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佳境 (30)
(2010-02-08 10:20:47)
下一個
長安環顧這會客室,各種品牌的樣衣,放在一圈沿牆打的展示架上,對方順著長安的目光,殷勤地介紹:“這些品牌用的都是我們的布。幾乎所有大的品牌我們都做過。”又看看長安,一半帶著揣度,一半帶著試探地問:“你們公司最近有什麽特別的需求麽?”
長安點點頭,說正是在為下一季新款找布料,列舉了幾種成金龍買的樣衣所用到的布型,幸虧聽成建邦說過一些技術名詞,還算糊弄的過去。銷售想想,把他們帶到樣品三室,在一屋子整整齊齊的鐵架中,她迅速找出幾檔類似的,不光有,每個類型都有相似的一個係列,讓人歎為觀止。
長安一想,不行,得拿出點這銷售拿不出的,這樣才能震住她,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正好最近為了收集布料流行趨勢,她從一家著名的日本紡織廠,索要了明年新款樣布資料。盡管知道小日本藏著掖著,留了一手,有些在展會上看到的最新產品並沒寄來,但還是聊勝於無,讓人按耐不住對其中不少心生愛慕,這回出來特意帶了一些剪樣,還真用上了。
長安把剪樣拿出給那個銷售,讓她看看有沒有類似的。有的,她立刻就帶著他們去看了,沒有的,弄得她慚愧的不行,登時氣焰下去了不少。
長安做很寬容理解狀,把感興趣的樣布抽出,問可不可以帶一些樣布走。銷售忙抱歉的說:“公司規定,一定要先登記,再申請樣布,然後才能寄給客人。”
長安又不經意狀問問價格,銷售以很認真的態度,問長安大約需求量,又按了半天計算器,給了長安一個新客戶試單價。長安被聽到的數字嚇得隻能用沉默來回應,沉默的讓對方不知所措,不知是報高了,還是報低了。
而長安心裏想的是,前一陣,和成金龍研究價格,用那些高檔一點的襯衫對比中低檔襯衫,兩人一直欣喜於其中的差價,現在,用用心算,好麽,差價全給布料廠拿去了。
市場是殘酷的,市場又是公平的,誰掌握了競爭的砝碼,誰就有話語權。
六點整,樓總帶著一個中年男人進了門。來人雖然隻是點點頭和大家打招呼,卻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滿不在乎勁兒,長安就覺得,以前隻是在書上見過“風流倜儻”幾個字,這下可是見著真人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天南海北聊了一圈,樓總說起了這位何雲峰教授與絲綢的淵源,早在上世紀初,何教授的爺爺何佐賢就是開絲織廠的,那時候,半殖民地的中國,華商絲織廠在大規模的洋辦絲織廠打壓下艱難地生長。何佐賢思想開明,毅然決定到上海學習電力織機,靠著先進的技術,工廠得以迅速發展。隨後,何教授的大伯父,開了依附於絲織廠的練染印廠,延請法國學成歸來的工程師,增添機械設備,設實驗室。靠著精湛工藝,一時整個家族,聲譽日隆。直到1937年,抗戰開始,上海局勢吃緊,何佐賢作為大家長,說斷不能和日本人合作,決定轉移存貨,遣散工人,以圖他日東山再起。誰知日本人來了,發電機都搶了不說,最後還一把火燒了廠房。氣的老何佐賢一病不起,接著內戰連連,整個絲綢業奄奄一息,更是振興無望。
要說遺傳這個東西還真是奇妙,神使鬼差的,連家裏絲織廠都沒見過的何雲峰,居然上大學時又選了絲綢工學院。而用何雲峰自己的話,走上這條路,卻是為了一個學畫畫,堅持要上絲綢工學院美術係的女孩子,絕不是樓總說的什麽龍生龍,鳳生鳳。
長安示意了金龍幾回,他提都沒提布料的事,成建邦更是不理這茬,弄得長安莫名其妙,這吃的什麽飯?隻好悶頭喝雞湯,鬱悶的要死。
終於,樓總按捺不住了,問了幾次去哪個地方唱?何雲峰說:“就這兒吧,現在流行清唱,不然的話,外麵大廳有樂隊,我去借個家夥來,給你伴奏。‘血染的風采’怎麽樣?”
