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回國 第五季
這次回京我住在老袁家。
說起來,我跟他認識也有十年了。
我相信緣分,過去不信。
也不知道怎麽了,人到一定歲數後對很多以前不相信的事情,認為是迷信的事卻信了。在這裏用“信”有些不確切。不是信,迷信的信。而是幾十年下來的經曆感悟出來冥冥中似乎還真的被什麽主宰著。這裏用主宰,也是很勉強。試探著寫出“安排”,好像什麽事都是被因果安排好的。這裏麵也有很大的程度是緣。
在線新華字典:
因由,因為:緣由。緣何(為何,因何)。緣故。緣起。
宿命論認為人與人之間命中注定的遇合機會,泛指人與人或人與事物之間發生聯係的可能性:緣分(fèn )。化緣。姻緣。一麵之緣。
沿,順著:緣法(沿襲舊法)。緣木求魚。
邊:邊緣。
那年我在北京照顧住院的嶽母,老袁與嶽母曾在同一網站上有關交集。也是因這層關係,在嶽母88歲生日的聚會上認識了老袁。有時他會晚上過來聊天。我也去他家看過他在電腦上作畫。後來我回到歐洲,在新浪博客上互有往來。也是通過他認識了西烏旗寶日格斯台牧場的幾位朋友。使我深有感觸的是,寶日格斯台的知青們是一個人才薈萃的集體。
在新浪草上飛的博客見到這樣一篇文章。標題是:
中國現存的較高道德群體紀實
其中有一段話是這樣寫的:
假如我問,自昌樂骨刻文記載的華夏4500年曆史,可曾有過一組(1)自願下鄉10多年並保持了45年生死不渝的友誼、(2)近半個世紀以來不間斷地用他們自己的詩詞和文字將友誼和心得記述出來並付諸行動、(3)近半個世紀以來不間斷地在京城家中接待來京看病動手術的貧苦牧民乃至牧民的子孫、(4)帶著他們自己的子女多次返回草原從而影響了子女輩的群體嗎?經我粗粗查閱,符合上麵這幾個條件的一個群體而不是幾個人,答案似乎是“沒有”!
她在文章裏如此美言的這個集體,就是寶日格斯台牧場的知青們。
這也是寶日格斯台知青吸引我的地方。我覺得,東烏旗也許滿都寶力格牧場知青比較特殊,那西烏旗的寶日格斯台牧場知青相比之下,可能要加個更字。
這裏就不攀比了,其實這種比較很沒意義。需要加上說明,因為我就是滿都寶力格牧場的知青。老袁就是寶日格斯台牧場的知青。這次我回北京,因各種原因吧,居然沒地方住了,於是寶日格斯台的知青老袁收留了我。
與埂上草(工程師)及烈南,相南兩位教授--草原知青 2009,5。24 相片來自草上飛(右邊唯一女性)博客
老袁,袁相南。新浪博客稱“老糟”。
下麵一段篇幅比較長,摘自草上飛同一篇文章:
三.春風楊柳萬千條
鄧小平主持中央工作之後,“撥亂反正”,中國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天;1978年恢複中斷了十二年的高考,堪稱第一朵“報春花”。應屆中學生參加高考,是在自己生命的坐標係裏,延長原有的人生軌跡。但對於1967年插隊的知青們,在1978年近30歲時參加高考,簡直是在更換坐標係、重建新的人生軌跡啊!在改革開放的潮流裏,草原知青們在多個領域留下了他們的濃彩重筆。
李南飛(博客:埂上草,後來是工程師)、唐炬(後來是工程師)、袁相南(博客:老糟,後來是經貿大學教授)、郭文林(袁相南的妻子,碩士)等一批北京知青,在插隊長達十一年之後,終於參加了草原上的高考。1978年初冬,恰逢錫盟遭遇特大雪災,高考之路如同改革曆程,充滿了艱難險阻:去程五天五夜,回程用了八天,直至最後一批考生回場,竟然曆時一個多月!參加高考要冒生命危險,這個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知青們,卻是事實!
其間動用了草原上所有的交通工具:馬、馬車、爬犁、汽車、膠輪拖拉機、鏈軌拖拉機……遺憾的是,上述所有工具竟然全都輸給了肆虐的風雪與嚴寒。最終還是靠考生們自己的雙腳,走完了艱難的高考之路。
風雪裏,艱難地行進著三掛馬車,20幾個趕往西烏旗考場的考生,正蜷縮在車上,男知青們把皮大衣讓給女知青們,遮擋著刺骨的寒風。漫天飛舞的雪花遮掩了一切,既看不見路,也看不到人。考生中幾個女生還沒有覺察到前途的艱險,仍在車上抓緊時間背誦語文和政治。
馬車在厚雪裏行進,就如同汽車在鬆軟沙漠裏蠕動。馬被鞭子驅使,奮力前行;馬汗溶解了飛舞的雪花,很快凝結成厚厚的白霜,黑馬也變成了白馬。
袁相南和李南飛騎著馬,一個前麵引路,一個斷後。車隊蹣跚地行進在雪中,越來越艱難。遇到深雪處,全體考生必須下來推車,車速越來越慢,他們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離考場還有近二百裏路,能趕到嗎?十一二年後才有的一次高考機會,千萬別錯過去呀!對這批時年30歲左右的知青,這次高考,很可能是人生最後一次上大學的機會啦!
馬車在厚雪裏行走得實在太困難,車老板們幾次三番地想打退堂鼓,但在女生們的苦苦央求以及男生們的堅持下,隻好勉強前行。
天黑了,白毛風又起,氣溫驟降,幸好他們已經來到了有人煙的地方。人困馬乏的他們,必須在這裏過夜。
這是白音花公社的一個小隊,有幾間土房和棚圈。隊部外麵,成圓錐型架放著一些準備做勒勒車轅的木料。最可喜的是,這裏有牧民為過冬儲備的飼草,以及珍貴的熱茶、熱飯、熱炕頭。
第二天,風雪漫天,根本無法出行。還有幾天就開考了,他們連三分之一的路還沒走完,考生們陷入了困境,用大車改爬犁的動議被再次提出來。
正在此時,令知青們終生不忘的幸運之神出現了!
