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橋

各次出遊的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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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一位發小

(2025-08-10 01:47:54)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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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我和輝是地質局子弟校的同學。他濃眉大眼,個子高大,從小就是帥哥一枚。不僅如此,他還學習優異,常與我不相上下。他被任命為校紅小兵大隊長,而我隻當選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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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我們小學畢業後,同時轉入市裏的幸福路中學。雖然同級不同班,卻依然形影不離,常常一起放學回家。有一次我們結伴去市中心逛街,可能是為了買我裝收音機用的元件。那時我們舍不得擠車,為了省錢,選擇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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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我們在人民東路與鹽市口附近,遇見一對正在路邊裁縫攤前忙活的老人。老太太說:“聽說人是猿猴變的。”裁縫老頭冷笑一聲:“胡說!我怎麽從來沒看見猿猴變成人?”老太太又解釋:“他們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不是現在。”老頭不屑道:“古代猿猴能變人,現在的怎麽不行了?別信這些胡說八道,那都是大知識分子哄我們老百姓的!”說著,一邊裁剪布料,手下卻不含糊。我正想辯解幾句,輝輕輕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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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天隻是陪我。他不裝收音機,那趟路純屬義務勞動。那段時光,我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也常有爭論。例如有一次,我們為“鋼精”到底是鋁還是不鏽鋼爭執不休,最終拉扯起來,我一把扯斷了他的背心肩帶,後來還被他母親狠狠數落了幾次。如今想來,這些拌嘴和拉扯,竟成了我人生中最溫暖的記憶。

1976年,由於幸福路中學風氣惡化,我轉回了秩序較好的地質局子弟中學,而輝仍留在幸福路。1977年初中畢業,他升入成都八中,而我則繼續在子弟中學讀高中。半年後我家搬家,我又轉入鐵一中。

1979年,我們參加高考。我考上北京航空學院,輝則進入成都電訊工程學院(今電子科技大學前身)。那年夏天,臨近入學前,輝來我家,與我和我父母促膝長談了很久。我們回憶過往,憧憬未來,也聊起幸福路的老同學。這一聊,竟成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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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我們就再未見過麵。

我在北京求學,從北航本科畢業,工作幾年後回北航上到研究生,後來再轉入一所更高的平台讀博。輝則留在成都發展,後來考回電子科大讀研究生,畢業後隨妻子去了西安。各自忙於前程、成家立業,聯係自然稀少。那年夏日的長談,竟成我們最後的交集。此後十五年,我們未曾聚首,甚至沒有通信。

聽母親說,一位遠房表妹的母親曾托我父母撮合她與輝。輝俊朗、能幹,父親又是地質局處長,身邊追求者自然不少。我父母大概不太看好那門親事,也就未作安排。

1985年,輝考入電子科大研究生部。在那裏,他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女。我從未見過她,但想來必是才貌雙全。輝的姐姐是公認的大美女,他的愛人,自然也不差。事實上,在我的想象中,我甚至常常以他姐姐的模樣來代入那個我從未見過的她。他們婚後育有一子。因妻子是獨生女,畢業後,輝隨她去了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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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輝的妻子在深圳(也有說是廣州)找到一份高薪工作,不久也為輝找到合適的崗位。夫妻商定遷往南方,打算先安頓,再將孩子從嶽父母處接去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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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厄運突至。

1994年6月6日,中國西北航空一架從西安飛往廣州的三叉戟飛機在起飛後不久即墜毀,造成160人罹難,成為中國民航史上的一次重大空難。輝與妻子正乘坐該航班。他們雙雙遇難,留下年幼的兒子一人。由於妻子是獨生女,孩子最終由嶽父母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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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質局上下無不為輝的父母感到悲痛,但卻幾乎無人登門安慰。不是沒人願意,而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能說什麽?怎樣麵對?我亦是其中之一。至今為此,深感內疚。

輝走得早,也走得匆匆。他的一生像一顆流星,少年時璀璨耀目,中年初光芒不減,最終在某個清晨的藍天中無聲熄滅。

如今,歲月流轉,他的父母多半也已作古。他的兒子、嶽父母、姐姐一家,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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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

你曾陪我走過少年最純淨的時光,

你是我記憶中最溫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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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妻子也是無辜的遇難者,

但有時,仍忍不住對她心生怨意:

跟她去西安,

跟她去南方,

跟她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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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yang 回複 悄悄話 每億故友淚濕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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