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橋

各次出遊的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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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前半生之初入職場

(2025-08-22 11:01:32) 下一個

 

1955年大學畢業後,父親留校工作了一段時間,隨後調入西南地質局機關工作,開始了他人生真正的職場曆程。母親則被分配到局屬野外勘探隊,從此長期奔走在山川之間。兩人的崗位雖然不同,卻在同一個係統裏,並肩走進了新中國建設的洪流之中。不久,四川省地質局在成都成立,他們又被分到該局。旋即,四川省地質局成立科研所,母親被調到所裏。這樣,兩人都在成都工作,雖然常年出差不回家。這是地質工作的性質決定的。

 

1957年,反右運動爆發。在此前的“大鳴大放”中,許多幹部、知識分子紛紛暢所欲言,父親也曾被同事勸說要“提些意見”。然而他謹小慎微,強忍住一句話也沒說。正是這種克製,讓他在隨後鋪天蓋地的批鬥中幸免於難。幾十年後父親仍常感歎,這一忍救了自己一生的前程。而他身邊幾位才華橫溢的同事,卻因一句直言被打成右派,從此荒廢數十載,令人唏噓。

 

母親經常陪同蘇聯專家外出野外考察。那時的考察場麵頗為隆重:有解放軍戰士持槍護衛,蘇聯專家居於車前顯眼位置,其他隨行人員——包括母親——則坐在後車廂裏。家中相冊裏至今保存著一張發黃的照片,定格了這一幕。母親常說,這些出差既是鍛煉,也是考驗。

 

1959年,父母在全國即將進入困難時期之際結婚。那時物資極為匱乏,婚禮辦得異常簡樸,沒有酒席,也沒有親友齊聚的熱鬧場麵,隻是在同事間散些喜糖,以示喜事。新房是單位分配的宿舍,家具同樣由單位提供。兩人把各自的被子搬到一起,便算是成了家。就是這樣一場幾乎無聲的婚禮,卻飽含他們對未來生活的全部憧憬與堅毅。

 

然而同一年,大饑荒的陰影驟然降臨。四川尤為嚴重,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因營養不良導致舊病複發,於1960年去世。同年,父親的大姐也沒能熬過饑餓,撒手人寰。饑荒年代,地質局的糧食定量被大幅削減,食堂裏端上的隻是清湯寡水,職工們個個饑腸轆轆,浮腫成了常態。局裏隻得開放院中空地,允許職工開荒種地。父母在那片土地裏密密麻麻種上豇豆、牛皮菜等生長迅速的蔬菜,收獲後醃成泡菜充饑,勉強支撐生活。

 

父親在饑荒中仍竭力照顧弟弟們。他把三叔和四叔接到成都上學。三叔幸運地考上了成都工學院的大專班,包吃包住,從此走上穩定的道路。後來他感謝父親改變了他的命運。而四叔則沒那麽幸運,高中畢業後未能考上大學,隻能在糧食緊張的情況下返回農村,最終因貧困和疾病早逝。

 

與四川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父親在出差北京、湖北、江西時,看到這些地方供應依舊充足,街頭處處有包子饅頭出售。這讓他對所謂“全國普遍災荒”的說法產生了懷疑,也更加體會到四川人民當年的困苦。

 

熬過艱難歲月,1964年後國家經濟出現短暫的繁榮,供應恢複,物價低廉。母親常常出差在外,父親便時常帶我去對街的嘉興飯館改善生活。那是童年記憶中少有的溫暖畫麵。

 

這段時間,因為經濟改善,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威望達到頂點。其頭像常常登在報紙頭版,與毛澤東並列,功高震主,預示著風暴的到來。

 

母親在這段時期參加過“四清”工作隊,下鄉深入農村,直麵基層的貧困現實。她說,她曾經到貴州勘探。相比貴州山區的赤貧,四川農村已算不上最苦。她甚至因此在晚年拒絕前往貴州旅遊,直言那片土地讓她心有餘悸。

 

在此期間,父親的工作能力得到上級認可,常常有機會直接接受省委副書記楊超的指導。1965年,他因業務能力突出,得到了李局長和王總工程師的認可,被提拔為副處長,並被派往野外隊鍛煉,準備不久後升任處長。正當前途一片光明時,一個意想不到的隱患卻浮現出來:父親在一次青黴素皮試中發生了嚴重的過敏性休克。雖然當時未引起足夠重視,但這段經曆埋下了他日後健康上的隱憂。

 

這一時期,父母經曆了國家的巨變與個人的艱難。他們的青春在動蕩中燃燒,卻在彼此的陪伴與責任中,頑強走過了那段坎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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