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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詩人——邢奇

(2023-08-13 06:36:56) 下一個

草原詩人——邢奇

2023年8月13日

 

邢奇,2011年因病去世。

邢奇在錫林郭勒盟草原插隊知青中也算是一位傳奇人物,被稱之為草原詩人。曾經出版過兩本小冊子——《華年》和《老知青聊齋》。

 

 

1997年暑假帶女兒回國,沒想到邢奇居然住在我家對麵的小區。去他家串門,得知詩集《華年》已經在工廠印刷,隻是還沒有公開發行。離我返歐時間很近,顯然是來不及了。第二天邢奇去了一趟印刷廠取回兩本贈送與我。同時還把早期出版的《老知青聊齋》一並拿來,並在扉頁上寫了幾句:

邢奇的學校與我的學校是近鄰,隔著一道牆。他是高中,我是初中。文革期間同一天離開北京來到北疆草原滿都寶力格牧場。又是近鄰,他在白音烏拉牧業隊,我在白音高比牧業隊。

說是近鄰,隻有每年的夏天,牧業隊搬家到夏季草場時才能夠遙遠的瞭望到他們隊的營盤,一溜排開在涅林郭勒草原的南邊。也是在那兩個月才可以見到白音烏拉牧業隊的知青。

真正與邢奇認識是在到草原後的第三個年頭歲尾。1969年的冬天,中國共產黨第九次代表大會的開幕那天。一早解放牌汽車,拉著我們牧場的二十六名知青到寶格達山林場伐木,兵團基建及通訊需要的木材及電線杆。路程不算遠,正常行駛半天的路程。那天卻是很晚才到,印象裏是在一間昏暗的地方,應該是職工食堂,看不清林場職工的模樣,為慶祝九大的召開歡聚一堂。來自三個牧業隊知青在一起生活了近半年,直到大地回暖,樹木發芽返回牧場,各自回到自己的牧業隊。

到年底,兵團建立戰勤連,又把一部分知青收編進去,一個冬天在山裏打石頭,幾乎是伐木時就相識的老友們再次相聚。

與邢奇進一步接觸是一年探親回牧場,幾天的路程,火車汽車。記得在火車上聊天,那時邢奇的詩抄早已在知青中傳看,因印象太深現在還記得幾句:

兩袖清風繞胳膊……

毯子遮住被子破……

……

形象的反映出知青們的寒酸,清苦。幾年下來沒有換洗的衣服,袖子成破碎的布條,在邢奇的筆下卻顯出仙氣十足,類比出拂塵的感覺。

我不喜詩,帶有無知的偏見,認為有話直說不就行了,非要拽酸文,看著不痛快。卻被邢奇洗腦,也是因邢奇詩句裏麵的意思我能看懂。十幾歲的我被啟蒙了。

帶著半崇敬的心情在火車上向他請教,初學寫詩的人應該怎樣入門。

大概是一個很蠢的問題。

邢奇看著我,臉上露出他特有的笑容,回答似是在糊弄:“把原來詩裏麵的句子拿來拚湊在一起就行了。”我大笑,似乎是豁然開悟,鬧了半天“天下文章一大抄”居然就是這麽來的。隻是我到現在仍然不會寫詩。始終鬧不明白如何把那些詞句拚湊在一起,成為豎著看的文章。這就是所以認為詩人是個偉大行業,他們可以把隻有靈魂才能感受的東西用文字表達給讀者,使之附著生命的律動。

後來我返城,又成為城市人,有一段時間與當年插隊時認識的朋友來往比較少。

再次見到邢奇是批林批孔時,《人民日報》登出林彪反動文章,與孔老二的儒家思想掛鉤,那時才看到因教育脫節所不知道的孔夫子的一些語錄。

有從草原調回北京任中學教師的知青同學,成為老師同學後找邢奇請教那些古文的出處及寓意。我住在東城南小街無數胡同之一,與邢奇家不遠。老師同學住在北城,對那一帶不熟,請我帶路,我算是蹭聽的。也是因此才知道了《論語》《中庸》《大學》。而後卻是又一次啟蒙。不知道那位老師同學最後是如何給學生上課時進行批判的,我是無論如何批判不下去了。

