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為妳哭泣! (下)

(三)

對莫小為來說，汪明秋病危的消息實在來得太快，太突然了。

那天早上七八點鍾，他在家中正為兩個孩子和自己準備早餐。這天是國定假，他打算吃完早飯後帶女兒們去癌症中心看望她們的媽媽。就在此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醫院催他趕緊過去。

莫小為緊張的手在顫抖，他長大著嘴巴，隻是機械地啊啊答應著對方。過了半晌，他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刻帶著兩個女兒，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了醫院。默理思和另外一位醫生在過道裏正等候他。他們告訴他明秋一早心藏突然出現嚴重的衰竭症狀，她現在呼吸困難，生命垂危。說完，默理思醫生臉上一片遺憾，他無奈地兩手一攤，做出一副再也無能為力的樣子。

教會的牧師不久也被通知過來了。他被特許進入明秋的病房，為她做最後的祈禱。明秋幾個最貼心的小姐妹後來也被莫小為請來，她們匆匆趕到醫院，跟自己的要好朋友做最後的告別。

明秋的嘴巴上早已被氧氣罩套上，但由於呼吸困難，她的胸部急促地上下起伏。她試圖想跟大家表示些什麽，但幾乎無法辦得到，最後她索性奮力地將氧氣罩從自己嘴上掀掉，嘴唇蠕動著要跟大家說什麽，可她衰弱得連說話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沒法跟大家說話，她隻好艱難地把頭稍微轉向牧師和她的朋友，臉上微微露出慘淡的笑容。完後，她又再度艱難地轉回腦袋，直直地看著坐在她身旁的丈夫和孩子，並且伸出自己骨瘦如柴的兩條手臂，用雙手盡力地握住兩個正在哭泣的孩子的手，想要說些什麽。莫小為湊過身去，將自己的耳朵貼近明秋的嘴，但模模糊糊的，他幾乎什麽也沒聽清楚。他含著眼淚，點頭表示他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汪明秋走的時候顯得很平靜。她像睡著了一般，一張慘白發灰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笑容，一滴眼淚掛在右眼的眼角上，晶瑩透明，欲滴未滴。這副模樣，既讓人能感覺到她離別親人和朋友時的一番依依不舍，也同時讓人感受到，她在走完了這段攙雜著苦與樂的短暫人生道路、特別是結束了與病魔漫長而艱難的掙紮之後回到天家時的那種非同尋常的釋然與輕鬆。

她終於安詳地走了。從確診患上癌症到離世，剛剛過去六個月多一點。

……

(四)

春暖花開了。但莫小為的心就像西伯利亞嚴冬裏的大地一樣，一片冰冷。堅冰不易打破。自妻子西去之後，他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的，在艱難中慢慢適應著這個家庭不再有女主人的生活方式。

隔天，他將帶著孩子們去看望她們的母親，一起去掃墓，也一起去訴訴衷腸，向自己的妻子，向自己的媽媽，傾訴他們的思念，傾訴親人別離後的痛苦。頭天晚上，他飽含深情地寫下了一長段日記(妻子死後，有一段時間他沒有碰過日記本了):

    秋，為什麽咱們家遭了這樣大的劫，而妳卻不幸地成為這場命運劫難的犧牲品，使得妳過早地離開我們，離開妳所愛的這個家？妳知道嗎，孩子們和我現在也正經受著這場打擊帶給我們的餘震後的傷痛。

這場劫難永遠地改變了我們每一個人，改變了孩子，也改變了我自己。我們的生活軌跡因此整個兒偏離了它原有的正常軌道。孩子們變得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我知道她們內心裏正在為失去母親、失去她們最心愛最可信賴的朋友而悲傷，她們小小的年紀就已承受著悲痛的剪熬。這幾天夜裏，我一直能聽到老二從夢中大聲哭醒，她哭喊著要找媽媽。而老大仿佛一夜之間長大懂事了，她雖然一聲不吭，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幫我做事。她也已不再像從前那樣跟妹妹爭吵了。我深知她們對妳的思念。前天當我說到要帶她們去看望妳時，她們的眼睛都亮了。

教會的宋牧師夫婦和弟兄姐妹們還一直關心著我們。每次教會有活動，都會有人來家裏接她們姐妹倆去參加。學校裏的同學們對她們也非常照顧。 秋，妳放心吧。

前兩天，我給咱爸咱媽打了電話。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老人家還沉浸在失去寶貝女兒的痛苦當中。我隻好使勁安慰他們兩老。姥姥提出要我將老二帶回國內去由他們二老代養，這樣可以減輕我的擔子。可我舍不得，我就婉言謝絕了。我答應姥姥、姥爺夏天放假的時候帶孩子們回去看望他們二老，也給孩子們一個散心的機會。 秋，我想妳一定會高興我的決定吧？

我最近換了一份工作，這樣可以多擠出一點時間陪伴孩子們。孩子們說我最近做飯的水平提高了，但仍然堅持說我做出來的東西不如妳做的好吃。我懂得她們的心思。

我們明天就會來看妳，秋。妳在天家的生活一切都好嗎？我們都愛妳。

秋，沒有了妳，我們覺得家裏好像再也無法快樂起來了……

是啊，莫小為深深地感到，家裏頭往日那種暖心窩的氣氛，現在已所剩無幾。即使在明秋病重的日子裏，他們依然能感到他們有一個完整的家，隻是他們當中有一個人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而已。但如今，這個人走了，永遠地走了，現在這個家，就如同一把完好的四方椅子突然被鋸掉了一條腿，殘缺不齊。命運多會捉弄人啊。莫小為想，他的人生道路還很長，可是他該如何麵對前頭沒有明秋後的生活，又該如何陪伴著自己的兩個從小沒了娘的可憐孩子一同長大呢？

他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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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紀念一位不久前因病去世的姐妹。願逝者安息，生者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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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