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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

(2022-04-21 13:04:43) 下一個

涅槃

 

小芬和樹林是在鬧紅衛兵那年認識的。他們在一所學校,不在一個班,也不在一個年級。小芬是初中一年級的學生,樹林是在初中三年級。

小芬和樹林的父母都在機關當幹部,他們倆的出身全是革命幹部,在文化大革命時叫革幹子弟,算是根紅苗正的好出身,於是剛剛鬧紅衛兵時他們就加入組織了。

他們是在一次執行任務時認識的。據說城外有一家人總在晚上燒東西,鄰居覺得有問題,報告了學校的紅衛兵,紅衛兵總部準備對那家人進行晝夜監視,如果發現敵情,馬上采取行動實行專政。當時要兩人一組二十四小時輪流換班,小芬和樹林被結合成一組,去執行任務。

第一次是在半夜,他們摸索著找到了蹲在樹叢中的戰友,雙方交換了情況後,前一班的兩個人就離開了。對於小芬和樹林來說這一切都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第一次單獨和異性在一起;第一次在露天過夜,似乎也是第一次和一個自己不熟悉的異性說話,所以他們兩個人無論從哪方麵說都情不自禁有些拘謹,所以不自覺地就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剛剛天氣還好,這會兒卻刮風了,使得深秋的子夜驟然冷了下來。小芬衣服穿少了,凍的上牙不住碰下牙。那輕微的喀喀聲雖然不大,在沉靜漆黑中卻也還是傳進了樹林的耳朵裏。樹林不出聲地脫下了披在自己肩頭上的雨衣,順手扔到了那發出聲音的地方,正巧蒙在小芬的頭上。黑暗中突然飛來這黑糊糊的一團,真把小芬的魂嚇掉了一多半,她驚叫一聲就撲進了樹林的懷裏。

小芬的舉動也把樹林嚇得不輕,當那顫抖的身軀伴隨一聲淒慘尖嚦地叫聲擁進了自己的懷抱,樹林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頭皮麻酥酥的,不由得也跟著懷裏的小芬哆嗦成了一團,雙臂卻不由自主地把小芬緊緊摟住。就這樣,兩人哆嗦了一陣後,都覺得有些熱,其實天空的風依然在刮,空氣中飄散著的寒氣有增無減。小芬的心在劇烈地跳,她突然想到:我今天讓這個男人強奸了!於是用力推樹林的胳臂,但那雙臂卻是堅硬有力的,真如同推在了纏繞的樹枝上。小芬又一次感到了恐懼,她一低頭,張嘴就咬在樹林胳臂上。樹林“啊呀”一聲鬆開了小芬。

“你怎麽咬人呀?”樹林揉著被咬疼的胳臂問小芬。

“你都把我強奸了,還使勁兒抱著我不鬆開,不咬你你能放了我嗎?”小芬理直氣壯,說得樹林哭笑不得。

“你在說什麽呀,你懂得強奸是怎麽回事嗎就亂說一氣,這話如果讓別人聽見了,咱倆誰也好受不了。”樹林畢竟比小芬大幾歲,這方麵的事情知道得多些。他說:“小芬,你不要再胡說了好嗎,今晚的事千萬不要對別人講,要不然一塊兒完蛋。”

小芬覺得委屈,自己怎麽嚇成了那樣,竟然主動跑進了一個陌生男孩子的懷裏去,而且還讓他摟抱了那麽長的時間,這是怎麽了?小芬想不明白了。

黑暗裏,樹林的喘息聲就在耳邊,小芬知道他仍然坐在身邊,可她不敢往遠處挪,她從心裏感到害怕,她怕黑暗中的一切勝於怕樹林。她覺得樹林還是安全的,剛才隻不過是一場小小的誤會,有由於那黑和那冷造成的。小芬想;“他是把我強奸了嗎,強奸是怎麽回事呀?”其實她真的什麽都不懂。小芬發育較晚,現在她還沒有經曆過女孩子的第一次來潮,加上媽媽成天忙於工作,對她的事情管得很少,所以小芬對性的知識在頭腦中還完全是個空白。

黑暗中樹林對小芬說:“你真的什麽都不懂,女孩子有些話是不能夠亂說的。我隻不過是看你害怕了,所以就抱住了你,這離強奸還遠著呢。有些事我也講不清,明天你來找我,我讓你看一本書,你就會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小芬點點頭。黑暗中樹林怎麽看得見,等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就問:“你來嗎?”

小芬這才想起天這麽黑,自己點點頭誰能看見,於是小聲問:“我上哪兒找你?”

樹林說:“要不幹脆從這兒直接去我家,反正白天家裏也沒人,你先在我姐的床上睡一覺,起來後再看那本書。”

一夜無事,小芬披著樹林的雨衣所以就不冷了。天剛有點亮時,換班的人來了,小芬和樹林離開了樹叢往城裏走去。

朝霞染紅了東邊的地平線,然後托出一片金色的光,於是便把東邊的雲層順便就映成了紫紅紫紅的,隨後從雲的縫隙裏耀出了金色的陽光,萬道霞光鋪灑在田野上,蒸騰了被寒露潮濕了的大地,縷縷薄霧飄移,忸怩著漸漸升上了高空。

晨霧和炊煙銜接成一氣,小村莊的上空便似揚起了一塊塊稀薄的紗巾。睡醒了的鳥從村舍間飛起,衝破了紗,衝散了小村上空的一層薄霧,於是整個村莊都亮了。村外的田野上、小河邊,悠閑的羊兒和驢子還有耕地的老黃牛在低頭吃草,馬駒橫著尾巴在小路上撒歡地狂奔。

小芬和樹林不走了,他倆離得很近很近,幾乎都靠在了一起。小芬說:“太美了!”樹林也說:“太美了!”於是兩隻手就拉住了,攥緊了,於是肩膀就靠在了一起。小芬說:“就像天堂,像在仙境裏。”樹林說:“小芬,你知道嗎,你就像這仙境裏的仙女。”小芬臉紅了,就更像仙女了。