白音花公社的牧民--素不相識的當地蒙古族老鄉,主動地找來,把小隊部前的所有木料無償地送給了知青,而且派出木匠立刻動工打爬犁,以確保他們明早上路。
考生們歡呼雀躍,李南飛卻哽咽了,他說,太能體會到這‘雪中送炭’的分量了。即便30年後的今天,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仍然熱淚盈眶。草原上缺樹,那些木料是牧民費了千辛萬苦,才從林場運回來的,那是人家生活的必需品啊!給了知青們,開春之後,牧民們造不了新車,會影響一年的生活。
麵對知青們的千恩萬謝,老鄉的話極其簡單:“雪災年,我們走場必經寶日格斯台牧場,你們的牧民在困難時也援助過我們。”“寶日格斯台牧場的知青好,我們知道你們!”這是蒙古族牧民對寶日格斯台知青一個時期的傳頌。
如此人間真情似乎感動了老天爺!第二天,天終於放晴。清晨,知青們告別了鄉親們,乘坐著嶄新的爬犁,繼續他們的高考之路……
1978年,烏珠穆沁旗的部分知青終於趕上了最後一班車,被大學或研究生院錄取了。李南飛(博客:埂上草)在回憶中寫道:“30年前,我正擔任寶日格斯台牧場學校的代課教師,上午接到北京交通大學錄取通知書,方知學校已經開學,我必須火速回北京報到。講完最後一堂算術課,開始匆忙地辦理各種離場手續。
“晚上,我把愛馬托付給校長馮啟泰,又去場部牧民家,把心愛的馬鞍和馬具送給了我的蒙族學生。因為實在來不及回罕烏拉分場告別,懇請他們代我轉達深深的歉意和對鄉親們最虔誠的祝福!第二天早晨,去赤峰的油罐車司機來學校拉我時,許多學生才知道老師要走。孩子們的淚眼告訴我,他們舍不得我走。我也真想一個個地擁抱他們,但那時的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強忍住內心的激動,默默地擺擺手,向他們告別。直到1997年回訪牧場,才了卻了幾分我的內疚之心。
“汽車開動了,我終於控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十一年啊!寶日格斯台牧場1100平方公裏的草原上,處處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這裏的山山水水,這裏的父老兄弟,這裏的深情厚意,已經融入了我們的血液;這是我們的第二故鄉,是我們奉獻青春和奮鬥過的地方呀!”
草原生活磨礪出知青們的堅韌性格和奮發向上的精神,這種精神,使他們終身受益。在草原上,他們沒有虛度過光陰,在緊張的勞動之餘,還如饑似渴地勤奮學習。盡管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從來沒有想到要離開草原,但是功夫終究不負有心人,在改革的洪流中,人到中年的他們,相當一部分得到了專科、學士、碩士、博士等不同程度的學位而最終被評上了高級職稱。一小部分知青上了電視和職工進修大學。少數沒能上大學的,以努力自學的形式,通過了考試,在自己的工作單位發揮了骨幹的作用。正是:十年牧馬伴寒窗,一朝學成築棟梁!
通篇讀完,鼻子酸酸的,眼淚就掛在眼角。可能真的老了,心有時會很軟,很容易被感動。
1978年我已經回京,結婚。太太是77年高考上的大學。相比他們我算是幸運兒。
老袁今年七十歲,他是四七年出生的,去內蒙時該是二十歲,比我長三年。
我不喜打聽人家的家事,尤其是朋友間更是如此。大概應了那句,英雄不問出處。或該改成朋友不問出處。可能與大多數人的認知是不一樣的。哪有交朋友,可是對朋友是個什麽東西卻一點兒都不知道的,要是騙子怎麽辦。
這點我特別坦然,我一糟老頭子,人家騙我有意思嗎?如果把我騙了能高壽,也算是積德了一次,會有福報的。
我對老袁也是知之甚少,開始交往時隻是知道他在外經貿教書,已經退休,重拾理想,要把損失的青春彌補回來。而少時的理想就是想成為畫匠,報考美院附中,被小人讒言沒被錄取。大學居然教統計學。這該是多麽高深的一門學問啊。有畢業生留打油詩這樣形容老袁:
相南本係元老級,
專業水平無人敵。
統計軟件全熟悉,
但要聽懂不容易。
聽女兒說(我女兒的大學),大一時會有那麽一批學生因統計學而留級,看來這點中外是一致的。
正在寫老袁,就給我微信過來一幅畫。下麵標明,今天在北安河大覺寺寫生。時差加糊塗,算不過來,這個今天該是三月二十九日還是三十日。好像應該是三十。
喜歡這幅畫。
更早的時候,我曾寫過兩部中篇小說《蒼白的杭蓋》、《迷茫的杭蓋》,老袁為我畫了幾幅插圖。卻不知讓我放在哪個移動硬盤,前些日子還看到過,沒想到要寫這篇文字,就被遺忘了。記得曾被保存成小說的插頁,好像還在某些網站上發表過。後來微博、QQ空間 、再後來微信,於是那些網站逐步消失,而我的帶插圖的小說也跟著被掩埋了。
感謝自己,居然在博客裏保存過,竟然全忘了。
三個琪琪格
曾經跟老袁是插友的過客看見這張畫之後這樣寫道:
應該是手畫然後掃描成電子文件。老糟其人,博雅寡言,然時有妙語。什麽都玩兒,玩兒的都挺像樣。初去草原的路上,遺傳學不離手,孟德爾豌豆不離口(別誤會,不是吃炒豌豆)。到了草原,忽而改讀經濟學,西歐、東歐的都鑽研,鑽研得怎麽樣,外行說不清,就知道後來他在大學教書,這成了他的飯轍。練過書法,北京滿大街的匾,好像沒有他的手筆,但眼光高,不能不承認。玩照相,辦展覽,嫌作品太少;掛到牆上,常被誤認為某名家的作品。玩音樂,上過電台辦講座,貝五的總譜,磕磕絆絆地能背個八九不離十。畫畫,這您眼瞅著呢,基本功,跟科班比,差著火候,可觀察力、表現力,特別是畫外的思考,科班出身的未必能修煉到這個地步。
哥們兒的評語還是有一定分量的。我在那篇小說裏是這樣描寫的:
我們的蒙古包每年都搭在河邊不遠的坡地上,遙遙相望著同牧業小組烏吉瑪額吉家,與她家同在一個浩特的蒙古包裏住著三個女知青。為了表示自己來牧區紮根的決心,她們分別起了好聽的蒙古名:烏蘭琪琪格、烏雲琪琪格和白音琪琪格。
三個琪琪格似乎是全隊知青注意力的焦點,論年齡,要數烏雲為最,她也是全牧業隊知青的老大姐;其次是白音,她和烏蘭同年,隻是生日小了幾個月,算是我們知青中的插花,就是顯得有點清高,凡人不理,像我這樣的小弟弟隻有仰視的份了;烏蘭最小,也是全隊女生的小妹妹。烏雲和白音在學校都是應屆老高三的畢業生,同來的烏蘭和我年齡相仿。我們包裏的這三個男孩子,高原是老高三的,我倆叫他老高。我和蕭強都是剛進校門沒多久就趕上文化大革命的初中學生。盡管和那三個琪琪格同在一個牧業小組,平時男女生之間也很少來往。
就在我快要返回歐洲前幾天,老袁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說:
“這是我父親的文集,送給你吧”
當時第一反應是,太沉,行李箱幾乎滿了,老遠帶回那麽厚的書,現在眼睛也不好,很少閱讀帶回去也是在書架上放著。於是委婉的說,“箱子太滿了,怕太沉。“
