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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畸形年代----大多數的文革(九--十一) BY ·陳向陽·

(2006-12-17 07:50:31) 下一個
九、回潮

解放老幹部

林彪爆炸把老百姓震的目瞪口呆,然後一腦袋糊塗。咱毛主席正相反,震完了反倒清醒,算是明白了:緊跟吹捧的人靠不住,而一向落伍跟不上形勢的老臣反倒忠誠可靠,至少不會玩陰謀,於是有點可憐他們這幾年受了苦。1972年1月毛主席親自參加陳毅的追悼會,算是表示表示。於是那些挨整挨鬥的老幹部們處境開始好轉。恰好八機部部長陳正人突發心髒病死在了五七幹校(也在河南)。陳正人從井崗山時期就跟著毛主席,據說他的死也讓毛主席有點難過。於是周總理親自安排,把不少老幹部(一般是副部長以上)從五七幹校調回了北京或其它大城市,就算還受審查靠邊站的也在城裏呆著,至少犯了心髒病不至於耽誤。而問題本來不算嚴重的就給予‘解放’,恢複工作。1949年是這些老幹部解放老百姓,現在是老百姓解放他們。程序是他們向革命群眾作深刻檢查,如果革命群眾滿意了,就算通過,就可以恢複工作了。當然這之前先要上邊拍板,比如部長級以上的恐怕要周總理甚至毛主席發話。最後群眾那一關不過是個形式,表示尊重革命群眾。這個‘解放’可跟四人幫倒台以後的平反不一樣。平反是說以前整錯了,全部推倒不算數了。而‘解放’的意思是整你應該,現在看你認罪態度不錯,算個人民內部矛盾,暫且饒你一回。

毛主席最大的‘解放’行動是重新啟用鄧小平。不過先要造輿論,因為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早已家喻戶曉批倒批臭,突然鄧小平又上台了,這算怎麽回事呢?於是從1972年就開始吹風,先來小道消息,再傳達中央文件,說鄧小平和劉少奇不一樣,尚屬可挽救之列。同時傳達的還有鄧小平給毛主席的信,就是檢討書,承認犯了嚴重錯誤,表示痛改前非永不翻案。這就等於向全國人民作了檢查。然後1973年,鄧小平正式恢複工作:副總理,副總參謀長。曾經可以讓老百姓隨便罵的鄧小平又成了中央首長,又不能罵了。按說這有點太奇怪,國家大事怎麽能像小孩過家家,說惱就惱,說好又好了呢?可老百姓自從經過林彪事件的大場麵後,再發生什麽事都不覺著奇怪了。

林彪曾經特革命,就是極左,所以批林彪(叫批林整風)當然就要批極左。極左既然錯了,現在就要往右靠一靠,別那麽太革命了,有點往回退的意思,所以後來稱作‘回潮’。

跟帝國主義和解

其實還在林彪爆炸之前就已經有了回潮,外交上的回潮:中美和解。本來是窮凶極惡的美帝居然變成了半個朋友。這變化不亞於鄧小平從資產階級路線頭子變回中央首長,可老百姓挺平靜的就接受了,一點不像林彪爆炸那回嚇的目瞪口呆。本來老百姓也不是特別恨美國,最恨的是日本。拿美國當敵人是因為他老想跟咱們打,現在他不想打了,想講和,那就講唄,幹嘛非得當仇敵呢?那會兒咱們也太孤立了,隻有幾個小朋友窮朋友。最要好的一位叫阿爾巴尼亞,可惜小的在地圖上幾乎找不著。越南呢,是他們跟美國打,咱們支援他們,可他們不但不感激,倒好像咱們使勁巴結他們似的。1970年5月20日,天安門廣場50萬人大集會聲援他們,毛主席親自發表聲明:8億中國人民是越南的堅強後盾,遼闊的中國領土是越南的可靠後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可越南還是跟蘇修勾的緊,跟咱們離的遠。為什麽呢?勢利眼:蘇修給他們薩姆導彈,咱們隻拿的出大米和步槍。朝鮮也跟蘇修勾搭,也忘恩負義。再就是亞非拉的窮國小國,好像跟咱們還不錯,可一來訪問就是要東西要錢。而世界上的大國富國都屬於帝修反。咱們倒不是怕誰,陳毅陳老總就說過,讓他們來吧,都來,美帝、蘇修、蔣介石,還有各國反動派(像日本、印度之類的),一起都來吧!這話聽著真英雄,咱們一個打他們一群,可也有點太悲壯,真得玩命呀。珍寶島一仗,蘇修用坦克裝甲車直升機,咱們隻有步兵,扛著火箭筒。這會兒蘇修重兵壓境,真要動手的架式。美國沒有趁火打劫,反倒跟咱們和解,這怎麽說也是好事。有美國的牽製諒蘇修也不敢動手了。咱們倒不怕玩命,可是能不玩命還是別玩。人家美國也挺給咱們麵子,瞧人家基辛格一趟一趟跑的,還有尼克鬆親自朝拜,剛一下飛機手伸的老長,找咱們周總理握手,在毛主席麵前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老百姓看了都覺的氣挺順。而且跟美國一和解,其他大國富國也都上趕的跟咱們好,什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全來了。聯合國咱們也進去了,一進去就是常任理事國,多牛。敢情帝國主義反動派也講理,隻要咱們願意跟他們講。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呀。要早知道和解有這麽好,早就該這麽辦。唯一的遺憾是拿兩隻熊貓換了兩隻美國麝香牛,又土又醜,換虧了。

猛促生產

同樣的,國內的回潮也挺和老百姓的心思,應了那句話:物極必反。連著折騰了好幾年,也該踏實會兒了。老抓革命不促生產,眼瞅著商店裏東西越來越少,連北京都不成了,買什麽都憑購貨本,定量。雞蛋一戶人家一個月才一斤到兩斤,油一人半斤,肉一人一斤,花生瓜子平常根本見不著,逢年過節才給一人二兩三兩的,還沒吃出味來呢就沒了。工業品也缺,連肥皂、燈泡、火柴都限量。不促生產真不行了。

科學技術更得加勁。雖說咱們有了原子彈氫彈,衛星也有了,可人家又上月亮了。美國阿波羅登月的紀錄片在一些機關內部禮堂使勁的放,到處發票。看完電影的人都有點兩眼發愣,讓人家給震的,都看出來了,咱們可差遠了。不光是登月,整個工業、經濟、生活水平全差了一大塊。過去是真不知道,從來也沒人告訴咱們老百姓,連聽外國廣播都是犯罪:收聽敵台罪。現在一和解,外國的真相就擋不住了,通過各種渠道透進來了,比如工業展覽會,日本、丹麥、加拿大、澳大利亞、瑞典、…。.各國的工業展覽會,都在北京展覽館。但可不是隨便進,有錢都買不著票,內部發票,而且數量有限。我們街道工廠基本沒份。隻有一回,好像是加拿大工業展覽會,上邊發給我們廠兩張票,兩位黨支部委員去了,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半大老太太,但政治可靠,這是去看展覽的首要條件。我們院的哥們不錯,常給我弄票。看外國展覽是件美事,人們都想去,至少能提個漂亮的大塑料口袋回家。那會兒中國太慘了,人們都沒見過那麽漂亮結實的塑料口袋,還是白給,值好幾毛錢呢,提回家都當好東西留著,再出個門就提上,頂個提包,能用好幾年。展覽會裏還有印的花花綠綠的廣告,都一窩蜂的上去搶,一抓一大把,再多也不嫌多,全裝在大塑料口袋裏提回家。那紙真棒,色彩真豔,包書皮絕對一流,輕易還舍不得用。展覽會上的玩意更讓人看的眼花繚亂,一般都看不懂,光覺的那些東西都挺好。最容易看明白的是彩電,那會兒咱們老百姓家裏連黑白電視都極少,一見著彩電都傻了。

