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如水月如眉
許多事不可做，許多事不屑做，又有許多事做不出；既不能解釋，又不能抱怨；就是窮酸一書生。
灰霧濃重盲了眼，讓他不能視物。感不到自己的存在，卻仍不斷想要逃脫，隻知道不能放棄。
“……老頭子，他死透了沒？”女子圓潤清脆的聲音如同冽風撕開層層灰霧，將離散的魂魄一一聚攏。灰霧中，那聲音一再響起，一再響起……他便向著那聲音的來處而去。
“我說老頭子，他要是死了你可是自砸招牌。”很無禮，可是卻讓人無端的覺得心安。
“喂，警告你不要過來！……你這叫羞惱成怒！”突然聲音漸行漸遠，嘭！“……雲易，開門！讓我進去！喂！！”
將聒噪的妻子趕出門外，雲易聽著門外的叫罵無奈地搖了搖頭。才踱回床前，就見床上的男孩鳳目圓睜、迷茫地看著頭頂的床帳。
“孩子，你醒了？”雲易忙不迭俯身、輕聲詢問。
他記得，被那聲音牽引走進白光裏……
“孩子？……孩子？”
被突來的光晃花了眼，他緊忙閉上眼躲避，卻又跌進黑暗，驚得猛然睜大雙眼逃離嗜人的暗——我在哪裏？
“喂，你說他會不會是個傻子？”
又是那個聲音？他下意識追尋聲音的源頭，卻不想直直對上一雙杏眼。那是個嫵媚清麗的青衫女子，雲髻高挽，脂粉不施，美目盼兮，流轉古雅風流，偏偏說出的話粗魯非常。
一身灰色儒衫的雲易表情寧淡，卻也因身後的貼上來的身軀無奈地歎了一口，看來一扇門擋不住妻子利落的身手。這一歎引來床上男孩的目光，將他納入眼簾：他，眉目清俊，寧淡溫潤，沉穩中透著儒雅，唇邊一抹笑意似春日熏風，又如蓮般清淨，讓人心安。
“莫怕，你很安全。”
“……”他張口卻發不出聲，隻覺喉嚨幹裂、呼吸困難。
“完了完了，還是個啞巴。”女子又開口戲謔。
“蓮華……”無奈於妻子的利嘴，雲易又歎了一口。隨後扶起男孩並將清水送至唇邊。如久旱逢甘露般的，男孩大口大口喝著。雲易還是一臉的寧淡，眼裏卻漾起慈愛。
“你……你們是誰？”好不容易發出聲音，男孩忍住胸口的痛提出疑問。
“我們……”“我們是你爹娘！”兩個人同時張口，卻隻有那女聲給出了答案。
“蓮華，你又……”雲易歎自己早生華發的命運。
“嗬嗬……”男孩鳳眼微眯、偏頭輕笑，“爹娘？”
雲易這時才注意到，這個看似四、五歲瘦弱的男孩眼中並沒有應有的驚慌和恐懼，有的卻是超乎年齡的沉靜。這聲輕笑，決不是一個孩子應有的神態，倒像是“他”啊。驀的心驚，伸手探上男童的左臂，掀起衣袖，瞳仁驀然放大——孩童瘦弱蒼白的臂上，一個虎似的圖騰赫然入目！
“嗬嗬嗬……”一陣苦笑，雲易有些閃神，沉靜雍容的臉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
“呀！”蓮華看到那個圖騰也竟叫出聲，指著男童的左臂大叫“虎？你是虎頭？！”隨後居然笑得放肆，那笑聲如抖落滿樹的相思子，激蕩著心湖，漣漪不斷。
男孩一臉驚訝地見夫妻倆一悲一喜，竟聽不懂她的話。莫非是一對瘋子？才想到此，思緒便斷了，隻因他被攬入一個溫軟的懷抱。頭頂笑聲不歇，耳邊胸腔裏的震動這時居然讓人有些眩暈。一陣白光籠上來，而他也真的暈厥過去了。再醒來，他稀裏糊塗地多了一雙父母，也有了名字——
“雲合真乖！娘去給你煮好吃的烏梅紅豆粥。”拍了拍他的頭，“娘”帶著一身草藥香轉身離去。自醒來，“娘”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他扔進浴池刷洗幹淨，丟給他一襲女童的服飾，隨後便灌了他一肚子的紅豆粥。思及那味道，不由得雲合臉上掠過一抹青白。而他的“爹”，一改深沉，看著他一身女裝居然揚起一抹戲謔的笑意——倒像是複仇的快感，莫非他看錯了？
攤開瘦弱的雙臂，雲合蒼白無奈地看著自己一身狼狽的紅豔裝束，拒絕憶起滿頭飄揚的綢帶。誰能告訴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憶不起自己是誰，不記得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所有的一切都由雲氏夫婦告知——笨到走路跌破頭，撞至失憶——明知是假，但又能如何？
笨手笨腳地爬下木床，還險些被裙擺絆了個趔趄，雲合向門外走去。才走幾步，他便覺得胸口鬱結、呼吸困難，接著便是灼痛，不覺痛苦地蹲低身子。喘息間，一股無名火起。他，就像一隻困獸，衝不破無形的籠，又失去了咆哮的力量。
“啊！——”他想嘶吼，發出的聲音卻隻是個孩童的哭叫。
“雲合？”一道如水般溫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雲合來不及抬頭身子已經被人抱起，向床移動。鼻端氤氳的藥香，讓他知道那是他的“爹”。背才觸及緞被，心口的灼痛便讓他蜷成一團。盡管如此也躲不開、逃不脫，隻能被折磨得無法喘息。
“莫怕。不要急，慢慢吸氣，再慢慢呼出……”劇痛讓“爹”的聲音似從遠處傳來，但是卻又莫名的讓人心安。就這般慢慢地喘息有一炷香的功夫，泛著死灰的臉才轉成蒼白，衣衫也被冷汗浸透。人也思緒迷離……
……光，由葉間漏下來，白花花晃亂了眼。他，是誰？來自何處？又要去何方？雲隴丘上，相思樹下，白衣緩服，魂魄流連。風起，樹影搖亂了玲瓏心，何去何從？一棵相思樹，滿地相思子，為誰落？又等何人拾？俯身拾起一顆相思握於掌心，他為何要流連於此？才抬眼，一抹灰閃入眼簾，目光被它吸引。那是石碑的一角，隱在相思樹後。此時，心竟然強烈地鼓動著，像是感知到命運的流轉，就連掌心的相思子也慢慢灼熱起來。他，被它牽引到跟前：
此生若永如初見
換千古 莫相催
一陣突來的風吹亂了他如緞的長發，在空中揚起絕美的弧度。
淚，在唇邊滑落……
換千古 莫相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