嘴上說著,手上還是把書接了過來,然後順手翻看著目錄;然後被書中目錄吸引;然後翻到標題為《中世界歐洲經濟思想》;然後就是飛快的用眼睛掃描。
第一章 總論
封建製度和宗教
在羅馬帝國覆亡以後,那麽長長的一千多年就是我們所稱的中古時代或”黑暗時代“。這個時代之所以”黑暗“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是壓在宗教信仰和封建製度兩座大山之下,而不能見到光明。宗教和封建的束縛使得那時代的人們都失去理智而迷信權威,以致走錯道路,將奴隸時代的哲學家的輝煌成果差不多完全都壓在”聖經“和教條的權威之下;所以”在封建主義時代,宗教支配著社會意識的其它形勢“。。。。。。
我一直認為,經濟是主導,一切政治都應該是圍繞著經濟而進行發展的。惟利是圖,也許並沒有錯,錯的是人的貪婪,得到了還想得到得更多。
很早以來就懷疑這句話”政治工作是一切經濟工作的生命線“是否正確。經濟圍繞政治,那政治的依據是什麽?由此反思,才知道”假大空“的來源大概是空頭政治。不過作為馬克思列寧主義者,也許不同意我的這類說法。因為主義者們是為了實現理想而奮鬥的,這時必須要經濟圍繞政治轉,否則就有可能造成路線錯誤。牽扯到了生產資料所有製的大問題。
這就是我看到上麵那段話後的瞬間思考。於是痛改前非,決定排除萬難一定要把這部文集帶回去,抽時間細讀。
附上一篇采訪錄
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0 18: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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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感謝袁老師接受訪問並訂正文中諸多錯誤,感謝布狼兄訂正另一部分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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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0 18: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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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賢能與艱難時世
——袁家公子訪問錄
石 惑
說明:袁賢能(1898-1983)是我國傑出的經濟學家,別號問不、問樸、問卜,複旦大學畢業後入燕京大學經濟研究所,一年得碩士學位;1922-27年在紐約州立大學留學,得博士學位,回國後輾轉任教於複旦大學、中央大學、南開大學、燕京大學、中國大學等校,著有《經濟學》、《經濟思想史導言》、《柏拉圖的經濟思想》、《亞裏士多德的經濟思想》、《亞當•斯密前的經濟思想史》,並有多篇重要論文散見各種雜誌;抗戰期間因抗日言行和拒絕出任偽職三次入獄,並創辦私立天津達仁經濟學院兼任院長,收留淪陷區拒絕與日軍不合作的學生。解放後長期在對外經濟貿易學院(今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任教,譯有《英國得自對外貿易的財富》、《對勞動的迫害及其救治方案:或強權時代與公理時代》、《人口原理》(合譯),並有《中古時期經濟思想》手稿,至今尚未出版。
緣起:在布衣書局買到袁賢能先生的《經濟學》講義(16開,民國三十二年,中國大學)後不久,我與袁家最小的公子取得了聯係——他明年就可以退休了,並約定時間見麵。不過,因為有旁的事情耽擱,後來我拜訪袁家公子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周。
時間:2006年4月2日星期日下午3:40-6:20
地點:和平裏某小區
那天是星期天。下午三點左右,通過電話我就打車趕往袁先生家。
開門的是袁太太。她讓我稍等一下,馬上電話他下來。原來他們分別住在第四層和第六層,是拆遷後補償的房子。屋間采光不好,有些昏暗;東西很多,擺放也略顯淩亂。
袁家公子中等身材,衣著簡單,不很善於交流。這樣,幾乎沒有什麽寒暄,我們就直接進入了主題。
談的過程中,我偶爾會插話問話,但主要是他斷斷續續地說——這麽多年過去了,有時要停下來想一想那時的事,或是要想一想怎麽說給我聽。為了交代背景,有時他還引入了旁的有趣話題。
訪問記錄草稿整理出來後,我發到了他的信箱。他除了訂正文中的一些錯誤,還發過來一些新材料。我把有的材料補充到了訪問錄中,放在每個部分的末尾。
以下“問”指作者,“答”指袁家公子。
序曲
問:袁賢能先生幾個孩子?
答:5個,兩頭是男孩。我還有一個姐姐,當時是最小的,抗戰的時候病死了。
41年太平洋爆發,燕京大學被日本人占領之後,我家被轟出來了,父親被關在紅樓地下室,那個姐姐就是這個時候病死的。當時郭紹虞家也在成府路的冰窖——冰窖是成府路的一個地方。
問:他中學是在南開中學嗎?
答:不是,在天台,然後讀過上海文生氏英語專科學校,還有杭州的之江大學預科,不過時間不長。因為學費問題,他退學回鄉自學兩年。然後直接插入複旦大學經濟係三年級,複旦破格要的他,當時複旦大學的校長是李登輝。後來可能是某某某,還願意把姑娘給他,這事沒有成。
問:複旦畢業又在燕京大學經濟研究所讀了一年,然後就去了美國?
答:是。畢業之後,就去了紐約州立大學。回國後,在南開大學曾經協助何廉組建南開經濟研究所。當時何廉爭取了洛克菲勒基金,南開經濟研究所做了中國最早的物價指數。
問:做指數好象主要是吳大業他們,他沒有參加這項工作?
答:沒有。
一位朋友說,1949年前上海的綜合性大學離國內最好的大學還有較大距離,複旦大學的騰飛是1952年院係調整以後的事。所以,抗戰前進複旦念書相對最好的學校要容易一些。
袁賢能先生複旦畢業後就讀燕京大學經濟研究所,當時的所長就是戴乃迭的父親戴樂仁(J.B.Tayler),戴是燕京大學經濟係籌建者和第一任係主任。
何廉是在取得耶魯大學博士學位後,曾經短期擔任費雪(IRVING FISHER)的助手,其主要事業是創辦了南開經濟研究所和南開大學經濟學院,1949年後歸老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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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 守
問:南開大學南遷,袁賢能先生沒有走?
