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認為,“中秋”是一年裏最“多情”的節日。一輪皎潔的中秋圓月,織出了“闔家歡聚”的親情、撩起了情侶們“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愛情,也勾來了遊子們“低頭思故鄉”的鄉情。曆代文人墨客筆下的縷縷詩意,更是把中秋的溫馨、浪漫和惆悵之情演繹得淋漓盡致。而應節的中秋月餅,在帶給人們舌尖滿足的同時,也為中秋的詩箋添上最有煙火氣的一筆。
從天上的明月,到地上的月餅,本應都是中秋節不分伯仲、缺一都會造成遺憾的主角,然而,當我徜徉憶海,重拾屬於中秋的碎片時才意識到:其實,月亮、月餅在我過往的中秋節,常常是主、次輪番登場。而我在不同的年齡、心境對它們的厚此薄彼,就歸於“物隨心移、景隨意遷”吧。
幼年時的中秋,是外公家屋頂的“大曬台”、同歡的親友、過節的美食,還有頭頂那一輪皎潔的皓月。那時候,物質生活還比較貧乏,一年隻吃一次的中秋月餅,成了我節前的期待,過節的最愛。雖然那時的月餅不過是最傳統質樸的豆沙月,但在我嘴裏卻嚼成了最香甜的餅點;而那一輪把銀光傾瀉於大曬台的中秋月,在我眼裏,不過是一盞給我們亮光的“大天燈”、一個伴著我們共度節日良宵的襯托。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物質生活的豐盛,中秋月餅不僅對我失去了舌尖上的誘惑,那甜膩的餅餡還成了我“蹂躪”的對象,有時幹脆就任性地隻吃掉喜歡的蛋黃,剩下的就讓它們“自生自滅”了。那時候的中秋節,我的視角,已經從地上的月餅,移至天上的月亮。中秋之夜,與其品月餅,我更喜歡賞月亮,靜靜地凝望那輪高掛的明月,試圖領略詩翁的情懷,讀解月亮的神秘。我也喜歡用鏡頭定格中秋之夜霎那的浪漫,腦海裏還不由自主地吟誦“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一耳熟能祥的詩句。然而,那時的我,卻不知故鄉的遙遠,更不懂鄉愁的滋味,因為,月在故鄉,我也在故鄉。
再後來,出國了,飄落到加拿大一個華人不多的小城。那裏連中國食品都稀罕珍貴,中秋月餅對於留學生來說就更是奢侈品。時值中秋佳節,學校的中國留學生會一般都會舉 辦“中秋晚會”,同時也會弄來幾盒應節月餅。漂泊海外的留學生和家屬相聚一堂,在異國的土地上,共享一塊月餅,同訴思鄉之情。那時,室外那輪中秋月是否如傳說中那樣比中國的更圓更大,在我心中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無論它再圓再大,在我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孤清寂寥的圓盤。咀嚼著那一小塊珍貴的中秋月餅,除了甜,舌尖上又添上了一層淡淡的“異味”——那是鄉愁初生的味道。
如今,我定居於加州矽穀——一個中國文化濃鬱的地方。這裏的華人食品、餐廳應有盡有,逢年過節的年貨、月餅更是觸手可及,然而,走進商場,麵對五花八門並越發花俏的月餅,我卻失去了購買的衝動,即使例行公事般地買回一盒,也是擺在那裏愛吃不吃的。是味蕾厭倦了月餅的甜膩,還是舌尖上漸濃的鄉愁覆蓋了味蕾而令其變得麻木了?或者都兼而有之吧。其實,不知從何時起,我的中秋節主角,早已變成與父母昔日的越洋電話,如今的微信視頻了,那輪孤清的朗月,填滿鄉愁的月餅,反而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應節品”。
出國二十多年,記憶中隻度過兩次故鄉的中秋節。一次是帶上兒子全家回去,與父母一起過了一個“月圓人也圓”的三代同堂中秋節;另一次是爸爸病倒了住在醫院,我和媽媽帶著月餅,在病房裏過了一個團圓卻又很特別的中秋節。如今,疫情的蔓延不息,國門的“吝嗇苛刻”,歸途的繁瑣艱辛,令回國之路變得渺茫又漫長。在“回國還無望”的縹緲間,思鄉之情更是肆意地滋長、發酵,尤其是在中秋月圓之際……
近日,在微信圈裏有朋友分享自製月餅的成功,看著他們精致的出品,在讚歎的同時也心生躍躍欲試的衝動。一直以為,月餅的製作是一項令我可望不可及的高難烘焙,然而,當我懷著好奇之心打開“油管”裏的月餅製作視頻時,才發現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複雜,如果把它以一個“化學實驗”來看待,那比起真正的實驗來,也不過是“小菜一碟”。建立了自信,便付之於行動。
首先上Amazon買回一堆做月餅的模子,這是顏值的關鍵;然後到超市購齊所需的食材。餡我沒買現成的,自己用白蓮子、綠豆、紅豆熬出無油少糖的蓮蓉、豆沙。再搬出精準的電子小天平,拿出做化學實驗的嚴謹,遵循視頻裏示範的步驟認真地揉餅皮、包餡料,壓餅模,再放進烤箱裏烘烤……
那一刻,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的我,像是在實驗室做實驗,又似是在追逐一份中秋的“節味”,而當我揉著麵團,揉著餡料,揉著那個還沒成型的月餅時,又仿佛是把鄉愁深深地揉進了月餅裏……
月亮、月餅——一對中秋節的主角,這麽多年來,在我的心路上跳躍前行、又隨著我的心境被厚此薄彼。今年,它們首次等量齊觀地為我共載中秋情思,因為,我把鄉思寄明月,又把鄉愁揉進了月餅。
此文原發於《星星生活周刊》2021.9.24第10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