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夜晚之前,我永遠不會料到,我的幸福竟然會在那一刻止步,我的人生會在那一刻轉折。這時候的我不過23歲。
到了家,我領著華媽華爸看了看房子,房子不大,一室一廳,陳設簡單。一張木頭長椅、一個茶幾、一排矮櫃。臥室一張床、一個靠窗的梳妝台、一個大衣櫃。廚房有爐子可是沒有煤氣,沒有開火做過飯。房子也是我搬進來以後才知道有那麽多蟑螂,有大拇指那麽粗大,在北方沒有見過。每天晚上上廁所,一開燈就發現他們四處逃竄,我蹲下的時候就怕他們會咬我屁股。我沒有什麽行李,並沒有特意收拾過,這裏隻是我睡覺的一個地方。多年流浪,我再也沒有用過“家”這個字來形容過任何一個我居住過的房子。隻有我父母的家才是“家”。
我請華爸媽坐在長椅上,拿著電鍋去燒水。這時候華媽四處看,不斷地說這個房子這裏不好那裏不好,然後說我既然常常出差,為什麽要浪費租金。華爸一直沒有說話,等我燒上水後,他們讓我坐下,說要和我談談。我很天真的望著他們,不知道要談什麽。雖然我們已經相處了三個月,但這樣單獨相處還是第一次。華媽先開腔,問我什麽時候打算和華子結婚。我說不知道,華子和我還沒討論過這個話題。華爸接著說,那你是怎麽想的?我說那要等華子跟我求婚啊,而且,我們才剛剛開始工作,最起碼應該先攢點錢。華媽接著問我,你覺得華子怎麽樣?我說很好啊,雖然和大學時有點不一樣,但是還是很好啊。華爸說不一樣也很正常,他在這裏還是兒子和哥哥。我當時覺得話鋒有點不對,但是怎麽也想不到下麵的話才是晴天霹靂。華媽的聲音傳過來,隻聽見她說如果你不打算和華仔結婚,就趕緊離開S市,不要毀了我們華仔的名譽。我低下頭,眼淚登時就流了出來,還沒來得及接話,華爸接著往下說道,當時華仔和我們講說一個同學要來找工作,想先在家裏借住,我們也沒有拒絕,你現在既然已經搬出來,我抬起頭看著華爸說,您說什麽?同學?是華子說的嗎?他說我是他的同學?華媽接著說是啊,就是這麽說的。我聽到這個,就站起來,抹著眼淚說叔叔阿姨,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華子真的說我是他的同學嗎?那大學時您給他寫的那些家書呢?您親手給我織的絨線衣呢?您會給同學寫家書,給同學織毛衣嗎?華媽瞪著我,說,從上次你和華仔吵架,我們看得出你根本不喜歡華仔,也不喜歡S市。我想起了剛到S市第一次和華子鬧別扭的情景。那是一個禮拜六,華子說要帶我出去逛街。他父母弟弟都坐在客廳,我們臨出門的時候,我就說帶把傘吧,最近常常下雨。華子回說太麻煩,不要帶,而且今天肯定不會下雨。我說你哪裏知道,如果下了雨,我們還不要被淋濕了,帶上。他忽然就氣哄哄把剛穿上的鞋子又脫了,轉身進了臥室,說要帶傘的話你自己一個人去吧。我當時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裏,又看看他家裏人,隻好拿著傘自己一個人出去了。那時候我對S市根本不了解,隻和他去過一次橋底下的衣服店,還和華媽去過河邊的菜市場。我一出門就覺得後悔了,在小區門口磨磨蹭蹭,希望華子出來找我,可半天連個影子都看不見。我隻好一個人沿著大華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後來就在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大概磨了有一個小時,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接。我隻好自己一個人回家了。到了家,隻有華弟一個人在家,說華子和華爸華媽都出去找我了。我馬上給華子打電話,問他在哪裏。結果,他說他在網吧上網。我到了這一刻才開始生氣,馬上把電話給撂了。華弟一聽說他哥在網吧上網而沒有去找我,就跟我道歉,讓我不要往心裏去。接著就給他父母打電話,讓他們去把哥哥帶回來。最後他們三個一起回來了,我沒有出去看也沒有主動去道歉。華媽到房間勸我,說,我已經和華仔談過了,我說她願意拿傘就拿吧,又累不到你。你為什麽要管她呢?你不知道,我們華仔很靈的,他知道今天肯定不會下雨的。到了晚上,華子到我房間裏來拉著我的手說還生氣呢?去吃飯吧。在別人家,賭氣也要有個界限,我出去吃飯,整個飯局都很沉默。
我已經不記得後來還說了什麽,也不記得華爸華媽是怎麽離開的我家,我隻記得我一直哭哭啼啼的。那一晚,我縮在床墊上的坑裏,一邊哭一邊回憶起很多細節,當我把所有的細節串起來,才發現這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就是我。我剛來S市的時候,華媽經常說,沒想到你真的到S市來了,我之前常常跟我華仔講,人家住的那麽遠,又是家裏的老幺,父母怎麽舍得呢?況且我們潮汕也不是沒有好女孩。我當時聽到耳朵裏,以為她想告訴我華子對我多麽癡情,哪裏聽出來這些弦外之音呢?陪她去買菜,她就說這麽多年家裏吃的喝的用的,有哪一樣不是我兩隻手拎回家的呢?年輕的時候,每天早上五點鍾就要起床,做女人就是要伺候老公孩子。這句話我聽得太多次,漸漸地心裏說,和我媽媽比起來算什麽呢?她還說在S市,你不會寂寞的,這裏有好多你的老鄉,你看那些賣麵賣饅頭的,賣菜賣水果的,還有蹬三輪的,都是你們河南來的。我第一次進廚房收拾魚,可憐我根本不懂,請華子過來幫忙。華媽一把推他出去,說這裏的男孩子是不進廚房的,她又把我擠到一邊,說以後你也不用插手了,我當時隻覺鬆了一口氣。魚是這裏餐桌的主角,剛開始我不會吐魚刺,都是用手從嘴裏拿出來來,或者華子挑好了給我吃。這時我才醒悟,這就好比我媽媽常說的包餃子,北方女孩兒如果結了婚不會包餃子,是要被婆家歧視的。我不知道同樣是那些話,對方想表達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原來他父母心裏對我根本不滿意,說是讓我們結婚,而其實隻為了讓我明白他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可憐我這三個月以來,竟然一點點都沒有發覺。開始工作以後,我很少幫廚,但自從我到華家來以後,都是我洗碗,華子有時候也會幫我。每當這時候,華媽就會說華爸從來沒有幫過她,還是我好福氣。華子其實經常進廚房幫她媽媽做菜,我沒到S市來的時候,他打電話也經常說幫她媽媽幹家務什麽的。
在這一晚之前,我以為我很幸福。我接著開始生華子的氣,他怎麽能和父母說我是他的同學呢?旅途的疲勞還沒有結束,又加上一個晚上的輾轉反側,痛哭流涕,第二天華子開車來接我的時候馬上就發現我麵如死灰,精神萎頓。他問我怎麽了,我什麽都沒說,就上了車,讓他趕緊去公司。看樣子,他父母昨晚回家什麽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