小芬長得真美。這美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美,而是她確實太美了。

小芬有一頭濃密的黑發,很厚很柔軟,自然鋪開順肩落下,現在被她梳成了兩隻活潑可愛的小辮隨身體跳躍。圓而略長的臉龐上,漆黑的瞳孔被藍色的光亮烘托出的神采,使接觸過那目光的人永生難忘。略微塌陷的鼻梁下翹起了可愛的鼻子,嘴角卻永遠在微笑,渾圓的肩帶動了柔軟的臂,身軀在腰部便細了,然後卻順著臀部劃出了弧形,修長的腿邁出輕盈的步,就像天生的舞蹈演員瀟灑自如。整體上揉和了女孩子的全部優點,似乎女孩子的完美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樹林雖然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但已經初具男人規模,魁梧剽悍。這時他倆並肩站在這田園詩境中,再現了被浪漫詩人謳歌的神話史詩,又像一幅近代畫家創作的巨幅油畫,是伊甸園中描述的亞當和夏娃。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接受了晨風的洗禮和朝霞的熏染。如果不是因為一夜沒睡,他們會就這麽站下去。小芬困了,她拽了一下樹林的衣角,看著發呆的樹林,說:“該走了。”

他倆在街頭的早點鋪吃了豆漿和油條,然後來到樹林家。

樹林的父母不在這裏,他們在大西北三線工作,樹林姐弟原來是和奶奶一起過的,前幾年奶奶去世後,姐姐上班了,樹林的生活就由姐姐迎春來操心了。他們還有一個妹妹叫立秋,一直跟在父母身邊。

他們這個家,一點兒家樣都沒有,除了吃飯的桌椅,睡覺的床幾乎就沒有一樣家具。小芬跟著樹林走進了這樣一個地方,她簡直不能相信樹林就是生活在這樣糟糕的地方。樹林從枕頭下拿出一本有些殘破的書遞給小芬,書的封麵上寫著《家庭醫療衛生保健手冊》。樹林說:“你往中間翻,找婦女衛生那部分自己看吧。”

小芬從目錄上查到了,便翻開書看。

這是小芬上的關於性知識的第一課,她看見書頁上畫出了清晰的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不由得臉紅了。小芬是從這天開始才知道了孩子是怎麽造就出來的和從什麽地方生出來的。她看的有些困便睡著了。

朦朧中,她覺得有人在摸她的臉,然後那手順著肩頭輕輕地滑向了臂。小芬知道是樹林,她喜歡樹林這樣,就沒有動。當那隻手觸摸到了她的皮膚時,從心裏湧出微微的暖意,從那一點散發到全身,於是身上有些熱,臉也紅了,呼吸好象也變粗了。她覺得雙腿間有一股滑膩的東西,就推開了樹林的手,起身去廁所。當她褪下褲子後驚得呆呆地靠在了牆上。她剛剛看過的性知識使他明白了,自己從今天開始成為了一名少女。她低下頭看著大腿間仍然往下流淌的血紅色,心裏即感到害怕又有些興奮。小芬想叫樹林,可又想,這種事情怎麽可以讓男孩子幫忙。她有些慌因為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小芬進廁所已經有好長時間了,樹林剛開始並沒有注意,後來才覺得出問題了。他來到廁所外叫小芬,他說:“小芬你怎麽啦,時間太長了你出來吧。如果你是在生我的氣,那你就出來打我一頓解解氣,一個人悶在廁所算怎麽回事呀。”

小芬也不願意在廁所裏呆著,可她這個樣子怎麽能出去。血還在流,似乎還有增多的趨勢。她怕把褲子染髒了,就把褲子脫掉了。現在她是裸露著下身站在廁所裏。這樣狼狽更不能讓樹林進來。

樹林在外麵等了一會兒,聽不見小芬的回答。他有些急了,怕小芬出事,就說:“小芬,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砸門進去了。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小芬聽見樹林這麽說也著急了,大叫著說:“樹林,你千萬別進來,我遇見麻煩事了,你又幫不上忙進來有什麽用。”

小芬這麽一說,樹林才突然想起,小芬可能是來了女孩子的事,就問到:“小芬,你是不是第一次,所以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既然樹林猜出來發生了什麽事,也就不必再瞞著他了,小芬說:“是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啦。”

樹林也有些傻眼,這種事他還真沒法幫,就說:“那你先用紙擦幹淨,坐在那裏等我姐回來讓她幫你吧,處理這事我沒有經驗。”小芬在裏麵聽了隻想笑。

小芬是在樹林家成為少女的,所以也就非常願意去樹林家,喜歡樹林家和樹林。那麽小的年齡,還不太懂得男女之間的事情,雖然在那本書上了解了造就一個孩子所需要的全部過程,可這和實際依然相差得太遠,況且愛情在哪個年月是被禁止了的東西,更不要說看什麽關於愛情的小說和電影了,小芬和樹林在這方麵還都是情盲。

有些事其實不用別人去教,它本來就是天生的,是人類的天性,所以盡管沒人告訴他們,小芬依然懂得自己已經愛上了樹林。也許太早了,屬於拂曉戀那類的。

看來愛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了,他們不可能拒絕在一起時內心的充實和甜蜜,一天看不見就覺得身子空了,就覺得魂沒了。可是他們還要愛的讓別人看不出來,否則在那個年月裏,他們兩人全都要被當成壞分子、壞學生被紅衛兵專政。

小芬和樹林是紅衛兵,他們知道如果被別人發現了會是什麽樣的後果,他們有些怕,就把公開來往改成了秘密的,就像過去共產黨地下工作者那樣單線聯係,周圍的人全都不知道。隻有樹林的姐姐知道,但迎春一直為他們保密,所以還是誰都不知道。

