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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下鄉腐敗過一次

(2010-11-06 09:51:55) 下一個


那是
80年代初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省級機關工作。那時的政府機關雖不像現在考公務員這般過五關斬六將,曆經千難萬險,一路趕盡殺絕才能進得來,但也是大學生統一分配製度下,一個令人向往和羨慕的畢業出路和理想的就職取向。很幸運的是這樣的好機會怎麽就天上掉餡餅砸在我頭上了。誰說機會總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機會有時就是給那些即不那麽出類拔萃,鋒芒畢露又不濫竽充數,平庸低劣的安閑者的。可不是嗎?學校的紅人,老師的得意門生是一定要留校的,而那些老師的眼中釘,肉中刺的“討債鬼”命定的是被發配到偏遠地區的。

 


那會兒文革結束後,許多政府職能部門正在回複和重建,各個機關內部人才結構嚴重的青黃不接,新分配來的大學生,是騾子是馬都拿去溜溜就要有承受,有擔當了。我也就這麽被分配到了國家機關,先是在一個基層科室工作了一年,而後就被調到了局機關業務處,也擔當起來了。剛剛粉墨登場,就參加了一個由省裏其它幾個省直屬機關的聯合調查組,對全省市縣鄉鎮地名檔案管理現狀進行調查。那時年輕自信的自己,對接受這樣一個代表省裏派下去的調查工作,既興奮又驕傲,一個黃毛丫頭竟然也被省裏派到下麵檢查指導工作了,能不激動緊張嗎?

 


因為改革開放速度,自然條件,人文環境和曆史上地區之間的貧富差距,蘇南和蘇北無論是經濟發展建設還生活條件,交通便利程度都有很大的差別,人們不論是生活安家還是出差旅行都願意去蘇錫常,而不願意去徐淮鹽連
 (徐州,淮陰,鹽城,連雲港)。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就是去蘇南有火車,而去蘇北隻有公路交通。那時如果不是單位有公車,小麵包,小轎車或吉普,就得坐長途汽車,那時可沒有高級空調大巴,你就得和一車的民工,小販,盲流同呼吸共患難,一路顛簸,讓你五髒六腑全錯了位,要是有暈車毛病的就慘了,56個小時以上的旅行,惡心嘔吐折騰到了目的地,就象爛泥一堆,動彈不得。

 


可是我們這次就是一次蘇北調查之行,初來咋到嘛,有個欽差大臣的機會就不錯了,還調什麽蘇南蘇北的。臨行前處裏的老同誌關照我說,蘇北旅行最辛苦的不是旅途,而是飯桌上的應酬。無論你有多大的酒量,千萬不能露餡,一口咬定你會酒精過敏。我牢記了這話,後來還真擋住了陣。調查組一行
6人,由省地質測繪局的老謝,省地名辦公室的小薛,蘇南一個市地方誌辦公室的小顧(女)加上我還有蘇北兩個縣裏的同誌組成。之前我們互不相識,而自此開始我們就將是一個朝夕相處,並肩作戰的臨時集體。所幸的是組裏還有個小顧,我倆自然一見如故,覺得彼此旅途有了伴侶。一輛小麵包載著我們開始了蘇北的旅程。

 


蘇北的地市縣範圍較大,我們這次主要是去徐淮鹽連和南通的市縣。論說蘇北的自然環境和蘇南有多大差別,我還真看不出來。車行一路看來也是山清水秀,河網密布的魚米之鄉,那裏的人民也是勤勞智慧的,可是這方地為什麽過了長江養育出來的人就不同於蘇南那麽靈秀,那麽精明。由於蘇北各地市的地域文化相近,民俗風氣和生活習慣相同,那裏的政府行政管理機構職能和設置也基本相同,蘇北基層幹部的作風和素養風格也很相似,可愛的直率加上有點野蠻的熱情的混合,有時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那次我們在徐州的沛縣,就是那個以狗肉和沛公酒聞名的。去他們的一個縣局機關檢查工作,簡陋的辦公條件,不規範的文件檔案管理,由於沒有經費,沒有編製,一個文職身兼數職,該文職既是勤務,傳達,文書,又是聯絡通信,雜工,還是個不在工資單上編外人員,工作繁忙辛苦不說,家庭生活也十分拮據。比我長不了幾歲的劉大姐,一臉的滄桑和憔悴,看上去像是長我一代。聽說她能某到這份職還是縣裏照顧的,因為她在縣裏工作的愛人死在辦公室裏,留下娘仨還有他的老母親。縣裏沒給評為烈士,她一直覺得丈夫死得蹊蹺,懷疑是被謀害的。

 