樓總和這家酒店老板熟的很,一聽何雲峰的建議,早跳起來開門出去,不一會兒,拿著一個二胡就進來了。兩個人調弦試音,說練就練,樓總果然是聲如洪鍾,中氣十足,何雲峰的二胡聲音飽滿,九曲回腸,聽的人都不敢呼吸。一曲唱罷,餘音繞梁。
樓總說:“這個二胡最能表現中國人的氣質了,音質含蓄內斂,如泣如訴,中國人的音樂還是要中國樂器,要是換上西洋樂器,小提琴什麽的拉‘二泉映月’就完蛋了。”
半晌不語的成金龍說,“未必,小提琴拉民樂的境界,也有二胡達不到的,麻煩樓總再去借一個小提琴。”
“公子要露一手啊。”樓總歡呼著就又跳出門去。
長安驚訝,從不知道成金龍會拉琴,他從沒提過,成建邦笑道:“你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倒也並不真的勸阻。
不一會兒,樓總凱旋而歸,手上領著一個小提琴,嘴裏嚷嚷:“湊合用啊,這裏沒好琴,下回我們換個地方拚。”
成金龍站起聲,一邊試音一邊說,“這琴和我的水平正相配,它是半斤,我是八兩。”他佯做不經意,看了一眼長安,就大大方方拉了起來,把一曲“梁祝”拉得如青雲出岫。
何雲峰聽罷一曲,嘩嘩鼓掌,定要成金龍到他那裏,他要用二胡拉梁祝,來個二重奏。“金龍,我聽了梁祝這麽多年,你的技法也許不是最好的,但是你的感情,是一流的。感情放在音樂裏,可不是想投入多少就能投入多少的,這靠的純是悟性。即使和大師比起來,也聽得出你的適意。演奏廳裏的是工作,你拉的是生活。你小小年紀,懂這個,不簡單。成總,你這個兒子怎麽教的?”
“怎麽教的,嗬嗬,就是不教。”成建邦相當為兒子感到自豪,可說的也是實話。
說起成金龍拉琴,也是一段奇遇。成金龍八歲那年,葉美蘭帶他到家門口公園玩,看到一對老夫婦拉琴,成金龍聽了又聽,不肯離去,葉美蘭就試著問了一句,老師傅是否教學生?那老夫婦看見成金龍如此癡迷,也很是喜愛。就對葉美蘭說,他們是剛從上海回老家的,原來都是上海音樂學院的老師。要教,可以,隻有幾個條件:1.不許付錢。2.家長不許管。3.一切聽憑孩子興趣。那老太太說:“我女兒從小被逼著拉琴,原本很愛拉琴的,後來大概被逼的太苦了,拉的音樂中都聽不出快樂了,後來,雖然被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錄取,卻在留美前一天,和我們說了一句:‘我恨你們,我恨小提琴。’”
這件事對老夫婦觸動很大,他們下定決心,再教學生,一定不執著於技法了,他們要教的是對音樂的欣賞和熱愛。正巧碰上葉美蘭母子,當媽的本來也不指著兒子成小提琴家,一拍即合。成金龍去學琴,葉美蘭成建邦夫婦樂得什麽都不用管。中間有一段時間,成金龍也不想練了,跑的無影無蹤,老夫婦也不逼他,由他去。直到有一天,成金龍聽到一段美妙的門德爾鬆,自己又跑了回去,要接著練,老太太才眉開眼笑的說:“金龍,你是真的回來找音樂了,這回,趕都趕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