外來衝擊

外國人本身也值得一看,當然是歐洲人。日本人就算了,也就是那身衣裳還行,脫了衣裳還不如咱們呢。那會兒外地人來北京準去王府井,除了去百貨大樓買東西還要去一個景點:王府井南口的北京飯店。那裏外國人出出進進,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人小孩,白的黑的,高鼻子窪眼睛,黃頭發紅頭發,眼珠子有灰的有藍的,倒不大見綠的。身上衣服什麽顏色什麽式樣都有,跟咱們那會兒的一片藍灰太不一樣了。還有高跟皮鞋,塗脂抹粉,嘴唇鮮紅,項鏈耳環,這些東西在當時的中國全都見不著,所以咱中國人都瞪圓了眼睛死盯,比去動物園都看的仔細看的投入。外國人一逛街,後邊準跟一群,近距離觀察,走哪跟哪,一直跟到外國人上汽車或進賓館。他們外國人要想在中國幹點壞事,一點機會都找不著。為此還專門發了中央文件,說見了外國人要不卑不亢,不要圍觀尾隨。

這些外來信息非同小可。過去我們還真以為咱們中國在全世界第一呢,以為外國都慘了去了,還處在咱們的舊社會那個階段,簡稱‘水深火熱之中’,就等咱們去解放了。可外國的人和東西這麽一來,老百姓,尤其我們這撥長在紅旗下的,第一次弄明白了:人家可比咱們闊多了!也許來的都是財主,真在‘水深火熱’裏的階級兄弟來不了。但要那樣就更不對了,咱們的階級立場不就站錯了麽?反正過去說的那些現在都沒法信了。‘媚外’咱老百姓撈不著機會,‘崇洋’卻從此悄悄泛濫。

講實惠

林彪爆炸摧毀了老百姓對毛主席黨中央的無限信賴,與帝國主義和解又開始改變社會主義資本主義誰好誰壞的信念。但這是內心體會,不能明說,因為有危險,所以嘴上還得說報紙廣播裏常說的革命詞。可老百姓心裏都開始用自己的常識解釋一切。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胡弄革命(或叫敷衍):反正上頭的事咱老百姓也弄不懂,還是過咱的平常日子吧,盡量少受點苦,多找點樂子,講點實惠。凡自找苦吃的革命行動都被老百姓否定了,至少是在心裏。比如上山下鄉,什麽‘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磨一手老繭,煉一顆紅心’,騙誰呀?鄉下的艱難困苦已經盡人皆知。陝西、山西插隊的最慘,苦幹一年還能倒欠隊裏的錢,吃不飽肚子是常事。北京的父母隻好努力給孩子寄包裹,放點糖、點心、肉罐頭進去。更有本事的就幹脆把孩子弄出來。一個兩個開了頭,很快就成了風。最常用的法子是參軍,軍人最痛快,跟老戰友打個招呼:把我插隊的孩子招了兵吧。行啊,一聲令下就把手續辦了,反正年年招兵,招誰都是招。而且軍人到哪說話都硬氣,什麽生產隊、軍墾農場,哪也不敢不放人。

進工廠就費勁了,比如我們院裏有一位家長和陝西的三線廠子有上下級關係,就讓廠子把他在陝西插隊的孩子招工,到了生產隊人家說行,但是走一個知青必須搭配兩個本村青年:隊長和書記的孩子。還有上大學,從1970年就開始有了工農兵大學生,然後一年比一年多。但上大學的手續太複雜,必須有貧下中農推薦,本人要符合許多條件,又有當地政府和大學的層層把關,所以這條路更難走。反正走哪條路都是人多路窄,所以需要熟人、關係,走後門開始大流行。老百姓看出來了,還是人家當官的有本事,鬥他們走資派叛徒特務的時候挺可憐,這會兒一緩過勁來還是站在咱老百姓腦袋頂上啊。最占便宜的就是軍隊幹部,當初受罪的就不多,到這會兒走後門走的最凶。

家裏什麽路子都沒有的平民百姓就隻能靠孩子自己。最常用法子是病退、困退:有嚴重疾病的可以回城,家裏有困難的,比如父母年老有病身邊又沒孩子的可調回一個。困退的條件比較死,病退的彈性比較大。於是好多知青都不怕有病了,越是大病重病越歡迎,心髒病、腎炎、肺結核,管它有治沒治呢,全來吧!但最好還是本來沒病,但醫生一馬虎給診出個大病。這就需要手段,比如送去化驗的尿裏加點什麽,或找個真病人冒名頂替,要不就‘說服’醫生配合一下。我們工廠1971年底分來第一批病退的,有20多個,有真病的:瞎一隻眼睛,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也有啥事沒有的,連自己都號稱身體特棒,尤其在分配工種時。比如鉗工是好工種,都想幹,但要身體好。好幾位跑去找領導,自稱身體好。領導說你不是病退的嗎?檔案裏寫的清清楚楚,你是心髒病。那位說,我從鄉下一回來就好利索了,不信我掄大錘你瞧瞧。但領導是那麽好擺布的麽,先給他砸瓷實了:你身體真好?那位還挺胸脯呢:真好!領導說:那行,你燒鍋爐去吧。

生活恢複色彩

1971到1972年回潮一開始,原來疏散到外地的又一家家的搬回了北京。我們院又慢慢住滿了。大街上,公園裏的人也逐漸多起來。生活裏的四舊也開始悄悄回來了。文革初期燒掉的象棋、撲克早就又公開賣了。老歌、外國歌、西方音樂又私下裏流行。不光是〖外國民歌二百首〗了,隻要是文革前出的老唱片都值錢了。時髦青年常常弄個唱機,幾個人鑽在屋裏聽老唱片。不少青年少年還自己動手玩音樂,好孩子玩小提琴的多,‘吱吱哇哇’的特難聽,壞孩子們玩口琴,玩吉它,聽著還比較順耳。畫畫兒也成了時髦,春天畫紫竹院的迎春花,頤和園的玉蘭花,秋天畫香山紅葉。時髦青年別管會畫不會畫出門先弄個畫夾子背上。

書店裏的書也多起來了。不光是毛選和馬列著作了,技術書、經濟書、曆史書都有了。我爸爸也買了幾本關於集成電路的書(他在四機部,無線電工業),但我翻了翻,立即斷定他看不懂。新小說也出來了,什麽〖千重浪〗,種地的事,〖虹南作戰史〗,其實和打仗沒一點關係,〖牛田洋〗,圍海造田的,沒勁。最暢銷的是浩然的〖豔陽天〗〖金光大道〗,但好像是1974年出來的,已經屬於反回潮的產品了。最回潮的是內部書店,憑介紹信才能買書,內部書。王府井就有一家,很不起眼,連招牌都沒有,一扇小門,進門下樓梯,裏邊不大,也就容一、二十人。隻有幾架書,其中一架全是各國概況,全世界哪國都有,還有政治、經濟、曆史的書,都是新書,全是翻譯外國的。也有的書不上架,你要能拿出過硬的介紹信來,比如外交部的,不光架上的隨便買,人家還到後邊給你找去。我什麽介紹信都沒有,隻能買不要介紹信的書,一般是文革前就印出來的,毀了可惜,但又屬於封資修的,怕公開賣惹麻煩。我買了本〖雪萊詩集〗,拿回家一翻,不好看,還買了一套四本〖湯顯祖文集〗,更不好看,買的時候都不知道湯顯祖是誰,隻知道這在外邊買不著,算俏貨,先買了再說。還有一本〖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挺厚,我以為是打仗的小說或回憶錄,既不知道伯羅奔尼撒在哪,更不知道說的是哪會兒的事,買回家一看才知道上當,根本就沒法當小說看。

