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在華工校友群、發小同學群看到了一篇轉發文章《什麽是五山?》,作者以圖文再現了一個名叫“五山”的小鎮幾十年間的更迭,前世今生的故事,感性的筆墨煽起了群友們的懷舊情愫,激起了他們對這個小鎮回憶。可惜,文中配圖太“現代”了,對曆史的還原度不及我們的記憶深度,以至於看著它們,少了幾許親切,卻多了幾分陌生。的確,要找到一張幾十年前那個寂寂無名小街鎮的照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幸好,一位從小在華工校園長大的學長,憑著不凡的記憶,以他的神來之筆,把整個五山街還原了,雖然這張素描圖片不及照片逼真,但還是清晰了不少早已在歲月裏變得淩亂模糊的記憶。
“五山”,哪裏是“五山”?“五山”是位於大廣州一隅的一個小街鎮,周遭被大專院校,科研單位簇擁著。幾十年前的“五山”,地處廣州市偏遠的郊區,附近的師生居民要采購食物、生活用品,除了搭乘唯一一路進城的22路公車外,“五山”便成了最方便快捷的選擇了。因而,在那片居住過的人們,心中都有一個陪著走過一段人生的“五山”,而對於從小生活在華園的我,“五山”如長者般看著我長大,我也見證著它在時光中“變老”。
被那篇文字所煽動,再被學長精心繪製的“五山”素描圖激發,記憶的閘門一下被打開,懷舊的情愫便如洪水般泛濫起來,那個在我記憶盒子裏並不十分起眼的“五山”,突然就明亮起來了。那好吧,今天就讓我在記憶的海洋裏,撿起那些屬於“五山”的碎片,再鑲嵌到學長的素描圖裏,但願我這些帶著故事的板塊,可以拚湊出一幅帶著靈動感的人生拚圖。
翻開學長的素描圖,首先觸動我視線的,是右上角那個沒有數字標記的“華工幼兒園”,雖然它緊鄰五山,但並不屬於“五山”,然而,它卻是我認識世界的始發點,也藏匿著我童年的糗事、荒唐事、樂事,所以,我的“人生拚圖”就以它作為第一塊板圖吧。
媽媽把我送去幼兒園,大概是在我3、4歲的時候。那會,我是一個很不情願上幼兒園的小孩,至今我還弄不清為什麽當時對幼兒園那麽拒絕,是因為之前被外婆寵養過而不習慣集體生活?還是生性膽小害羞,不善於與小朋友一起玩?總之,每天早上上幼兒園,都沒少扭捏吵鬧,弄得媽媽對我是軟硬兼施,煩惱不已。記得有一次快到幼兒園門口了,我竟一個回頭,穿越大半個校園往宿舍跑,我一邊哭著在前麵跑,媽媽在後麵追……不過,最後還是拗不過媽媽,那天還是得乖乖地上了幼兒園。
後來,媽媽因為文革期間常常要不定時地集中學習、開會,就幹脆把我從幼兒園的日托變成全托,那會我反而慢慢習慣了幼兒園的生活,不哭不鬧,還與小朋友玩到一塊了。那個年代,整個華園都像是一個野味盎然的大公園,幼兒園裏也不例外,野花野草遍地叢生,追逐草蜢、蜻蜓是我們的樂事。印象最深的,算是那個幼兒園地底下的防空洞,是當時“備戰備荒”的產物。記得我們常常走進洞裏玩捉迷藏、追逐打鬧,有時還會被調皮搗蛋的男孩子作弄……遙遠依稀的回憶,仿如別人的故事,但稚童的歡樂卻留在我的記憶。後來,因為媽媽要到粵北的幹校接受再教育,我便結束了剛剛開始喜歡上的幼兒園集體生活,又回到外婆身邊繼續享受被寵養的童年。
有趣的是,二十多年後,我的兒子也成了這個幼兒園小班的孩子,他每天上幼兒園也扭捏吵鬧一如當年的我,而我也是煩惱不已一如當年的媽媽,這是怎樣的一種輪回?