答:我家沒有撤退,外祖母要轉移出去,父親還不幹,說擾亂民心。盧溝橋事變後,天津的日本浪人放火燒了南開,家裏全部被毀了,不過外祖母還是搶出去一箱子細軟。
問:然後去了燕京大學?
答:日本人毀掉家之後,起初父親在平津兩地之間走來走去。他先進了燕京,1939年在天津創辦了達仁學院。
在燕京大學的時候,教職員待遇是非常好的。最近我還見到了吳大任的兒子吳喜之——我跟吳喜之都做數理統計,一起說起來吳大業。吳大業1937年之後養肺病,肺病要隔離的,當時家裏比較寬敞,他就住在我家,現在的燕東園40號。我還聽我哥哥說,陸誌韋家的孩子非常淘氣。別家的孩子都規規矩矩的,陸家非常西方化,孩子又鬧又跑的,跟別家孩子打架了,就給那家門口掛一個蛇,早晨起來,一看嚇一跳。中國大學最困難是藍公武,他的孩子叫藍英年,老頭非常倔。
達仁學院是是給淪陷區學生搞的學校,幾個人一塊出資創辦的,校址現在天津外國語學校。故意找了當時一位有名的太監,做達仁學院法人代表,袁賢能在後頭運作,避免麻煩。
燕京被關閉後,父親也在北平的中國大學教書。當時中國大學和達仁學院都是在國民黨政府教育部備案的,不過,據說中國大學校長何其鞏與陳立夫不和,鬧得很不愉快。
問:後來到底為什麽被抓起來的?
答:這本書(指《燕京大學人物誌》)裏提了一句,還可以看天津出的這本《日偽統治時期的平津》。
當時燕京老師收聽抗日電台,據說幫著轉送學生到後方,也有人去解放區。比較有名的是林塞勳爵,小林塞經常往解放區跑。他當時和一個山西籍女學生戀愛同居。司徒雷登還找小林塞談過話,跟他說不要胡鬧,他說我不是胡鬧,是認真的,後來據說與山西姑娘結婚了。不過研究晉商的陳其田,據說後來與日本人合作。光複以後害怕,就跑到東南亞,去了菲律賓還是什麽地方。
我的姑姑,也就是父親的妹妹是袁樞真,姑夫是郭驥。郭驥是陳誠手下的人,曾經被陳誠送到英國。當時有CC、軍統,陳誠也想發展自己的敵後情報係統,派郭驥來,那時就住在我家。當時重慶還派了張維平(張卓然的化名)來,《日偽統治時期的平津》裏談到了,也住過我家。
當然我父親後來到底被憲兵抓起來了,直接看來跟學生有關。有的學生被抓起來,也就把他供了出來。他先後三次被抓到憲兵隊,關在沙灘紅樓的地下室。那時非常困難,結果死了一個姐姐。
憲兵隊主要逼他出任偽職,據說是中國人審。當時揍他,拿蛇,拿蟒蛇纏他,聽父親講大蟒對著他的臉吐芯子(舌頭),逼他做偽中央大學的副校長。最近有人還開玩笑說,如果當時他答應了,現在是某某某的老師。他也不敢說不出任,就托詞說,我的同學陳君慧都當了交通部長,給我副校長太低了。
問:他怎麽出來的?
答:他有些學生當翻譯官,把他保了出來。這時就把家又搬回天津了。
訪問結束後,袁家公子把張卓然《淪陷後我在天津教育界的抗日活動》掃描進計算機,發到了我的信箱。
張卓然(當時化名張維平)是1937年陳立夫派到天津的地下工作人員,具體職務是天津的戰區教育督導員,到抗戰後期他還負責北平工作。
根據該文,袁賢能是1938年底成立的秘密組織“天津教育促進會”的理事,該組織的使命是聯絡與敵偽不合作的天津教育界人士一致對外、共赴國難。
關於達仁學院,該文也有解釋,“我回到天津後,會同教育部專員徐治聯係天津南開大學未撤退的經濟係教授袁賢能、天津北洋大學未撤退的教授黃邦楨商議創辦一所高等學校,收容不願接受敵偽高等教育又不能到後方升學的青年學生。經商討決定,在英租界海大道租了幾間平房,因陋就簡,辦起‘天津達仁經濟學院’,由袁賢能任院長,黃邦楨任總務主任,當然他們都教主要課,還請幾位兼課教師擔任國文、英文課。學校除酌收學費外,主要是由教育部補助,並向教育部備案請求經費。”
張卓然由天津至北平,主要通過袁賢能。1943年4月,袁賢能帶張分別拜訪了陸誌韋、張東蓀、藍公武家,還有中國學院院長何其鞏家。其中,何其鞏還提出:“有兩件事請你幫忙,一件是把中國學院改稱中國大學並請立案,一件是請教育部補助經費。”張回天津立即發電請示教育部,數日後接複電:“中國學院準備每月補助2000元,改大一節,暫勿庸議。”袁賢能回來告訴張,何先生看了電報非常生氣,將電報扯碎拋到爐子裏說:“立夫對我打起官腔來了,錢我不要,我有的是錢。”
“1944年4月間,天津教育界一些和我有關係的人,被日軍逮捕審訊的有達仁學院院長袁賢能。被捕後經過嚴刑審訊,因無確實抗日證據,先後被釋放。”
《燕京大學人物誌》(燕京研究院編,2001,北京大學出版社,以下簡稱《人物誌》)第一編列有“袁賢能”條(王俊彥撰,第212-213頁),與張文大體一致,但有關達仁學院的名稱和資金來源說法不同。
《人物誌》說“1939年(袁賢能)與楊學道、黃邦楨、張偉TAO、範雲巢五人共同出資,創辦達仁商學院。”達仁學院正式名稱是“達仁商學院”還是 “達仁經濟學院”?從係科設計看,達仁學院下設會計、商業管理、銀行三係,在資金緊張的條件下,商學院也比經濟學院更容易生存,這樣看或許正式名稱該是“達仁商學院”;不過該院有達仁經濟研究所,袁賢能本人就是所長,“達仁經濟學院”這個名稱或許更合乎袁賢能本人的學術興趣。從資金來源看,張文說“學校除酌收學費外,主要是由教育部補助,並向教育部備案請求經費”,恐不合實際。因學校成立在前,而張回重慶匯報工作更晚,學校資金恐怕主要靠學費和私人捐助維持。《人物誌》還指出,達仁學院於1951年並入天津塘沽大學。
另外,張文回憶中國大學何其鞏的情況也未必正確。根據《中國大學革命曆史資料》中的《何其鞏與中國大學》一文作者崔瞻的說法,1938年,何亟與重慶國民政府取得聯絡,“遂由我找到國民黨地下工作人員,代他發出兩封密電,一致蔣介石,一致教育部長陳立夫。當時日偽特務橫行,何校長不無顧慮。我為對何忠心,兩電均由我抄寫發出,不使何校長筆跡外傳,因此我對這兩電內容還依稀記得。致蔣電有‘誓竭忠誠,以為股肱之佐,決不附逆,致貽鈞座之憂’之詞句。致陳電除表示決不為日寇利用,充當漢奸外,還提出要教育部發給中大補助費之請求。不久就收到了蔣陳的複電,蔣電除對何表示慰勉外,還希望他做地下工作,努力打擊日寇。陳電與蔣電內容大致相同,對補助費事則隻字未提。但不管如何,教育部這扇大門總算打開了,為抗戰勝利後,教育部對中大與後方大學一視同仁,不加歧視,鋪平了道路。”(第145頁)不管是敵占區還是大後方,戰時經濟狀態下民生凋敝,財政困窘,一些後方大學,如西南聯合大學、中央大學都苦於經費問題,教育部未予中國大學和達仁學院多少補助該更為可信。而張文提到的何其鞏說“我有的是錢”,也不合時情,或可看作氣憤時候的豪邁語。
