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ong2010 就是 童童

我在美國生活,畢生三愛:美文美食美景。已出版長篇小說四部,另有文字散見於報紙刊物等,願把點滴生活記錄下來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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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生死紐約》14,15,16節---2010年11月02日

(2010-11-02 18:26:14) 下一個

14

妮妮已經好幾天沒有接到日月的電話了。惶恐之餘,她能作的除了每天幾次和歐陽文聯係,打聽消息,就是在心中默默為日月祈禱。已經是七月的天氣,可妮妮的心情比驕陽還要燥熱。

十幾天過去了,貨輪毫無音訊。妮妮,鄭阿祥和其他員工的家屬幾乎天天到歐陽企業位於世貿中心的辦公室詢問情況。歐陽文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卻如坐針氈,從窗簾縫隙裏看著即焦急又憤怒的員工家屬,他幾根粗大的手指在辦公桌上敲打著,突然,停了下來,終於抄起電話向警方和海上救援部門報警求救。歐陽文並不是不想報警,可船上有那麽多偷渡客,搞不好歐陽企業要破產,他歐陽文也要坐牢!

幾天後,歐陽企業得到了確切消息:貨輪失事,到目前為止無人生還。有人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歐陽文確信,日月死了。在他知道日月的身份後,他誰也沒告訴,而是秘密通知了貨輪上的鄭阿祥,指使他殺死日月。

妮妮幾天幾夜不吃不喝,象個木頭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的五髒六腑仿佛全被掏空了。妮妮隻覺得自己命苦,她不由地想到了初戀時的情景。那次是被陳建勳無情地拋棄,沒有一句話。這次又會如何?還是沒有日月的一句話。經過了一場讓她肝膽具裂的初戀,沒想到,今天,丈夫又生死未卜。難道老天爺對自己就是這麽殘酷?她實在不知自己還要承受多少這樣的打擊,也不知還有沒有能力去承受這麽多的打擊。

突然,有人敲門。妮妮象箭一樣飛奔到門口,開門一看,是歐陽文。這件事對他也是個不小的損失,雖然貨輪和那批貨物都買了保險,可到底損失了一大筆美金,還有上百條人命。歐陽文有很多諸如聯係保險公司理賠,和員工家屬交涉等善後工作要處理。

“妮妮,好歹你是我公司裏員工家屬,而且還是日月的太太,我來看看你是應當的。”歐陽文在沙發上坐穩,旋即點燃了一顆煙。看著一明一暗的煙頭,妮妮猛然意識到天已經擦黑,可屋裏還沒開燈。妮妮打開燈,歐陽文端詳了一會兒妮妮,又環視一下屋裏說:“妮妮,你瘦了。你看看這屋裏,幾天沒打掃了?”

妮妮沒說話,坐在歐陽文對麵的沙發上,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

歐陽文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支票和一疊現鈔放到茶幾上:“妮妮,這是日月這幾個月的工資。這些現金你平時買東西花吧。再等等看,如果確實遭到不幸,我再聯係保險公司給你賠償。日月的意外人身保險受惠人,他選擇的是你。”

妮妮的心仿佛是正在滾燙的煎鍋裏被煎得“滋滋”作響的一塊肉,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開始是無聲的哭泣,近而是嗚咽,再後來,就是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製,幾乎癱倒昏厥。歐陽文不禁移坐到妮妮身邊,抱住妮妮的肩膀,輕輕地撫摸她消瘦的雙肩。

“妮妮,不要太傷心,我們不是還沒有得到最後確認嗎?也許會有奇跡。”歐陽文此刻好象真的動了惻隱之心。妮妮在美國無依無靠,舉目無親,麵對這樣大的災難,尚且稚嫩的她將如何應對?“我會常來看你,陪你,好嗎?先別哭了,洗洗臉,我們出去吃飯,散散心,好不好?”

這是一間裝飾高雅,環境怡然的高檔中餐館,占地麵積不大,可室內居然安置了小橋流水的景觀,餐館中心還有一架鋼琴,時常有樂手在這裏即興演奏。當妮妮和歐陽文落座的時候,剛好有個樂手在彈鋼琴。妮妮一開始還沒太在意,可慢慢地,她被樂曲吸引住了。

仿佛一陣風拂過水麵,輕柔恬淡的樂曲聲響起,接著是流水潺潺的聲音,水流的聲音由清純逐漸變得湍急,由湍急而狂暴;仿佛在演示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一 個無法逆轉的規律,這其中似乎還夾雜著無奈的歎息:啊,時光已飛逝,回憶已久遠。突然一聲驟響,音樂停頓了幾秒。當音樂再度響起的時候,已經變成狂亂、嘈雜、煩躁不安。那是 在暗示什麽?是現代人心態的寫照麽?這時,在煩躁的節拍中流入了一 股悠揚、舒緩的旋律,這兩股旋律忽快忽慢忽強忽弱忽隱忽現仿佛互相鬥爭,最後匯成了一句長長的歎息──啊,人生如夢!

