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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母親 兩篇

(2022-05-08 14:53:11) 下一個

其一

 懷念母親

                ·黎 京·

今天是10月1日,是母親的生日,如果老人家還在世,也有86歲的高齡了。三年前春天的一個清晨,突然接到表姐的電話,告訴我說:五姑不行了,你快回來吧。記得那天是星期六,一般旅行社都是半日上班。太太上午跑去幾家旅行社詢問票價,總算是買到了芬蘭航空公司星期三的航班。這之間還要去領事館辦理簽證。從星期六到轉過來的星期四,這之間的每一天都意味著我將永遠也看不見母親了。內心的焦躁和思念混雜在一起,我隻能用沉默來穩定自己的情緒。星期天,噩耗傳來,母親離開了我們。我終沒來得及見到母親最後一麵。

2003年3月8日,這天是婦女節。在八寶山菊廳,我們送別了母親。然後把母親葬在了西陵,我的兩個舅舅也在那裏,他們可以相伴而眠了。

今天想起了母親的誕辰,在網上找到了一段簡短的介紹:

黎頻

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劇協北京分會會員。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員。

在北京人藝的話劇舞台上,扮演過《龍須溝》裏的王大媽,《春暖花開》中的來旺妻,《耶戈爾布雷喬夫和其他的人們》中的阿克西尼亞,《三姊妹》中的安菲薩,《茶館》中的王淑芬和龐四奶奶,《紅色宣傳員》中的鎮武妻等諸多人物形象。

母親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的工作在她喜愛的戲劇事業中。由於父親的牽連,無法登上舞台,但她一直忠實於自己的事業,為國家的話劇事業勤奮工作。也把畢生的精力奉獻給了話劇。從當年的電影《龍須溝》到後來的電視劇《小樓風景》,中間曆時了近三十年,母親雖然不能在舞台上表演,但她卻一直沒有放棄與話劇的聯係,從讀劇本到聯係劇作家,組稿、征稿。我知道,母親就是為了話劇的將來而蒼老了,直到退休離開人藝。

其實母親的過去她很少跟我提起,斷續的從親戚那裏也聽說過一些。一直很想把母親寫出來以留下紀念。可惜的是,當年在國內忙於生計,哪裏還顧上聽她嘮家常。後來有了這個念頭後,又身在海外。雖說也曾經去信詢問過,回答隻有寥寥數筆,好似向組織上匯報簡曆,就把我打發了。隻好把道聽途說和在網上胡亂搜索到的信息匯集起來,希望能夠從別人的嘴裏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跡。這不,下麵的一段似乎也在她平時的言談中流露過,是我的疏忽,而遺忘了:

天下之大又小,隻能釋為共同的時代命運使然。多少年後,德倫妹即黎頻一日來我妻阮若珊家,瞧了瞧突然說:這兒我來過,當年我跑“交通”,來送過文件。李傳中提到他們常去逛香山,與一對中年夫婦邂逅定交,多年後又偶遇才發現這對夫婦成了我的嶽父母,其家乃我黨秘密電台所在。在這天下之小中我很想提一筆我們的少年夥伴朱邁先(朱自清長子),他可以說是我們之中最成熟、最先進的一個,在全國解放前夕帶動國民黨一個師起義,自己竟亡於“自己人”手。這已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一件冤案了,無處可紀可祭,聊附此數語,以誌少年時的夥伴,並寄我們這些幸存者的追思。我們那一代走在前麵的少年先鋒如李德倫,多是把“救亡”放在生命以及視如生命的藝術之前的,並尋找追隨黨領導,這是客主觀均屬必然的。(轉自——黃宗江讀李德倫)李德倫

記得那年我帶女兒回國,正好趕上人藝組織老幹部到北京臥佛寺度假。我也跟著沾了光,雖說因為我回去的突然,已經沒了床位,隻好跟女兒擠在一張單人床上,但是每天能夠跟雙親一起度過,畢竟也是一種幸福的事情。

那天我們去了櫻桃溝,看到那裏新建的學生運動紀念碑。在沿著那道溪水而上的沿途中,母親不斷給我們講述著當年的事情。還告訴我們是在哪裏埋鍋做飯的,我已記不太清具體的位置,好像就在那塊巨大的元寶石的下麵。那裏離開櫻桃溝的源泉很近。也就是在那場學生運動中,決定了母親一生的命運。

