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的禮物——燭光下的手記
作者：原上草
朗誦：毛毛雨兒
二零零三年九月十八日，颶風伊莎貝爾以每小時一百多哩的速度在美國東岸登陸。颶風過後，數以百萬計的居民沉浸在斷電的黑暗之中。這個數字以每日幾近一個數量級的速度遞減。然而一周後，仍有極少數人家沒有恢複供電。我家恰好屬於這不幸的極少數。這些天裏無論翻開哪份中英文報紙，滿篇都是對颶風災情的報道，對電力公司的抱怨，政治家們也利用伊莎貝爾大作文章。然而作為小小災民的我倒是覺得能被颶風垂青可謂塞翁失馬。這近二百小時的大停電，使我們一覺醒來變成了時間的富翁，得以重新審度以往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伊莎貝爾不僅給我們帶來了燭光下靜思的寶貴時光，她厚重的裙裾掃過之處，也拋給我們幾件意想不到的禮物。
禮物之一：解讀自然 九月十九日 星期五
夜半，被呼嘯的風雨聲驚醒，目光下意識地掃向床頭的電子鍾。平日裏紅字閃耀之處,如今一片漆黑——停電了。
晨起，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審視“夜來風雨聲，樹傾知多少？”他曾在寸草不生的沙漠地帶生活多年，我則在大都市的喧鬧聲中長大。因而後院的這片綠色是我心目中抵禦現代生活壓力的伊甸園。然而，此刻展現在眼前的卻是一片狼藉，滿目瘡痍，多年精心營造的花園猶如兵敗後的戰場。那棵楊樹巨大的樹冠蓋滿了庭院，將滿園的花草砸得七零八落。嗬，就是這棵楊樹！記得幾年前的一場暴風雪摧殘了院裏的十幾株山茱萸，不得不請專業公司來清除掉。有經驗的鋸樹工人當時就建議把這棵楊樹也放倒，說如果颶風襲來，這棵傾斜的大樹是首當其衝的靶子。我們心疼地不肯同意，已經損失了滿園春色，難道還要再失去一片夏蔭不成？看罷了自家院子，又到社區裏巡視一周。原來附近斷電的隻有我們這個小區，肇事的禍首則是鄰街一株沒有及時修剪的華蓋如傘的大楓樹。如今我們和小區的鄰居都為自己的無知和固執付出了昂貴代價。
大自然母親是有其自身規律的。今天她借助伊莎貝爾告訴我們：現代社會的人類在試圖親近她並與她和諧相處的同時，首先要學會讀懂她的語言。
禮物之二：廣結芳鄰 九月二十日 星期六
我們住的小區圍在兩個圓草坪四周，不過二三十戶人家，大多是上班族。雖說住這兒年頭不少了，但除了左鄰右舍外，與其他的鄰居都還隻是“雞犬之聲相聞”。我倆常在小區裏散步，可不知為什麽，即使在周末的散步路上也難得遇到幾個鄰人。
今天可非同尋常，小區裏熱鬧得象過節，家家戶戶大人孩子傾巢而出。有的合家動手清理殘枝落葉，有的三五成群立在街角交換著何時來電的猜測。我們原計劃半小時的散步演變成了整整一個上午的社交馬拉鬆。一圈走下來，結識了幾乎全小區的芳鄰。東邊那家的男主人原來也愛好攝影，他保證一旦來電就請我們去看他最近拍攝的風景幻燈。西邊那家的女主人更擅長園藝，她答應過幾天閑下來就教我們製作盆景。北邊那家老太太的房子被落木砸了一個大洞，我們趕緊幫她打電話找人來修屋頂。南邊幾家的孩子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做遊戲：大的幾個在比賽羽毛球雙打，小的幾個則忙著挖蚯蚓，撲蝴蝶，捉蜻蜓。一旁聊天的媽媽們開心地說，“平時休想把他們從電視和計算機前拉出來，這伊莎貝爾倒是做了件好事呢！”
禮物之三：重識文明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我們的房子不通煤氣，無論空調和冰箱，還是取暖與熱水全部電氣化。不久前，我們還洋洋得意地向朋友炫耀這個比較潔淨的能源。一停電，這單一能源係統的致命弱點便暴露無遺。所幸的是伊莎貝爾一口氣吹走了殘夏的暑熱，帶來一片秋高氣爽，這幾天既無需空調也還用不到暖氣。不過，巧婦難為無電之炊，我們也早過了每天冷水沐浴鍛練意誌的年齡。另一個迫在眉睫的挑戰則是樓上樓下兩個大冰箱裏塞sai1得滿滿的食品。伊莎貝爾造訪之前，我們曾頗有先見之明地搶購了幾大袋冰塊，自忖足以對付停電了。幾天的持久戰下來，晶瑩的冰塊早已化成溫水。如今電力公司的幹冰，聯鎖店的濕冰全部告罄，隻得心痛地將變質食物一袋袋地丟入垃圾。這時聽到一位鄰居苦笑地譏諷著，“感謝伊莎貝爾將我們從現代文明帶回到黑暗的石器時代。”聽了這話我頓有所悟。現代人的症結正在於此：僅將依賴高科技和豐富物質的生活方式視為文明的標誌。
隨後想起不久前在土耳其的一次作客經曆。主人是生活在小亞細亞內陸的遊牧人。他們的全部財產不過是一頂帳篷，一輛儲水車，蜷縮在車身下躲避炎炎夏日的一隻獵狗幾隻雞，還有散布在山丘上吃草的一群羊。然而他們卻是我遇到過的最健康最快活的一家人。其實，今天這個世界上不知還有多少人在這樣生活著。他們的物質生活水平也許遠遠比不上所謂的“現代人”，然而絕不比我們缺少文明。
伊莎貝爾，謝謝你幫我們重新定義什麽是真正的人類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