最後,再簡單說一下林賽和吳大業。林賽,即邁克爾•林賽(Michael Lindsay),又名林邁可,根據網絡上的材料(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05-08/29/content_3417415.htm),他“1909年出生於英國。1937年底來中國,在燕京大學任教,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來到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為根據地無線電通訊 事業的發展做出了貢獻。1944年5月到達延安,任八路軍總司令部通訊顧問,參與了新華社英文廣播的創建工作,並擔任新華社英文廣播部顧問,抗戰勝利後離開中國,1994年在美國與世長辭。”
吳大業與吳大任為兄弟,與吳大猷為堂兄弟,是南開指數的主要研究人員之一,著有《物價繼漲經濟學》。
至於袁樞真和郭驥,下麵還要專門談到,這裏暫不多說。請繼續聽袁家公子的講述:
離開南開
光複以後,他又回到南開大學了,投書平津、抨擊時弊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有的宣言上有他。
一解放,天津副市長是黃敬——江青的前夫,是父親的學生。軍管會接收南開之後,父親就做了經濟學院的院長。天津政協的《天津文史資料選輯》裏說解放軍接管南開的時候,是父親出麵接待的。但不久他就走了,離開了南開。
問:為什麽離開南開呢?
答:這和季陶達到南開來有關。當時留過蘇的季陶達到了南開,結果與丁洪範鬧得不可開交。
丁洪範與父親同鄉,是父親的朋友。在馬寅初被軟禁的時候,丁是馬的助教,最後馬寅初臨走,還交給他一些事。
解放時候,共產黨得勢了,丁覺得對馬列非常有研究,自己也麵帶得色了。當時講《資本論》,舉的例子都是幾頭綿羊換幾匹麻,例子都不許動的,他覺得自己馬克思主義很行,一張大嘴什麽都來了,連馬克思的例子也敢改;他還要“二馬結婚”(The marriage of Karl Marx with Alfred Marshall),就是馬克思加馬歇爾,微觀上還要馬歇爾這一套。有人就叫他“丁克思”。當時,這就了不得了。
季陶達是留過蘇的,當時他在解放區。也牛氣烘烘的,一開會就要對陣。兩個人都自認馬列主義,一個是正牌的蘇聯留學生,一個是要發展馬列主義,打得不可開交。
父親是院長,非常為難,在中間無法做人。50年秋就辭職不做代院長和係主任了,51年聯係之江大學,去了杭州。之江大學是一個教會學校,在六合塔背麵。我那時稍微懂點事了。
最後還是季陶達得勝。據說高教部專門開《資本論》會議,把王亞南等人都請來了,會上大家都戳丁的腦殼。丁倒黴不是因為這個,這個隻是誘因,但從此一直就非常壓抑了。 “文革”時候,他因為“曆史反革命”,可能與藍衣社有關,天津中院宣判了,臨死都沒平反。
問:之江之後呢?
答:之江大學在1952年院係調整時並入上海財經學院,現在是上海財經大學了。54年秋天父親又搬回北京,到了對外貿易學院。這時,他這套資產階級的東西,最拿手的東西,就不能講了。
後來劉少奇還是周恩來有指示,要求對馬克思以前的也要源源本本介紹。他就主要講資產階級經濟理論,還有馬克思以前的經濟學說。還給了他兩個研究生,一個是薛榮久,還有一個叫千之鬆,千之鬆的父親是千家駒。這成了“文革”鬥爭他的原因——“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
季陶達(1904 - 1989),浙江省義烏人。20年代參加大革命,1927年被派往莫斯科東方大學、莫斯科中山大學,1930年回國,曾經先後在中國大學、東北大學、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西北大學任教。1946年至1949春,任山西大學經濟係係主任。1949年8月到南開大學任經濟係係主任、經濟研究所所長。他在解放前從俄文直接翻譯了《新經濟思想史》、《政治經濟學》、《馬先爾經濟學說及其批判》,解放後又譯出《穆勒政治經濟學概述》,主編《資產階級庸俗政治經濟學選輯》,編著《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等書。其著述受前蘇聯經濟研究的影響較大。
丁洪範(1898-1979),別名茂海,浙江天台人,1917年入之江大學,次年得華洋義賑會資助,赴菲律賓大學,1923年返國。曾先後任教於上海商學院、南開大學,抗戰時期先後在重慶大學商學院和湖南大學經濟係任教,1947年回到南開大學,任會計統計係主任。1957年5月5日,洪範在《人民日報》上發表《反對百家爭鳴中的教條主義思想作風和方法》,被說成企圖取消馬克思主義, 1958年底以 “曆史問題”和現實表現,打成反革命,判管製3年。直到1978年才得到徹底平反,患直腸癌的丁洪範在同年秋天回老家天台,於翌年元旦去世。著有《經濟學原理》,另有多篇論文散見報章雜誌,目前尚未經過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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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1 13: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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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戲劇性的事情
問:57年他沒什麽問題嗎?