電影更是日見豐富。樣板戲,地雷戰,地道戰之類的已經沒人看了。最受歡迎的是外國電影,〖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已經過時了,新來的有阿爾巴尼亞的、羅馬尼亞的,什麽〖第八個是銅像〗,〖多瑙河之波〗,還有好幾個記不住名字了。朝鮮片子更多,〖摘蘋果的時候〗,〖鮮花盛開的村莊〗,〖戰友〗,〖血海〗,尤其是〖賣花姑娘〗轟動一時,因為能惹人哭。我去試了試,慘是挺慘,可離想哭還差遠著呢。不過真有老爺們也哭的嗚嗚的,跟老娘們似的,也不怕丟人。咱們自己拍的新片子是在1973年以後才出來,像〖火紅的年代〗,〖戰洪圖〗,〖青鬆嶺〗之類的。

但什麽電影都比不上內部片。其實內部電影一直就沒斷過。文革早期叫‘批判電影’,就是那些文革前拍的‘黑電影’。因為受批判,就不能在電影院公開放,都是內部發票,必須發給‘有批判能力的革命群眾’。我們院的哥們常去,但我很少去,因為我爸爸極少往家拿票。於是我隻能聽哥們兒們聊。看完〖兵臨城下〗,他們就老說:‘我想吃隻雞!’看完〖清宮密史〗就:‘小李子!紮!’看完〖武訓傳〗就:‘打一拳兩個錢!踢一腳三個錢!’我幹瞪眼,插不上嘴。但後來的內部電影就是外國片了,尤其是回潮以後。有一陣猛放日本戰爭片,什麽〖啊,海軍〗,〖山本五十六〗,〖軍閥〗,〖虎虎虎〗之類的。我終於得到一次票,飯碗一扔,撒腿就跑,北京展覽館劇場,已經開演了。我一進去就動不了了,一是看不清腳下,二是怕找座耽誤了看。我的眼睛已經挪不開了。震撼,太震撼了!彩色寬銀幕,那場麵!日軍正在進攻旅順口,俄軍的機槍突突突的掃,日本兵噗噗噗的中彈,真中彈!中彈處衣服‘噗’的一爆,衣服破個洞,血就出來了。日軍終於衝上去了,肉搏戰,刺刀一捅,還真進去了!再一拔就冒血。然後地上一片一片的死屍,一灘一灘的血跡。太逼真了!我是頭一回看,整個傻了。那會咱們的電影都是窄銀幕黑白片,場麵小不說,中彈連血都不流,也就是一捂胸口倒下,臨死再說兩句:‘同誌們,別難過,革命一定會成功的’。瞧人家這電影拍的,把咱們給比沒了。看完電影往家走著才突然發覺中毒了:我怎麽心裏向著日本鬼子呢?覺著山本五十六真英雄,老盼著他打勝仗。看他最後坐在飛機上中彈往下掉,還雙手拄著戰刀,紋絲不動麵不改色,我是又佩服又可惜。怪不得是內部電影,這日本片子要是到處都放,非弄的中國老百姓忘了咱們跟日本的血海深仇。

威脅工人福利

但回潮並非改善所有人的處境,比如工人階級,尤其是真正的工人階級,就是真幹活的普通工人。他們的領導地位開始受到威脅。工人階級的地位在文革中才達到曆史的頂峰。1949年共產黨上台實質上是農民起義軍的勝利,他們進城來解放了工人。後來雖然老說‘工人階級當家作主’,可真正的工人還得讓班組長,車間主任,廠長書記一級級的管著,一天八小時工作,誰也不敢想回家就拍屁股走人。文革一來,工人才真正當家作主了,造反!奪權!上至劉少奇,下到車間主任,哪個不順眼都可以罵。報紙上說了,管卡壓是劉少奇修正主義路線壓迫工人階級的辦法,不許用了,工人自己管自己。先來個停產鬧革命,革命壓倒一切。工人們你奪權,我也奪權,然後互相奪權,就打起來了。雖然武鬥並不好,但確實是工人們自己作的主,自願打起來的。比如我們院有個在四川三線工廠工作的,比我們大個六、七歲,二級工。1967年到68年他跑回北京一住一年多,因為他不喜歡武鬥,不喜歡就可以不參加。他們廠武鬥的雙方有個共識,打哪也不打財會科,留著它發工資。一到發工資那天就停戰,都去排隊領工資,把工資送回家安頓好了再打。他有鐵哥們在四川替他領工資,每月寄來。他每天在北京做半導體收音機,還包下了買菜做飯家務事,一家子都挺滿意的。

北京工廠的工人就沒這麽福氣。武鬥也有,可很少停產一年兩年專業搞武鬥。我們街道工廠更不行了,因為是集體所有製,國家不包福利,停產也得停工資,所以工人下不了狠心。再說街道工廠的工人大多是老娘們,在家聽爺們的話聽慣了,到廠裏來也沒個主見,領導說什麽是什麽。頂多就是借口去看病,醫院轉一圈,街上帶兩捆小白菜回來,或幹脆溜回家了,都是悄悄的,不敢理直氣壯。工廠的男性們(俗稱爺們)主見比較強,尤其是我們維修組,經常有人晚來早走,號稱‘兩頭兒不見日頭’。上班呢,也是想幹就幹,不想幹就歇著,聊天,看書,找個地方打撲克。領導見了也說,可都是笑著臉說,因為好多工人都敢指著領導鼻子罵。領導幹瞪眼,一點招沒有。扣工資?想都別想!那是管卡壓,劉少奇的那套,批倒批臭了。還有就是幹私活,尤其是那些機械廠,金屬廠的工人幹的最歡,焊個魚缸架子,打幾把刀子,做點彈簧、把手之類的用在家具上。反正家裏缺什麽就在廠裏到處找找,當家作主,以廠為家。我們造紙廠差點,除了維修組的條件比較好,能模著各種鐵器,他們車間裏的頂多裝兩卷衛生紙回家。

可回潮一開始,工人們自謀的福利受到威脅。先批林彪的極左,接著就批無政府主義,一批無政府主義就讓聯係實際。這套我在學校就領教過,那會兒聯係的實際是打架鬥毆,隨便曠課,無組織無紀律。工廠呢,一聯係實際就是晚來早走,上班聊天不幹活(叫出工不出力),或幹私活,把廠子的東西往家拿。批著批著就開始猛記考勤,上班下班有人在廠門口盯著,看誰遲到早退,看誰鼓鼓囊囊的裝著衛生紙。不過劉書記不管這些事,這都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他專管敵我矛盾的大事,廠裏抓出的十好幾個階級敵人都是他的成果,非常顯著。而不容易出成果的小事都交給魯副書記、幾位支部委員和班組長們管。他們麵對的都是革命群眾,不大好管,尤其是出身好,當家作主觀念比較強的那些,脾氣都比較大,一急就敢指著鼻子罵人,劉書記最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

學校裏當然也回潮。學生們都不敢曠課了,文化課越學越多。高中又從71屆的開始了(69和70屆的初中生沒一個上高中的,因為根本沒有)。當然隻有好學生才能上高中,誰是好學生呢,老師說了算。我弟弟不招老師喜歡,就不算好學生,不讓上高中,插隊了,北京郊區順義縣。老師又牛起來了,師道尊嚴又回來了。傳說大學也要取消群眾推薦了,又要恢複高考了。這不是要回到文革以前麽?當年學生造反難道白造了麽?再說大點,要是一切都變回文革前的樣子,那文革不就是吃飽了撐的白鬧一場麽?

