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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入佳境 (16)

(2010-01-25 12:29:54) 下一個
和父親談話的結果令成金龍震驚。

一直以來,成金龍隻知道家裏是越來越有錢了,從來也沒有真正關心過公司的運營狀況。昨天和父親一番談話,讓他後脊梁骨直發涼,忽然間,覺得父親的擔子太重了,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太不盡職了。

早兩年,公司貸款擴了新廠房,欠了銀行一屁股債。好在公司做的是外貿,有單子才生產,雖然一般情況下,沒有成品庫存的問題,但原材料還是占用不少現金的。近幾個月來,老客戶常年單銳減,可公司的固定開銷是不變的,每天開了門,機器要轉足了才能使利益最大化,就算一線工人是計件工資,其他的行政,銷售,後勤人員的工資都是硬開銷。更何況,工人收入不滿意的話,他們是會毫不留情的跑掉的。一句話,工廠現在拆東牆,補西牆,每天為了生存疲於奔命。

成金龍突然覺得自己責任太重大了。廠子大了,軟肋也就多了,那裏有問題,都會招來滅頂之災。他不能夠再袖手旁觀了。他把長安的問題扔給老爸,“爸,你看對於美國市場的新客戶,我們能有多大產能給他們?”

成建邦有點驚訝兒子提的問題, 轉念之間就明白了,這實際是長安的問題。他斟酌了一下說:“我想每個月有個五萬件,不成問題。”想想他又說:“兒子啊,爸爸的廠就是你的廠,這些問題我也隻知道個大概,從來也沒認真算過,你為什麽不自己試著去找答案呢? 我聽說老王的廠快倒閉了,可是他不是沒有訂單,他工人忙的都要加班。 你可以和杜小姐一起,研究一下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付杜小姐谘詢費。 可惜,我們這一代,文化程度都不高,隻知道埋頭苦幹,我現在越來越想借一個腦袋,把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清楚。”

成金龍抱起雙臂,盯著腳下的地想了一會兒,抬眼對父親說:“好,我去問問長安,爸,你放心,這件事,無論長安參與不參與,我都會做好。”

“好,我相信你,兒子,去美國的簽證,機票什麽的都弄好了麽?”

“弄好了。”成金龍答,又接著打了個嗬欠,起身對父親說,“不早了,我先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進了臥室,倒在大床上,他卻又睜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該怎麽辦?

第二天一大早,成金龍到工廠時,還沒來幾個人,他上上下下查看了一圈,忽然心中湧起一股從來沒有的親切感。從父母開始成立工廠,他就認定“工廠”是個壞東西,這個壞東西搶走了父母對他的注意力。而今,他以一種全新的目光看這個地方,這個凝聚著父母心血和希望的地方,這是父母的另一個孩子,也是他成金龍的親人,是他成金龍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要讓它活下去,要它成長成巨人。

查看了幾回,終於看到長安,他忙把她請到自己辦公室,剛看到長安的前幾秒,他有一些走神,他在想,昨晚上長安是和那個王前在一起麽?當看到長安那清澈的大眼,他放棄了所有雜念。

成金龍和長安簡要的講了一下昨天成建邦的提議,但沒有對她說工廠現在的困境。他不想一開始就嚇倒她。他問長安:“你是怎麽個收費標準?我們怎麽合作?”

長安花了幾分鍾思考,她審視了成金龍眼裏的決心,又想起初次見麵,成金龍眼裏那蓄勢待發的豹子般的犀利,自己在美國學習工作了那麽多年,什麽時候有機會這樣大展手腳? 她不想做紙上談兵的趙括,這種機會在一生中都不會多的。於是,她斬釘截鐵地問:“我們能得到你父親多少支持?”

“全部,我全權負責這件事。”成金龍回答的也很堅決,盡管心裏有點忐忑不安,他真害怕長安說“不”,倘若長安拒絕,讓他到哪裏在找這麽個人?發個招聘廣告? 是,中國不缺人,總能找到的,但問題是,能找到他成金龍這麽感覺好的人麽?人和人之間交流是要講化學反應的,成金龍雖然不像他媽那麽迷信八字風水,但他憑直覺,他覺得長安行,從第一眼。

“光我們倆幹肯定不行,遲早我們需要大家都配合,希望你魅力足夠。”長安爽朗的笑,她明白,成金龍已經手持尚方寶劍。有了父子之間的絕對溝通和信任,這件事執行起來應該有點譜。“你認為,一個工廠或公司成功的標準是什麽?當然,如果不去考慮什麽社會貢獻之類的。”

“賺錢。”

“對,如果我們合作不成功,工廠淨利潤沒有改善,我不需要收任何報酬,是我學藝不精,還耽誤了你。但是,如果收益和現金流明顯改善,你現在不需要完全明白這個,我以後會和你一樣一樣解釋,你公司獲得上千萬的利益,我希望你給我我應得的一部分。”

“你不擔心我賴帳?”

“如果你想賴帳,有各種辦法可以去玩數字遊戲,中國本來就沒有一個健全的經濟法體係。但對我而言,人生就如一出戲,關鍵是參與,體驗,感受。所以,人各有所求,我選擇相信你,因為對我沒有什麽損失。公平麽?”

“超出我想像的公平。長安,相信我。”成金龍沒來由的有點動情,他覺得有一陣,在他的生命中,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可是,長安,他敬若神明的長安相信他。

長安打斷他,她不想見他有任何感情牽扯在業務中。“我們可以開始了麽?”