正當妮妮回憶往事的時候,歐陽文的腦海中也如同萬馬奔騰。他在自覺不自覺地把妮妮和他以前交往過的所有女性在加以比較,當然包括碧霞和琳達。歐陽文初試雲雨,還是在十六生日時,在一幫狐朋狗友的慫恿下,和一個酒吧裏的小太妹幹了那男女苟合之事,在那以後,竟一發而不可收。二十多年過去了,被歐陽文上過手的女子不計其數。對這些那人,歐陽文實在沒有什麽留戀和憐惜的,因為她們也都是懷著各種各樣不可名狀的目的和他交往乃至上床的。有的是公司職員,有求於他;有的是風塵女子,以為找到終身依托,可以跳出苦海;有的是寂寞無聊的闊太太,富寡婦,不知從哪裏聽說他歐陽文的床上功夫可堪了得,竟慕名而來,要和他“切磋技藝”。按歐陽文自己的理論,是她們心懷鬼胎在先,所以我玩弄拋棄她們是理所應當的,大可不必心感內疚。碧霞,是自己老婆,十年了,雖然當年是我歐陽文先要吃這個腥,可誰又能說你碧霞沒有邪念呢?我們倆是“妓女遇見了嫖客”。至於琳達,哼哼,想到琳達,歐陽文不禁在心裏暗暗笑了兩聲,你要綠卡,我要爽快,各得其所。可這移民局,誰能拿得準它的譜?批了則已,要是不批,我能做的都做了,再也幫不了你琳達什麽了。

今天的妮妮,是一個滿臉哀愁的病美人,別有風韻。麵對妮妮,歐陽文還想要什麽呢?難道就是那麽一塊“濕熱的沼澤地”?好像又不是,可除了肉欲,還有什麽呢?就是歐陽文的占有欲,歐陽文就是愛搶別人東西!是別人的,不管是財產還是女人,隻要能讓他產生男人的成就感的,他都要!不論對誰,不論采取什麽手段。可今天,在這種情況下,假如要采取強硬手段,找出一千一萬條理由逼妮妮就範,好像有點於心不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別看他歐陽文是個喪心病狂的大色狼,可他還有點江湖義氣,他喜歡棋逢對手的較量,那樣才過癮,才有味道。先稍微等等,這叫溫火慢熬才夠勁。

想到這裏,歐陽文往妮妮盤子裏夾菜添飯,順便寬慰她:“妮妮,不要老在家裏悶著,別憋出毛病來。你學校放假了沒有?如果有空可以到我公司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事情可以做做,也好散散心。說不定會有好消息。”

妮妮無聲地點了點頭。

時光毫無生機地流逝。在這段時間裏,陸續有從海裏打撈上來的屍體,經員工家屬辨認,有些是歐陽企業貨輪上的員工,其中有鄭阿祥的屍體。他一側麵頰上的肉被魚啃光了,身上也是千瘡百孔。是他老婆從殘存的屍體特質上認出了他,這個和她老公一樣瘦瘦小小的女人在停屍間哭得昏厥倒地。 可日月依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妮妮絕望了,她決定自殺。

她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她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剛才辨認屍體的時候,她差點兒在停屍房裏就嘔吐出來。從辨認屍體回家的路上,她隻覺得腳下軟綿綿的,真像踩在棉花上,馬路兩邊的高樓大廈就像要坍塌下來壓在她身上。她不知道怎麽從停屍房出來的,又怎麽過的馬路,怎麽乘上的地鐵。妮妮就像個木頭人,機械地完成這一係列舉動。她買來200片安眠藥,她買藥時是那麽從容不迫,一點沒有臨死前的恐慌。她一點也不留戀路邊的風景,仿佛那些早就和她無關。她的軀體還在世間行走,可靈魂已經先到了地獄。

夜深人靜,妮妮沐浴更衣,換上了日月認為最好看的衣服,又坦然鎮靜地化裝,她要一個最漂亮的妮妮去見她最愛的人---日月。一切都準備好了,“日月,我們這就見麵了!”她義無反顧地一大把一大把吞吃著安眠藥,不像去赴死,倒像去赴約!吃完藥,妮妮平心靜氣地躺在床上,等待,等待,等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看到日月。

 

歐陽文處理完公司的業務,在回家的路上繞道來看妮妮。從樓下看,屋裏映出依稀的燈光。歐陽文撥通了妮妮家裏的電話,沒人接。他又撥通了妮妮的手機,還是沒人接。歐陽文心頭忽然生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他飛快地上樓,站在妮妮房門外,又一次撥打妮妮家裏的電話。歐陽文把耳朵貼在房門上,聽著裏邊的電話鈴聲一次次響起,可仍然沒人接。他再次撥打妮妮的手機,從房間裏傳來妮妮手機的鈴聲,可還是沒人接聽。手機在房間裏,可人呢?撥打了無數次後,歐陽文撞門而入。

妮妮得救了。是歐陽文救了她。當妮妮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見到的不是日月,而是歐陽文。

 

在一個炎風溽暑,天邊響著悶雷的夜晚,歐陽文拿著幾千塊錢又來看妮妮。剛剛從精神崩潰的邊緣被拉回來的妮妮已經沒有任何防範抵禦的能力,她那顆悲愴孤寂的心太需要有人來安慰。麵對妮妮無奈又無助的被動的選擇,麵對她被血淚淹沒的心,麵對她所受的壓力和煎熬,誰還能找出指責她的理由?