咱毛主席黨中央當然看出了這個嚴重問題,所以馬上就要反回潮啦。

                十、反回潮

回潮勢頭正在越來越猛,突然又開始了反回潮。

老百姓比不了高幹子弟,鬧不清黨中央裏邊的動靜。但有點腦子的就知道,那裏邊可不是報紙上說的團結一致,指不定鬥成什麽德行呢,而且也看的出哪幾位是特別‘左’的,像江青,張春橋,姚文元,哪幾位不那麽左,像葉劍英,李先念。左右之爭肯定免不了,拍板的當然是咱毛主席。他們左的右的全加一塊,再爭再鬧也頂不了咱毛主席一句話,一言九鼎,說左就左,說右就右,誰也擋不住,誰也摸不準,要不還能叫偉大領袖嗎?反正林彪剛爆炸那會兒是批極左,一批極左就往右靠,就是回潮。到了1973年,又不批極左了,又說林彪不是極左而是極右。又要政變又叛黨叛國,哪有左啊,右到頭了。這一批極右,馬上就往左轉了,也就是反回潮。

回潮是全麵的,反回潮當然也要全麵。

教育戰線

教育戰線打頭陣的是‘張鐵生事件’。張鐵生是個知青,在遼寧插隊。他當然想回城,更想上大學步步高升。但人家沒有高幹的爸爸,隻能靠自己。靠自己也是又有魚路又有蝦路,張鐵生挑了一條最正的路:好好勞動,好好表現,讓貧下中農推薦他上大學。張鐵生幹的不壞,還當上了生產隊長。可眼瞅著快走通的路卻讓回潮給堵了,上大學又要憑文化考試了,貧下中農推薦不靈了。那些不好好幹活抽空就複習功課的又占便宜了。張鐵生當著隊長哪有功夫溫習功課呀。1973年6月考試那天,他眼看幾年的苦幹白費了,絕望之中在考卷的背麵寫了封信,表白他這幾年多麽聽毛主席的話,當生產隊長有多忙,隻顧了集體和生產。他還把那些跟他相反的‘多年來不務正業,逍遙浪蕩的書呆子們’‘大學迷’們痛斥了幾句。他盼著‘尊敬的領導’體諒一下,放他一馬,看在他的政治表現,圓他個大學夢。到此為止,人家張鐵生幹的合情合理,沒什麽不對。可誰也沒料到,他中了大彩,讓中央領導看上了,他的表白信上了報紙廣播,叫‘一份發人深省的答卷’,他成了反潮流的英雄,不光上了大學,還能管大學,成了校領導,畢業之後更是平步青雲。這可不是因為他張鐵生本事特大,而是黨中央的左派需要他這顆炮彈反回潮用。一炮打過去,大學的入學考試又取消了,還是以政治表現為準,而且辦大學也是政治壓倒文化。別管什麽專業,政治是必修的主課。專業課呢,叫作‘開門辦學’,請工農兵進大學講課,大學生到工廠農村上課,理論聯係實際,在實踐中學習。這倒不能算錯,隻不過學的東西是大學水平的呢,還是中學水平呢,沒人敢細問。

從1973年7月張鐵生一炮打響,到10月份全國就正式開展‘反右傾回潮’。

大學的炮彈是張鐵生,中小學是誰呢?黃帥,北京中關村一小的學生。1973年12月,〖人民日報〗登了黃帥寫給〖北京日報〗的告狀信,告老師的狀。老師怎麽了?說了她幾句,按黃帥自己的話,也不過是連諷帶刺的訓了她,一沒打,二沒罵。這要放在一個皮小子身上,啥事兒沒有,該玩還玩,該樂還樂。可黃帥小姑娘家家的,心眼太小,受不了,當成挺大的事,給報社寫了信。連她自個兒也沒料到居然也中了大彩,讓中央的大人物看上了,信登出來了,還加了‘編者按’。這一下子可就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成了‘肅清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流毒和舊的傳統觀念’的大事,有關‘教育戰線上兩條路線、兩種思想的鬥爭’的大問題。黃帥也成了反潮流的革命小將,反的是‘修正主義回潮’。

要說中小學的回潮確實是有,還真是朝著文革前的模樣‘回’呢。文革前是師道尊嚴,智育第一,老師說什麽是什麽。文革一來,老師被打翻在地,沒死沒殘的也是鼻青臉腫,再見著學生就哆嗦。從1967年‘複課鬧革命’,先軍訓,批無政府主義,再把鬥老師有經驗的學生一屆一屆的發送農村,老師們又緩過勁來了。等到了黃帥這撥從沒鬥過老師的新一代,中小學早就變回了老師的天下,師道尊嚴又立起來了。回潮是有,問題是該不該反。老百姓一般都不拿黃帥當回事,小丫頭片子一個。我們工廠的小於子就明著說:這事說白了就是大人管孩子還是孩子管大人的問題。大夥一琢磨,在家可都是爹媽管孩子,為什麽到了學校就該反過來呢?老師都是三孫子?輩分就那麽低?不過也沒人較真兒,自從林彪爆炸以後,報紙廣播裏鬧騰的再凶,老百姓也不驚不乍了,皮了。可偏就有一根筋特實在的主兒,以為這是小孩不懂道理,勸勸就得。內蒙軍墾的三位,合用一個名‘王亞卓’給黃帥寫了封信,來了個‘大人勸孩子’。沒想到,這下正好撞槍口上了,人家那邊正發愁沒靶子呢。那位老師太機靈了,一看勢頭不對趕緊低頭認慫,忙著給黃帥陪笑臉,這會兒早成了‘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老師逃了,有勁往哪使呢?王亞卓跳出來正好,就拿他開刀吧。〖人民日報〗又登出黃帥的回信,把王亞卓痛斥一頓。那三位從此挨整,倒了好幾年的大楣。誰還看不出來:這封回信哪是黃帥寫的呀。這會兒的黃帥早由不得她自己了,已經成了別人手裏的槍了。就在這前後,還有個‘馬振扶公社中學事件’湊熱鬧。也是個女學生,考試不及格挨了批評,受不了,投河自盡。江青親自抓典型,說這學生是讓修正主義教育路線複辟回潮逼死的。學校的老師、領導不光是猛遭批鬥,還被判了刑。

文藝戰線

文藝戰線的反回潮也是〖人民日報〗帶頭。1974年初開始批晉劇〖三上桃峰〗,批湘劇〖園丁之歌〗。可人家批的咱老百姓都沒看過,從來沒人給咱發票。所以批來批去,誰知道說的是什麽呀?不過,文藝界的卻鬧明白了一件事:除了八個樣板戲,演別的戲都有危險。所以各地的地方戲幹脆都一窩蜂的移植樣板戲,保險。什麽川劇,粵劇,評劇,山西梆子,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多了去了,全演〖沙家浜〗〖紅燈記〗,阿慶嫂李鐵梅,全國各地大小城市同時上台,衣服道具全一樣,模樣遠看也差不離,可一張嘴南腔北調的真有意思。不光批黑戲,還批黑畫,也是1974年的事。都是中國畫,畫家名氣都不小,什麽李苦蟬,吳冠中,黃永玉之類的,都是1971年以後周總理下指示讓他們畫的。畫都掛在賓館飯店國際俱樂部,或送到榮寶齋賣給外國人。先是姚文元在上海發起批判,然後在北京辦了個黑畫展,但不讓隨便看,有批判能力的才給票,一般老百姓就直接聽報紙的:說那些畫很惡毒,比如,畫山水為什麽光用水墨呢,就是要把大好河山都畫成‘黑山黑水’。有幅畫是隻大公雞,‘怒氣衝衝,寄托了複辟狂潮的陰暗心理’,有一幅‘荷塘’,卻淨是‘殘花敗葉’,而且隻有一種花(荷花),這是諷刺毛主席‘百花齊放’的文藝政策呢。另一幅畫上是一隊駱駝,前方是茫茫荒原,畫名叫‘任重道遠’,這不是攻擊文化大革命前途渺茫麽。有一幅‘三虎圖’更惡,為什麽不畫兩隻也不畫四隻而偏畫三隻呢?三虎成彪嗎,這是給林彪翻案!還有‘貓頭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什麽意思?反正那些畫都是含沙射影,拐著彎攻擊大好形勢,搞複辟回潮。不過,咱老百姓可看不懂,非得聽高人解釋才能恍然大悟。