我沒法找到當時關於母親的過多資料,在查找親戚們對舅舅的回憶時,發現了一些關於母親的簡單文字,這是九姨李濱的一篇回憶,在新浪上可以找到,題目是《悶棍擊倒李德倫》:

而12月16日的遊行則沒有那麽幸運,當天李德倫和兩個姐姐李菊同、李菊坪一起跟著北平三萬多學生和百姓走上街頭。

遊行從白天進行到夜裏,學生們已經堅持了六七個小時。遊行隊伍剛剛進到校場口,街邊的路燈突然全部熄滅,迎麵打過來很多手電筒的光柱,一群保安隊、警察拿著水龍頭、大刀衝進學生隊伍。學生們被突然的一幕驚呆了,隨之四散躲閃,李德倫也在混亂中被打了一悶棍,倒在地上。

“當天夜裏,哥哥一個人跌跌撞撞走進門,兩個姐姐隨後回來,但沒有受傷。”哥哥李德倫一進門,年紀小的幾個弟弟妹妹看見他被撕扯壞的衣服嚇得躲進大人懷裏,他頭上、手上的傷更是讓全家人感到震驚。

李菊同是我的三姨,後來參加革命後改名黎穎。李菊坪是我母親,參加革命後才用了黎頻。

雖然隻是寥寥幾句,我想起母親曾經在一次跟我閑聊時提起過那時的情況。當年她們在學校操場玩,突然從校門外跑進來一個年輕男學生,他被特務打的渾身都是血,一進校門就大聲喊,我們要求抗日,他們不讓,還打我們。母親們看見了,群情激憤就是這樣走上了街頭,參加了中國曆史上著名的一二九、一二一六運動。也就是上麵九姨寫的那段曆史,我也是看了這篇文章才知道舅舅被悶棍打昏。

下麵是家裏發生的另一件事,也與母親有直接的聯係:

哥哥李德倫生前曾和家人談起姐姐出走那天的情景,姐姐當時在北京大學上課,平時很早離家,1937年冬天的一個早晨,李德倫朦朧中感到有人走進自己的房間,是姐姐,她帶著不舍看了看“熟睡”的弟弟———李德倫以為姐姐是要去上學,怕耽擱她,便假裝熟睡。就這樣李菊同不辭而別,一去就是幾十年,直到解放後,姐弟才再次相見。

姐姐出走之前家裏正在為婚禮做準備,嫁妝都已備齊,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時不時會在一起說笑姐姐當新娘的樣子,而姐姐突然的出走也打碎了家中的一團喜氣,母親整日以淚洗麵。家中一下陷入慌亂。

李菊同離家後選擇了投奔山西省“民訓幹部訓練班”,後來化名黎穎,抗戰爆發後成了山西犧牲救國同盟會幹部,之後一直在太行區黨委堅持抗日工作,解放後留在了山西,“文革”前擔任山西省婦聯主席。

關於三姨的出走,母親也曾多少跟我說過,那時她是跟後來成為我姨父的陳大東一起走的。當時全家隻有我母親一人知道此事,也是在她的協助下才順利出走。

母親好像是1942年去的上海,是去找舅舅的。後來結婚生了我姐姐一直在上海。記得那年我跟爸爸去看望柯岩老先生,爸爸見到他後直呼舅舅。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這麽一門親戚。從柯岩家離開後,爸爸對我講起那段曆史。當時國民黨鎮壓共產黨和愛國進步人士,柯岩也被列入黑名單。為了躲避抓捕,他來到母親和舅舅住的地方藏起來了,對外稱柯岩為舅舅,以掩人耳目。這就是舅舅的來曆。母親認識很多名人,有些還是一般人高攀不上的。比如王光美和葉群——當年叫葉宜靜,都是母親中學時的同班同學。文革開始後,母親曾把家裏的老照片找出來給我看過,還指給我看王光美和葉群。後來那些相片在抄家時被搜走了,再也沒還回來,有些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解放初期,王光美和葉群都曾經派人來找過母親,畢竟是同學一場。可是母親都回避了,找了借口而沒去赴約。也為此在文革中避過幾場大難。當然,盡管這樣,還是被造反派詢問過多次。因為沒有事實和現行來往也就不了了之了。

母親這點我還是很敬重的,不去攀附權貴,母親認識的名人確實很多,可是她從來不為自己去爭取什麽,所以直到去世,還是居住在一套50多平米的小三居。按照她和爸爸的級別,本應該是140平方米。