火紅的年代裏發生了很多火紅的事,搞得滿世界都跟著亂了套。運動越來越深入,居然把共和國國家主席給揪了出來,楞是把國家主席給打倒了。主席一倒必定是連鎖反應,那些所謂的爪牙什麽的不也得揪出一大片。先是從中央然後延及到了地方,大地方揪完了就輪到了小地方。於是小芬的父母一夜之間就由革命者那邊給轟到了反革命的那邊,小芬也從紅衛兵隊伍裏退了出來。那時候潛在了一個危機,紅衛兵隊伍一天天被削弱,很多造反的闖將迅速變成了狗崽子,直接影響了紅衛兵的數量,壞蛋越揪越多,革命者越來越少。為了擴大力量,紅外圍組織應運而生,把那些出身有問題但願意革自己祖宗的命和父母命的學生組織起來以壯聲色,反而顯得隊伍更加強大了。

小芬雖然摘下了紅衛兵的袖標,為了要和樹林在一起,她仍然每天都去學校參加運動。她沒有參加紅外圍,在班裏和幾個同學學習毛澤東思想,背毛主席詩詞。

一天下午,紅衛兵司令派人找到小芬,說有重要任務要她去完成。都快該回家了,小芬想和樹林一起走,就去找樹林,想讓樹林等她。於是樹林小芬一同來到了紅衛兵司令部。一進門,小芬向左轉,樹林向右轉,各自走進不同的房間。

總司令姓方,他給自己改了個很時髦的名字——方向東。如果按照外國人的習慣,把姓氏放在後麵,就成向東方了。不過那時還在閉關鎖國,所以隻好湊合著仍然叫方向東好了。

方司令看見小芬走進屋,滿臉堆笑迎上前去,顯出關切的樣子,對小芬說:“小芬同誌,知道你退出了紅衛兵組織,我很遺憾,希望你能繼續留下來幹革命。”

小芬聽見司令說的話,心裏感到了一股溫暖,但她還是說:“還是離開好,要不然會把組織弄得不純潔了。有很多情況和我差不多的同學都離開了,我不希望比別人更特殊。”

方向東當司令後,還從來沒有人違背過自己的旨意,心中大為不快,他不願意在小芬麵前丟麵子,“嗨嗨”清理了兩下喉嚨,想找話把麵子圓回來。短暫的尷尬使屋子裏的氣氛有些僵硬,小芬覺得很不舒服,就想走。剛要轉身,又覺得就這麽走了也不太好,所以就沒走。

向東方清理完嗓子,對小芬說:“要不這樣,你每天來總部工作,幫助其他同學搞搞宣傳,比如外出刷大標語什麽的總行了吧?”

小芬早就不想當紅衛兵了,她不願意打人,對那些地主資本家什麽的也恨不起來,所以她真心不想回去了。說實話,怕向東方不高興,編假話又不會,她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辦。

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總部裏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已離開,這間總司令的辦公室裏隻有小芬和方向東兩個人。方司令走到門口,站在走廊裏四下看了看,回到屋裏後隨手把門關上。他笑著對小芬說:“你來當我的秘書吧,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工作。”說著話便慢慢走近小芬。

小芬不喜歡這位司令,雖然很多女孩子對方司令很崇拜,但小芬一直就不喜歡他。原因是因為一次抄家,一套很好看的茶具被他拿走了,當時小芬是負責清點物資記錄的,那套茶具已經登記在冊,方司令卻讓小芬劃掉,後來那套東西就不知去向。

方向東是學校高三年級的畢業生,其實論長相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腰裏係了根寬寬的軍用皮帶,身上穿了一套父親的舊軍裝,英俊灑脫,造反很有魄力。這時他走近了有些慌亂的小芬,兩隻眼睛裏冒出了點點火星,麵對著眼前這個不知所措的漂亮姑娘,他有些得意。他對小芬說:“我喜歡你,小芬。我讓你當我的秘書,這樣就可以天天看見你。”說著話,他的雙手就搭在小芬的肩上。小芬往旁邊一躲,那雙手失去了支撐點。

反正已經把想說的說完了,臉要不要就不重要了,方向東索性向前跨了一步,那雙失去支撐的手改換了姿勢,往小芬的腰間摟去。

這時小芬才感到了危險,她剛要喊,一隻手就捂住了嘴,耳邊的喘息聲顯得粗魯急促,那張漲紅的臉湊近了她的臉,跟著嘴唇也被方向東叼住。她感到很疼,可又躲不開,他奮力掙紮,那張嘴咬得越發的用力,小芬更疼了。

“小芬,你別喊,沒用的。現在這棟房子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別人都讓我派出去執行任務了,你沒有別的路可走,答應我,做我的秘書我就放開你。”方司令威脅小芬說,“如果你不答應,我今天是不會放你離開的。”

;小芬感到孤立無援,她想起了樹林,如果樹林在這裏,誰還敢欺負她。想到這兒,她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方向東的手在她身上亂摸。小芬扭動身子使勁兒往旁邊躲。方向東被激起的欲望攪得失去了理智,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行動,就像一頭公狼,他開始撕扯小芬的衣服,然後把小芬壓倒在辦公桌上。小芬幾乎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她哭著對方向東說:“你就是把我弄死,我也不會跟你的。”

這時,方向東的一隻手伸進了小芬的衣服裏,觸摸到了她那年輕富於彈性的乳房,便用手揉搓。小芬覺得胸口被他抓得很疼。她抬起一條腿,用膝蓋頂起方向東的小肚子,頂得他的身體離開了自己的身體,然後趁機抬起另一條腿,猛地插進那個空間,使足了全身的力氣用力一蹬,方司令的身子就飛了出去。這下可把個總司令摔得不輕,他想爬起來,剛一動就又跌倒在地。小芬趕快向門口跑去,這時方向東終於爬起來,他離門口近,小芬跑到的一刹那,他也到了,小芬剛要拉門把手,那門突然大開,樹林大步闖進來。

