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 冷明

(2023-06-28 05:26:41) 下一個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

冷明

公社書記的小子國青來北京看病,在腫瘤醫院折騰了一溜夠,最後診斷不是癌症。兩口子喜出望外,連忙告訴我,在北京住了兩個星期,如同蹲大獄,明天一早就返回西烏。國青一個大活人不足百斤,難怪擔心得了不治之症,我說都是喝酒造的,他笑說煙戒了酒戒不了,治病就是為了能喝酒。

老公社書記諾爾布老實巴交,他的幾個兒子可不是省油的燈,老大國青一生嗜酒如命,在白音花草原,衛生院恩將仇報的某醫生與他稱兄道弟,好酒好肉招待他,向他哭訴受我的欺負,要他報仇。得道多助,有人第一時間密報給了我,人們擔心打架不要命的國青會對我下毒手。

我要回北京那一年,一向不喝酒的我竟意外與國青喝了幾次酒。有一次,兩人撅了一瓶烈性草原白,創了我喝酒的記錄。

北京到草原來往方便,有了直通大巴,聽說白音花修了鐵路,插隊時受夠了沒路沒車的苦,每次回家都要扒層皮,我們直要高歌“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哎… 帶我們走進人間天堂 ……”但國青帶來的消息卻是一些人提前進了天堂。

我在胡格吉勒圖大隊插隊十一年,有個牧民小夥叫巧格及拉,長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是個純粹的烏珠穆沁蒙古人,除了一把蠻力氣,缺少點智慧,他漢話不會說,買賣不會作,放牲畜也沒什麽太大的起色,聽說前幾年活活打死了自己的老婆,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想不到,作夢也想不到。

想不到的還有大隊部霍瘸子的小子。外來戶中,他的大小子算是有能耐的,娶了公社幹部的丫頭,因為一點瑣碎小事,小叔子用鋒利的菜刀砍下了親嫂嫂的頭。我以為他瘋了,但公安審訊時問,你的侄女擋住你,不讓你砍她媽,你為什麽不殺她?他說,嫂子對我不好,我隻殺她一個,侄女對我好,我不想殺她。聽來好似頗有理智。

當年大隊革委會主任破丹僧有心計,有氣派,可如今,他的大兒子打死了他的老婆後,留下一紙遺書,上吊身亡。多虧他老婆裝死,躲過一劫。

小個子機靈鬼朵思,鬼心眼都讓他一人長了,等他兒子長大了卻一代不如一代。凍壞了四肢,截得隻剩下四個禿棍棍,羞愧交加,悲壯地跳進了漂亮的人工湖,作了自我了結。

從壩前移民來的漢族拖拉機手王春,是我的鄰居,多年的好友,小我幾歲,前幾年也因病早早地離開了人世。疙瘩也沒了。

我的鄉親都怎麽了?地下出烏金,地上跑火車,改革開放後日子應該一天比一天好才對。

打克杜老爹是東北蒙族,在我們隊有三個兒子,老八、老九、老疙瘩,疙瘩是老小。老爺子一輩子沒吃過藥,白酒、煙袋就是他的食糧,天天喝酒,喝多了就罵街,大隊幹部、公社書記、兒子媳婦,誰惹他他就罵誰。他是全隊最長壽的人,活了八十來歲。疙瘩自小不愛說話,雖然蒙話漢話樣樣通,可蔫不出溜的,漢話說不好,蒙話也說不利落。疙瘩唯一一次找我看病,他已經長成了一座黑鐵塔,卻被隊裏另一外來人打的頭破血流。那人大他十來歲,論個頭論力量絕不是他的對手,疙瘩吭哧癟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個倔強而懦弱的蒙古漢子,前額正中被銳利的鐵器砸開了深深的一個三角口子,白花花的頭骨都露了出來。幸虧我這個全科醫生妙手回春,為他縫合好,住了幾天院,消炎止痛,拆了線,愈合良好,隻留下一道不顯眼的細疤痕。

疙瘩為什麽死,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他娶了壩前的姑娘為妻,生養了五個孩子,卻把一瓶劇毒農藥當作草原白一口氣喝了下去。據說是占地修鐵路,我不敢妄下斷言,等了解清來龍去脈,也許早晚有一天我會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疙瘩之死”。

                                     2011、7、10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