工農業戰線

工業戰線反回潮是拿‘風慶輪事件’開的刀。風慶輪是咱們自力更生造出的萬噸輪船,1974年首航歐洲成功。中央的左派就拿來說事,借自力更生的勝利批‘造船不如買船,買船如租船’的‘洋奴哲學’,還讓風慶輪的船長政委船員帶頭批,可人家不願湊這個熱鬧,於是連他們一塊批,他們屬交通部的,於是順藤摸瓜批交通部,交通部歸國務院管,於是又摸到了國務院,揪國務院裏的黑後台。他們批的決不是沒影的事,那會兒咱們還真是又買船又租船。不光是買船,還買成套的石油化工裝置,成套的軋鋼機之類的。這得花多少寶貴的外匯呀,真是不批不知道,一批嚇一跳。我們老百姓完全同意黨中央的:根本就不該花錢買,咱們自己造!萬噸輪先造它個百八十條的,什麽化工裝置軋鋼機,全自己造!造的又多又好,反過來賣給他們外國人。亞非拉兄弟國家不賣,白送!帝修反國家要買也行,加倍的收錢!一不順心還不賣了,讓他們幹眼饞!這都是我們造紙廠的工人,半文盲的半大老太太們的討論意見。老太太們毫不懷疑咱們什麽都能造,原子彈氫彈,南京長江大橋,萬噸水壓機不全造出來了嗎?當然,老太太們自己隻會造衛生紙,她們決心立足本職,造好衛生紙,決不讓洋奴哲學進口外國的,咱們國家需要多少衛生紙就造多少,放心的擦去吧,想怎麽擦就怎麽擦,管夠!

批洋奴哲學還批出個‘蝸牛事件’。那是四機部1973年底派團去美國一家公司考察,準備進口人家的電視機彩色顯象管生產線。本來一切順利,價錢也談好了,可惜臨回國前美國人送給考察團一人一件小禮物:玻璃做的蝸牛。全考察團12個人隻有一位(政治處宣傳科的)覺悟高,看出了問題:為什麽偏送蝸牛呢?這不是諷刺咱們隻會慢慢爬麽?於是回國後悄悄給中央寫了封信。結果1974年2月的一天,江青親自跑到四機部追查,事鬧大了。讓江青說這是美帝向咱們挑釁呢,汙蔑咱們是爬行主義。她怒氣衝衝的說要外交部發照會提抗議,要把蝸牛退回去,堅決回擊美帝的挑釁!四機部嚇壞了,接待江青的那位劉副部長都不會說話了,隻能一個勁的點頭哈腰。然後考察團的作檢查吧,沒完沒了。緊接著全國大清查,果然又查出其他單位的類似問題,日本人送過石頭烏龜,還有外國人送工藝品黃牛的,諷刺咱們老牛拉破車呀!咱中國人最講一個臉麵,這可是革命原則的大問題。那會兒碰巧還有個意大利人叫安東尼奧尼的,跑到中國來拍紀錄片。批準他來是給他麵子,可他一點不照顧咱們的麵子,哪落後他拍哪。大街上走的紅旗轎車不拍,偏拍鄉下來的大馬車,高樓大廈漂亮大街他不拍,偏拍小胡同小平房,咱文工團裏有的是漂亮姑娘俊小夥,可他偏拍鄉下黑不溜丘的傻小子笨丫頭,一臉褶子的老頭老太太,衣裳還打著補丁。專門安排他去拍‘林縣人民多壯誌’的‘紅旗渠’,可他卻一帶而過,然後猛拍農村的破房子。他還拍養豬場,這也行,可他配的什麽音樂?〖龍江頌〗裏江水英唱的‘抬起頭,向前看,……’,他的畫麵上卻是頭豬使勁的昂腦袋。這已經不是諷刺了,這是直接罵人啊。這口氣能咽了嗎?〖人民日報〗發文章把安東尼奧尼大批一通。我們老百姓全都支持:咱們上照相館不也先換身新衣裳,臉擦幹淨頭發梳光溜嗎,誰也不想照個拉裏拉蹋破衣爛衫的像!連中央的右派也懂這個,據說李先念召集有關部門開會說‘蝸牛事件’時就發了火:‘你娘個X!人家給你個反動標語,你也不打開看看?!’但還是周總理最沉的住氣,讓中國駐美人員作了調查,發現在美國蝸牛代表吉祥,是聖誕節的傳統禮品,並沒有說人家慢的意思,美國人之間也互相送。所以抗議照會沒發,但彩管生產線吹了,國內都嚷嚷遍了,誰還敢進口啊。

農業戰線也有回潮,但好像都是農民自發的,用不著黑後台。你再跟農民說一百遍人民公社好,他們也忘不了自留地,老想自己養個雞養個豬的,自留地裏種點東西老想拿到自由市場賣個高價。報紙上管這個叫‘小農經濟每時每刻自發的產生著資本主義’,所以老得‘割資本主義尾巴’,割了一茬又一茬,太頑固了。為了反他們的回潮,毛主席的侄子毛遠新在遼寧搞了個‘哈爾套大集’,讓社員把自留地收的東西全交售給供銷社,自由市場的價格再高也不許動心。他這個先進典型又上報紙又上廣播,但城裏人管不著那麽些,隻知道城裏商店的肉啊菜啊老那麽少,誰要有機會去趟鄉下就愛逛自由市場,俗稱趕集,買點雞啊,蛋啊,油啊,菜啊。這些東西要都交售給供銷社,還上哪找‘集’呀?所以都懷疑那個‘哈爾套大集’到底是有集還是沒集,真集還是假集。

老百姓的心思

反回潮裏最對老百姓心思的是‘反走後門’。1974年1月〖人民日報〗報道了南京大學一位工農兵學員鍾誌民主動要求退學退伍。他原來也上山下鄉,後來參了軍,接著又上了大學,都是他高幹的爸爸給走的後門。瞧人家鍾誌民這覺悟,可也有人說他是退一步進十步,一舉成名。別管怎麽說吧,中央的左派又抓住了一顆炮彈。走後門的當然是黨政軍各級官員,他們多數屬於右派,雖然左派也一樣的走後門,但隻要衝著走後門開炮,肯定是右派中彈的多,於是就批開了走後門,說要徹底追查,把走後門參軍進工廠進大學的都退回去,有一個退一個。這還真讓人覺的挺解氣,尤其是想走後門又沒路子的平頭百姓,就指著毛主席黨中央給作主了。要說咱毛主席,還真是體恤老百姓。有個小學老師叫李慶霖的,孩子都上山下鄉了,一點後門沒有,生活艱難,給毛主席寫了封信訴苦。據說毛主席看了信眼圈都紅了,當即回信,還拍出300塊錢‘以聊無米之炊’。毛主席一帶頭,各地都不敢不關心知青了,比如軍墾農場趕緊把強奸女知青的大小幹部槍斃了一批。毛主席一向就不喜歡官僚階級,總是越過他們直接跟老百姓親。可這回不知怎麽的,他老人家卻不熱心反走後門,說是怕‘衝淡了批林批孔’,要‘放在運動後期處理’。於是反走後門剛開了頭又停了,老百姓覺的挺可惜。

林彪爆炸後一直都是‘批林整風’,可到了1974年突然改成批林批孔了。兩千多年前的孔老二怎麽又攙和進來了?據說是因為林彪尊孔,寫過‘悠悠萬事,以此為大,克已複禮’。‘克已複禮’是孔子的話,就是要‘恢複周禮’,有回潮的意思。孔子還要‘請隱士’‘舉逸民’,一聯係實際就是解放老幹部,讓他們恢複工作。但這都是中央左派的解釋,一般老百姓可看不出來,上邊的新花樣太多,實在跟不上趟。正批著孔子,又來了儒家法家,大學教授像馮友蘭、揚榮國也寫文章普及學問。我們工廠每星期一、三、五都學習。工人們,就是半文盲的半大老太太們都學問見長,搬著手指頭能數出好幾位儒家法家,過去哪知道這個呀。敢情曆史一點都不難學,古人一共就分兩種:儒家和法家,儒家是壞蛋,法家是好人。凡聽著耳生的,什麽李斯、王安石,說他們是法家,好人,老百姓都沒意見。可要說秦始皇也是法家也是好人,老百姓就有點皺眉頭,倒不是因為‘焚書坑儒’,老百姓不知道這個,就算知道,燒點書,活埋幾個知識分子也跟老百姓關係不大,但‘孟薑女哭長城’咱老百姓可都知道。要不是秦始皇修長城,那孟薑女能哭嗎?所以心裏有點犯疑。又聽說曹操也是法家,也是好人,老百姓可就真糊塗了:白臉曹操要是好人,那紅臉關公呢?壞人?不對吧?而且還說諸葛亮也算法家,那他跟曹操成一撥的了?不對呀!這不全弄擰了嗎?

