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完稿此文,習慣性地寫上日期時,才留意到今天是“2024.1.21”,猛然一陣驚訝,三十年前的今天,1994.1.21,我踏上加拿大的土地,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竟完稿一篇為它而寫的文字!本沒留意這個日子,更沒心專門為這個日子撰文,這篇文字純屬前幾天所發一貼朋友圈的後續。既然沒有刻意,那就算是天意吧,僅以此文,為我出國三十年留個紀念!
前兩天,因為我在朋友圈的一帖“雪中回憶”,引起了一位當年在加拿大維多利亞朋友的共鳴,當時,我們都是維城大學的“陪讀太太”,我們的孩子年齡相仿,在那段初踏異國的日子裏,我們曾一起在打工行列裏失落迷茫、在陪伴孩子成長的路上相扶而行……那是一段灰暗底色上又灑滿斑斕油彩,苦悶又夾著快樂的日子。當她感歎我那些陳年舊照時,我答應把我們曾經的珍貴瞬間從電腦裏找出來發給她。
在我的電腦裏,收藏著我所有的照片,從出生至今,按年份整齊地歸檔保存著,也許,這亦算是懷舊之人的共性與所為吧?其中有一個保存著我出國初期與朋友們合影照片的文件夾,久未觸碰,靜靜地休眠於儲存空間的一角,這次為了給朋友發舊照,才再次打開。
那一張張因久遠而變得陌生的照片,猶如一串開啟記憶盒子的密碼,清晰了那些曾經忘卻的過往,也泛濫了心底那份懷舊的情愫。照片上的人,有些已經悄然離世,有些已此去經年,不知身在何方,然而,當我凝視照片的瞬間,他們都鮮活地在眼前晃動起來,並引領我這位憶海拾貝者,竭力地把漂遠的貝殼撿回來,盡管它們身上已殘缺褪色,但每一道被時光篆刻的條紋上,依然忽閃著一章章以流淌歲月寫就的故事,裏麵有我,還有與我相遇、同行過的人……
Y伯,一位新加坡裔的維城退休中學老師,也是我在維城遇到的第一位老人。他長著一副慈愛的臉龐,說一口地道的粵語,初次與他見麵,讓我不僅沒有一點拘謹還感到特別親切,不知是他的隨和還是熟悉的鄉音?初踏異國,陪讀的我每天隻能在家照看兒子,語言的障礙、環境的陌生,令我倍感身在異國的孤獨和茫然。Y伯就會時不時到我們家裏,陪我聊天,或者車著我和兒子出去轉悠,遊覽維城的美景,介紹當地民俗。累了,找個公園坐下歇歇;餓了,帶我們走進兒子喜愛的麥當勞,或者領我們到他的家裏,親自下廚,以嫻熟的烹調為我們炒上一盤色香誘人的地道粵式炒河粉……
Y伯的陪伴,不僅在很大程度上為我排遣了初踏異鄉的寂寞與迷茫,還把異國生活的經驗,以及用大半輩子人生沉澱下來的智慧在言談中傳教給我,令我受益不淺,而在兒子眼裏,這位慈愛的Y公公就儼然象是一位異國的祖父了。
幾年後,我們都研究生畢業,帶著一籮籮回憶離開了維城。之後,每次知道我們要回維城,他們一家都熱情地邀請我們住到家裏,沒有任何的客套,隻是像家人一樣自然和隨意……如今,Y伯已離世數年,這位曾經在我生命的低穀予以我亮光和慰籍的老人,連同維城的點點滴滴,都不可分割,也難以磨滅地刻進了記憶的深處。
如果說,Y伯是我不曾忘懷的維城舊人,那麽,這位高挑文雅的加拿大女士Charlotte,卻是我在這次翻看舊照時才猛然記起的,看著照片裏的她,腦海裏便驟然閃爍出她曾投射給我的亮光,在那道光弧裏,藏匿著我與她一起走過的零散步履。
我與Charlotte相識於查經小組。相信在北美生活過的朋友對基督教和查經班都不陌生,幾乎是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基督徒,也就有查經活動,我們所在的維城大學留學生圈子裏也不例外。每個周末的晚上,查經小組活動就始於一頓豐盛的potluck晚餐(各人自帶拿手菜分享),繼而圍坐一起學習討論聖經,最後結束於零食閑聊。這樣的查經活動,不僅給留學生們提供了一個學習聖經、解基督文化的機會,同時也是結識朋友、交流信息的社交場所。
