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紅葉
帶著對盛夏的眷戀，新綠的期盼，以其生命中最璀璨的瞬間，迎接寒冬......
轉眼間，出國已快20年，謹以此文，紀念初踏異國土地的那一段難忘的歲月...
每個人的腦子裏，都有一塊記憶的濾片，它可以替你留住陽光，忘卻黑暗，反之，它也能把你生命中美好的成分悄悄地過濾掉，讓不堪的痛苦糾纏一生，而象我這樣一個懷舊情愫這麽強的人來說，我相信，上天賦予我的那塊記憶濾片一定是屬於前者，是它，讓我生命裏的瓦爍都隨著歲月的河流漂走，而把一串串閃光的珍珠沉澱在記憶的河床上。也因為有了它，記憶中的那段失落，迷茫的歲月，也從當年的苦楚，變成今日的甘甜，是那種橄欖般的苦澀之後令人回味的淡淡的甘甜...
一 告別故土
當日曆定格在1月x日那一天，我總會下意識地對自己說，哦，這是我到加國的第x個紀念日了，是啊，這個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可對我來說，卻可以看成是生命的轉折點，或者誇張一點來說，我真正的人生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從小生活在大學的校園裏，在父母的百般嗬護下成長，大學畢業後，又如願地踏上了大學的講壇，當上了一名驕傲的園丁，之後，嫁給了生命裏的“白馬王子”，有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一切都那樣的平坦，那麽的順理成章，人生之路灑遍了陽光，鋪滿了鮮花。。。然而，沒有一點出國欲望的我，卻抵擋不住冥冥中命運的安排。因先生留學於加國的維城大學之故，我也就毫無選擇地踏上了迷茫的陪讀之路。
在90年代初的一天，我告別了依依不舍的父母，告別了美麗的校園還有那熱愛著的講壇，告別了我的故土-羊城，告別了我所留戀的一切， 帶著剛滿3歲的兒子，帶著一顆忐忑的心，飛向太平洋的彼岸，盡管我知道，這樣一走，也許就是踏上了一條不歸的路，但我還是禁不住暗暗地對自己說，我會回來的，我會重拾那暫時失去的一切，不過我也知道這也許隻是當時一種最好的自我安慰罷了，它能讓我那顆百般不舍的心變得坦然一些去麵對和享受這一趟“異國之旅”。
二 初踏加國
一月的溫哥華，是一個陰鬱寒冷的世界，灰蒙蒙的天空，冰涼刺骨的寒風，還有那象小雨一樣輕柔的毛毛雪，讓生長於南國的我，一踏出機場，就領教了什麽是真正的冬季。 然而，合家團聚的那份喜悅，初次踏上異國土地的那份興奮， 足以抵消了外界的寒冷，也令我暫時忘卻了內心深處的那份忐忑和迷茫， 尤其是當我乘上從溫哥華開往維城的渡輪， 感受著那份豪華（至少當時是這樣認為的，不是嗎？這渡輪也能裝好幾層的小汽車啊）， 觀賞著兩岸如畫的風景，讚歎著小島上童話般的小木屋，還有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自由地飛翔著的海鷗，當時的我，真的有如墜入夢境！
維城，從我先生的信裏早已感受過她的美麗，如今，我帶著一顆好奇和興奮的心，終於來到了這位美麗夢神的身旁，真切地去感受她的魅力。如果說，用旋律激昂的交響樂和熱情奔放的女郎來比喻繁華喧鬧的動感大都市的話，那麽，靜謐的維城更象是一首抒情的田園詩，一位嫻淑的少女，BC省冬季特有的灰暗色調，為她蒙上一層淡淡的憂鬱，而這份憂鬱更賦予了她獨特的魅力。。。