後來又批上水滸了,批宋江的投降主義,讓皇上招安了。這老百姓倒知道點,有耳聞,可好幾百年前的事值當那麽天天念叨嗎?據說能聯係實際,中央就有投降派,誰呀?又不明說。向誰投降呢?今天的皇上可就是咱毛主席呀。再後來又讓看紅樓夢。紅樓夢怎麽又攪和進來了?當然又是毛主席的主意,偉大領袖麽,高瞻遠矚,就得一會一個主意,讓人摸不透,要不怎麽叫偉大呢。聽說毛主席親自點名,讓打了一輩子仗的許世友看紅樓夢。要換上別人敢說這話,許將軍張口就能罵娘。可在毛主席跟前,別說罵娘,他連屁都不敢放,乖乖的回去讓秘書念紅樓夢。一輩子打打殺殺的許將軍悶頭讀紅樓夢,受多大罪呀。咱老百姓倒沒啥,你儒家法家,水滸紅樓夢,愛來什麽來什麽。耽誤我吃炸醬麵麽?不耽誤,那不結了。反正每回學習,大夥一邊聽念報一邊歇著養養神,老娘兒們就趕緊琢磨今兒吃什麽:夏季天兒老韭菜一毛錢一大捆,再來兩毛錢肉餡,要肥的,回家再把棒子麵一燙,包團子吃。

等到了1975年後半年,反回潮升級了,變成了‘反擊右傾翻案風’。這回目標明確,不像反回潮,老說揪‘總後台’,可老也沒揪出來。直到老後來了,才知道什麽‘周公’,‘大儒’,‘黨內最大的民主派’指的是周總理。反擊右傾翻案風就不打啞謎,反的就是那個‘永不翻案’的鄧小平!

                十一、反擊右傾翻案風

全麵整頓

鄧小平1973年複出,先保持低姿態。到了1975年初,周總理病重,毛主席把行政大權交給了他:黨的副主席、軍委副主席、第一副總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雖說毛主席最放心的是江青、張春橋、姚文元幾位左派,可老人家還算明白:他們都是耍筆杆子練嘴皮子的,真要把中國這份家當交他們手裏,用不了幾年就能給敗光了。鄧小平雖說讓人不放心,可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了。鄧小平呢,耐性還是不到家,大權剛到手就把憋足了的勁使出來了:大幹一場,收拾亂局。話當然不能這麽說,隻要毛主席在,多亂都不能嫌亂,因為是‘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文革是咱毛主席的傑作,誰要說文革不好那就是捅老人家的肺葉子,他準跟你玩老命。說玩命誇張了,咱毛主席是絕對權威,想收拾誰不過一句話的事。所以‘玩老命’不如說是‘下狠心’。

鄧小平搞起了‘全麵整頓’。什麽叫整頓?太糟太亂了才整頓呢。所以他要抬出毛主席來作擋箭牌:以三項指示為綱,就是毛主席說過的三句話:學習理論,安定團結,把國民經濟搞上去。這是從毛主席的好多話裏挑出來的三句,是鄧小平掛出來的幌子,他真正賣的還是自己的貨:三個文件,後來叫作三株大毒草的:一是〖論全黨全國各項工作的總綱〗。什麽總綱?濃縮成三個字:‘搞經濟’。二是〖關於加快工業發展的若幹問題〗。這會兒鄧小平對農業的殺手鐧還不敢往外拿呢(毛主席死後才亮出來:包產到戶,土地承包,分地單幹)。他先說工業。怎麽加快工業發展呢?崗位責任製,引進外國技術設備,還有按勞分配、加強紀律性,說白了就是好好幹活的發獎金,不好好幹的處分、開除。鄧小平看準了當時工廠的兩大問題:一是技術設備落後,二是工人不好好幹活。第三個文件是〖中科院工作匯報提綱〗,說科技也是生產力,提出要恢複基礎科學研究,還要改善科技人員的科研生活條件。鄧小平見過世麵,1974年江青他們鬧騰風慶輪時,鄧小平就冷冷的來了一句:‘我當年去法國坐的輪船有好幾萬噸呢’,話外話是:一個風慶輪滿打滿算才一萬噸,吹什麽呀?鄧小平知道科學技術的重要,更知道中國有多落後。不過對工人可以揮揮棒子:加強紀律性,對科技人員隻能用‘胡蘿卜’:改善生活條件。

鄧小平那一套還真見了成效:火車正點了,工業生產上去了,科研院所恢複基礎研究了,大學裏文化課專業課份量加大,越來越像真大學了。

毛主席下狠心

中央的左派呢,也沒閑著。1975年3月〖人民日報〗發社論,說‘現在的主要危險是經驗主義’,要以反經驗主義為綱。他們底下還放話:‘老家夥都是經驗主義’。此時他們還瞄著周總理呢,一個勁的批‘周公’,‘大儒’,‘黨內最大的民主派’。

直到1975年9月,他們才恍然大悟:要說右傾回潮,鄧小平比周恩來還凶猛,於是趕緊向毛主席告狀。到11月,毛主席也忍不下去了,先拿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劉冰開刀。劉冰屬於老幹部,當然緊跟鄧小平,所以和駐清華的軍宣隊頭頭遲群、謝靜宜(江青的人)鬥起來了。劉冰也太糊塗了,居然鬧不清鄧小平和江青哪個跟毛主席更親,競敢給毛主席寫信告遲群、謝靜宜的狀,這等於是告江青啊,再說大點就是告毛主席本人。這簡直就像兔子撞進了老虎嘴,‘喀嚓’一下成點心了。毛主席在告狀信上批示:‘我看信的動機不純’,‘矛頭是對著我的’,‘小平偏袒劉冰’。不光劉冰立刻完蛋,清華大學還開始了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11月下旬,中央發文件,在更大範圍開展運動,但先不點名。1976年1月15日,還讓鄧小平在周總理的追悼會上致了悼詞。到了1月底,毛主席終於下了狠心,任命華國鋒為代總理,讓鄧小平靠邊站了。用窩囊老實的比用精明能幹但鐵了心要翻案的強。1976年2月5日,華國鋒召集各省市自治區各大軍區負責人開會,宣布‘當前就是要搞好批鄧’。3月10日〖人民日報〗社論‘翻案不得人心’公開點名批鄧小平,還傳達了毛主席批鄧的話‘走資派還在走’。鄧小平的假令箭也被毛主席撅斷了:‘什麽三項指示為綱,階級鬥爭才是綱,其餘都是目’。鄧小平又栽了。