妮妮不記得 怎麽脫掉的衣服,隻記得歐陽文先忘情地親吻她,不停的熱吻令妮妮窒息,富有彈性的舌尖在妮妮的口腔裏有力的跳動,強烈的吮吸仿佛把妮妮整個人連根拔起,讓她猶如飄蕩在雲霧中。半夜醒來,妮妮探身凝視著在身邊酣睡的歐陽文,心中繁雜的感受理不出個頭緒:負疚,等待,期希,自憐,無奈,空虛,懊惱,失望,絕望,甚至憎恨!有時她想抄起一把刀,先結果了心滿意足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麵獸心的畜牲,再自行了斷。怎麽到底還是讓他得逞了呢?

碧霞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每個月到醫院做例行檢查,隨著產期的臨近,她心中除了與日俱增的要為人母的喜悅,還有一份隱隱的忐忑不安,她無法預測這個孩子的未來,就象無法預測她和歐陽文這段婚姻,無法預測自己的將來。在歐陽家的豪宅裏,她已經習慣了孤獨,本來,孤獨是一個人的大敵,可是碧霞習慣了孤獨也漸漸開始喜歡孤獨。隻有在孤獨的時候她才能直接地麵對自己的內心,麵對喜悅和憂傷;她可以想,也可以不想;她的 憂傷可能灼燒盡她的內心,卻不會穿透咫尺空間,暴露在歐陽一家人閃亮的笑靨麵前。這就是孤獨的好處。孤獨就是自由,自由啊。

這天傍晚,歐陽一家人正在後花園裏納涼,歐陽武回來了。

“二哥!”歐陽斌和歐陽明離老遠就招呼歐陽武。

“爸,張姨,小斌,小明,大嫂,”歐陽武和草坪上的人打招呼。“我回來找點資料。順便有件事和家裏商量一下。”

“老二,你難得回來一趟,吃飯了沒有?要不要讓小玉給你弄點吃的?”歐陽俊儒對這個老二還是份外憐惜。

“不用了,爸爸。我想告訴大家,我過幾天要去大陸一趟。”

“去大陸?”大家都吃了一驚。

“是的,我一個大陸朋友在哈佛訪問期滿,就要回國了,他和他的機構邀請我去參觀訪問和講學,我已經同意了,再過一兩個星期就走。”

“要去多久?”張佩蘭關切地問。

“至少三個月,也不一定。”

“二哥,帶我去吧!”歐陽斌的小姐脾氣又上來了。“我上次回大陸還是十多年前,我都快忘了大陸的樣子了,聽說變化好大的。”

“你二哥是為公務,怎麽帶你去?”歐陽俊儒在一旁嗔怪。

歐陽明把輪椅搖到張佩蘭身邊,在媽媽耳邊低語:“媽,我也想去。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大陸呢。”

“你要真想去,哪天媽帶你回去,帶你看故宮,登長城。。。”張佩蘭拍著歐陽明的手安慰他。

這時,小玉招呼大家:“冰點和水果準備好了,是搬出來吃,還是進屋子裏邊吃?”

歐陽俊儒看看天快黑了,就說:“進屋吧,蚊子多起來了。”

在廚房邊的小餐桌上,擺放著許多冰鎮的西瓜,哈蜜瓜,水果沙拉,還有幾大瓶鮮橙汁,鮮蘋果汁,鮮番茄汁,中間一個塑料涼桶裏是冰激淩。冷飲餐會是歐陽家在炎熱的夏天經常舉辦的活動。

“就差老大,要是阿文回來,今天我們家就齊了。”歐陽俊儒挨個兒瞧了一邊身邊的人。

碧霞隻喝了一小杯橙汁對大家說:“你們慢用,我有點不舒服,先回房間了。爸,張姨,我先走了。”她拖著笨重的身子上樓了。

歐陽武把一塊還沒完全嚼爛的西瓜“咕嚕”直接咽了下去,歐陽斌在二哥的臉上飛快地掃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吃冰激淩。

歐陽武吃了一陣,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來到保姆房間,一邊敲門一邊叫:“阮姐,小玉,你們也來吃呀!”

這時大家不禁一致讚同:“快來一起吃呀!這麽多,哪吃得了?”

在一片招呼聲中,阮姐和小玉也走出房間。阮姐盛了一碗水果沙拉,在餐桌邊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而小玉則裝了一碗冰激淩回到房間,歐陽武也跟了進去。

“小玉,那天實在對不起!我喝醉了!”小玉坐在床上,歐陽武坐在她對麵的一把椅子上。

小玉的臉漲得通紅,不知該說什麽:“沒關係,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你知道我心裏難受?你為什麽說我心裏難受?誰告訴你的?”

“明擺的事,誰還看不出。”

“這是幾百塊錢,你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吧。”歐陽武從衣兜裏掏出一疊鈔票遞到小玉麵前。

“不要,我不要。”小玉連連搖頭,往一邊躲了躲,鼻尖和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

歐陽武見小玉推辭,就順手把錢放到了桌子上。

“小玉,聽說你在大陸也是個大學生?”他換了一個話題。

“是呀,我是學機械的,可惜我所在的企業倒了。”

“大學生到美國來作保姆,屈才了。”

“我沒聯係到獎學金,隻好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多虧您家裏關照我。”

“你想不想不打工,專心學習呢?”