小芬尖叫一聲:“樹林救我!”就癱倒在樹林懷裏。

樹林看著倒在自己懷抱的小芬,一股怒氣衝上來,他輕輕把小芬扶到身邊的椅子上坐好,然後走向驚呆在那裏的方司令。

樹林當時把方司令打了個鼻青臉腫,那對眼睛腫了足有半個多月。司令出了醜,被趕到專政隊和那些牛鬼蛇神一塊兒打掃校園。

自從出了這件事後,小芬的精神受了刺激,看不見樹林就緊張,樹林也就公開成了小芬的保護人。就這樣過了一年,小芬的情況有所好轉,可樹林家出事了。

一天半夜有人敲門,迎春把門打開後進來的是妹妹立秋。她看見了姐姐就抱住迎春大哭起來。這時候,樹林和小芬也起來了,他們聽見了那淒慘的哭聲,心裏就慌慌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芬不願意回家,就和迎春住在一間屋裏。她從來沒有見過立秋,所以不知道那個趴在迎春肩頭痛哭的女孩子是誰。樹林走過來看見了妹妹,大叫一聲“立秋!”就過去把妹妹摟在懷裏。小芬看見樹林抱住了那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跟著她一塊兒掉開了淚,心裏很不是滋味,就想回家,於是她打開屋門就要往外走。迎春一把就把她拽住了,說:“小芬,你吃什麽醋呀,她是我們的妹妹立秋。”說的小芬直不好意思,臉也紅了。

樹林問立秋:“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爸媽怎樣了?”

剛剛停止哭泣的立秋忍不住又要哭,小芬忙說:“你沒看見她現在不能說話嗎,有什麽事等吃完飯再說也不晚呀!”

迎春這才想起立秋一定很餓了,趕快去廚房捅開火爐,準備給她做飯。小芬拿來點心盒子,裏麵有自己喜歡吃的酥皮和小月餅。立秋看著小芬,眼睛都瞪圓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孩子,更不知道她怎麽會住在自己家,就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樹林,又看看迎春。迎春看懂了立秋的詢問,就說:“她是樹林的同學,讓別人欺負了,現在不敢離開樹林,所以就住咱家了。”

立秋聽了迎春的解釋,心裏就明白小芬是自己未來的嫂子,也就不客氣地從小芬盒子裏拿了塊小月餅。她真是餓壞了,那塊兒小點心剛一進到嘴裏就好象融化了般的消失了,於是又拿起了第二塊。

事情是這樣的,他們的爸爸先出的事,後來有人透露消息說還要抓媽媽。媽媽把家裏的錢全都給了立秋,讓她去找哥哥姐姐。立秋讓媽媽留下些,媽媽說:“你如果不帶走,抄家時他們也要拿走的,你趕在抄家前趕快離開這裏,別帶什麽東西,這樣目標小,如果被他們發現了,你也走不成了。”

立秋當夜就離開家,日夜兼程跑到這裏。好幾千公裏的路程,吃不好睡不好的,他們看見自己親妹妹疲憊的樣子,聽她講述了沿途的經曆,迎春和樹林的眼淚不斷線地往下流。現在這個時候,誰也保護不了他們,四個年輕人隻能躲在漆黑的夜色裏傷心地哭。

小芬家早已被抄的亂七八糟了,她的爸爸媽媽也被專了政,不讓回家,家裏亂就讓它亂去,要不然剛收拾好,突然來人說抄什麽東西,於是就又亂了。樹林想,這裏不怕他們抄,什麽都明擺在這兒,他們要抄,就讓他們鬧騰好了。

第二天,他們四個人想把家裏的東西收攏來,把值錢或重要的東西藏起來,卻發現其實什麽都沒有。樹林就把那本保健手冊給燒了,他怕別人找些借口胡亂說出個罪名。

沒過幾天,爸爸媽媽的地方來人了,找到當地的造反派,要進行一次聯合抄家,聲勢造得很大,氣勢洶洶一群人闖進了他們的家。當人們蜂擁進屋準備動手時卻全部都驚呆了,誰也沒有想到,他們闖進了一所幾乎什麽都沒有的空房子。這樣還有什麽可抄的,站在那裏不動就可以把屋子裏全部東西數清,乘興而來掃興而去,瞬間人們又都離開了。

從此後,樹林小芬也不去學校了,他們幾個人整天在家裏說話、聊天,打發無聊的苦悶。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了,社會上刮起了上山下鄉的風,樹林和小芬覺得在城裏實在沒意思,就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共同看見過的景象,就共同回憶起了那次的感受,覺得農村真是太美了,於是就去學校報名要求到農村插隊落戶。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柳樹屯,一個窮鄉僻壤的山溝裏。

說是柳樹屯,其實也就村頭那一棵孤零零的柳樹。也許原來這裏確實有過很多柳樹,可是後來沒有了。樹林去問村裏的老人,他指著山溝古老的河床對樹林說:“那裏從前是一條河,兩岸長滿了成排的柳樹,後來全被人們砍光了,河裏不知怎麽就沒水了,隻有每年山水下來時才有水。”樹林和小芬都覺得很遺憾。

這批來村裏的知識青年全是一所學校的,總共有十幾個人,男的多女的少。女學生加上小芬才三個。她們就住在二狗家院子裏的西房,自己做飯吃。

柳樹屯生產隊長是二狗的爹,叫大狗,上了年紀後村裏人背後都管他叫老狗。這老狗是野性子,脾氣暴躁,其實更像隻狼,他把村裏人管的說一不二,如果誰敢不聽話,他就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給誰,村裏沒人去惹他。

男學生集中住在了飼養院一間牲口棚改建的偏房裏,進門往右靠山牆是一溜通炕,幾個學生就擠著睡在上麵。炕邊是做飯的土灶。每天要派一個人上山找柴,要不連飯都吃不上。剛過麥收,隊裏卻把倉庫的陳年棒子分給他們,下工還要去推磨才能湊合吃上棒子麵糊糊,日子就這麽過了下去。年底分紅,知識青年分到了糧食,扣除剛來時隊裏借給他們的棒子數,剩下的就沒有多少了,有些人離開村子回城裏去了。

又過了一年,有後門的紛紛走了後門離開柳樹屯,走不了的多數是家裏出了問題回不去的,也就繼續在村裏湊合過下去。

柳樹屯雖說不大,可村裏的地卻漫山遍野,土地雖多,可能長糧食的地方卻少的可憐,山坡上沒有土隻有石頭和低矮的樹叢。分布在山溝裏的田地除了種些玉米和高粱外,隻有靠近村子的平地上種了些小麥。村子中間有眼水井,水卻是苦澀的。