老百姓煩了

這回老百姓多是冷眼旁觀,連對毛主席都敬而遠之了。為什麽呢,實在是煩了。左一個運動,右一個運動,還有完嗎?今天打倒一撥,明天打倒一撥,還有好人麽?咱們多踏實會兒行不行?還越鬧騰越花哨了,什麽儒家法家,水滸紅樓夢,還學小靳莊人人寫詩,腦袋都憋大了也寫不出來。就說鄧小平吧,當年揪他走資派,全國第二號壞蛋,後來又說他不壞了,又可以主持中央工作了,這回怎麽又完蛋了?國家大事說變就變還有準譜麽?咱老百姓倒也不敢有什麽意見,您鬧騰您的,咱過咱的日子,不耽誤我吃炸醬麵就得。可愛琢磨的人看出來了:鄧小平那套是對是錯先不說,但肯定耽誤不了老百姓的炸醬麵。可要老是花裏胡哨的瞎折騰,早晚連炸醬麵都吃不上了。

上邊發下不少批鄧材料,有鄧小平黑話,都是從他的‘三株大毒草’和曆次講話裏摘出來的,挺厚的一本。可看過來看過去,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什麽大錯:人家鄧小平就是悶頭搞生產唄,說的都是大實話,比‘儒家、法家’那些玩意兒實在多了。大多數的老幹部當然擁護鄧小平,可嘴上不敢說。誰敢逆著毛主席呀,就連毛主席身邊那幾位左派也不能反呀,有毛主席給他們撐腰呢,誰反誰是蒼蠅碰壁。

但老幹部的孩子們,那些高幹子弟們膽子就大多了,當年鬧聯動時就敢明著喊‘打倒中央文革’。這會兒除了‘打倒毛主席’,別的什麽都敢說。不過他們也成不了大事,隻能傳一傳江青他們那夥左派的‘臭事’,壞壞他們的名聲。江青當年在上海演電影的事當然百說不厭,還說江青和王洪文老看外國電影,淨是黃色的,說江青到處丟人現眼,跟外國記者胡吹。此類的傳言叫做小道消息。別看是口頭傳播,可傳的是又廣又快,就像今天的因特網。但缺點是一邊傳一邊就有人添油加醋,越傳越走樣,弄的版本太多,讓人搞不清哪個更準。但小道消息大多都是事出有因,比如林彪爆炸,鄧小平複出都是先傳的小道消息。譚甫仁(雲南軍區司令兼政委)被刺案更傳的邪乎,如何一夜之間全家被殺,然後越調查案子越大,牽扯到了中央,連公安部副部長李震都為此自殺。還有故意貶低‘工農幹部’的,比如,說人家吳桂賢(政治局委員,副總理)接見日本衛生代表團,日本人謙虛了幾句說他們的醫藥向中國學到了不少,比如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吳桂賢忙問手下:‘李時珍同誌來了沒有?’

拿樣板戲開涮的更多,比如說〖智取威虎山〗裏座山雕試探揚子榮那段有兩句問話:‘你臉紅什麽?’回答‘精神煥發!’再問‘怎麽又黃啦?’再答:‘防冷塗的臘!’。可有一天那位座山雕口誤,一張嘴:‘你臉黃什麽?’揚子榮一楞,怎麽先問黃的呀?隻好先答:‘防冷塗的臘!’可座山雕下一句又對了:‘怎麽又黃啦?’揚子榮沒轍,隻好答:‘又塗一層臘!’。還有〖紅燈記〗裏,王連舉被捕後有個小特務跑上台:‘報告隊長,王連舉他招啦!’。等李玉和被捕還是這個小特務上台:‘報告隊長,李玉和寧死不講!’。就這麽兩句台詞還給弄擰了,該李玉和了,這特務一上台:‘報告隊長,李玉和他招啦!’鳩山氣壞了,李玉和招了這戲還能往下演麽:‘混蛋!招了也是假的!再打!’這類笑話多了,都是老百姓編出來窮開心的,可算是口頭文藝。

筆頭文藝就是手抄本,多是小說,有名的像〖第二次握手〗,〖少女的心〗,〖一隻繡花鞋〗。梅花黨的故事版本太多了,有的真敢胡編。比如版本之一說李宗仁的老婆郭德潔女士病重,臨終前請來了周總理,把絕密相告。她說軍統在大陸有一個特務網隱藏極深。她隨李宗仁投誠大陸,但真正身份卻是軍統,受命與大陸的梅花黨接頭。對方的姓名身份一概不知,隻有聯絡暗號是一朵金梅花。當李宗仁、郭德潔夫婦在北京走下飛機,受到劉少奇夫婦的迎接,郭德潔卻突然發現王光美的胸前別著一朵金梅花!

追查

有小道消息就有追查謠言,尤其是政治謠言,特別是有關江青的謠言屬於惡毒攻擊中央首長,必須嚴厲追查。一個一個往回倒,張三聽李四說的,李四聽王五說的,王五聽…。.,非追到根子上不可。但老百姓不配合。聽誰說的?坐汽車聽人說的,或在飯館裏聽旁邊人聊天說的。但那也要交待說的人是男是女,什麽模樣,多大年歲,……。最絕的是在廁所裏聽人說的。長什麽模樣根本不知道!為什麽?牆那邊的人說的。那會兒北京的廁所男女就隔一人多高的牆,上邊通著呢,連那邊拉屎撒尿都聽的清清楚楚。還追查反動標語反動傳單。怎麽追呢,查筆跡,每人寫幾個字,都是規定的字,一個人都不許落下,全寫。連文盲老太太也得寫,哆哆嗦嗦的照著描吧,其實連一個都不認識。那會兒的北京,每個人都在控製之下,就像每個瓜都有瓜秧連著。有工作的,單位管著,上學的,學校管著,在家呆著的,有居委會管著。查對個筆跡什麽的,一個人都漏不掉。據說還真破了不少案子。

手抄本也追查,說是反動的,要不就是黃色的。抓住手抄本就追根子,你跟誰借的,他跟誰借的,非把抄書的和寫書的都追出來。這比追謠言容易,汽車、飯館、廁所一概打不了掩護。最多說是撿的,但哪那麽好撿呀?誰撿的誰就是抄書的或寫書的,至少是嫌疑犯。據說還真追出來了,比如寫〖第二次握手〗的張揚就被抓出來了,還差點給斃了。

一邊追查私下流傳的反動黑貨,一邊大力弘揚革命正氣。報紙廣播天天宣傳大好形勢,猛講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還組織群眾大唱革命歌曲,以造革命氣勢。‘紅五月歌詠比賽’每個單位都要參加。還有首都體育館幾萬人的‘歌唱文化大革命’專場演唱,全是工農兵,穿軍裝的,穿工作服的,頭上包羊肚手巾的。工人一首,農民一首,軍人再來一首,賽賽誰聲大。最後是幾萬人大合唱:‘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來就是好,就是好!……’別看歌唱的氣勢不小,真心實意擁護文化大革命的可不多了。

曲高和寡

咱毛主席晚年最心愛的就是這麽個文革了,可那些老部下們,像鄧小平,都跟毛主席那麽些年了,卻老陽奉陰違,老想翻文革的案,多讓老人家傷心啊。別看鄧小平有兩下子,要跟毛主席一比,完了,太俗!光盯著眼巴前那點破事,促促生產,發展個經濟,弄弄安定團結,過點安穩日子。咱毛主席才是真偉人也,聳入雲霄,抬眼一看‘往事越千年’,眼巴前多大的事也不過‘談笑一揮間’。老人家‘橫空出世’俯瞰著世界,一張口‘千裏冰封’‘莽莽昆侖’‘小小環球’。那氣勢,他鄧小平能比的上一點點嗎?