令我佩服的是,邢奇能夠立刻找到孔子語錄的出處,並且還詳細給我們講解古文的原意,不帶批判的進行中性講解。

後來是重新分配工作,然後是各自成家立業,斷了聯係。

邢奇送我書是在相隔近二十年後的重逢。

 

在網絡上發現了邢奇的詩,轉錄:

邢奇:插隊詩抄——馬背上的歌 

【往事如煙】

推薦者按:偉大領袖毛主席揮巨手號召上山下鄉是1968年底大約12月份的事。而其實在此之前一年,也就是1967年秋季,已經有一小批北京中學生自願下鄉到內蒙古錫林格勒盟西烏旗。隨後,在1967年11月又有一批北京中學生去了東烏珠穆沁旗(簡稱東烏旗)。算來到1997年,整好是三十周年。事後看來,上山下鄉運動對老三屆來說,猶如一場飛來橫禍,最後也以散夥告終。但當初亦非完全沒有野趣。這裏選載的是最初這一小批知青中的人寫的插隊詩。盡管現在看來,有些語句顯得過時,但都是當時真情的記錄,故不加修改,照錄於此。作者邢奇是北京東城區一所中學的老高一學生。

  

這首小詩是1976年整理插隊舊作時寫的,現在把它放在本集之首,聊以代序: 

內蒙放牧,

匆匆青春度。

插隊生活誰記錄,

雜七雜八,

此有詩一束。

 

當年知青今何處,

雨散星離,各走各的路。

往事早已進墳墓,

詩集作碑,聊向墳前樹。

  

本書收錄的詩作大部分是在內蒙古錫林郭勒盟草原時寫的,我從1967年11月至1976年3月在錫盟東烏旗滿都寶力格牧場(曾改為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插隊,除了短時期的伐木、打草、打石頭之外純是放牧,開始時放了一小段牛,後來一直在放羊。我願這本書能反映出我們當年的插隊生活。

……

1997年是我們去內蒙牧區插隊三十周年,謹以此書致獻。 

                  ——邢奇

邢奇:《老知青聊齋》 中國工人出版社 1994年6月出版

邢奇:《華年》(詩集)群言出版社1997年8月出版

 

 初到草原

白雪藍天黃草,

馬嘶風吼狗叫。

歌唱可開喉,

雪裏揚鞭一笑。

一笑,一笑,

別有一番風貌。

右一為邢奇

 

離京路上

天高眼闊,紛紛事,都來眼底。

十幾年,課本壓頂,憑樓麵壁。

風雷一起燕山崩,石雨四濺兵馬洗。

幹革命跟著紅太陽,毛主席。

  

今去也,東烏旗,縱馬蹄,懷廣宇。

笑庸人天下,鬥室足矣。

未到草原先一笑,早知地非平如砥。

弄潮兒誌在風雨中,大海裏。

                

登山 

莫道登山滿眼荒,君請看,馬牛羊。

炊煙幾點,自是有風光。

一年四季風來去,為大地,換時裝。

 

大自然裏敞胸膛,千萬裏,一眼裝。

回想城市,翻笑小院方。

人生何必守家鄉,青山外,天地長。

 

傍晚 

傍晚如聞輕雷起,

坡上塵頭,

馬群飲水去。

五百匹馬,

結陣疾走,

蹄聲加響鼻。

草山餘暉,

襯在五色馬群後。

人喊馬嘶,

溶入晚霞落照裏。

 

 

套馬愛乘晚來風

套馬愛乘晚來風,幾竿下,半群崩。

一馬出群,顯然又追驚。

亂嚷聲中看緊盯,暮色中,兩奔星。

  

七盤八轉距離小, 甩出套,身前傾。

鞍子一轉,眨眼人騰空。

拖在地上手不鬆,草原人,有英風。

 

冬日生活

 

 

天亮了,縮頭又探腦。

數數數了真不少,幾次想起決心小。

我再把牙咬。

 

罵聲鳥,氈靴太冰腳。

別忙收拾和打掃,先要生火烤一烤。

糞是寶中寶。

 

糞太缺,烤火要節約。

天上無雲風聲歇,門前雪山現數疊。

謝謝老天爺。

 

 

放牧多年,

都患關節炎。

沒有糞燒包中寒,

包頂穗穗霜懸。

皮氈壓在上邊,

負重才能安眠。

卻覺腳下還不暖,

請人壓上案板。

 