“當然想,可沒有機會。”

“哎,機會是人創造的,我可以幫你。”

“是嗎?”她欣喜地看著歐陽武。

“不過要等我從大陸回來以後。我這次活動主要集中在北京,我記得你是北京人,要不要我到你家裏去看看你父母家人,要不要帶什麽東西?”

“我家裏人?”小玉愣了一下。

“你可以先準備準備,反正我走之前還要回來,到時候再告訴我。”歐陽武說完起身走出房間,留下小玉在那裏發呆。

歐陽武來到三樓的 圖書館,要找幾本資料。天已經全黑了,他摸索著在牆上找到電燈開關,一開燈,發現巨大的組合辦公桌後的老板椅上坐著一個人。歐陽武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碧霞。

“是你?”歐陽武麵對碧霞,這個自己從前的戀人,現在的大嫂,心頭先是一熱,繼而又是一沉。

“武,你好嗎?”碧霞怔怔地盯著歐陽武,從頭到腳打量著把自己帶進歐陽家大宅而最終失去了自己的這個男人。碧霞的雙手用力交織著握在一起,支在下巴上,手 臂上的筋絡緊緊繃著,似乎手的主人要用力克製住內心的顫抖。

歐陽武覺得自己的手不可控製地輕顫起來,有一種強烈的衝動,使他想緊緊去握那雙手,想從中獲得一些力量和安慰,來平複自己心中湧起的哀傷,可最後 他隻是抬起手扶了一下眼鏡,把兩隻手插進褲兜裏。歐陽武注視著碧霞的眼睛,那雙眼睛深處隱藏的,正是自己十分熟悉的纏繞自己心靈多年的一種氣息。這是碧霞成為他大嫂十多年後,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單獨接觸。他稍微定了定神,理智告訴他此時最好的選擇是“離開”。當他要轉身的時候,被碧霞叫住了。

“武,你等一下。”碧霞拖著笨重的身體,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緩緩踱到歐陽武身後,竟一把抱住了他。

“大嫂!”

“不要,不要叫我大嫂,叫我碧霞!”

碧霞抱的很緊,歐陽武不禁伸手撫摸著碧霞的雙手。他感到碧霞在發抖,他的後背感到了碧霞的眼淚。

“武,你恨我嗎?”碧霞的聲音有些哽咽。在那個寒冷的夜晚,她目睹了從前的戀人歐陽武喝得酩酊大醉,抱住保姆小玉狂吻,她終於知道,歐陽武心中的傷口在經過了十年之後,仍然沒有愈合。歲月的流逝沒能撫平他的創傷,反而在一天又一天地舔嗜玩味下,變得更加鮮血淋漓。

恨?不恨?這個問題實在沒有辦法回答,不是因為這個問題太複雜,而是太簡單。生活是如此的複雜多樣,變幻莫測,用複雜的生活去回答如此簡單的問題,沒辦法回答。和碧霞分手後,歐陽武采取了逃避,離開家,去別的城市,嚐試各種各樣的工作。有時候他獨自出去旅遊──去一 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上帶很少的錢,住很差的小旅社。這樣做的時候,內心反 而更能體驗到自己的存在,體會到一種安寧。然而,逃避就像一種麻醉劑,痛苦時服用它,暫時忘卻了痛苦;而清醒以後,現實的痛苦就變本加厲地折磨你,逼你再次去追求那 種片刻的安寧,就這樣成了一種惡性循環,讓歐陽武永遠逃不出這個怪圈。

歐陽武掰開碧霞的手,轉過身,凝視著碧霞的眼睛,他看到了一絲溫柔。“你開心嗎?我恭喜你,你要當媽媽了。”這個人本應是屬於他的,這個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發,他都曾是那樣熟悉。

碧霞的心裏“咕咚”了一下,有幾分鍾時間,兩人都靜默著,默默地注視著對方。歐陽大宅裏表麵上寂靜安逸的氛圍中卻湧動著驚濤駭浪般的思緒和情感。那些並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觀察著的麵孔上都寫著類似的表情,裏 麵交織著喜悅、怡然、疲倦、漠然、惶恐、焦 慮、煩燥和麻木。

 

半夜時分,小玉從夢裏醒來,發現自己一身冷汗。房間裏開著空調,不知是忘記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玻璃窗沒有拉上窗簾,從床上可以斜斜地看到一角深藍的夜空,一兩顆星 星黯然地綴在上麵。她想著剛才那個熟悉的夢境,哀傷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平息下 來。

又是那個夢。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很驚恐地想躲開什麽。可她不能確定自己倒底想躲開一個人或是一個地方,隻是茫然地向前跑。天色很暗,像是要下雨,她跑著跑著,忽然跑進了一間屋子,似乎是自己小時候的家。起風了,仿佛從 原野上傳來的呼嘯聲在老屋裏衝撞。她一邊想找地方藏起來,一邊覺得心裏又是驚恐又是哀傷,然而卻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因為身後總有什麽在追趕她,要抓住她。多年來,這個夢就像影子 一樣纏著她,時隱時現。有時,它又會突然消失在黑暗中一樣,很久都不出現,讓小玉幾乎以為它已經永遠消失了。可就在這時,它又毫無征兆 地再次出現。它對小玉威脅的方式,不是恫嚇,不是恐怖,而是一種慢慢折磨著 人的焦慮、茫然和深深的哀傷。每次從這個夢裏醒來,小玉都會覺得自己像個迷失的孩子,在黑暗無邊的曠野中,被整個世界遺忘。