小芬和樹林剛來時,還時時被這大山環繞的村舍感動過,尤其是日頭在山尖上被那山頂著遲遲不落,撒下一片金黃色的光,照耀在黃土地的亂石上就像金子般閃爍,他們覺得真美。可日子長了,那景色就不再迷人了,甚至有時還為了那閃爍的光而產生出一些悲哀,如果它們真是金子就好了,柳樹屯也就不會那麽窮了。

窮就窮在了缺水,如果有水,那就不用靠天吃飯了,還可以利用山坡地種果樹,那樣村裏的日子就好過了。於是公社決定乘農業學大寨的東風,在柳樹屯附近的山溝裏修建一座水庫,把每年山洪爆發時的山水留住,不讓它白白流走成了過路水。

過去的冬閑成了冬忙,村裏的青壯年勞力全部上了水庫工地,隻留下了老人和孩子還有婦女。

樹林也和村裏的人去了水庫。小芬沒去,她身體弱,幹不動水庫搬山推石的活兒。

村裏女人少,小芬她們幾個女生來後,被村上的後生們像蒼蠅般盯上了,一年後說親做媒的經常上門。小芬和樹林好,所以少了很多麻煩,但是誰都知道背後仍有無數雙眼睛在窺測著她。那兩個女孩子相比之下就慘了,幾乎沒有了安靜日子,加上農活太累人了,一個托關係走了,還有一個就嫁給公社革委會主任的兒子,到公社享福去了。

小芬身邊較安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隊長的兒子二狗也盯上了她。因為有樹林,二狗還算老實。樹林雖然是城裏來的學生,但他長得粗粗壯壯的,不比村裏同齡的青年弱,何況樹林還真有兩下子,有一次幹活休息,二狗想試探樹林究竟如何,就找茬子逗他,結果讓樹林一個絆子踢倒在地,墩的屁股疼了大半晌。樹林在業餘體校學過摔跤。從那次以後,村裏的年輕人也都敬著樹林了。

幾年下來,樹林居然成了柳樹屯年輕人的小首領。氣的老狗罵二狗,“養你個王八崽子有什麽用,吃飽了連淞都不生,城裏小子都敢欺負你,真給咱苟家丟人。”說完一腳把二狗踹到了門外。

於是二狗就恨樹林,恨不得一鐵鍁把他給活劈了,可又沒那個膽,因此就恨在了心裏。

村裏的壯勞力去了水庫工地,村裏也就安靜了許多。小芬依舊住在二狗家西廂房。二狗家沒女人,二狗娘生孩子,孩子沒生下來,娘倆就一塊兒走了。

二狗覺得現在是個機會,先把人占了,你樹林就是把我打死小芬也是我的人了,生米煮熟了的飯,看你怎麽辦。他半夜偷偷溜回村,跳進了院子,看家狗看見是主人,隻叫了一聲就蜷縮到牆角打瞌睡去了。

小芬剛剛睡下,覺得院子裏似乎響了一聲,以為是什麽東西倒了,就沒在意,仍舊躺在炕上想樹林。二狗悄悄進了屋,那屋子他熟,所以什麽東西都沒碰就到了炕邊。小芬突然覺得有個黑糊糊的人影在身邊,她本能地突然抱起被子一下躲到了炕裏,使得猛撲過去的二狗撲了個空。小芬照著黑色的人影狠狠踢去,也巧了,正好踢在二狗的下巴上,順便就把門牙各整掉兩顆。小芬的腳背也腫起了老高。

二狗本已高聳的勁鬆在嘴上一陣巨痛後受到了影響,後來就完全疲軟了。從此後二狗見到小芬,那活兒竟然不再起作用了。當時他“哎呀”一聲,捂住腮幫子跑出了屋,負痛翻牆跳出了院子,連夜返回水庫工地。

小芬在黑暗中沒能看清來人,腳疼的利害,不敢獨自在漆黑的屋子裏住了,也離開二狗家,敲開隔壁大嬸家的門,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大嬸看了那紅鍾的腳背,心疼地說:“這村的後生找不到老婆,全都憋瘋了。明兒個我去公社找保衛,讓他們來人查查到底是誰幹的。”

公社來人在村子裏轉了一圈,找到小芬看了她腳上的傷。老狗被從工地叫回村。剛進村口,老狗扯著嗓子大罵:

“這是哪個屌小子幹的,看我逮著不騸了他,連我家住的人都敢糟蹋,還得了啦!”

老狗的氣憤並不是出於對小芬不幸的同情,而是這種事居然是發生在他家的院子裏,這不是明擺著沒把自己放在眼裏。老狗一輩子沒這麽窩囊過,就下定了決心,非要查它個水落石出。

公社來人和老狗商量了調查方向,當然首先要找到受傷的人,他們知道小芬那一腳肯定踢出了水平,踢出了成績。查出受傷的人並不難,全柳樹屯就這麽大點兒地方,隻要那個人在村裏就跑不了。他們挨門挨戶地串,鬧騰了多半晌。全村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婦女,能夠幹出這種事的沒一個當晚住在村裏。

老狗納了悶,“難道是過路的?”他想,“不對,過路的怎麽知道我家住著個仙女似的黃花大閨女。”他一拍大腿,立刻明白了。二話沒說,起身回了水庫工地。他到的時候正趕上收工,大家回工棚吃飯。老狗什麽也不幹,叼著煙袋蹲在一旁用眼睛看。一袋煙抽完,他起身把兒子二狗叫到了外麵,然後轉身往山裏走去。二狗覺出了不對勁兒,可又不敢不隨了爹去。老狗步子大火氣更大,二狗步子小,心裏早已沒了底氣,隻得小碎步緊攆。翻過一道山梁,看四下沒人,老狗回身一個大嘴巴將兒子煽倒在地,然後下死力用腳踢,二狗被打的抱著頭滿地滾,他不敢哭,也不敢喊,隻能咬牙忍受著這一切。

老狗打累了,蹲在地上裝了一袋煙,默默地抽。二狗卻不敢爬起來,依然縮成一團蜷在山坡上。

山裏的天黑得快,老爺兒剛剛隱入山脊,山的陰影就遮蓋了漫坡的溝壑,緊跟著就把天地全都潑滿黑色。黑暗中,隻有老狗煙鍋頭上那一點紅,四周靜得怕人。

老狗問兒子:“是你幹的嗎?”