生活中有多少的不盡人意,一般人在年輕時都會有理想和抱負,也會幻想自己將來的事業和成功。母親成功了,但是她的成功是在付出了更多的無謂為代價的。母親早在建國初期就參加了《龍須溝》的演出。在老舍的《茶館》一開始上演時就扮演王掌櫃老婆。如果按照這樣發展下去,在人藝的舞台上少不了母親的身影。爸爸1957年離家到興凱湖後,母親也就離開了舞台。我不知道當時母親的心情是怎樣的,也許她深知命運的無情,也是無力抗爭的。離開人藝後,她為了教學工作依舊是廢寢忘食,把那些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我多次到學校去玩,跟那些學生們在一起,還有母親一同到北海公園去劃船,大家不停地說笑著、感到了母親和學生之間並沒有距離,而夾雜在其中的我也好像成為了那些學生中的一員,不過地位有些特殊,經常是坐在某個男學生的肩膀上。也看過那些學生們的匯報演出,清楚得記得那是在演出話劇《魚人之家》。母親教的是導演,是導演係的教師。我想,要不是學校因為全國經濟問題下馬了,她的學生也會導演出很多膾炙人口的優秀劇目。

離開學校母親又回到了北京人藝。也許由於母親看書的博(這點也傳染給了我和姐姐,都是酷愛讀書的。我女兒也被冠以書蟲子的名號,這也許都是從母親那裏遺傳來的),劇院成立了一個文學組,組長組員就一個,全部由母親擔任。主要任務就是看劇本,隻要是投稿到北京人藝的劇本,第一關就是要經過我母親的篩選,然後推薦給導演。至於能不能上演,就由他們來決定了。母親平時的工作還不算繁忙,一旦有新的劇目開始排練,媽媽就開始忙了,從印刷劇本到每天的排練記錄,都由媽媽來負責。除此之外,還要出差到外地觀摩地區匯演,一走就是很長時間,家裏生活全部由我們自己管理。回來還要寫匯報,給劇院提供新劇目。我們很少能夠跟母親在一起。

後來我上中學了,那時每天中午要到首都劇場去吃中午飯。每天半斤糧票,兩毛錢。正在長身體,不僅僅是饞,也是身體缺少適當的營養。我知道家裏放食堂飯票的地方,有一次實在禁不住那些好菜的誘惑,一天下午放學後,家裏沒人,我偷偷打開了抽屜,拿出了一些糧票和餐卷,沒想到就在這時候,平常不在家的母親突然推門進來了。她看見我慌慌張張的樣子,就明白了我在做什麽。可是她當時一句話都沒說,進屋辦自己的事情,然後轉身出去了。要是當時母親把我大罵一場,我可能還好受點,而母親一句話都沒說,直到現在我都有一種負疚感,深深感到對不起母親。當然,那些糧票我又都放回了原處,以後再也沒敢動去人偷的念頭。

爸爸離開家後,一家的生活費用就全都由母親來承擔了。按說母親的工資在當時已經算是很高的了,養活我們姐弟三人不會有問題。可是,那時還有我的後奶奶,和她的兩個跟我爸爸同父異母的弟弟。爸爸去勞改,也需要補充一些生活日用品,這些全靠母親一人來負擔,八口人的吃穿。我小時候家裏日子一直很緊張。

我從小就覺得好像母親身上集合了所有的病,那是小時候的記憶。不過要是細數起來也確實應該算是病魔纏身了。常年的高血壓導致後來的冠心病,年輕時因為查出了風濕性心髒病而沒去成解放區。糧食困難時,肝髒也出現問題。後來是膽道蛔蟲、膽結石。老年後還發現了乳腺癌,幸虧發現及時手術後沒有複發擴散。還有一次被車撞了後腦,也是奇怪,那時發現後腦大麵積淤血,本來醫院要給她手術的。她在家裏練習氣功,後來居然吸收了。這樣過了幾年,還是沒有抗過衰老。那時母親和父親居住在海澱陽台山老年公寓,就在鳩峰山麓,那裏環境宜人,周圍是大片果園。出了老人院就可到鳩峰公園裏散步。周圍還有一些古老的寺廟。那時父親時常攙了母親一起四處尋古,老人院的負責人還允諾等到春暖花開時,派車帶著二老到七王墳去。沒想到,就在桃花剛要露出花蕊,滿山的枯枝蒙上一層青翠的時候,一天,母親對父親說眼睛看不見了。父親要帶她進城看病,母親不去,說:“去了就是再見了。”父親也沒了主意,又過了幾天,看情況越來越不好,父親還是找來了老人院的大夫。大夫一來,立刻通知了院裏的救護車送到了山下的溫泉醫院。一個星期後,母親離開了我們。