在一副恬靜的麵容下,掩藏的是小玉一顆滿是傷痕的心。小玉七八歲的時候,父親死於車禍,幾年後,母親帶她改嫁,繼父是一個嗜酒如命的工人。在一個母親不在家的夜晚,喝得醉醺醺的繼父強暴了隻有十五歲的小玉。那種刻骨銘心的一直深到骨髓裏的痛楚至今仍讓她的心痙攣顫栗。母親發現了,可為了維持這個家,維護她和繼父的臉麵,在和女兒抱頭痛哭之後,隻有讓小玉忍。過了幾年地獄一樣的生活,小玉為了逃離這個家,在高考報誌願時,選擇了從公裏數字上看離家最遠的一所外省市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了當地的一家企業,沒有回北京。什麽是家?什麽是家庭溫暖?她不得而知。家,在她心中等於仇恨,她寧可流浪在天涯海角,也永遠不回那個讓她心痛心碎的家。她對男人充滿了厭惡,鄙視和敵意,在她心中,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肮髒齷齪。從上大學,到參加工作,她手持一把獨身的利劍,不知斬斷了多少拋來的情絲。有時想愛,可又不敢愛。一碰到男人的手,一感受到男人的體溫或氣味,她就要吐,渾身打顫,拚命地逃跑,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她躺在黑暗中,靜默地想 起歐陽武。在經曆了多年的單身生活後,她試圖徹底忘掉過去,忘掉那個給她帶來不幸和恥辱的家。為了逃離,她來到了美國,她想過一種隻有將來,沒有過去的生活。當她遇到歐陽武,一個和她同病相憐,總想拚命逃離,逃避過去,逃避現實的人,她心中那一潭死去多時的水又泛起了微瀾。歐陽武是一個好人,一個不幸的好人,一個受到傷害的好人,而這傷害的來源,和小玉一樣,來自於本應給予溫暖關愛的地方------家。想到歐陽武,小玉的心中有一種釋然的感覺,有一種要給予撫慰並同時又得到撫慰的感覺,每每想到歐陽武,她的內心便會有片刻的安寧。

小玉正對著遙遠蒼穹發呆,忽然聽到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她起身來到大客廳,從玻璃窗向外一看,是歐陽武開車走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淩晨三點。

 

15

盛夏季節,世貿中心雙子大廈在酷熱的驕陽照射下,變成了兩麵巨大的反光鏡,似乎要把從太陽吸納來光和熱再返還給太空。

琳達的綠卡獲得批準了,移民局的批文就在歐陽文手裏攥著。在陽光明媚的寬大的辦公室裏,在那張光亮如鏡的大辦公桌後,歐陽文在鬆軟舒適的老板椅裏搖動著微微發福的身軀,麵對著移民局的批文思忖揣摸。告訴不告訴她呢?歐陽文費了一番腦筋。這是在他歐陽文手下辦成的寥寥無幾的幾個綠卡之一,要是就這麽輕輕鬆鬆地告訴琳達:你的綠卡批了,也有點太便宜她了,歐陽文從心眼兒裏覺得不夠本兒。想當初,為了把琳達搞到手,他著實費了好大的力氣。不光答應給她申請綠卡,而且又給租房,又給買車。本來是想玩玩就扔掉,可居然讓她得了這麽大的好處。不行,不能告訴她!歐陽文在心裏說,不然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要調調她的胃口!好好使喚使喚她,最後要讓她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連汁兒都榨不出來!

想到這兒,歐陽文撥通了琳達桌子上的電話:“琳達,到我這來一下。”

不到一分鍾的工夫,琳達款款而入。琳達今天穿一件無袖緊身連衣裙,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的讓人一覽無餘。藍地白花的麵料,裙子下擺很寬大,走路的時候隨著腳步飄逸生風,頗有韻味。歐陽文又有點心動神搖。

“琳達,過來,坐這兒。”歐陽文拍了拍自己大腿。

在沒有第三個人的辦公室裏,琳達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歐陽文腿上,順勢攬住了歐陽文的脖子,還在他臉上極響地“叭”地親了一口。這一係列的動作是那麽嫻熟,那麽流暢,琳達完成這一係列動作的時候表情是那麽坦然,弧線是那麽優美。

“叫我來有什麽事?”

“琳達,你憑心而論,我對你好不好?”

“當然好,在這個世界上,哪裏還有比你對我更好的呢。”琳達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也在說:“老王八蛋,哪天有槍,第一個就把你打死。”

“好,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一直以來日思夜想的事。”歐陽文說到這,故意頓了頓。琳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綠卡有消息了?

“移民局又來信了,你的綠卡就要批了!”

“是嗎!”琳達一下從歐陽文身上跳了起來。“信呢?快給我看看!”