拾糞 

牛糞真多,

很快撿一車。

拉到家裏一添火,

頓時火苗低落。

取來存糞琢磨,

對比忽然一樂。

原來撿的是凍的,

真是傻蛋一個。

 

冬末 

風漸不寒雪漸消,

搜尋殘雪費多遭。

化得雪水土黃色,

糞蛋草棵緊著撈。

 

初冬未雪已寒 

初冬未雪已寒,

井邊飲馬艱難。

冰上提桶步蹣跚,

井口又小又圓。

 

忽然一下玩完,

失腳要墜深潭。

皮袍卡住人空懸,

兩手亂抓井盤。

 

駕牛車

買糧回去頂寒風,

車尾煤油掛數瓶。

穿過葦林瓶子破,

煤油不化呈砣形。

 

爬犁 

爬犁雖小,

坐人還挺好。

二人同行真不巧,

一馬剛才逃跑。

前麵騎馬心焦,

無奈人沉路遙。

後麵人把鞍子抱,

滿臉都是苦笑。

 

準備過春節 

滿天風雪一月末,

眼看春節要來了。

心裏盤算怎麽過,

腦子漸漸出輪廓。

學生風格要獨特,

不比擺設比利落。

毯子遮住被子破,

割草再把掃帚做。

每月十三不算闊,

也要省出買年貨。

各包聚餐挺不錯,

隻是碗少難請客。

兩袖清風繞胳膊,

坎坷不減眉間闊。

學生曆來有其樂,

窮日子當成富日子過

(剛到草原時知青實行供給製,每月發十三元津貼,別的都是牧場供給。)

 

插青生活 

插青之夜 

頂氈已舊補丁多,

扭扭歪歪破爛窩。

對趴燈下讀經典,

共入心中理想國。

 

燈芯用盡又需添,

襖袖磨殘好取棉。

冬夜靜讀羊糞旺,

氤氳暖氣淡藍煙。

 

解衣虱子匆匆爬,

湊近昏燈緊著掐。

頭發滋啦糊一縷,

忙抄剪子去燈花。

 

冬夜羊邊晴便閑,

孤包振翅自由天。

聽君神扯八千裏,

我坐糞箱把火添。

 

鐵皮爐子熊熊燒,

外隊知青來串包。

坐臥神聊未盡興,

齊聲吼唱半通宵。

 

夜半包中齊吼歌,

青春宣泄如瘋魔。

詞生難以開喉唱,

抓住尾腔可勁拖。

 

歌癮來時困意沒,

吹燈仰唱任發揮。

合聲洪大無梁繞,

直衝天窗縫隙飛。

 

通信 

相隔千裏難通郵,

寄到北京需兩周。

往往回音更緩慢,

三封來信一回收。

 

寂寞 

頭上青天腳下草,

莽原空曠吾廬小。

一片靜悄悄,

獨守蒙古包。

 

忽見南邊人影冒,

忙登牛車作遠眺。

人向西北影漸消

——來客又沒盼到。

 

探家 

身背羊肉步踉蹌,

車站才出受打量。

誤被糾察當小販,

劈頭攔住問端詳。

 

左一為邢奇

 

打狼

 

春季掏狼窩

山好陡,

牽馬走,

此山中,

狼可有?

汗馬歸家莫空手。

明知行路難,

偏走難行路。

狼黠巢何在?

草高石亂處。

 

秋日圍狼

月落星明近五更,去出征。

朦朧一隊影匆匆,馬蹄輕。

散開列陣成環形,口不封。

遠山還在有無中,聞喊聲。

忽然處處起伏兵,壯視聽。

手執長杆爭先鋒,齊夾攻。

今日仇敵狹路逢,眼分明。

馬跑快如刮地風,豺狼驚。

霎時手起套不空,看神功。

結隊凱歌放高聲,群山應。

 

冬日打狼

帽子追飛不肯休,

套狼催馬風嗖嗖。

馱著死狼迎眾去,

耳疼流淚雄糾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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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墨 回複 悄悄話 文章中寫到:1969年的冬天,中國共產黨第九次代表大會的開幕那天。中共的九大是1969年4月1日召開的,當時我也在內蒙呼倫貝爾盟阿榮旗插隊。說1969年的春天可能更確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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