答:沒有什麽問題。有戲劇性的事情是六幾年的時候,中印邊界打過不久。解放軍總政治部找了父親,這事和我的姑姑有關係。
父親與我的姑姑之間是有通訊的,信寄到香港陳君慧那裏,陳君慧拆開,再重新寫一遍寄到台灣,以免筆跡外傳。我父親的同學陳君慧參加了偽政府。光複以後為了避免被審訊,就找到了我的姑姑,找了郭驥托情。後來他沒有被審訊,解放後一直住在香港,對父親還有姑姑一直很感恩。
解放軍總政找我父親,說姑姑去香港,希望父親能通過廣州,打扮成商人也到香港,與她見一麵。這樣先接他到了廣州,與他談了一個禮拜個人問題。第一是炮擊金門問題,問他怎麽看炮擊金門。說炮擊金門,是給蔣介石一個借口。當時美國對蔣介石實行獨裁不滿意,支持西點派,想鬧倒他。我們炮擊金門,這樣蔣介石就可以實行緊急狀態,避免那撥人上來。第二是中印邊界問題,問我父親怎麽看蔣介石。父親當然說蔣介石是人民公敵,反動透頂。總政跟他說,千萬別這麽說,要說蔣介石是民族英雄,在中印邊界的時候,他現在說是中國領土。蔣介石是民族主義,說民族英雄。要這樣轉達到郭驥那裏,再向哪裏傳,也許是陳誠,也許是別人,這就不知道了。
當時郭驥是國民黨中委委員,光複大陸委員會的秘書長。姑姑當時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經常出台灣,到各處巡視。去巴黎,去上一個地方,寫一封信回來,還記得她去過倫敦的博物館,寫信來說倫敦博物館保存美術作品甚至比法國都好。父親是大大咧咧的人,見姑姑出了台灣,就直接寫信給國外了,寄往姑姑寫信的旅館。
這下惹禍了。姑姑已經從賓館走了,人家賓館收到信,非常負責任,就一站站給轉了過去。姑姑回到台灣,信也跟著到了台灣,落到了情報係統手裏。這個給姑姑、姑父惹禍了,他們被審查了一年。
父親說話也隨便。總政跟他說的話,他回單位都講了。那時說蔣介石是民族英雄,這還了得,“文革”就抓他這個事情。造反派外調總政,據說總政來了兩個人,打岔打過去了,說袁賢能是個死狗,總之他不是走資派,把注意力轉移掉了。要不然,這是很麻煩的,後來沒有什麽事。
問:文革時候袁賢能先生住在哪裏?
答:當時就在二裏溝,還能回來。
問:您呢?
答:當時我在四十中。我當然是共產黨教育,一回家就批判我的父親。父親根子裏就從來沒有改變過原來的東西,再也沒有改變過。當然對馬克思的治學還是很佩服的。
問:改革開放之後?
答:他已經臥床不起了。父親在83年春節前後去世的。其實他是比較幸運的。曆次運動,人們也不太對他感興趣。
郭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光複大陸委員會”秘書長,是蔣介石主辦廬山軍官團期間由陳誠提拔起來,屬於浙江係,也就是蔣的嫡係。後來,由陳誠送到英國留學。孫立人事件後,陳誠似乎逐漸失勢。
關於孫立人事件,記得去年的《萬象》雜誌有比較切要的記述。暫時就不找那本雜誌了。訪問中談的西點軍校事,指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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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賢能先生的著譯
隨後,我們上到了六樓同樣有點淩亂的房間。屋子裏有幾個擠得很滿的大書櫃,有許多統計和計算機書,還有一些哲學、曆史和社會科學書,專門有一個架子放滿了CD唱片。我臨走時問他,“您喜歡音樂?”,他說是;又問“喜歡古典音樂?”他再次肯定回答了。
他搬出了一個小紙箱,大約是袁賢能先生留下來的書。我急忙翻看,其中有袁賢能主編的《達仁經濟研究季刊》,每期上都有袁賢能先生的論文;還有關淑莊、秦佩珩、陳國慶等人的論文抽印本,袁賢能本人的《柏拉圖的經濟思想》、《亞裏士多德的經濟思想》、《經濟思想史導言》單行本或抽印本,不過沒有找到《亞當•斯密以前的經濟思想史》。
他特別提到袁賢能先生的別號問題。說“問不、問樸、問卜我都見過,似乎他本人對此都沒有異議。但是,我國推行簡體字以後,‘問’和‘向’字形相像,一些出版物上就誤為‘向卜’、‘向樸’,這是需要澄清的。”。他說的“一些出版物”,包括《法國重農學派的中國淵源》、《燕京大學文史資料》。
問:他解放後好象沒有出版過著作?
答:人民出版社80年代初曾經拿過來父親的一本書,好象是《經濟思想史》(?),當時嫌給的條件特別低,就沒有出。不過以後就再也沒見這本書。也許在什麽圖書館能找到。他還有一本《中古時期經濟思想》手稿,在我這裏。經團聯打招呼,介紹到了商務印書館,人家認為不合格,退稿了。
(他找了出來,厚厚的一疊,寫在稿紙上。在中古經濟思想這個淵深的題目上,目前國內研究比空白好不了太多。)
當然,他解放後的主要成果就是翻譯了。除了《對勞動的迫害及其救治方案》,還有就是托馬斯•孟的《英國得自對外貿易的財富》,馬爾薩斯的《人口原理》。
問:您也跟著翻了嗎?
答:沒有,我那時不懂英語。托馬斯•孟的《英國得自對外貿易的財富》的署名是“袁南宇”,這是用了兩個孩子的名字。我哥哥生在天津,叫“相津”,我是生在南開,叫“相南”。解放軍一占天津,哥哥參軍進了革命工作團,名字也就改了,叫了“袁宇”,當時也是革命名字。不過他在張家口集訓,水土不服,又回來了。他熟悉中古英語,托馬斯•孟這本書就有很多地方與現代英語不一樣。
問:《人口原理》是合譯的?
