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是由一段一段碎片“接駁”而成的,前一段是鋪墊,後一段就成了延續。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那條路,有的平緩單一、波瀾不驚;有的迂回曲折、崎嶇不平,這條人生的“主幹道”,引領著我們從起點走向盡頭。然而,在這條人生“主幹道”之外,我相信,每個人都曾或多或少在途中邂逅過一些人和事,他們與“主幹道”並沒什麽必然的關聯,而最終隻能成為路邊的點綴。如果把那條“主幹道”看成一條由無數“點”連起來的人生曲線,那麽,那些“鑲嵌”不進這條曲線的“點綴”,就可以看成是一些“跳點”了。
在我的人生曲線裏,“跳點”並不多,能留在記憶中的更是稀落。然而,有一個與曲線偏離很遠的“跳點”,雖已隨我穿越時光隧道幾乎半個世紀了,卻依然清晰地閃動著。它,是一段久遠的童年、一個在我的生命裏唯一能與“體育”扯上關聯的陳年舊事……
我的“羽球生涯”
童年時,我有一段時間跟著在廣州西關的外公外婆生活,並在那裏完成了大部分的小學學業。小時候的我生性羞澀、身材瘦小,雖然在學校是老師眼裏的“乖學生”、成績單上的“佼佼者”,但體育課卻是“無可救藥”的軟肋。跑步不夠快、投擲不夠力、爬杆畏高、跳馬畏懼、連在體操墊上翻個跟頭都翻不出條直線……因而,在我的學生手冊上,盡管其它學科全優,但體育成績卻常常勉強及格,至今我還不知道那個“及格”是我的努力還是體育老師同情“放水”。
然而,就我這樣一位體育課“後進生”,在三年級的時候,竟糊裏糊塗地被收進了學校羽毛球隊。
那天,教我們體育的李老師走過來問我:“喜歡打羽毛球嗎?”那時候的我,連羽毛球拍都沒摸過呢,就隻好直說:“不知道,還沒打過。”老師又說;“沒打過沒關係,如果你感興趣,可以進來羽毛球隊學習、訓練。”當時那個不嗜運動,連體育課都不愛上的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就答應了。就這樣,我成了當時隻有5、6人的學校羽毛球隊隊員之一,並開始了一段體能、毅力上從未有過的磨練。
李老師不僅是我們的體育老師,也是有一定功底和經驗的羽毛球教練。他對我們這些10來歲孩子的訓練,既按部就班,又嚴格苛刻。記憶中,好幾個月下來,羽毛球都沒開打過一場,一切都是從基礎訓練開始。
首先,在體能上,他要求我們每天一大早6點前回校,趕在學生7點多陸續上學之前,在不大的操場上跑完幾十圈(具體多少我都忘了),這對我來說真不是件好玩的事,不僅枯燥勞累,還得提早一個多小時起床。特別是在寒冬的清晨,小巷依然漆黑寂靜,眾人還在夢鄉,我卻在“夢遊般”地晨跑。
那時候,學校門口每天都有一輛賣早點的三輪車,在清冷的早晨,那冒著熱氣和香氣的大蒸籠讓人倍覺煙火氣的溫暖。我和幾個隊友,一般都先買好早餐,走進校門空腹跑步,跑到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結束之後再把買好的早餐吃完,開始一個小學生新的一天。
在那段天天“被逼”晨運的日子裏,最高興的算是“可以自己買早餐吃”——這有別於“每天外婆準備好早餐”的生活模式給了我一份從未有過的新鮮感。時隔半個世紀,晨跑的汗水早已隨歲月的河流飄遠、消失,唯有那輛晨曦裏的三輪車、車上冒著熱氣的大蒸籠、散著香氣的鬆糕、馬拉糕、倫教糕……依然鐫刻在記憶的細胞裏揮之不去。
除了晨跑,另外兩項基礎訓練就是“走步”和“揮拍”。
在羽毛球場上馳騁接球時,跑動、出步都有一定的步伐規則的。在入隊初期,每天放學後的訓練時間,就是按照老師指導的姿勢和步則練習“走步”。縱、橫、對角線反複地跑動,跑到精疲力盡,跑到幾乎成了“自身機械運動”。
至於“揮拍”,就是手持球拍,在原地對空“打球”,主要是練習打球時的姿勢、手臂的揮動以及發力點。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揮動要用手腕而不是整個手臂;發力點應在手臂移到頭頂那刻而不是一拍“甩”下去。所以,在訓練時,李老師總會輪番站在我們旁邊,細聽揮拍發出的“嗖嗖”聲是否在頭頂,否則就不及格。那時候,被老師嚴斥、重練是“家常便飯”。
這些基本功訓練,在我眼裏都是又累又乏味的練習,最關鍵的是:它們並沒有激起我對羽毛球的熱愛和熱情。因而,每次的訓練,我都是例行公事般地應付著,有時甚至還有打退堂鼓的念頭。
都說“嚴師出高徒”,嚴厲的李老師,手下果然出了一個“超高徒”,但不是我!然而,那段短暫的“羽球生涯”卻磨練了嬌氣柔弱的我,那些“魔鬼式”訓練出來的羽球基本功,一直被銘記腦海並受益於日後我偶爾作為娛樂的羽毛球運動,為此,我對我的體育老師兼羽球教練心存感恩!