Charlotte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她不僅是查經小組的一員,也常常是查經的帶領者。當她知道我正在攻克英文準備應考研究生時,便時常單獨邀請我到她家裏,讀聖經、聊天、交流東西方文化,分享各自製作的小零食,而我的英文聽、讀、說能力也在我與她這般無拘束的交往中不經意地提高了。後來,我如願回歸校園,忙碌的讀研生活令我遠離了查經,也逐漸疏遠了Charlotte,但回眸往昔,她在我人生軌跡上的留下的亮光依然依稀可見,記憶中,他是我第一位締結過友情的異國朋友。後來,聽說她搬離了維城。
照片翻到這張集體照,那些似乎早已從記憶裏消失的麵孔,此刻又回到腦海裏並鮮活起來。照片下注釋著“fields college”,那是一個免費為初踏加國的人開設的英文學習及找工作的培訓學校,當時的我正閑著備考研究生,所以也報名參加了這一期的學習。
在那裏,結識了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新移民,中國大陸、韓國、越南、俄國……。在那幾個月裏的培訓期間,我們每天在一起學習英文,用不太熟練的英語交流生活點滴、母國文化、美食分享;我們在一起學習找工作的技巧,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應聘麵試,建立自信;我們在初踏異國的迷茫中相互鼓勵、抱團取暖……
寫到這裏,我不得不提一下我們的老師I,一位儒雅的加拿大人,教課耐心、表達清晰、為人友善,深得學生們的喜愛。後來,不知從何聽說,他是一位同性戀者。對於當時剛接觸西方文化的我,對“同性戀”依然保留著很濃重的神秘感和偏見,甚至把他們與“變態”聯係起來,然而,當一個真正的同性戀者出現在我生活裏的時候,我才開始意識到,原來“同性戀”也並非想象中那麽“異類”,他們也是正常人,有著正常人的生活、思維、社交……
幾個月學習結束後,我們都如浮萍般漂回屬於自己的那片水域,那份不深不淺的同學之情也在歲月的河流裏慢慢淡化,甚至彼此相忘於江湖,然而,我求學生涯裏的這段小插曲,依然是我人生樂章裏不能被遺忘的旋律。可幸,我還留有照片,它讓我記得曾經有這樣一群萍水相逢的同學,我們在一起努力過、快樂過、也為前路迷茫過……
在那個電腦文件夾裏,保存最多的要數與維城大學中國留學生們、特別是化學係同學的照片了。在那個艱苦夾著快樂的日子裏,我們常常會在周末聚在一起,出外遊玩、到海邊吊螃蟹、撿生蠔、青口,輪番聚到同學家裏開美食大餐,品嚐出自同學之手、來自天南地北的美食,用聊侃嘻哈的周末時光,暫時忘卻、緩解學習和實驗帶來的壓力……這是當年一代留學生的生活縮影,異國土地上不可多得的人生體驗,也是維城留給我最重彩的一筆,維城記憶裏最閃亮的光點。
當然,在這些照片裏,還少不了我與研究生導師以及同組同學的照片。照片上有個別也來到矽穀,與我同城,但更多的,我看著曾經熟悉的麵孔卻連名字都忘了,可知道,我們當年曾一起上課、一起在實驗室做實驗、一起被老師考試,一起在導師家裏聚餐……在我回歸校園苦讀的日子裏,身邊都少不了他們的影子,然而,歲月的河流,幾乎無情地把他們從我的記憶中洗劫掉,如果不是還有照片,他們真的像漂走的貝殼,在憶海裏再也尋不回來了。
文件夾的照片裏,還有好些沒被寫進這篇文字的維城朋友,他們有些與我依然保持著聯係,有些卻是擦肩之交,在我的生命裏如流星般一閃而過,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在我的照片裏定格於永恒!
人與人的相遇,有如天上的行星,在特定的時空相互交錯,以光芒照亮彼此,溫暖彼此,然後又灑脫地互道一聲再見,繼續沿著屬於自己的軌道各自前行。然而,那一點曾經的光亮,那一份曾經的溫暖,卻總會在不經意間閃爍出一點淡淡的餘光,泛起一絲微微的暖意,無論是在漆黑的蒼穹,還是茫茫的人海……
那些曾經照亮過我的星星,今在何方?是否依然安好?
何愁前路無知己
西出陽關多古人
逝者如斯,後繼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