答:那本書是這樣的:當時丁洪範經濟上非常困難,要找活幹,父親就向商務印書館推薦了。結果丁翻翻就不願意翻了,因為馬爾薩斯的書是英國經驗主義的思路,很大篇幅都是資料羅列。後來,又讓宗惟賢接著翻譯。他可能是國民黨,解放前是國民黨政府駐芝加哥的領事,一解放就起義了,然後就在這個學校教書。“文革”的時候,說他“特務嫌疑”,心髒病死掉了。宗惟賢翻著翻著也不耐煩了。可都答應商務印書館了,還剩了一半,父親就接著翻譯完了。
說明:馬爾薩斯《人口原理》的譯者署名是“南宇、子箕、惟賢”,南宇即袁賢能,子箕是丁洪範,惟賢即宗惟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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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0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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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京大學的時候,教職員待遇是非常好的。最近我還見到了吳大任的兒子吳喜之——我跟吳喜之都做數理統計,一起說起來吳大業。吳大業1937年之後養肺病,肺病要隔離的,當時家裏比較寬敞,他就住在我家,現在的燕東園40號。我還聽我哥哥說,陸誌韋家的孩子非常淘氣。別家的孩子都規規矩矩的,陸家非常西方化,孩子又鬧又跑的,跟別家孩子打架了,就給那家門口掛一個蛇,早晨起來,一看嚇一跳。中國大學最困難是藍公武,他的孩子叫藍英年,老頭非常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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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京大學的時候,教職員待遇是非常好的,住房寬敞,我家就占一座小樓,現在是燕東園 40 號。所以吳大業 1937 年後能在我家養肺病,當時肺病是要隔離的,他單獨住一間房,而不和我家人接觸。最近我還見到了吳大任的兒子吳喜之還說起這件事。我跟吳喜之,都做數理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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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0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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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驥是陳誠手下的人,曾經被陳誠送到英國。當時有CC、軍統,陳誠也想發展自己的敵後情報係統,派郭驥來,那時就住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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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驥是陳誠手下的人,曾經被陳誠送到英國。當時有CC、軍統,陳誠也想發展自己的敵後情報係統,陳誠或他郭驥派來的人,住在我家,在敵後建立情報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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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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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偽統治時期的平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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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為:《淪陷時期的天津》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委員會 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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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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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陳其田:
陳當時是燕京大學經濟研究所負責人,有影響的,但我查了《燕京大學人物誌》,沒有陳其田的介紹,或許有意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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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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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父親後來到底被憲兵抓起來了,直接看來跟學生有關。有的學生被抓起來,也就把他供了出來。他先後三次被抓到憲兵隊,關在沙灘紅樓的地下室。那時非常困難,結果死了一個姐姐。
憲兵隊主要逼他出任偽職,據說是中國人審。當時揍他,拿蛇,拿蟒蛇纏他,聽父親講大蟒對著他的臉吐芯子(舌頭),逼他做偽中央大學的副校長。最近有人還開玩笑說,如果當時他答應了,現在是某某某的老師。他也不敢說不出任,就托詞說,我的同學陳君慧都當了交通部長,給我副校長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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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日本憲兵抓父親,看來和轉運學生有直接關係。幫學生去大後方,還有邊區。有學生被抓,可能把父親供了出來。據說父親被抓起來後,使勁逼問“黃手絹”問題,“黃手絹”是當時接頭用的暗號或標記物。
當時燕京老師除了幫著轉送學生,而且也有人去解放區。比較有名的是小林塞勳爵,他經常往解放區跑。我的母親說,小林賽經常在聚會上展示他在解放區拍攝的照片,介紹那裏的見聞。燕京大學內有交際圈子的,教員們經常輪流舉行晚餐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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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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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不太願說挨打的事,我們其實是聽周圍的人講才知道的。聽說逼他出任偽中央大學副校長時,他看出審問的中國人並沒有從日本人那裏得到多少授權,就故意給他們出難題。這些人惱羞成怒,當時就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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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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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管會接收南開之後,父親就做了經濟學院的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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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哥哥回憶,軍管會接收南開之後,貼出公告,任命父親為財經學院的院長。他的出任,看來和黃敬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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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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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寅初被軟禁的時候,丁是馬的助教,最後馬寅初臨走,還交給他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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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讀到這樣的資料,馬寅初被當局“請”去軟禁,臨走當著很多人麵,把一本英文的《財政學》(誰寫得不記得了)交給丁。讓他研究這個問題,開好這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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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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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會就要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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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會就是丁洪範和季陶達激烈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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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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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高教部專門開《資本論》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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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高教部專門開《資本論》的教學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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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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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心高氣盛,人際關係常弄得很僵。