我的隊友W同學
在當時那個人數不多的羽毛球隊裏,有一位同級不同班的隊友W。十來歲的孩子,我們大部分女生都還像一根細小的“豆芽菜”,她已經像個成熟的大姐姐了。在羽毛球隊,剪著一頭清爽短發、長著一張笑意圓臉、有著一個健碩身材的她,在我眼裏,是最有運動員範的一位,不僅是外形,還有氣質。
在我們幾個當中,W是最刻苦耐勞,也是領悟力最強的隊員,因而深受李老師的寵愛和器重。在訓練時,她總是那麽全神貫注、竭盡全力地完成各項老師交待的任務;在訓練場上,總能看到她大汗淋漓的臉龐,矯健敏捷的身影。憑著勤奮加天賦,還有對羽球的熱情和真愛,W很快就以“鶴立雞群”之勢超越了所有隊員,並成了李老師的小助理,我們當中的小教練和榜樣。常常,當我們練到筋疲力盡想歇會時,看到場上專注投入,一聲不吭的她,我們都不好意思再有偷懶的念頭了。
W的成熟,不僅在外形,更是心智。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那種超乎年齡的成熟和穩重,不僅成就了羽球場上那個能吃苦耐勞、聰穎敏捷的她,還深深地感染著周圍的人。
記得有一次,李老師拿到兩張到體育館觀摩羽毛球賽的門票,他給了W和我。體育館在廣州的越秀公園附近,離家有好一段路的車程。當時那個10來歲的我,出外不是跟著大人,就是集體活動,還真沒獨自坐車去那麽遠的地方呢,我自己有些膽怯不說,外婆一聽,更是因為不放心而阻撓。然而,在W的一再鼓勵下,我也在外婆麵前一再“乞求”,總算成行了。那天,W約我到她家裏一起出門,穿街過巷走到車站,坐上汽車,一路上對我“照看”有加。雖說我們是同齡人,但她在我麵前卻像是個穩重成熟的大姐姐,而我就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妹妹。去到體育館,我們見到了早已到達的李老師,並一起觀看了一場精彩的羽球賽。這趟第一次沒有大人陪伴的出行,至今依然刻骨銘心。
在羽球隊待了大概一年的時間,我離開了。一方麵,在我內心實在沒有對羽球產生熱愛和激情;另一方麵,在老師眼裏我這位沒有激情的學生是沒有培養前途的。然而,這個“退隊”,對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解脫。我可以不用清晨5點多起床,不用繞著操場跑幾十圈,不用練習枯燥累人的基本功,更不用承受練不好會被李老師嚴斥的壓力……但無論如何,這一年的時光,還是成了我記憶長河裏沒被衝走的一顆珍珠。
在五年級的時候,我因回到父母身邊而轉學了,之後再沒有與W有聯係。從旁聽道說得知,羽球技藝的出色,讓她走上了一條專業羽球運動員的路。八十年代初,正當我在大學校園走著一條與她截然不同的路時,她已攀至職業運動生涯的巔峰,紛紛奪得省賽、國家賽、乃至世界錦標賽的羽毛球雙打冠軍。看到她獲冠連連的新聞,真心為這位在羽球路上與我同一起點出發、之後又“分道揚鑣”的曾經隊友感到驕傲。
她的名字叫:吳迪西!
在我半個多世紀的人生之路裏,這一年的“羽球生涯”隻不過是一顆渺小的塵埃;一個與我的人生“主幹道”沒有必然關聯的“點綴”,或者說:就是我人生曲線上的一個“跳點”。這個“點”雖小,卻因沒被“淹沒”在順理成章的“主幹道”而顯得獨一無二;也因無法“鑲嵌”於平淡無奇的人生曲線而不敗於歲月並依然清晰地閃爍著。(文中圖片來自網絡)
此文原發於《星星生活周刊》2021.9.17第1042期
人生的路,冥冥中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