母親走了,但母親的一生是成功的。得到了很多喜愛她的觀眾的愛戴。一次她到雙安商場買東西,一下就被那裏的售貨員認了出來,從此也跟他們結下了友誼。我回國陪母親去逛商店,到了那裏看到很多店員都過來跟母親打招呼問好。

文革剛剛結束,人藝上演過幾台保留劇目,母親又重返舞台了。可是時光荏苒,人畢竟是要老的,也需要讓位給年輕人。母親離休了。

離休後的母親曾演過幾部電視連續劇。我記得其中有《帶後院的四合院》、《小墩子》、《小樓風景》、《今生是親人》等。而戲份最重的要數《小樓風景》了。那部電視連續劇裏有著名員朱旭、王馥荔、李明啟、張光北等人,演員陣容強大。在電視台播出後反映很好。

《帶後院的四合院》裏母親扮演了一個專門喜好探聽四鄰隱私的老太太,用母親話的說:一輩子都演的是好老太太,這次是第一次演這類角色。後來我到國外後,曾經把這部連續劇借給朋友看。朋友的老公是比利時人,她就邊看邊翻譯。後來見到他們時,那個洋老公居然說出成串的中國話:“這也是人打的嚏噴。”逗得我大笑。原來這是劇中一句台詞,被母親用純粹的京韻說得惟妙惟肖,有好長一段時間成為他家的經典語言。

《小樓風景》快要開機時,母親到居住在花園路的六姨家玩麻將,夜裏回家,這事也很邪門。當時母親身邊一邊是父親,還有一邊好像是十姨,母親走在中間。不知道是什麽人,把當街的下水道井蓋打開了,黑燈瞎火的正巧走中間的母親掉了進去,把腿給摔斷了。還要上戲,瘸了條腿怎麽辦。幸好母親演的是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基本總是坐著說話,把腿的問題遮掩了。可是在全劇就要結束時,有一場母親伴著《黃河》的樂曲跳舞扭秧歌的鏡頭。沒有人能夠看出來,已七十多歲高齡的母親,居然用一條骨折剛剛痊愈的腿在那裏跳躍。

與母親的告別是在八寶山的菊廳,梅蘭菊竹,母親是菊。

菊和蘭、梅、竹一起以其各自獨具特色的花、姿、色、韻,被稱為花中“四君子”。菊花姿色俱佳,……傲霜淩寒不凋,

母親安詳地躺在靈床上,遺像上方高懸的字幅上寫著:今生是親人。那是她生前參演的最後一部電視劇的名字。很多生前友好前來祭奠。原來我們本不打算通知過多的友人,因為畢竟那生於死的別離是痛苦的。隻是告別,向最親的親人告別。沒有預料的是居然來了很多人,菊廳顯得太小了。沒有悼詞,沒有哀樂,隻有大悲咒的梵音增添著肅穆。大家有序地進入靈堂,跟母親見最後一麵。

很靜,幾乎沒有悲戚地哭聲,大家生怕打擾了熟睡中的母親,讓她老人家安睡吧。一生辛勞的母親需要休息了。我們知道母親不需要眼淚,她希望我們愉快,愉快地度過每一天。

你是一個好人,一看就知道有顆好心。生活得那樣忙忙碌碌,忙碌得那樣認認真真。你是一個好人,一看就知道有顆好心。從沒有什麽過高的奢望,隻相信汗水就是黃金。你是一個好人好人,你是一個好人。好人是這個世界上的魂,願天下的好人,好人有好報,天下的好人都交好運。你是一個好人好人,你是一個好人。好人是這個世界上的根,願天下的好人,好人有好報,天下的好人都交好運。你是一個好人,活著是不是有些艱辛?風雨中播下期望,期望著好夢成真。你是一個好人,活著是不是有些艱辛?相信世界會變得更好,默默地履行做人的責任。你是一個好人好人,你是一個好人。好人是這個世界上的魂,願天下的好人,好人有好報,天下的好人都交好運。你是一個好人好人,你是一個好人。(《小樓風景》主題歌)獻上這首歌,也代母親祝願天下地好人一生平安。