可惜,生活在大偉人時代的老百姓可不一定個個幸福,因為大偉人一揮手,一邁步,稍微成就點偉業,千千萬萬的小命就搭進去了。滾動曆史的巨輪從來就需要人命作能量,就跟汽車燒汽油似的。連小偉人秦始皇修個長城還死的累累白骨呢,毛大偉人的千秋大業怎能不多消耗一點?收拾蔣介石千八百萬的小命沒了,試了試大躍進又是幾千萬的傷耗,再來個文革又用掉了好幾百萬。

但千萬別誤會,毛主席他老人家其實對老百姓特別的心軟。李慶霖的一封信訴了點小苦,老人家都傷心落淚。咱毛主席真恨的是隔在他和老百姓之間的官僚階級,真禍害老百姓的就是他們,所以對他們一點都不客氣。遠的張國濤、王明就不說了,近的劉少奇、林彪,說收拾就收拾了,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咱毛主席說了,當年一塊打天下的,為什麽打下了天下就變壞呢,都是資產階級法權鬧的。老人家說過好多次,解放後仍然不平等:‘…。.現在還實行八級工資製,按勞分配,貨幣交換。這些跟舊社會沒多少差別。’‘列寧說:小生產是經常地、每時每刻地、自發地和大批地產生著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工人階級一部分,黨員一部分,也有這種情況。無產階級中,機關工作人員中,都有發生資產階級生活作風的’。怎麽辦呢?不斷革命!全稱叫‘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這種革命可不容易,主要難點是如何發現敵人。文革前老百姓都太膽小,頭號走資派劉少奇也就是毛主席能親自揭發,別人誰敢懷疑呀?等老百姓終於膽子大了,敢懷疑敢造反了,又讓一巴掌打下去了,又膽小了。所以咱毛主席的話又被搬出來:‘搞社會主義革命,不知道資產階級在哪裏,就在共產黨內,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走資派還在走’。毛主席手下的左派大將用大白話講的更清楚:現在的革命對象就是舊社會吃過糠,抗日戰爭負過傷,解放戰爭扛過槍,抗美援朝渡過江的‘民主派’。幹脆點就是老幹部。江青說老幹部的75%都是資產階級民主派,民主派必然要發展到走資派。

可惜,此時的老百姓與文革初期大不一樣了。剛造反那會兒,多數人都是蹦著跳著緊跟毛主席幹革命,生怕落下一點。到收拾造反派時,蹦跳最歡的都被一悶棍打蒙了。到了林彪爆炸,所有老百姓都大吃一驚,然後好多人心裏有了自己的主意。再到儒家法家,水滸紅樓夢,大多數已經煩了膩了,提不起精神了。到四。五運動之後狠批鄧小平,大多數人幹脆冷眼看著。一到學習,或不言不語,或扯閑篇說笑話,頂多重複幾句報紙上廣播裏的話應付應付。還繼續緊跟的不多了,就是有也是徒有外表,心裏不定怎麽想呢。

操鄧小平他姥姥

我們造紙廠是北京的底層,外邊多大風浪到了這也就沒多大勁頭了。讓批鄧小平,那就批唄,報紙上怎麽批咱也怎麽批。話一說完馬上煙消雲散,跟沒說一樣。全廠隻有老木匠,先是一言不發,或幹脆不參加,後來呢,就批了鄧小平一句,卻石破天驚,讓人記一輩子。老木匠姓王,人不錯,幹了一輩子的木匠。上班一來就吭吭吭的幹活,根本不知道偷懶,唯一的毛病是愛說兩句下流話。別管誰,哪怕是剛進廠的女青年,要是一誇他:王大爺,您可真硬朗啊。他就嘿嘿的衝人家姑娘壞笑:‘我是又硬又浪!’

鄧小平複出掌權時老木匠挺得意了一陣,老搖頭晃腦的說,鄧小平、卓琳兩口子坐著大紅旗去他家了。這是真的。但鄧小平可不是去找老木匠,而是去看他兒子,表示感謝。老木匠的兒子是北大工宣隊的。鄧小平的兒子鄧撲方那會兒正在北大,老挨鬥。一天鄧撲方從樓上摔了下來,是自殺呀還是讓人推的不清楚,反正是沒摔死,但傷的不輕。那會兒鄧小平還是第二號走資派呢,所以誰都不管,等死吧。多虧老木匠的兒子聽說了,也不管走資派不走資派,趕緊把鄧撲方送到了醫院,算是救了他一命。鄧小平挺感激,複出之後就親自上門感謝‘救子之恩’。老木匠和兒子住在一塊,跟著沾了光,然後就吹上了。但老木匠再得意,也沒人當回事,頂多給他一句:人家鄧小平看的是你兒子,有你什麽事啊?老木匠可不管,一邊幹活一邊還搖頭晃腦的叨咕:鄧小平,卓琳,坐著大紅旗,……

等到了反擊右傾翻案風,老木匠立刻閉嘴,再不提鄧小平了。可別人該提了,尤其是小於子他們幾個壞小子,一見著老木匠就問:王大爺,您跟鄧小平是怎麽回事來著?咱們說道說道吧。老木匠立刻就罵:滾蛋!別鬧!那會兒的政治學習已經沒正形了,念不了兩段報紙大夥就開始扯別的。沒的扯就逗老木匠:王師傅,交待交待你和鄧小平那檔子事吧。老木匠就立刻開罵,然後一邊嘴裏念著‘操你姥姥’,一邊背起他那個用了好幾十年的‘搭鏈’,走人,不學了!組長怎麽都拉不住。其實,沒人真打算難為老頭,60多歲的人了,祖祖輩輩的勞動人民,誰跟他過不去啊。連劉書記,揪階級敵人那麽上癮,也沒打過老木匠的主意。

四。五事件之後,上邊抓的緊了。福綏境街道專門派人來參加廠裏揭批鄧小平右傾翻案風,輪流參加各班組的政治學習。一天,一位姓周的女幹部到我們維修組參加學習。她先來開場白,然後就‘大家說說吧’。可這幫‘大家’扯閑篇行,正經的說不出來,所以沒人講話。周同誌反複啟發:咱們有一點體會就談一點,看準鄧小平的哪句話違背毛主席指示,咱們就批哪句,用不著長篇大論,……但再啟發還是冷場,小於子看周同誌怪不容易的,就小聲的來了句:讓王師傅先說吧。周同誌一看有點轉機,趕緊抓住不放:‘對,王大爺,您是老師傅了,帶個頭吧’。周同誌一點不知道老木匠的心病,老木匠嘴越閉的緊就越是使勁開導:‘您是老工人了,對鄧小平的資產階級路線肯定有深刻認識,您就帶個頭,結合您的親身體會談談!’周同誌哪知道,這‘親身體會’4個字對老木匠有多刺激。眼看著老木匠臉越憋越紅,胡子越翹越高,大夥都來神兒了。小於子尤其高興:看你老帽這回還敢罵人麽,你還敢操人家周同誌的姥姥?周同誌一看大夥全伸著脖子盯著老木匠,以為可找對人了,還是老工人威信高,更是非讓老木匠發言不可。老木匠再也躲不過去了,臉色都成豬肝了,胡子一翹一翹,呼呼的直喘,眼睛越瞪越大,嘴張了幾張,突然一下子蹦起來了,雙腳原地跳著,兩手拍著大腿,扯開了嗓子:‘我-操-鄧小平-他姥姥-!!’大夥全嚇一跳,連等著看熱鬧的小於子都忘了笑了。這麽些年誰也沒見過老木匠發這麽大火,還真怕把老爺子氣出毛病來。周同誌更嚇了一大跳,臉也紅了,緩了一會兒才說出話來:王師傅您坐下慢慢說。老木匠勁使大發了,呼哧呼哧彎著腰喘氣。周同誌一邊拉老木匠坐下一邊還不明白呢:‘王師傅,咱們恨鄧小平,就要深入批判他的黑謬論,光靠罵大街可不成’。周同誌哪知道,老木匠嘴上操的是鄧小平的姥姥,心裏不定操誰姥姥呢。小於子的姥姥可能性最大。

就這麽個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鬧鬧騰騰的有一年多。直到四人幫抓起來以後,英明領袖華主席還堅持要繼續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呢,因為這確實是毛主席的意思。華主席老實巴交的一根筋,死保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可他哪是鄧小平的對手,三下兩下就讓鄧小平給收拾了。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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