,你們還可找常務副總裁約翰遜先生。

……對。好,就這樣。

於是,郝敏就聽見他又撥了電話,用英文跟約翰遜說上話了:

喂,邁克嗎?我是司提夫。……

對,我跟他們講了,不要凡事都來找我。

……對,對,真有什麽重要決定,他們做不了,讓他們找你。

對,找你,那天我不是跟你說好的嗎?……

就這樣,電話明顯減少了。

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就多了。

他們一起去外麵吃飯,喝咖啡,到公園綠地上散步,聊天,如同當年談戀愛壓馬路。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他們年輕貧窮,現在富有了,但白發蒼老也爬到了頭上臉上。

家裏的聚會也突然增多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男人們一堆,女人們一堆,開始天南海北亂聊亂侃起來。

郝敏一邊忙著參加女人堆的話題,一邊手忙腳亂招待大家,又是端茶,又是將早就切好的水果搬上桌來。

然而,她發現,男人們在老公的鼓動下,更多討論的是人為甚麽而生這樣嚴肅的哲學問題,而不是以往他們最熱衷的政治經濟生意或者體育這類常常會弄得他們臉子紅脖子粗的話題。

還有一件事,也讓郝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先生現在很樂意很耐心地花時間跟她講解他一手創建的公司的生意和運營情況,特別是家裏家外的財務狀況。

這是非常罕見的事。

以前,先生更樂意她做個甩袖掌櫃,不讓她插手公司業務,即便是家裏的財政,郝敏也是稀裏糊塗的。

煩心事越少越好,女人家越活越少,這是她的生活哲學。

可現在,在先生的“威逼利誘”下,她也得像個大學學財會的女生那樣白天黑地的跟一大堆數字生意打交道。

她不明白為什麽。她問:

你幹嗎要讓我這隻三腳貓來關心這麽複雜的事?

因為對你對家庭有好處。

可我這麽些年都荒廢了呀?

正是因為你荒廢日久,現在才需要你迎頭趕上。

你公司裏不盡都是些專業人員嗎?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

我都學會做你的事,那你幹嗎去?

我……我有我要去做的事。現在你得加油,趕緊掌握公司裏的狀況。

……

這不是強人所難麽,她嘟囔著嘴。

生活就這樣靜靜地過著,像一條安靜流淌的小溪,沒有波瀾,沒有漣漪,連太陽的光彩也無法照到它的身上,但它卻仍然悄悄流動著。

她對這樣的生活心滿意足,也心安理得。

她願意看著孩子們長大成人,更願意先生溫存體貼地相伴左右,就這樣一直到老。

她甚至想象著未來年老走不動時的情景。但她又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後的某個星期五下午,他回家特別地早。

郝敏跟要好姐妹們出去瘋玩了一上午,還在外麵用了午餐。

丈夫破天荒地挽起衣袖,親自下廚房動起手來準備晚餐。

他的心緒非常好,談笑風生。

他要郝敏給他當下手。

兩人一邊說笑著,一邊精心做著他拿手的南方人的菜肴。

這番情景,讓她回想起他們初戀相愛時的樣子。

即使剛結婚的時候,那時他們還在國內,他也時常下廚房給她做好吃的東西。

後來,他們出國了,顛簸坎坷,忙了,操心的事多了,他就再也沒有下過廚房。

現在,她非常感動,感動得流下眼淚。

手裏全沾滿東西,他隻好用嘴去叼起幾張餐巾紙,駑著下巴遞給她。

吃晚飯時,他給他們開了一瓶名貴的葡萄酒。

舉起杯子,對望著,她的臉上微笑,他卻顯出嚴肅的樣子,欲言又止。

幾番掙紮後,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麽。

隻是說了一句祝你永遠漂亮。

他一飲而盡,她跟著他卻沒有一杯到底,隻是慢慢地,慢慢地品嚐。

那天晚上,他們睡得很晚。

他們翻出很多年前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翻,如同翻動著人生,翻動著悲喜,翻動著苦樂。

沐浴在當年的愛中,重溫著家庭一路走過的艱辛,重新看到孩子們幼時可愛的笑容,他們滿足地笑,幸福地哭。

他們相擁而眠,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郝敏在丈夫寬廣的胸懷裏,安靜地進入甜美的夢鄉。

做了一個怪異的夢。

夢中,他們又窮得一貧如洗,搬回一間租來的擁擠的地下室房間。

四個幼小的孩子拉住她的腿哭叫著,張口要吃的。

憂愁的丈夫站在門口,幽幽地看了一眼,大腳便邁入門外風天雪地中,走向打兩份工的崗位。

周末,她和丈夫輪流看管孩子們,輪流出去掙錢。

她忽然看見他的頭發由黑變花,由花變銀。皺紋爬滿他的臉。他才三十五歲。

他們往日之間的歡聲笑語,轉眼成為指責,謾罵,相爭。

終於,他累扒下了。她看著他遠離了她,孩子,家。

他與出身豪門的女人好上了,開了好大的公司,發財了。

但沒她的份。她哭了,她說我才是你所愛的呀!