其二

祭奠母親

十月一日,對於我的意義在於,是我母親的誕辰。

母親生於一九二零年的十月一日。很巧,這個日子在我母親出生二十九年後,成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慶。我小時候,每逢國慶都是要慶祝的,所以也不太記得到底這個慶祝是為了什麽。

我家並不太在意每個人的生日,也可以說,不過生日。小時候是因為家窮。家窮不過生日是借口,家散了才是真實的原因。到後來,我們也都離開家,用當時都在說的話,奔赴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了。有時也慚愧,直到如今還掛著知識青年的名頭,可要說起來,哪裏有什麽知識,充其量就是個青年。

濫竽充數。

我幾乎是跟新國家同齡,我的年齡加一就是新國家的壽辰。那時總想,要是再晚點的話,我就名符其實與新中國同齡了,所以多少會有點缺憾的感覺。有時到了國慶日,老師會出命題作文,年年都要寫的。於是年年都要歌頌祖國前進,可是到底前進了沒有小孩子隻能把大人的宣傳借用過來,寫在自己的作文中。隻要抄得好,五分還是穩拿的。

再往後,不用自己寫什麽,逢時報紙上有現成的,班組會上念一遍社論,也省得大家再寫心得什麽的,全國上下一條心,通過報紙就和諧了。

很快,今年十一又到了。很想母親。她已離開我們近九年了。有時會非常慘然,也是因為思念吧。總是說,時間是治愈心靈傷口的靈藥。我卻從來沒覺得這藥真那麽靈。如果是在心裏的思念,怎麽可能會隨時間而減弱,尤其是自己的母親。

時常感到遺憾的是,對母親的過去知之甚少。小時候,大人不會跟我們講。到懂事時,開始是跑到很遠的地方插隊,沒機會講。後來從草原返回北京,工作、結婚、生子、去國,沒一刻空閑似的,很能給自己找借口。以前也曾寫信問過母親一些家裏的事,隻是寫了很短的幾個字,非常簡約就把一生匯報完了。想想,人的一生也許真就是那麽簡約,真的歸結起來,也並不比旁人輝煌哪裏,可當初卻為何非要轟轟烈烈呢?為何就沒明白,平平安安才是幸福的道理。

其實母親是懂的。

我想是。

按說,母親應該是老革命,資格很老的。但她好像一直並不為此感到光榮,也沒為此而爭取過榮譽。直到退休,要不是後來有離休政策,她可能也就算是個普通演員吧。即便是按照離休政策算,她也隻說自己是1948年參加革命的。那年在上海全家參軍,包括我還沒到周歲的姐姐。

後來發明了離休製度。曾有人找我母親證明,因為那時我母親是“民先”的小小負責人。在“一二九”“一二一六”運動中參加的革命。母親的證明很管用,一下把人家拉進了“三八”幹部的行列。而母親這個證明人,卻隻是個“四八”幹部。母親就是這樣,與世無爭。我一直不解這是為什麽。很多人見了榮譽、名利就奮不顧身。母親卻永遠甘心遠離。是淡薄吧,那些東西要想得到,活的會比別人累。這麽想,感覺母親的一生其實要比很多人瀟灑。

現在的人對“民先”可能知道得不多。早先我隻是知道在北京抗日時期,有這麽個組織,是由彭真領導的。那時民先集中在北京臥佛寺外地櫻桃溝,母親當年也經曆過那段生活。一年我帶女兒回國,全家一起到櫻桃溝,所經一處,母親都會講出當年的一些事。可惜沒有全部記錄下來。隻是依稀記得,在元寶石下,母親告訴我們,在哪裏埋鍋做飯。還在山坡上那幾座紀念塔下留影。

在網上找到一張一二九紀念碑的照片及一段文字,現錄如下:

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

簡稱“民先”或“民先隊”。中國先進青年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建立的抗日救國組織。1936年2月,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成立於北京。其組織成員共300人左右,分成36個分隊。在抗日戰爭中,隊員們積極參加抗戰。後並入青年救國會。

母親一生的足跡,大概現在很少人能夠知道,老人離開都會帶走很多秘密。她生前不願多說,也許是想要保住內心的平靜,不想被塵封的往事擾亂吧。沒問也許是對的,因此她的晚年沒有人去打擾。

又到母親誕辰,隻有在內心思念,為地下有知的母親確保住那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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