“現在? 好!”成金龍不想讓長安看不起。

“我有事情向你匯報,”成金龍翻了個白眼,表示對長安這一語氣的不讚同。長安沒理他。“根據我最近一陣跟蹤媒體,新聞,專業報刊,我得到一個對成葉不好的結論。日本整個行業在有意識的從中國市場撤退。日本襯衫生產企業最近加大了在東南亞地區,孟加拉,泰國、越南、緬甸、老撾等國的生產力度。”

“去那些窮鄉僻壤幹什麽,小日本來西州,還嫌住的酒店不夠好呢。”

“他們這麽做,出於兩點考慮,第一,小日本的民族性:謹慎。他們不願意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這是他們企業風險管理策略的一貫宗旨。整個日本,現在行業界的輿論導向是,服裝業已經過分依賴中國了,要分散風險。”

“從唐朝起他們就賴上中國了,又不是什麽新鮮事,你說你說。”成金龍看見長安瞪眼,乖乖的閉上嘴。

“第二,人民幣升值,產業結構調整,導致中國國內人工成本逐年上升,沿海地區甚至出現勞動力緊缺的現象。基於成本控製考慮,他們也不得不往低勞動力成本的國家轉移。 所以,我們說服裝這種高度依賴勞動力,低附加值的產業是‘夕陽產業’,是有它的道理的。”

“夕陽也是他媽的太陽!”

長安莞爾,接著說:“第三,按照中國入世貿組織時的承諾,服裝出口退稅下調,國家政策性補貼減少,還是意味著企業生產成本增高,在國際市場上失去競爭力。在美國市場上,這個問題更糟糕。”

“為什麽?”成金龍一下子緊張了,收起了吊兒郎當。

“2005年,按照WTO之約,歐盟,美國放開了我國紡織品出口配額,於是出口的服裝一下子飛速增長。弄得對方招架不了,惱羞成怒,就使出賴皮的一招,據說那時候,生生把中國的集裝箱堵在碼頭,不讓清關。不久之後,就再次豎起各種名義的貿易壁壘,最後結果,又重新回歸了配額限製。”

“就是說,我們信守承諾,做了我們要做的事,但他們就可以食言了?還超級大國呢,連女人都不如。”成金龍立刻意識到,這話在長安麵前說,大大的不妥。“長安長安,我不是這個意思,居然一個國家也可以賴帳,太不可思議了。”

“他們說他們若不這麽做,產業就會崩潰。”長安也搖頭,又一個弱國無外交的實例,都說中國強大了呢!就算是美國,什麽國家,民主,都是利益集團操控的,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成葉原先沒有對歐美出口,現在,我們要想進攻這個市場,開門碰見的就是這麽個局麵。你要有心理準備。”

成金龍看牢長安,問“你失去信心了?”

長安搖頭:“不,機會無處不在,我隻是提醒你,不會是件容易的事,我怕你失去信心,輕易放棄。”

“我們是攻守同盟。”成金龍狠狠的想,他沒有退路。

“我們需要的是改變,墨守成規,改變不了現在中國紡織品行業麵臨的困境。既然,你決定放手一搏,讓我們來看看有哪些地方有機可乘。這次展會這個機會,你要和盡可能多的和中國企業聊,三個臭皮匠,一個諸葛亮,看看別人怎麽轉變危機。我要和盡可能多的國外企業聊,看看市場能給我們什麽機會。”

這時,有人敲門,居然是成建邦。成建邦找長安不著,猜的是在兒子辦公室,果不其然。說實話,成建邦挺喜歡看兒子和這個杜長安在一起,這個長安,不管是不是他兒媳婦的人選,可以確定的是,她對成金龍有積極的影響。按說,找個學曆比兒子高,作風比兒子強硬的媳婦,怪心疼兒子的,做父母的總怕自己的孩子吃虧,但成建邦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他能成為富甲一方的企業家,有他做企業家的胸懷。

他見了長安,劈頭就問:“金龍問起,有多少產能可以給美國市場的新客戶。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老王他們開源服裝廠就是做美國市場的,為什麽他們整天單子做的忙不過來,老王還到處哭日子難過呢?是不是美國市場價格太低了。”

“這個我不好亂猜測,每個企業有每個企業的背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老王說他們越做越虧是真的,那他們每多生產一件衣服,付出的成本一定比收益高。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局麵?他們是不是客戶太過單一?還是產能上的太大?或是銀行負債過多,或是其他什麽因素,導致運營費用過高?”

長安一想,成建邦問這個問題,肯定是擔心,給美國的產能,會不會導致工廠整體收益下滑。立刻補充道,“老王不是傻子,如果美國給的價格低,他最多不接單,也不會出現做的多,虧的多的情況,所以,隻可能是一種情況,他不做,虧的更多,兩害相權取其輕。金龍,有機會我們去他們工廠參觀一下,看有什麽可以借鑒的?成總,您和他們熟麽?”

“十幾年的老朋友了,這點麵子會給的。”成建邦放下忡忡的憂心,打手機聯係開源的王總。對方在手機裏不知道說了什麽,隻聽見聲音很大,長安與成建邦隔了好幾個人的距離,還聽的見那炸雷一般的聲音。放下電話,成建邦籲了一口氣,說:“你們去吧,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長安和金龍麵麵相覷了一陣,還是成金龍硬著頭皮說了聲“好吧。”

開源的一下午,他們別的沒什麽印象,隻聽到了一個,被反複提到的,罪惡的名字:WALM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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