“信,我肯定會給你看,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歐陽文和琳達就在靜默中對視。片刻,歐陽文一把把琳達攬入懷中,在她胸前擰了一把,又接著說:“琳達,我的小寶貝,歐陽企業現在遇到了點困難,這你也看到了,我在計劃裁員。不過,我是不會裁你的。特別是,假如你肯自動降低薪水,還能去作一些別的員工不願意作的工作,我會保證你的飯碗。”

歐陽文的眼睛一直盯著琳達的臉,而琳達的眼睛一直盯著對麵的牆壁。

歐陽文的心裏在說:琳達,任你奸似鬼,還要喝我的洗腳水。你要想拿綠卡,就要把你以前從我這吃掉的再一點一點吐回來!

琳達的心裏在說:歐陽文,你這隻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色狼!有朝一日我非把你一刀一刀片了!

最終,琳達開口道:“沒問題,你歐陽文大老板對我這麽好,我一定會為公司效力。”說這話的時候,琳達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想起了去年,為了“迷離花”娛樂城,她被歐陽文逼著去誘惑猶太房東的大兒子艾瑞克拍裸照的事情。

 

今天,歐陽企業又召開公司例行會議,規模和人員沒有什麽大的變動,隻是會議桌上少了日月。會議照例由歐陽文主持,他的臉色就是會議氣氛的晴雨表,他一高興,會議桌上就輕鬆;他的臉一黑,會議桌上就沉悶。這不,與會者一看老板那張拉長的大臉,全都禁若寒蟬。

“貨輪失事,鄭阿祥的屍體已經找回,可日月,還有好幾個員工至今生死不明。經濟損失巨大,這是有形損失。還有隱形損失,就是原來由日月負責的那一攤事兒沒人管了!我們在分攤移交的時候不知還要再損失多少!”

“是不是再多找幾家救援公司,再擴大一下搜索海域?”有人小聲建議。

“錢呢?你他媽的給我出錢?”歐陽文勃然大怒:“不想著幫我賺錢,倒淨想這沒用的!”

會場鴉雀無聲,大家心裏都一緊。歐陽文,你他媽還是人嗎?雇員拚死拚活地給你幹,到出事兒了,你一腳踢開,找人救人怎麽就成了沒用的事兒呢?

“施遠哲!你的金石電腦軟件開發公司收購進展如何?”歐陽文有把臉轉向施遠哲。

“談判非常艱苦,我計劃。。。”

“非常艱苦?就是還沒結果?”歐陽文的聲音很嚴厲。

“我。。。”施遠哲支吾了一聲。

“你再親自跑一趟矽穀吧!這次必須拿下!”

“好!我一定!”

 

下班了,施遠哲失魂落魄地來到地鐵站,準備乘地鐵回家。隨著擁擠的人流走進車廂,在白的,黑的,黃的,紅棕色的五顏六色的人種中間,他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站好,當身體隨著地鐵列車的開動左右搖晃,他感到極度的疲憊和厭煩。紐約這個城市有太多來自世界的年輕的單身的男女,不管怎樣打拚,最終卻飄在多元文化的邊緣,進不去卻又不想出來。他們穿的像商店櫥窗裏的模特, 光鮮整潔的從寫字樓裏走出來,要回的卻不是家,隻是一間沒有家人和親情的房子。

地鐵行駛了兩三站,從地下鑽了出來,穿梭在高樓大廈間。施遠哲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車窗外的景物,忽然間想起,自己搭錯了車。他乘坐的是開往自己公寓的地鐵,但那不是他的目的地。他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他的合法老婆,美國女人麗莉婭的家。

自從上次麗莉婭告訴他,移民局居然在晚上八九點把電話打到她家裏,調查他們的婚姻生活情況,施遠哲就有點惶惶不可終日。要是被移民局發現他和麗莉婭是假結婚,是為了申請綠卡而進行的“商業婚姻”,他施遠哲在美國所做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不但綠卡申請不到,還有可能被遣送出境。在麗莉婭幾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和催促下,施遠哲終於極不情願而又萬般無奈地搬進了麗莉婭的公寓。雖然他現在幾乎每天都要象完成任務一樣回他和麗莉婭的“家”,可施遠哲並沒有退掉他自己原先的公寓,他到底還要保留一塊屬於他自己的領地,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塊自己的領地,除此再無退路。

施遠哲下了地鐵,從地下通道來到對麵的站台,要向回坐,再換車。地下通道裏汙濁的空氣,紐約上空帶著強烈刺激性氣味的被嚴重汙染得變了顏色的大氣,以及刺耳的汽車聲,轟隆隆的地鐵聲,讓施遠哲感到頭暈目眩,胸中作嘔,額頭上淌下大滴的汗珠。他隻感到一陣虛脫,趕緊用手扶住站台邊的護欄,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到一張長椅前,象坍塌的山丘一樣,頹然地倒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粗重地喘著大氣。他懷疑自己要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涼風吹過,施遠哲打了個冷顫,頭腦一下清醒了許多。原來他在長椅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醒來已是華燈齊放,星鬥滿天。他看看手表,糟糕!八點多了!但願今天移民局還沒有打電話來!他象個彈簧一躍而起,向一列剛剛駛進站台的列車走去。

