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家少了文人風雅,倒是從未見過品茶的主兒,隻是喝罷了。兒時嗜甜,喝茶的時候總是不忘了加些糖在茶裏,茶香在鼻端,茶甜在嘴裏。不必懂什麽茶道、茶理,隻知道心裏、嘴裏都是甜,心滿意足。不過,那時候糖隻能偷偷地加,不然爺爺見了會罵。他喜歡喝純粹的茶,所以家中從未見過精致的茶具。爺爺道那是文人附庸風雅,說咱習武的粗人大碗喝茶、小盅品酒,“喝茶品酒”才是我輩本色。我受他影響頗深,至今也不願用那小杯小盞秀秀氣氣的品茶,所以隻是喝罷了。
爺爺喜歡茉莉花香,便種了數盆放置窗台,細心照料。到了花期,每日便摘了開得盛極的那朵放在茶盒裏。所以,他的花不會敗,在盛極如妍時就被葬在了他的茶裏,和著茶的幽香依然留芳世間。那時候我還小,搬了高凳才能堪堪夠著窗台。就踮著腳尖、爬在花盆間苦苦尋著那朵最美的茉莉。最難的是摘,那如玉的花,怎舍得?所以,那幾個月我總似背著苦惱度日。每逢爺爺泡茶的時候,我總是搶先一步霸著茶盒不放,生怕那花被爺爺拿了去。
“眉眉,把茶葉給爺爺。”
“……”我滿臉警戒地躲在牆角,抱著茶盒不放。
“眉眉,爺爺答應你不拿那些花來泡茶。你把茶盒給爺爺。”
“……”
曾有一段日子,我跟爺爺幾乎每天都上演“奪茶記”,奶奶則是無奈地搖頭,看著我們發笑。
我們大雜院裏,老人很多,對人都很和氣。當然,下棋時候因為悔棋如孩子般“大打出手”也是有的。棋茶,分不得。所以,每每有人高喊“聽說來了新茶,過來嚐嚐鮮兒”時,爺爺便笑罵著把棋盤備好。老哥兒幾個呼喝拚殺於棋局之上,身邊總是氤氳著一陣陣的茶香。那茶,不是主角,隻是清香甘甜地隨著嫋嫋的水氣圍繞著喝茶的人。
品茶,要得是意境。喝茶,則不需要。不用精致的茶具,隻是搪瓷缸、玻璃杯也喝得醺然。茶葉入了水,便像初生的葉,容不得驚擾,隻是隨著水波細意暗展。每喝一口,便見一回、笑一回。人與茶,分不清誰是主角,但少了誰也不成。
遠渡重洋,我遠離了那個教我喝茶的老人。卻一直記得,咱是習武的粗人,不容那小杯小盞毀了咱本來的顏色。所以,依然故我,大碗喝著茶,小盞品著酒。泡上茶,不急著喝,我最喜歡聞著那嫋嫋茶香。隨後和著周身的香,喝上一口,心滿意足。憶起,茶裏流連著的花魂,還有那濃濃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