本文的主題是“五山”,一段“序言”後,現在就言歸正傳吧。
走出幼兒園,就是“五山”大街了。用現代人的眼光看,當年的“五山”是一個很陳舊落後的小街鎮,但正如素描圖上所標,五髒俱全,生活所需幾乎無一遺漏,而在我清淺的幼童目光裏,它已經算是一個令我目不暇接的小世界了。印象最深的,算是那個嘈雜的菜市場(圖中標記16)。那時候,我與媽媽住的是教工集體宿舍,一日三餐基本就是飯堂大鍋飯,周末才坐22路車回外婆家,喝上外婆的熱湯和吃幾頓她的住家私房菜。不過,平時媽媽偶爾也會帶上我上五山菜市場,買些簡單的菜回宿舍,點上酒精爐蒸煮一番,“西紅柿雞蛋湯”是我們的經典,也成了我人生學會煮的第一道菜肴。
此外,被媽媽拖著手逛五山百貨店(圖中標記6)也成了我當年的喜愛,雖然以現代人的目光,當時店裏的商品很貧瘠乏味,但在我剛認識世界的眼裏,已經可以用“琳琅滿目”來形容了。有時,媽媽會購買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有時隻是漫無目的地閑逛;有時她還會給我挑選小鞋子,做衣服的布料等等,如果看不到合適的,她就會說:等到周末出廣州時,我們再去大商店看看。為此,我對周末出廣州又多了一份期待。
這,就是我童年早期眼裏的“五山”,一個很大很熱鬧的街鎮,它可以帶給我一鍋飯堂餐之外的“西紅柿雞蛋湯”、偶爾被媽媽拖著手閑逛的樂趣、還有從幼兒園出來後媽媽給我買的一捧糖果……
因為媽媽去了幹校,我的童年後期是在廣州西關與外婆一起生活的,“五山”便成了我生活裏的一個斷片,等到它再次進入我的生活時,我已成少年。
回歸華園兩年後,我就上中學了。那時,居住於校園最西邊的我,每天都要橫跨整個校園到最東邊,再穿越整條“五山”街,還要繼續往前走一段茶山小路才到達就讀的47中(圖中最左邊的標記),就這樣每天來回四次,走完了四年的中學路程。在那四年裏,我每天都用腳步丈量“五山”的每一寸土地,我清楚地記得路邊的每一間店鋪,地上的每一個坑窪。雖然,那時候與“五山”的相遇,都是上學、放學路上的行色匆匆,但那間糖煙酒店(圖標記22)卻是我和同學偶爾會駐足的地方,因為停下買零食解饞。什麽話梅、甘草欖、糖薑等小零食,用很粗燥的紙包著,與同行的同學邊吃邊嘻哈,走在上學或是回家的路上。那時候物質很簡樸,但快樂也很簡單。至於“五山”街的其它店鋪,印象中我是極少光顧的。
這,就是我少年眼裏的“五山”,每天與它見麵,卻是熟視無睹,它,不過就是我上、放學路上要穿過的一條街而已。
就這樣,走著走著,“五山”還是那個“五山”,而我已在它陪伴下走進了青春。青春是多彩的、也是多層麵的。
我開始鍾情於新華書店(圖標記1),那裏總是人頭湧湧,大多都是附近學校的師生,但在人海裏我還是會擠到我所喜愛的那類書架前,尋找入我眼的書籍。在那個多情善感的青春裏,我買過瓊瑤的小說,也買過席慕容的散文詩集,這本席慕容的《溫馨的愛》在出國時被我塞進了行李箱,如今成了“五山”留給我為數不多紀念品。
我開始頻頻光顧那個私人衝曬照片的小攤位,雖然那時候衝曬彩照的價格不菲,但不嗜奢侈品的我,卻毫不吝嗇地把錢花在照片上,隻為能把稍縱即逝的青春芳華挽留,或者也屬我這個懷舊之人的性格使然吧。
當歲月走到“生活不止風花雪月,還有柴米油鹽”的日子,我開始成了肉菜市場的顧客,並學會在農貿市場一檔接一檔的攤位尋到選購新鮮瓜果肉類的樂趣。
這,就是我青春歲月裏的“五山”,它滿足了我的物質所需,也提供了精神所求。
如今,“五山”已成為一條車水馬龍的時尚大街,外來的麥當勞、肯德基已進駐街道,大大小小的商場超市餐廳遍布整個小鎮,地鐵三號線的五山B站取代了當年的“五山百貨商店”,地鐵五山C站取代了當年的“新華書店”,學長素描圖上所標的1-40幾乎一無所在,就連通向47中那條走了四年的路,也不複存在。路邊的池塘沒有了,茶山邊的黃泥坡路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公寓,置身其中,令我茫然不知所措地迷失在尋找母校的路上。
“五山”,這個陪著我從童年走到青春的小街鎮,一直以為,它並沒有在我的生命裏產生過什麽衝擊,也沒激起過什麽波瀾,說到底,它不過就是一個在那段歲月裏為我解決生活所需的地方。然而,當我別後從異國歸來,尤其是近些年再次走進“五山”,看到它邁著我追都追不上的步履走遠,看著它變得讓我不再認識的模樣,我心中才泛起陣陣的茫然和失落,原來,這個在我記憶盒子裏的“五山”碎片,雖然並不起眼,但它昔日的影子連同曾經的故事已不聲不響地深藏記憶的某個角落,偶爾觸及,雖沒波瀾,但也會漣漪輕泛。
走在時尚的街頭,我們懷念它昔日古樸的模樣,隻因它藏著最深的回憶、寫著最簡單的快樂;站在陌生的路口,我們目送被歲月河流帶走的曾經所有,比如,那部回不來的22路巴士,這個漸行漸遠的“五山”街鎮……
昔日它們伴我穿越時光,一路;今天我把它們裝進記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