二狗不敢隱瞞,說:“是。”

老狗說:“是你媽的屌!老子說了,誰幹的抓住後就把他騸了,你他媽想讓咱苟家絕後呀?”

二狗聽說立刻傻眼了。爹在村裏說一不二,從來沒有說出去的話再收回來的時候,這次卻要破例了,他能不氣,能不急嗎。難怪這麽狠打,再不打不得氣死過去。他很能理解老狗,因為他是他兒子二狗。黑暗裏,老狗二狗又都沒話了,他們此時也真的沒了主意。

爺兒倆在荒山野地蹲了多半宿,還是老狗想出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天剛亮,他厚著老臉私下裏找到樹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用哀求的可憐的這輩子從沒用過的語氣對樹林說:“樹林,你們是從大地方過來的,俺們這窮山溝容不下,如果公社有招工名額,我立馬讓你們走。”

樹林心想,這事沒鬧大,二狗也沒得逞,能饒人處且饒人,何必樹敵過多。再說老狗是這村的地頭蛇,自己手裏攥著他家的短兒,將來也不至於遇事為難我們,算就算了。他就說:“苟叔,我去找小芬勸勸她,如果她不再說什麽了,咱就這樣了,您說行嗎?”

老狗沒想到樹林這麽通事理,好說話,於是也從心裏敬了他三分。小芬自然聽樹林的,事情就這樣了結了。

這事是過去了,可二狗卻不象他爹。老狗什麽都在外麵,脾氣發過,大街罵過,事情就過去了。二狗什麽都憋在心裏,講究玩陰的。所以,在山上打石頭時,他故意將一塊巨石滾下了山坡,樹林在下麵,他想把樹林壓死。

樹林聽見上麵有人喊:“石頭下去了,快躲!”那石頭已經到了身邊,他側身一滾,身子是躲過去了,可雙腳卻被跳躍而下的石頭砸碎。幸虧縣裏的醫療隊在水庫工地巡回醫療,臨時處理了一下,幾個壯勞力連夜把他送到了地區醫院。

這件事當天就傳到了柳樹屯,小芬聽說後急的沒了主意,鄰居大嬸陪她趕到醫院。老狗正準備回去找錢。其他的人也要回去,一夥兒人來到這裏連樹林的住院費都湊不齊,哪兒還有錢住店吃飯,隻好有多少先交了多少,正好小芬來了,把她帶來的錢湊上,才勉強夠了數。小芬留下照顧樹林,大家夥又趕回了水庫。

水庫工地管理混亂,出工傷的事情時有發生,根本找不到出事的原因,二狗這次終於又躲過去了。他覺得出了口惡氣,於是就揚眉吐氣的連走路的姿勢都顯得張狂了。老狗心裏最清楚,他嘴上沒說,一次找到機會又教育了兒子一頓棒子。打完了,老狗喘著氣說:“你小子真長本事了,怎麽一點兒都不像你老子我。幹那偷雞摸狗的事多光彩,真不知道當初怎麽就日出你這麽個孬種,咱苟家真要他媽絕後了。”

好心沒好報,當初樹林要是不依不饒把二狗給辦了,也就沒有現在的事了。他殘廢了,雙腳感染出現壞死,醫院隻好截肢,整個小腿全都沒了。

樹林回村那天,全村老少都站在村口,那輛小驢車在山坡崎嶇不平的土路上剛一露頭,村裏一群半大孩子就迎了過去。樹林憨厚老實,人緣極好,全村人都喜歡他,過去得過他好處的不在少數,這會兒見他成了這個樣子心裏都很難過。可是大夥兒窮,能夠幫上多少忙,隻有靜靜地站在柳樹屯的村口,用目光送來關切與同情。

村東頭一家寡婦去年死了,她家沒後,房子空了快一年沒人敢住,說是住了那房晦氣。小芬去收拾了,樹林就在那裏住下。每天小芬下工後去照顧他吃飯擦身子,直到全都忙完也就半夜了,她用門板在外屋搭個臨時床睡下,渾身就像散了架般疼。天長日久小芬也快要頂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兩人全要完蛋。

樹林心裏也不好受,一個堂堂男子漢,現在卻要一個弱小女子來照顧,他感到活著的艱難,有時真想去死。可是現在又死不了,想死也要找到死的方法,就連走都不行,上吊掛根繩子都夠不著房梁,況且身邊連跟繩子都找不到,其它的就更不用想了。

樹林對小芬說:“你走吧,我不用你管,再這樣下去你也完了。要死就死一個,何必兩人一塊兒死。”

小芬聽他說完就哭了,她說:“樹林,我原來看你是條漢子才跟了你,現在你怎麽說這種話,太讓我失望了。”

樹林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現在什麽都管不了你還拖累你,我已經不是真正的漢子了,你還是走吧。”

小芬說:“要死就死在一塊兒,我不走。”

樹林聽見她說的這話,用被子蒙住頭號啕大哭。小芬從來沒見過樹林哭,更甭提是號啕大哭了,心裏就想,男子漢在他真的感到絕望時才會這樣。小芬把被子掀開一邊,隨後整個身子擁了過去,她緊緊抱住了樹林,用女人的體溫,用女人的愛溫暖融化這個絕望得連生的願望都失去了的男人,屬於她的男人。

長久的渴望一旦獲得,隨之而來的就是那激情燃燒的噴發,蘊藏在內心的能量擠壓奮爭,在撕破了重重困擾束縛後終於得到解脫了,雙方撕扯掉對方的衣服,那年輕的肌膚相互纏繞結合在一起。樹林堅實硬朗的男性肌體擁抱著小芬柔軟纏綿的女性身軀,激烈跳動的心髒幾乎貼在一起和而為一,那咚咚的頻率在逐漸加快,使得血液也跟著沸騰衝向了頭頂。