隨著離麗莉婭的公寓越來越近,施遠哲的腳步就越來越沉重,胸口覺得越來越壓抑。他不敢抬頭,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路邊那些麗莉婭的近鄰舊友對他的指指點點和異樣的目光。從出了地鐵站到進麗莉婭家門,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可施遠哲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他一進麗莉婭那間破舊不堪的房間,就聽到了從臥室裏傳來的他再熟悉不過的麗莉婭幾近瘋狂的叫床聲和一個男人粗重如牛的氣喘聲。屋子裏沒開燈,施遠哲就在漆黑的走廊裏無神地呆立,在不絕於耳的男女的叫床聲中,在“吱吱扭扭”的床架的呻吟中,在彌散在濃烈的體臭,廉價香水味道和令人作嘔的大麻味道的空氣中,他就象一個木偶,一具僵屍。

正當施遠哲呆若木雞的時候,電話鈴突然大響起來,把這個房間裏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施遠哲顧不得許多,在黑暗中衝進臥室,跳到床邊的電話機旁,一把抄起話筒“喂!喂!”地大叫。床上正轟轟烈烈,汗流浹背的兩個人一下子定了格兒,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好似從天而降的施遠哲。

“你好,移民官先生,非常感謝你打電話來,我是施遠哲。”隻聽施遠哲的語氣變得緩和起來,還很恭敬。

“。。。。。”

“對,對,我是麗莉婭的丈夫,她是我妻子。”

“。。。。。”

“我們結婚兩年了,感情很好。”

“。。。。。。”

“您上次打電話我不在,是因為公司裏工作忙,我要見客戶,和客戶談生意。我們經常需要加班。”

“。。。。。”

“好!好!再次感謝您打電話來!”

施遠哲輕輕放下話筒,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轉身用眼角瞟了一眼床上的那對赤裸的男女,依然摸黑來到客廳裏找個沙發坐下,點燃了一隻煙。他太累了,他要歇一歇。

才剛剛安靜下來的臥室又有了點兒響動。麗莉婭在和那個男人用很淫穢下流的俚語打情罵俏,接著是一陣“嘩啦啦”衝水淋浴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施遠哲聽到了兩個人“唏唏嗦嗦”穿衣服的聲音。燈亮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出現在臥室門口,那是一個骨瘦如柴的黑人男子,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白森森的牙齒和眼白被黝黑的皮膚映襯得嚇人。當他們經過客廳門口的時候,和施遠哲對視了幾秒鍾,麗莉婭突然大笑起來:“嘿!施!你回來的正好!我給你們介紹!”她先指著那個黑人對施遠哲說:“這是我的男朋友,波比!”,然後又對波比說:“這是我的丈夫,施!”話音未落,麗莉婭和波比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

施遠哲覺得自己是一隻被人踩在腳下的螞蟻,他真覺得有點受夠了!麗莉婭回來了,她在施遠哲肩膀頭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在他耳邊說:“親愛的,你怎麽感謝我?要不是我叫你過來,今天的電話又錯過了。我就是離不開男人,一天不讓人幹,我就受不了。”她說到這兒轉身要往臥室去,又回過頭來補了一句:“一天一次都不夠!最好一天三次!”說完她得意洋洋地扭著她碩大的屁股回到臥室。

“我過幾天要到矽穀那邊出差,至少要個把月,這段時間我不來!”施遠哲很不耐煩。

“那移民局打電話來怎麽辦?”

“你就告訴他們,我出差了,去矽穀!”

“你去哪我不管,可下個月的房租。。。”麗莉婭叫施遠哲來同住的原因,除了提防移民局打電話外,更主要的是她想讓施遠哲為她交房租雜費。

施遠哲扔下一張支票象旋風一樣飛出麗莉婭的房間。

 

這些日子以來,琳達心煩的要命。她往大陸的家裏打了無數次電話,一直沒人接聽,自己在美國銀行的帳戶上,也再沒有父母轉過來的錢。是不是真的出事兒了?

可陳建勳絲毫不關心這個,他隻在乎一件事,就是綠卡。他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琳達一拿到綠卡,他們倆就馬上結婚。即使琳達的父母真的有什麽麻煩也沒大關係,因為據他陳建勳所知,琳達的手裏至少有幾十萬美金,可都被琳達存了死期,設置了密碼。琳達有言,那是她爸爸媽媽的養老錢,活命錢,除了她父母,就連她自己都不能動。

陳建勳每天往她這裏跑,是來打聽綠卡的事情。從歐陽文為琳達遞交申請到現在,過了快兩年,按正常情況,排期就要到了,也就是琳達的綠卡被批準還是沒有被批準,這幾天就要有消息了。

今天,他又來了。琳達心中對陳建勳這個人充滿了厭惡,甚至到了和討厭歐陽文並駕齊驅的程度。想當年在學校剛認識的時候,多殷勤,多體貼。可現在,好象維係他們倆關係的隻有綠卡,這唯一的一件事。

“你別問我綠卡的事,沒回音兒!”

“哎!親愛的!我今天可不是為了綠卡來的,我給你看樣東西!”陳建勳把一份中文報紙向琳達揚了揚:“你可要挺住呀!”

琳達拿過報紙定睛一看,臉一下變得煞白,她看到了她父親的名字,是在通輯在逃貪官的名單裏。她隻覺得天旋地轉,腳跟不穩,一下跌倒在床上。

“琳達!寶貝!寶貝!你沒事吧!”陳建勳一邊喊一邊搖晃琳達的身體。回過神來的琳達撲到陳建勳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寶貝兒!別哭!事情也許沒有那麽糟糕!再說,還有我!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離開你!”陳建勳嘴上這麽說,可心裏卻有他的小九九:琳達呀琳達,我在你身上可下了大功夫,無論如何,這個本錢我一定要收回來!