當我一踏上那片土地，就仿如走進了一個遠離紅塵的世外桃源，那清新的空氣，幽靜的林蔭道，彬彬有禮的人們，還有那海灘上一群群悠閑自得的海鳥，那海水撞擊著岩石而激起的一陣陣巨浪。。。一切的一切，無時不在吸引著我，感動著我， 震撼著我。當我站在高處，眺望天水相連的浩瀚太平洋，腑瞰著鑲嵌在蕩漾海水裏這個整潔美麗的小城，我不禁想起友人說過的“維城是一座天堂城市”，是啊，天堂也不過如此吧！然而，人間的天堂也不總是陽光明媚， 天堂也有陰鬱。
當激動，興奮和那份新鮮感歸於平淡之後，內心深處那份迷茫，不安乃至鬱悶，又漸漸地向我襲來。相信每一位走出國門的留學生，對“garage sale”這個詞是不會陌生的，而留學生活的拮據也無須再費筆墨去喧染了，這物質生活的落差，大部分那個年代的留學生，包括我自己，都可以用坦然的心去接受，有時還會因為從”garage sale”成交了一筆好的交易，而雀躍半天。但是，對於我們這些陪讀的另一半來講，精神上的失落，或者說是自身價值的失落，就不是一道那麽容易逾越的心理鴻溝了。
白天，當我牽著兒子的手，茫然地走在感覺依然不屬於我的街道，羨慕地看著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一族，心底裏逬發出對“上班”的渴望，是那樣從未有過的強烈，對曾經的校園，曾經的講壇的思念，是那樣從未有過的深切。是啊，“上班”，那曾經是一件多麽理所當然的事，而如今，對於我這樣一個沒有北美學曆的人，在維城這樣一個小小的旅遊城市，要找回我的專業，我的工作，那幾乎就是一個夢！要實現這個夢想， 唯一的選擇，就是考TOEFL, GRE，再讀一個學位。然而，當時的兒子，正處於最纏人的年齡，由於沒有小朋友玩，我就得每天變著法子陪他玩，在那個時候，能“ 擠”出整段的自由時間去全力以赴地攻TOEFL, GRE，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把兒子送幼兒園吧，這對於當時的我們，要從微薄的助學金裏，拿出幾乎一半去讓小孩上幼兒園，那更是一種奢侈，也不現實，於是我就萌發了去part time打工，把小孩送幼兒園的想法，這樣，我至少還有半天是自由的， 而且兒子也會有小朋友玩而不至於孤獨。
三 打工生涯
小小的維城，是一個旅遊觀光的城市，除了旅店，就是餐廳， 在我周圍打工的“陪讀另一半們”，無一例外，都成了這些行業裏的一員，打掃衛生，看小孩，幫廚，洗碗，如能找到一份有小費的伺應生工作，那就算是幸運的了。象當時連英文都還沒說流利，又沒有北美打工經驗的我，洋人的西餐館是不敢去碰的，而維城的中餐館，也就隻有星星點點那麽幾家，散落在短短的唐人街上。我放下所謂的自尊，一家家去問，卻又一回回被他們用“我們現在不請人”，“我們要請有經驗的”等理由拒絕，難道我在加國連在餐館打工的資格都夠不上？失望和挫敗感令我幾乎放棄，但心中的目標卻在暗暗鼓勵我繼續往前走，最後，走進了一家廣東餐館，說來也巧，他們正想找一位推點心車的，而且要會講廣東話，那經理與我聊了幾句之後，就錄用了我，當時那股興奮勁，可不是能用語言所能表達的啊。就這樣，我在異國的打工生涯，從此拉開了序幕。