他回過頭來,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就又走遠。

她哭得更傷心了。撕心裂肺。

郝敏猛然從惡夢中驚醒,眼淚濕了一枕頭。

轉眼看去,先生正安詳地躺在她身邊,一張豪華的大床,放在豪華臥室的中間。

她放心了。嫣然一笑,笑自己剛才可笑的惡夢。

她往丈夫身邊挪了挪,緊挽他的手臂,生怕他會真的走掉。

她又重新睡入黑夜之中。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比往常都晚,她睡了一個踏實覺,感到心高氣爽。

先生好像已經早早起床了,一摸,他睡的地方涼涼的。

她輕輕呼喚了一聲。

無聲。

披上一件衣裳,她走下樓梯,稍稍提高了一點嗓音,再呼喚。

仍然沒有回答。

她的心裏開始一陣發緊。脈搏跳得有點急促起來。

她奔向他的書房。沒人。

打開車庫的門,他常開的那輛汽車還靜靜地躺在那兒。

郝敏開始大聲叫喚,但除了她自己的聲音,她沒有聽見任何別的聲音。

咦,好好的,他會去哪裏呢?也沒有打聲招呼。

於是,她打他的手機。關機。

再打他公司辦公室,沒人接。也因為是周末。

她感到一種莫明其妙的緊張。

坐在沙發上,她想克製一下,也想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她發現自己已氣喘籲籲。

突然,她的眼睛睜大:她看到在廚房桌子正中央,放著一個花瓶,裏麵插了一束她喜歡的紫色勿忘我,花瓶下麵壓著一封信。

信是寫給她的。

剛才慌張之中,她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些。

她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好像汗流出來了,頭上,臉上,手上,還有背上,連腳底也似乎濕濕的。

她把拿起的信雙手捧向胸口,不敢打開看。

仿佛信裏是一片天,一旦打開,天便要塌下來一樣。

遲疑了一會兒,她還是鼓起勇氣打開了信。

讀著頭幾句,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裏洶湧而出。 

       親愛的敏:

       當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走的很遠很遠了。請你不要找我。找   

       隻能加重你心裏的負擔。

       我的出走,絕對不是你的錯。我隻是要一個人出去,出去圓我的夢,我兒時             

的夢。一個我不曾與你分享過的夢。為了這個夢,我或許要走到天南海北,           

甚至或許要粉身碎骨。所以,不要期盼我會很快回來。也許永遠回不來。


難道你不能告訴我,咱們一起去圓你的夢嗎?讀到這裏,郝敏開始生氣起來。生氣歸生氣,她還是往下讀。

       你一定會埋怨我為甚麽不先告訴你,為什麽不能在一起有個商量。我想過,             

但最後我決定悄悄地走。那是因為憑我對你的了解,一旦告訴你,我便哪裏           

也去不成了。

這麽些年來,我一直沒有後悔愛上了你,也沒有後悔與你結婚,來到海外辛             

苦打拚,風雨同舟。你是一個好女人,孩子們的好母親。可是我不得不離開           

你。 

一路走來,我發現自己真像一台拚命幹活的機器,不知疲倦,沒有痛癢,隻             

想著成功,隻想著要出人頭地,隻想著要讓我們來到海外這一趟旅程不覺得           

冤枉,覺得值得。而實際上,在靈魂的世界裏,我發現自己原來貧窮得一無           

所有,我像一個失落的乞丐,更像曠原裏的一個孤魂野鬼,一具行屍走肉,           

沒有了自我,沒有了感受。活著,卻沒有方向。


難道就你一個人是這樣嗎?她心裏淒楚地問。

       人生苦短。我最近思想了許多。我回過頭來看,才知道自己實際上一直在為             

別人活著,為家庭,為孩子,為名聲,為虛無縹緲的世界。我在想,我為什           

麽會一直活在一個虛幻的夢裏?我來到這個人世間到底為了什麽而活?經過           

一陣子痛苦的掙紮,我心靈忽然開朗:我現在欲回到一個真實的夢中,一個           

我打小時候起就憧憬向往的世界裏,才會讓我的一生過得踏實,過得有意義。


郝敏喊出聲來:那我怎麽辦呢?

家裏的財務我都做出了安排。我書桌裏麵第二個抽屜裏放著所有的賬戶和密             

碼還有銀行保險箱的鑰匙。公司的業務你可以完全依靠邁克•約翰遜的,他           

是可以值得信賴的。若你有疑問或者你不想再經手生意的話,你可以通過邁           

克和我們的律師將你我的公司股份全部出售,我的股份轉讓授權書存放在           

行保險箱裏,律師清楚明了所有的細節。

       敏,我這樣硬著心腸做出如此狠心的決定,一定會傷害到你,我非常抱歉,             

但除此之外又別無選擇。希望你能理解,也請你珍重自己。

                                                      石林匆此

郝敏心裏痛痛的,她不甘心。

她開著車,還是出去尋找。她想找到他,她想努力找到他。

機場,碼頭,車站,商場,公園,甚至圖書城。連影子也沒有。

她生氣,流淚,還罵了人。她迷茫,無助,心情壞極了。

晚上,郝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床頭的台燈被她關了又開開了又關好多次了。

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思想著,他到底是為了什麽才要這麽絕情地離家出走?

是什麽樣的夢想竟讓他這樣不管不顧,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回頭呢?

白天的時候,她已經打電話告訴了孩子們。父親的出走讓他們震驚。說好了,明天他們會飛回來陪伴母親。

還有什麽別的事情需要她做呢?

她東想西想,全無睡意。

東方吐白的時候,終於在安眠藥的催逼下,她有了一點睡意。

但是,那個疑問始終還在她的腦海裏縈繞,遊動著:

那是他的一個什麽樣的夢想呢?


2011
57日─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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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h0723 回複 悄悄話 這是一篇好文啊!出走事件其實是觸碰了一個人生的大題目,也是老生常談爭論不休的題目——人生的意義。本文故事流暢自然,層層深入,最後的懸念也巧妙——不必說,看官們琢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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