到了下麵,原先安排好的工作計劃和行程就隻能客隨主便了。在縣鄉一級的機關,對待我們的這次調查的策略是吃喝第一,工作第二。因此工作現場檢查座談沒看到什麽東西,也沒給安排多少時間,總之就是經費少,條件差,沒編製,幹部隊伍不穩定等,擺出這些實際困難跟省裏要錢。可是在他們安排的一個鄉機關的晚餐便飯上,說是簡單招待我們調查組
6人的,結果竟開了3桌,來的什麽人我們是兩眼一抹黑,縣文史辦主任,縣誌族譜研究會的主任,縣民政局的什麽科長,縣宗教事務局的什麽頭頭,什麽鄉計生辦的主任,等等烏合之卒,人模狗樣兒,堂而皇之地都來蹭飯了,豐盛的山珍海味奢侈而粗鄙,沛縣的招牌佳肴狗肉必定是要坐陣中央的,更鋪張的是他們竟派人火速趕到洪澤湖現撈來了深秋的肥蟹,也太能搞了。

 


席間那
3桌的狗官陪客呼哧呼哧的吃相,吵吵嚷嚷的勸酒聲,麵麵相覷的吞雲吐霧,還有眼前劉大姐那冤屈的麵容和無助的眼神在頻頻顯現,我真的無法入席,那誘人的洪澤湖蟹讓我聯想到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和“七日夜至長安,人馬俱斃“的詩句。飯局完後,還要一人送一盒精裝的沛縣狗肉,麵對這種野蠻的盛情款待和這背後的醜陋,我們六人同感憤懣和沉重。第二天一早,當我們來到那個鄉機關食堂,準備簡單吃個早餐就上路的,就見還是昨天晚上那套人馬早早地就在那裏恭候了。我們真為他們累死了,哪有這般沒皮沒臉,蹭吃蹭喝的?可以想見麵對更實際的好處和油水這些狗官們能不貪得無厭嗎?



當我在途中痛斥這次親曆的底層官僚腐現象時,隨行的兩個蘇北縣裏的同誌老黃和大李無奈地對我說:不要覺得他們醜惡,我們那裏和他們一樣,蘇北的基層現實就是這樣。我們這還不是職能機關的工作檢查,還是文化事業機構,沒多少油水,要是象郵電,電力,電子,機械等工業廳局下來搞調查,那吃喝送禮,奢華腐敗就更嚴重了。雖然我們蘇北窮,可是省裏的人不辭勞苦爭著來,幹嘛呀?你想想呢!

 


原來老黃也是一個兼職幹部,還沒有正式列入縣機關編製,兼職前是鄉裏的一個民辦教師,老婆是農民,還拖了倆娃,一輩子苦了吧嘰的,也沒見過什麽世麵,沒吃過什麽宴席,這次能被抽來參加調查組還算是開了一場洋葷,難怪那天在一場飯局上,服務員剛上了頭台四份開胃品中的一份,他就急吼吼的動了筷子,我無意的看了一眼,可能那一眼對他來說異常犀利,他立馬縮回了筷子,表情很尷尬。在後來的飯局中他總是最後一個動筷子,看得出他那份自卑和敏感時時警覺著。我真很後悔自己的那一眼是那麽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也許對一個有著健康自信心理的人來說,不懂規矩,出了點洋相,其實也沒什麽,可是當人處於弱勢和懷有卑微心態時,任何微不足道的言行偏差或內虧都會產生嚴重的自卑進而變得非常敏感和自閉。

 


相比老黃,大李顯得要開朗輕鬆得多,他是轉業軍人,在部隊的大熔爐裏鍛煉成長,跟著首長見多識廣的,雖然文化不及老黃高,要他寫一個這次調查總結未必能交得了差,可是場麵上的事他能撐得起來,嘴皮子呱呱的,一路上談笑風生,逗得大家忘記了旅途的疲勞,也驅散消除了我和小顧的暈車意念。那口才能把群眾忽悠得心潮澎湃,把領導忽悠得熱血沸騰,是很典型的蘇北官苗子,他絕對有這素質。人說蘇北人有官癮,就他這能耐,不當官不是太屈才了嗎?蘇北的地方實力就是靠這樣的人才組建起來的。

 


十幾天的調查也很快結束了,調查也取得了一些第一手基層工作現狀資料。在親曆了基層業務管理的落後和官員腐敗的同時,也入鄉隨俗地跟著腐敗了一把。回到局裏後很快寫出了一份工作調查報告,給領導交了一份滿意工作答卷。我以前不知道什麽是鄉村基層組織,基層執政管理機構和幹部,可是這次下鄉腐敗經曆體驗和感受,讓我身體力行,親眼目睹了它的職能行為。二十多年了我一直無法忘懷,無法排解。它甚至構成了我對鄉村基層的最感觀,最真實的認識和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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