上班第一天，我按餐廳的規定，穿上白衣黑褲黑鞋子，興致勃勃地向經理報到，誰知他看了我一眼後說，你這身打扮不行，出出進進廚房的，你的高跟鞋危險，要換成平底鞋，天啊，我當時哪來的平底鞋？一位好心的同行“阿姨”借給我一雙她留在餐廳的備用鞋，雖然大了點，但總算把問題解決了。然後，那經理又說，你那披散的長發，會有可能掉進食品裏，對食物安全有潛在的威脅，於是，我又借來一條橡皮筋，乖乖地把我的那頭秀發紮起，打扮總算合格後，那位“阿姨”就帶著我去領我的“裝備”，一條花圍裙，一把剪刀（用來把大塊的點心剪成小塊），和一把夾子（用於把裝點心的蒸籠夾給顧客），一切就緒後，我就正式“上崗”了。
圍著那條花圍裙， 踢踏著大一號的工作鞋，當時自認為“土”得掉渣的我，推著盛滿點心的小車子，怯怯地貫穿於餐桌之間，感覺顧客打量我的眼神，就象昔日坐在茶餐廳的我，看著進城的“打工妹”，是啊，我現在不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打工妹”嗎？頓時，一陣的委屈和酸楚湧上心頭，強忍著淚水，真恨不得當時就有個洞讓我鑽進去！雖然，在我接受這份工的時候，就對人生舞台上的這一幕做好了思想準備，但真正成為劇中的演員時，沒想到我的心理和神經會是這樣的脆弱！幾圈下來，車上的點心似乎沒怎麽動過，經理過來提醒我，“你要大聲喊，還要對顧客們熱情微笑”，然而，昔日能在講壇上侃侃而談的我，如今卻沒有勇氣喊出“蝦餃，燒賣，叉燒包”。。。
第一天的工終於打完了，這短短的幾小時，感覺從未有過的漫長，垂頭喪氣地坐上回家的公車，看著在眼前略過的一道道天堂般美麗的風景線，腦海裏回放著的卻是在餐廳裏那一幕幕的難堪和委屈，我仿如作了一場夢，但這個在“天堂裏”的夢, 我還要繼續作下去，為了我心中的理想，為了我夢的天堂。
打工的日子漫長而又暫短，個中的故事充滿了酸，甜，苦，辣，相信走過來的“陪讀太太/先生們，都有著相似的經曆和相同的心路曆程。在我的記憶裏最難忘的，算是那一年聖誕節的早上，在冷清的大路上，行走著從維城大學總站開往市中心的公車，車上自始至終，隻有我和另一位打工的“陪讀另一半”，當時，我們都禁不住樂道：“今天有專車送我們去打工，可算是上天送給我們的聖誕禮物了”，然而，我們都清楚，在這自嘲的背後，隱藏著的是一種道不清的酸楚。之後，每年的聖誕節，我都會自然而然地想起那趟空蕩蕩的“打工專車”，那冰冷的街道，還有那位 “陪讀另一半”。。。
之後的打工日子裏，我漸漸跨越了心理上那道“坎”，不僅慢慢學會了點心推銷的技巧，還能用坦然的微笑去麵對顧客，用真誠的心去為他們服務，雖然，我始終沒有勇氣象別的同行一樣，用唱歌一樣的調子，高喊著“蝦餃，燒賣，叉燒包”。。。
四 後記
一年多以後，我終於考過了TOEFL, GRE，如願地讀上維城大學的研究生，人生又翻開了新的一頁。餐館打工，似乎也從此成為曆史，但生命中這段小小的插曲，卻成了我人生樂章裏一串永恒的音符，是它，讓我有幸接觸到這世界不同的層麵；是它，令我的人生變得更完整和精彩，也是它，為我記憶的長河投入了一顆閃光的珍珠。
如今的我，雖離開了充滿回憶的維城，落戶於美國的加州，幹著一份稱心的工作，但每每我到餐廳用餐，我總不會忘了給伺應生一個真誠的微笑，對他們說聲發自內心的“謝謝”，以及給他們留下“慷慨”一點的小費，我這樣做，不為別的，隻為麵對眼前的他們，就會想起昨日的我，他們也有他們的無奈，他們的苦衷，他們也需要這個世界的理解和尊重。。。
謝謝你喜歡！離開那個美麗的小城已10多年了，真懷念， 希望日後有機會故地重遊吧。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