小芬呻吟著說:“樹林,我愛你。”

樹林在粗重的喘息聲中說:“小芬,我愛你。”

小芬便翹起腰身,一條修長的腿跨過了樹林的身體,她趴在樹林身上,用唇親吻著那掛滿淚水粗糙的臉龐,胡茬刺在小芬細嫩的臉頰上,更加刺激了那股欲望的火焰,它燃燒著從頭頂蔓延到了胸部,然後順著腹部向下,越往下火焰燃燒得越劇烈,仿佛要把那薄薄的肚皮燒穿。樹林雙臂擁抱著小芬的身,那柔軟細膩的肌膚上一股女性的清香流進了鼻孔,使得他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張開了,躁熱的火從胸口噴薄欲出,高度劇烈的興奮激起全身最敏感的神經細胞,肌肉繃緊得就像鋼鐵般堅硬。

小芬說:“樹林,我要你。”

樹林說:“小芬,我要你。”

小芬把那處女的貞操套住樹林那童男的青春,樹林便輕緩地進入了小芬的身體。

都有些興奮的緊張,也有初嚐禁果的羞怯。小芬輕輕抬升抽送使得樹林不斷小聲呼喚著她的名字。樹林翻身把小芬壓在身下,他更加猛烈地親吻那可愛的麵龐,然後把那男性的象征搗向了穀底,用那相連的部分相互摩擦著。小芬摟住樹林的腰,喃喃地說:“樹林,就這樣,就這樣。”

他們忘卻了一切不幸,也不再想到生與死,隻要這樣長久地結合下去,也許就到了永恒的世界。在那裏可以不受任何外界的幹擾和影響,隻有他們兩人存在,因為那裏是他們的世界,也隻有他們兩人才能進入的世界。

日子就這樣繼續過了下去。但問題卻越來越多,首先就是吃,他們每天的三餐早已改成兩餐,仍然麵臨著斷糧的困境。生產隊長老狗已經盡了力,一是他敬著樹林和小芬;二是為了兒子贖罪。可他也實在沒辦法,隊裏也沒糧食了。

全村人饑一頓飽一頓地挨到了春天,大家都盼著麥收後能過上幾天有糧食的好日子。水庫經過一個冬天的奮戰終於建成了,這也是全村人的希望,也許過年就不會再為了糧食犯愁。

春天是希望,當山坡開始泛出青色的光時,人們的臉色也開始露出喜悅。正當大家為了將來的美好而做著幸福的夢,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衝跨了新建的水庫,捎帶著也差點卷走了柳樹屯。小麥田在洪水過後顆粒無收,跟著就是大旱,土地龜裂成了斑斑塊塊的棋盤,剛剛出芽的小苗枯萎了,就連村裏人活命的苦水井也漸漸幹枯了。

村裏有人外出討飯。到了後來,能走動的全都走了,隻剩下了老人和走不了的小芬和樹林。

一天,村裏大嬸討飯回來,她看見小芬支撐著瘦弱的身子在田裏找野菜,就對她說:“孩子,跟我一起走吧,不走全都會餓死在這裏。”    

小芬回去和樹林商量,樹林說:“去吧,去了也許還能活著,再這樣拖下去,真的會全都完蛋。”

小芬想:“我出去要飯,不走遠,也許還能救樹林。我們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結束自己還年輕的生命,隻要活著就會有辦法的。”

小芬走了,帶著對生命的渴望和樹林的希望走了。

大嬸帶著小芬出了山。山外的日子要比山裏強,雖說也窮,可還沒窮過山裏。在走進村的路上,大嬸對小芬說:“小芬,要飯不容易,現在從山裏出來要飯的太多了,誰家也沒有多餘的糧食給咱們,說明了吧,隻有憑著這身子要了。”

小芬的頭嗡地響了一聲,她聽明白了,這是讓她用女人珍貴的身去換取得以活命的糧。她臉紅了,說:“大嬸,這事我幹不來,還怎麽做人呀!”

大嬸歎了口氣,說:“我也不樂意幹呀!可不這樣怎麽活?一家人的性命全靠了我這身子,要不誰也活不了。連命都要快沒了,哪兒還顧得上臉。現在女人養家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走了。”說完,大嬸流出了眼淚。

小芬也哭了,哭得好傷心。她絕想不到,在以前看見過的仙境般的農村裏,人們居然會過得這般苦,這般淒慘,他們為了生存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昂貴了,高於任何用金錢所能得到的一切。其實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對於城裏人來說,並非是金錢買不到的,但是他們沒錢。種地的,一年四季在大地上刨食的農民,現在居然要用女人的身子去換取得以活命的糧食。

小芬這時想到了死,想到了生活的不公平,她也想到了躺在炕上,等她帶回糧食的樹林。她想:“我要是死了,樹林可怎麽辦?”她擦幹了眼淚,和大嬸一起進了村。

當被一個陌生男人壓在了身下,一股酸臭的汗腥味熏的她差點昏過去,淚水就順著眼角流出來。屈辱羞愧的感覺從心底湧出,她幾乎要窒息了。男人猛力插進她的身體,像一頭凶猛的野獸瘋狂喘息嚎叫,小芬讓粘稠肮髒的汗液弄的全身精濕,難受的使她想吐,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卻被那男人死力抱緊,躲也躲不開。她隻好閉上雙眼默默忍受著這一切,為了樹林,為了樹林能夠活下去,她拋棄了一切,也獻出了一切。

終於過去了,結束了,小芬得到了半口袋糧食。她背著這屈辱回到了柳樹屯。

有了糧食樹林就能夠活下去了。當她看見吃飽肚子的樹林臉上有了光彩,心裏感到安慰,她想,為了救樹林這樣值。

日日月月,日子過得漫長而艱難,災害隨了日月不斷加重。小芬山裏山外奔波在那條崎嶇的小路上,小路印上了她的腳印和心酸苦辣,記錄了小芬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換來樹林生命的故事。靠近山的村莊糧食漸漸少了,即使願意用身體換也無糧可覓。小芬和大嬸商量後決定走的遠些,也許可以換回更多的糧食。

