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佳境（45）

安徽的這家工廠是一家集體企業，八十年代中期建的廠，鎮政府支持了30萬，外加出廠房，鎮商業局支持了30萬，幫著辦好了營業執照。工人大多是鄉裏的本家鄉親們。工廠剛開始的十來年還行，給一些國營企業做做工作服，給學校做做校服，倒有一些固定的客戶。等到再幾年以後，一些稍稍有點能耐，又學了點本事的人，心裏活動開了，與其打工，不如自己另立門戶當老板。於是，出山門一演再演，厲害的連著客戶一起抓走。結果一個鎮上，服裝廠遍地開花，哪個都做不大，哪個都做不好，即分散了技術力量，又沒有生產規模，更談不上有精力去搞市場研發。做的好的勉強自給自足，做的不好的，就像這家要倒閉的元老級的乘風服裝廠，連工資都好幾個月發不出去了。

一路風景雖好，到了安徽境內，還是明顯的感到這裏的發展和沿海省市差了一個檔次，路上車停下來，長安去一家超市買水，發現店裏品種比西州少很多，礦泉水這種產品上更是蒙了一層灰，“哇哈哈”“農夫山泉”商標印的都帶著重影，不由得想，莫不是遇上傳說中的“山寨版”了吧。

乘風廠房坐落在一片低矮的土牆之後，成金龍下車，先活動活動他的長胳膊長腳，然後就饒有興致地開始觀察攥著一瓶水的長安。隻見長安把巷子前後左右都打量了一番，目光碰上了成金龍，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想，廠裏這會兒怕是已經揭開了鍋吧。

成金龍走到長安身邊，輕聲問：“3個小時的車，累麽？”

“還好。”成安自己都不習慣這麽小女兒聲調的和成金龍說話，心虛地四麵環視成建邦的動靜，看他正在打電話，顯然顧不上這邊的動靜。

不一會，廠門裏出來一個矮胖的男人，走路連蹦帶跳，聲音尖銳：“成廠長，歡迎歡迎，你來怎麽不早點通知我們？”

是成建邦的意思，不打電話，直接衝過去，看看工廠的實際情況，這會兒他嘴裏卻說，“你好，楊總，去另一家工廠，附近縣裏的，順利過來看看，說了來好久都沒來，實在不好意思見你。”

長安想，這個成建邦，工廠買不買先不說，兵不厭詐先使出來。

乘風服裝廠廠房就是一個大平房，據說能容納五百來號人，如今隻有三百來號工人，所以寬敞的很。進去一看，三三兩兩的工人，聚作一堆一堆，閑侃著大山，工廠的工人都是集體編製，不是計件的，加上幾個月沒拿工資了，工人們早就豁出去了，如今在這裏挨日子，就在等一筆遣散費什麽的。

成建邦走到工作台前，仔細研究了一下他們的設備，又去切割區，熱熔區，包裝區看看，又在倉庫門外瞄了幾眼，就退了出來，和楊總說，“不錯不錯，就是時間不早了，不多打擾了，要今天趕回家去呢。”

長安心裏納悶，怎麽才來就走，什麽資料都沒看呢，難道這麽快就把這家工廠踢出局了？

好個楊總，別看矮胖，身手異常敏捷，跳到成建邦麵前，“既然來了，哪能不吃頓我們這兒的土菜就走呢，我剛才和鎮上的刁書記，商業局的李總都說好了，晚上一起吃飯，你們下午就在廠裏先走走轉轉，我們早點開始吃飯，司機同誌幸苦一下，開個夜車，晚上一樣趕的回去。”

成建邦笑著說：“你看你客氣的。”回頭和成金龍長安說，“怎麽辦？楊總太客氣了，我們吃了他們這兒的特色菜再走吧。”

長安倒要看看成建邦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跟著客氣寒暄一番，最後把晚餐訂在下午五點，這邊鎮政府開的，號稱本地最豪華的一家酒店。

下午在工廠還挺自由，楊總和成建邦一起在他的辦公室坐著喝茶聊天，還有好幾個小時要消磨，長安便到處走走，隨手看看他們做的樣衣，大多是一些工作服，有的上麵還繡著單位名稱。做工比較粗糙。用驗廠的標準看看這兒的廠房設備，肯定是都不符合標準的，但也不是改不了的大事。

周圍的工人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長安，雖說她已經穿的很樸素了，但一件米色七分袖短開衫，一條牛仔褲還是襯的她與眾不同，一頭蓬鬆的馬尾綁在腦後，更是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有個年紀大些，穿著製服的女人大膽的和長安搭茬，把當地的方言使勁抹平了，說慢了，當普通話講。

“你們是哪裏來的？客戶啊？”

“西州。”長安不敢多說，反問道：“你們這裏還挺清閑的麽？”

“我們不想閑啊，沒生意，工資以前還發60%，這兩個月，都停發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附近其他服裝廠怎麽樣？我來的時候還路過兩家。”

“都差不多。”那女工揉揉眼睛，滿臉的皺紋，朝長安苦澀的一笑，“我在這裏都快二十年了……也不想到外地打工啊，我們沒有工齡，沒參加社保，又沒有養老。”

那笑容裏的虛弱和無助讓長安心裏湧上一陣不忍，她無言以對。她知道，以她現在所受到教育，擁有的技能，她永遠也不會有這麽絕望的時候，但對於這些，對自己的未來完全沒有能力改變，也沒有能力把握的人，明天的希望在哪裏？一旁追著長安出來的成金龍忙拉著長安的手，往別的地方走。

長安見沒人了，掙脫成金龍的手，問：“現在咱們是在幹嘛呢？為什麽不能問他們要他們的《資產負債平衡表》、《利潤表》和《現金流量表》？看看他們到底什麽情況，有沒有收購的可能性？”

成金龍誇張的仰天長歎：“長安，有的時候我特別的崇拜你，覺得你無所不知，有的時候我又覺得你就是一個白癡。這種地方的賬還用看，還不是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如把功夫用在別的上麵。”

“比如什麽？”長安追問，成金龍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