受到批評後,他認為自己在全國學術同仁前顏麵掃地,是奇恥大辱,提起來就痛斷肝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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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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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年還是六幾年,劉少奇還是周恩來有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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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初,劉少奇說對於馬克思以前的資產階級學說要原原本本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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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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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之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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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枝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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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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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丁倒黴不是因為這個,這個隻是誘因。“文革”時候他是因為“曆史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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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的倒黴至此還沒有告一段落,還有曆史上的辮子被人抓住。因為和藍衣社的什麽關係,“曆史反革命”問題被提出來,天津中院宣判的監外管製,到78年才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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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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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林邁可,《燕京大學人物誌》的辭條記載如下:
林邁可(Michael Lindsay―Lord of Birker)1909年出生在英國倫敦一個書香門第。林邁可是在英國牛津大學貝利爾學院導師製畢業的,他獲得了政治學、哲學、經濟學的碩士學位。畢業以後,他沒有為自己設計來中國工作,更做夢也沒想到抗日八年的歲月是和中國華北八路軍遊擊隊患難與共一起度過的。
1937年12月林邁可應聘到燕京大學創辦導師製並任導師。他在來華途中同船與諾爾曼?白求恩相遇並成了好朋友,這個巧遇以後使他能更直接了解八路軍的艱苦處境。
有一次,他在保定騎車到郊外,碰到華北抗日遊擊隊,在短短的幾天內,他看到中國遊擊隊抗日是非常艱苦的,是在很缺乏物資供應的惡劣環境中作戰,崇敬之心油然而生,決定回到燕京後,一定盡力來幫助他們。後來,他和另一位英國導師戴德華一起去遊擊區。他們先去冀中,碰到呂正操司令員的冀中部隊,受到冀中軍民的熱烈歡迎。以後又去了晉察冀邊區,在聶榮臻的小五台山司令部碰到他的老朋友白求恩大夫。他詳細了解了八路軍缺乏醫藥通訊器材的情況後,決定在軍需物資,特別是電訊器材和醫藥品方麵給予支援。當時他和聶司令員談到了這些問題。聶司令員知道他在無線電方麵有技術專長,就接受了他的幫助。
回到燕京後,他就利用當時日本人不能管製英美人的情況,盡量用他自己的錢開始買藥品及通訊器材。這時他已經和北平的中共地下工作人員取得聯係,多次巧妙地避開敵人,把藥品、器材等送到遊擊區去。從遊擊區回來時也帶回一部分抗日材料和宣傳品,請他的學生李效黎翻譯,還給英國《泰晤士報》、《衛報》寫稿,報道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軍民艱苦鬥爭的真實情況,揭露日本鬼子在中國土地上的殘暴罪行。
1939年夏,他又一次到八路軍遊擊隊地區去,在聶榮臻將軍的司令部裏,又遇見了老朋友白求恩。當時白求恩大夫的身體健康不良,林邁可主動提出請白求恩到北平燕大他的住處治療養病,然後再出國為中國抗日戰爭籌集資金。不幸的是白求恩大夫不久在為傷病員做手術時不慎割破手指中毒感染而去世。
1941年林邁可的學生李效黎離開導師製畢業於經濟係,她是山西省離石縣人。她和林邁可在1941年夏結為夫婦,婚後他們繼續出生人死地為抗日戰爭做地下工作。
珍珠港事變剛一爆發,當早晨7點多鍾日寇從燕京西校門進來逮捕他們時,他們剛從東門乘坐司徒雷登校長的小汽車,偕同班維廉教授夫婦馳往西山。真是刻不容緩,十分危急。在八路軍地下工作者和老鄉們的幫助下,他們很快與八路軍遊擊隊聯係上。前來接他們的蕭芳(曾是燕大附小的學生)是林邁可過去送物資到解放區的接收人。他們一邊行軍一邊工作,部隊的同誌把無線電收音機分給林邁可(收音機是林邁可在燕京大學裝好送給部隊的),由此,可以聽到有關太平洋的戰爭新聞。他們經過艱苦跋涉,穿越日軍封鎖線輾轉到達了平西根據地。
在前方,林邁可主要工作是在聶榮臻將軍的晉察冀邊區通訊組做技術顧問。盡管物資缺乏,他們還是改裝了不少老舊笨重的發報機,同時也訓練了許多機務人員,使冀中等地和敵人炮樓靠近的地方,受益不少。他們在邊區生活得緊張而又充實,在各方麵都得到八路軍司令部的幫助與合作。
1944年的夏天,他們到達了延安,受到毛主席、朱總司令的熱情接待,並委以重任――18集團軍三局通訊組技術顧問及新華社英語主編顧問。李效黎則完全幫他隨身做書記翻譯等工作。
1945年10月中,蔣軍胡宗南部有進攻延安的消息。林邁可不想看到中國打內戰,另一方麵又想到中國以外的世界極需了解中國的真實情況,他要出去盡力告訴外界中國的真實情況。周恩來同誌完全同意他的想法。他們11月離開延安,經重慶、印度回到英國,開始在英國到處演講。當劉寧一先生、吳文濤先生去英國作短暫訪問、住在牛津林邁可父母家時,林邁可父母盡量給他們聯係國會議員以及在國內有影響的團體。盡管戰後英美都在急起反對共產黨,蔣政權的官員(包括大使鄭天錫、公使陳之邁等)公開散布謊言說“李效黎是共產黨員”,但是由於林邁可及他父母的聲譽,他還是被美國、加拿大太平洋學會邀請去各大小城市做了四十多天演講,受到熱烈的歡迎,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後因認為林邁可有親共嫌疑,英國外交部及聯合國遠東經濟總署,取消了請林邁可擔任的與中國事務有關的職務。
新中國成立後,一貫好進忠言的林邁可給毛主席呈言,希望中國能和多數國家交往。他也在一些公開的場合發表他的意見。中國“文化大革命”發生後,他秉著尊敬同情中國人的赤誠之心,直言不諱地說了許多批評的話。 ?
1983年,林邁可高興地聽到鄧小平同誌提出的改革開放,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結合中國的國情學習、引進外國的先進科學技術和管理方法。他看到中國的巨大變化,心裏很興奮,甚至準備回中國頤養天年,可惜他沒有活到現在,於1994年病逝於美國。
林邁可畢生獻身於教育事業和科研工作,他一生中在許多大學執教,如燕京大學、哈佛、耶魯、澳洲國立大學及美國美利堅大學。他留有著作:Is Peaceful Existence Possible?(《和平共處可能嗎?》)ChinaandColdWar(《中國與冷戰》)。還有些關於國際方麵的政治經濟等文章,登載在英、美、港、台等地的報紙雜誌上。
林邁可是一位熱愛和平的國際主義戰士,為了消滅門本侵略者,為了中國的抗日戰爭,他冒著被敵人逮捕殺頭的危險,?一次次承擔完成當時,中國人所不能辦到的艱巨任務,他中國的抗日戰爭的勝利,貢獻出自己所有的知識、技術和精力。幾十年來他一直關心中國的前途,關心中國人民的命運,與中國人民結下了不解之緣。
可告慰林邁可的是:中國現在國民經濟大大發展,人民生活大大提高,科學技術也發展很快,法製也逐步健全。香港已回歸中國,中國正努力在國際舞台上發揮積極作用。
林邁可身後留有妻子李效黎,一子林海文及一女林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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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6-04-12 18:3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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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林邁可去世後,其夫人李效黎即定居北京,由她的外孫女李淑珊(Susan V. Lawrence)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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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姑蘇城外 提交日期:2006-06-23 20: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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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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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貨 提交日期:2007-12-21 20:5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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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賢能,1933年,《中國貨幣論考證》,《經濟統計季刊》,第二卷第2期;
1935年,《凱衍斯在貨幣論上的貢獻》,政治經濟學報,第3卷第4期;
1936年,《柏拉圖的經濟思想》,政治經濟學報,第4卷第4期;
1940年,《亞當斯密前的經濟思想史序》,經濟學報,第1期;
1941年,《柏拉圖的經濟思想》,經濟學報,第2期(此文是上文修訂本)。
《大公報》文章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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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采訪錄中提到的書稿,便是2004出版的袁賢能著述文集。
近年來幾次回國,見到多年未見的同學、朋友。在一起閑聊回顧時最大的感受就是,隨便一個人,隻要有時間聽他聊,就是一部非常精彩的紀實小說。
冷明,幾次回國都沒有私下裏單獨聊過,但是隻言片語中也能感到,他的家庭,他的父親,一位老地下工作者,被人誣陷,發配回原籍。這裏麵心酸苦辣,也是一言難盡的。
劉玉平,那就更不用多說了。還是等他寫的書出版後,細讀。
老哥,袁相南,我這個朋友不問出處的人還真沒詳細問過,就人肉出這麽一篇訪談錄。如果有時間,也是一部紀實小說的素材。
在此還要感激88顆牙齒告訴我,每一季該是多集,且一年一季。本老頭喜歡胡鬧,季、集、輯、亂用。下次注意,謝謝!不過,要是把這一次回國每篇都編成電視劇情節,估計也可以湊成幾十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