臨走前,小芬對樹林說:“我這次出去時間可能會長些,家裏這些糧食你省著點兒吃,別沒等我回來就斷了頓。”

小芬又走了,可很快就回來了。

這次是和同村的大嬸被地區民兵押送回來的。她們的脖子上各掛了一雙破鞋,五花大綁地進了村。老狗看見了,大罵著跑了過去,憤怒地麵對著那群民兵說:“你們這群龜孫子養的,成天吃飽了閑的沒事就整這?你娘的,要是餓上你們三天三夜,怕連老娘們兒的洗X水都敢喝!”嘴裏罵著娘,順手把小芬脖子上的破鞋扔出去老遠。

民兵上前製止,老狗橫著眼,怒吼道:“你們都他娘的給我從這村滾出去,要不全活剝了你們當肉吃!”全村人都出來了,有人手裏還拿了種地的家夥。

樹林什麽都明白了。他們剛見麵就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場。

晚上,小芬為樹林做好了飯端來,樹林一口都吃不下去,這種飯讓他如何下咽。小芬說:“樹林,為了你能活下去我才這樣做的,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其實我早就死了,現在的小芬隻不過是為了樹林能好好活著才留在這個世界上的。”

樹林聽小芬這麽說,端起飯碗大口吃起飯來。吃完飯,摟著小芬睡了。

第二天,小芬出去挖野菜。她要走好遠的路,爬很高的山,才有可能挖回那可憐的一點點。

傍晚小芬回來,樹林看見她就笑了。說:“小芬,你回來拉。”

小芬也笑笑,說:“回來拉,你餓了吧。”就忙著去做飯。

吃完了晚飯,樹林擁著小芬躺在炕上,對小芬說:“你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現在事情鬧出來了,大家也都知道了,你有什麽打算?”

小芬其實早就想好了,她給迎春寫了信,讓迎春來把樹林接走,然後她就去死。她早已不願意繼續活下去了。這些事也就是發生在柳樹屯,如果是在城裏,恐怕早就沒她的安生日子過了。在這裏,每次鬧饑荒,很多人家的婦女都是這麽過來的,所以沒人議論,大家都覺得這沒什麽不好,為了一家人能夠活命,也就沒有貞操可言了。她不行,她忍受不了這種恥辱,不潔的身子早已把靈魂融化,如同行屍走肉般苟延殘喘在這個她已經覺得不美好的世界上。活著回城麵對的是羞辱;繼續留在柳樹屯是對生活的恐懼。她除去一死了之,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小芬無法回答樹林的疑問,也就沒出聲。

樹林見小芬不說話,也就不再繼續追問,他把小芬拉到身邊,貼近了自己的身體,開始解小芬的衣服扣子。小芬用手推他,說:“我已經不幹淨了,你別碰我。”

樹林說:“你最幹淨了,我並沒有覺得你不幹淨。”於是把小芬抱得更緊了。

小芬被樹林抱著,漸漸感到激情在身體裏湧動,他使勁貼住樹林的身上,大腿間早已一團火熱。她知道她需要樹林,樹林也需要她。身子在顫抖中從衣服中脫出,肌膚相依,然後從愛的相互撫摸中噴發出渴望的烈焰,那熊熊烈火燃燒著對方的軀體,興奮、喘息、發泄達到了高潮。

過去了,消失了,身體卻依然沒有分離。樹林從身邊的枕頭下拿出了繩子,那是白天他爬著找到的。他把自己和小芬捆綁成了一體,然後對小芬說:“我知道你的打算,迎春來信了,她過幾天就到。可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走的,你是想把我安頓好後再離開這個世界。為了我能夠活下去,你已經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你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可是小芬你知道嗎,我愛你超過了愛我的生命,但我又無力製止你的選擇,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現在我們已經連成了一體,生死都會在一起了。”

說完,他摸出了一瓶農藥,一揚脖就灌進嘴裏。

小芬眼看著樹林在自己身邊喝了農藥,可身子被捆住了,想搶走那瓶農藥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他趁樹林喘息的間歇,伸手奪過還剩下半瓶的農藥,也灌進了嘴裏。

樹林麵帶笑容對小芬說:“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然後更加抱緊了小芬。小芬也伸出了手臂摟住了樹林。

他們就這樣成雙成對靜靜地等待著死神的來臨,安詳、幸福、快樂地守侯著生命的最後一刻。

疼是突然來到的。像碳火燃燒了五腑六髒,撕扯了腸胃。他們痛苦扭曲翻滾,掙紮在死亡的邊緣。油燈被碰倒了,燈芯剛開始似乎要熄滅,卻引著了被煤油浸濕了的被子,火就燃燒起來,逐漸連成一片。樹林強忍住劇烈的疼痛,親吻了小芬最後一口,笑著說:“省的去火葬廠了。”就昏過去。

小芬在半昏迷狀態下看見了一隻火鳥,它是那樣的巨大美麗,馱起樹林又馱起了她,然後眼前一片紅光。

村裏人被窗外的火紅和木頭燃燒時的爆炸聲驚醒,很多人都跑出來看。他們看見小芬樹林住的房子起火了,那火苗竄向了漆黑的夜幕,仿佛要把黑色的天空燒穿。老狗急得大喊,催促村民們抄家夥,揚土也要把火救滅。大家剛剛跑進院子,屋頂轟然一聲塌下。

大家歎息著圍在小院外,一股旋風刮來,卷起萬朵火花,火花劈啪爆響,旋轉著向天上飛舞,直飛向了群星閃爍的夜空。有人說,看見小芬和樹林在火星裏向他們揮手告別。

天快亮時下了一場暴雨,大家說,那是小芬和樹林的淚。

                                         2002.10.2.初稿

                                         2003.2.19.修改於魯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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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ang28 回複 悄悄話 讀完了 怎麽會有那麽淒慘的事情。希望不是真人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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