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4年5月6日,回到悉尼已經是第七天了。每天夜裏總是輾轉難眠,清晨又總是噩夢連連,常常驚醒;今天早上起來發現眼瞼過敏,又紅又癢,似乎有脫皮的趨勢。
上了班,因為雙眼紅腫被同事調侃;發了微信,又被朋友調侃。
冬天來了,空調卻搞得辦公室溫暖如春。
隔壁修車場的噪音和車間的音樂搭配起來居然毫無維和感。
老板出差了,而我有些閑在。
一切都是那麽稀鬆平常。
直到——
11:03am
“女兒,姥姥昨晚10點28分平靜安詳的走了。明天早上6:00告別儀式。我現在去辦理墓地的事情,能通話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媽媽”
我捧著手機,讀著母親發來的短信。然後回複了一個字:
“好。”
放下手機,看著屏幕黑了下去,我忽然覺得很冷。木然看向兀自抬起的左手,感覺它好像在顫抖。抓過手機,再次確認短信的內容。是了,剛才母親說姥姥走了。其實一周前陪家人坐在醫生辦公室裏聽著醫生分析病情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可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緊握著手機,我很想對母親再說點什麽,可是看著那個“好”字,又覺得那是我能說出的唯一的字眼。眼淚最終決堤,我隻能以最快的速度避開同事躲進洗手間。不停地擦著眼睛,才發現總是有更多淚水的滑落。於是我俯首嗚咽抽泣,最後扶著洗手池痛哭失聲。
借口送文件我離開了公司。木然地開車回家,吃著午飯。我一直在等待母親的電話。整個人總是在幻聽,電話在震動?短信鈴聲響了?不停的查看手機。可是什麽都沒有。
家裏很安靜,我能聽到汽車駛近的聲音。從廚房抬眼望出去,天氣出奇的好,天很藍,草很綠,雲白得很假,陽光也燦爛得過分奢侈。或許照在身上會很暖吧,而我,還在顫栗著。我想我現在不能一個人待著,就用短信約了朋友一起吃晚飯。語氣盡量輕鬆,我甚至無比慶幸眼睛過敏的很及時,至少見麵時不用解釋紅腫的原因。
下午,文件送達。今天似乎沒有更多的公事需要做,我有些失落。因為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或者做什麽,所以就沿著熟悉的街道漫無目的的走。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收到這樣的訊息。除了七年前姥爺去世我在身邊外,爺爺奶奶去世時我都在國外。但是這次卻給我太過強烈的感覺。因為母親總是說,她每次回國最大的幸福就是在進家門的時候,聽見她的母親回應她的呼喚。而昨夜老人離開了,她自此成了沒娘的孩子,我卻無法守在她身邊,哪怕隻是擁抱著她,陪她哭泣。
“我對於世間的一切的事上,都能支撐自己,惟有母親的愛,真使我柔弱到了極處。” 以前從未真正理解過這句話,而現在似乎漸漸明了,從而也真實感受到了一種恐懼。這種恐懼其實已經讓我從接到短信的刹那起,一直顫栗到現在。抹去眼淚,我向身旁店鋪的玻璃中望去。那裏映著一個跟我相似的人,對望時我問:
“多年後,當麵臨相似的一切時,你當如何自處?除了像現在一樣恐懼得發抖,你還能做些什麽?”
入夜。聽著電話裏母親低聲飲泣,聲音沙啞、斷斷續續地說著:
——最後那幾天她總是陷入昏睡,半夜有時清醒卻老是問你回來了嗎?長接短送的麵條做了沒有?孩子走了吧?吃餃子了沒有?
——我昨晚一直守著她。7點多的時候,心跳開始出現異常。我叫來醫生......我一直守著她的。
——我看著她的心率慢慢衰弱,最後停止......她走得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今天本該是她的生日......
我靜靜地聽著,淚水怎麽也止不住。我仿佛能看到自姥爺去世後,母親那早已殘缺的世界正在崩塌。那個曾經屬於她的家,因為最後一位守護者的離去而最終消逝。
次日清晨,我依舊從夢中醒來。那是一場很怪異的夢,明亮的地方卻有著傾盆的大雨,遠處雷聲滾滾和著嘈雜的聲音,疼痛一陣陣從心髒的位置蔓延開來,使人即便在夢境中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寒冷和恐懼。我起身洗漱著裝,朝著家的方向下拜,為我摯愛的親人送行。我相信,之前那些無法安睡的夜晚和怪異的夢境,是老人在對我做最後的告別。所以,我也對她許下了我的誓言。
當我再次起身時,我知道我的世界開始變得不同。那就像是被迫離開一個柔和、溫暖、安寧、舒適的世界,進入一場充滿光亮,噪音,寒冷,疼痛的噩夢。如同出生時,離開母體,我害怕得身體緊縮,疼痛得麵部扭曲、雙眼緊閉、大聲哭喊。但是,卻總還是會睜開雙眼不斷的去麵對恐懼,這個過程大概就是成長。而我的成長在這一句誓言中開啟:
我會保護好您的女兒、我的母親。如果我終將用眼淚哀悼無法挽回的逝去,那我會竭盡全力用快樂和幸福填滿她的餘生,並為我摯愛的人撐起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
您一路走好。
--寫於2014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