“想不想出去吃飯,去散散心!”陳建勳想哄琳達開心。

“天太熱,我不想出門,也不想作飯,你去買點東西回來吃吧。”琳達覺得身心都很疲憊。

陳建勳出門買吃的,琳達在房間裏閑得無聊,打開電視,剛好是電影頻道,正在播放好萊塢大腕道格拉斯主演的巨片“完美的謀殺”。漸漸的,琳達被懸念叢生,扣人心弦的情節吸引住了。

電影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瀕臨破產的富商,發現她的妻子和別的男人私通,而她妻子的這位情人是一個專門玩弄闊家少婦以詐取錢財的汙賴。當富商得知這一情況後,先為他妻子購買了高額人身保險,再和他妻子的這個情人聯手,密謀設計了一個完美的謀殺計劃,以騙取保險金,而他的妻子竟全然不知。琳達看到這裏,不僅也為這個女人感到心酸,一個是丈夫,一個是情人,兩個本應是和她最親秘的人,竟然聯和起來要殺她。

正當琳達全神貫注地看電影的時候,陳建勳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回來了。

“看什麽呢?這麽入迷?”陳建勳一邊把一包包的吃的往桌子上擺一邊問琳達。

“‘完美的謀殺’,看過嗎?”

“還是別什麽謀殺不謀殺了,再催催歐陽文那個王八蛋是正經事兒!”

“還說呢,我們公司的一條大貨輪出事了,船貨全玩完不說,人也差不多都報銷了,到現在一個活著回來的還沒有呢!那個春節剛結婚的日月也在那條船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剛結的婚,真倒黴!歐陽文也不趕緊找,真是的!”琳達說這話的時候沒太在意陳建勳的表情。陳建勳的心裏“戈登”一下:這麽說妮妮十有八九要守寡了?

琳達還在繼續她的抱怨:“歐陽文這個老鬼,這個月就沒給我發工資,這房子本來是他給出房租,可其實從好幾個月前他就不管了。下一步不知道他還要我給他幹嘛。”

琳達吃了兩口,所然無味地放下碗筷,歎了一口氣:“唉!我的老爸老媽也不知怎麽樣了?”

“我猜想,你的綠卡批準了!要不他不會這個樣子,要榨幹你的骨髓似的,他是想趁放你走前再從你身上撈一把!”陳建勳正侃侃而談,琳達“當朗”一聲把碗筷摔到桌子上,對陳建勳怒目而視,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他媽的也不是好東西,就知道綠卡!我的死活你不管!我父母的死活你也不管!你給我滾!我永遠不想見到你!我就是拿到了綠卡也不給你!”說完,琳達“騰”的一下起身離開飯桌,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盯著電視機。

陳建勳還是第一次見到琳達這個樣子,嚇傻了眼。他的目光追隨著琳達,又落到電視機屏幕上,電視機上還在演“完美的謀殺”,畫麵描述的是一個弱小的女子正和一個彪形大漢進行生死博鬥。

 

16

讓時光回到幾個月前,回到日月和老林跳船逃生的那個夜晚。

大海無邊無際,極目盡頭處,水天一色,天海相接。是海連著天,還是天連著海?海風輕輕地吹來,海浪輕輕地打來,是風掀起浪,還是浪 掀起風?太陽出來了,彤紅彤紅的,像個大火球,把海水燒成了紅色。經過幾天的飄泊,又迎來了一個黎明,日月已經數不清看過多少次海上日出,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經曆這樣的海上日出。身處太平洋碧藍的海水裏,在隨著海浪起起落落的救生圈裏,日月又一次看到日出,這次看得如此真切,又如此費解,巨大火紅的太陽好象離自己很近,又好象很遠,好象遙不可即,又好象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日月隻覺的自己已經被全部融化在璀璨的陽光裏。大海是神秘的,太陽是神秘的,宇宙是神秘的,而人更是神秘的。

日月和老林已經水盡糧絕,跳船時老林的皮包裏還帶了點飲水和幹糧,他們倆為了防止被海浪衝散,特意用一條繩子把兩人綁在了一起。幾天的時間,幹糧和水消耗殆盡,日月曾趁機抓到過落在救生圈或他附近的海鳥,和老林生吞活剝,又回到了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後來,他們連抓海鳥或者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再後來,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朦朧中,日月見到了妮妮,見到了父親母親,見到了奶奶,這些人影在他身邊晃動旋轉,幾乎讓他的精神癲狂錯亂。

在浩緲無際的太平洋上,很多大大小小的島嶼就象散落在玉盤上的珍珠,零零散散地分部在海麵上。在這些島嶼上,生活著很多土著居民。由於其曆史和地理的原因,這些土著居民過著自給自足,以物換物,與外界很少來往的相對閉塞的生活。但是,隨著社會的日益進步,這些原本封閉的島國,也開始和外界交流溝通,他們也開始造碼頭,建機場了。

有一天,某個島國的一艘漁船象往常一樣在海上捕魚。大海上風平浪靜,忽然有人報告:“快看,前方有兩個浮動的物體,可看不清是什麽。”

“前幾天聽說在這一帶沉了一條船,有人發現了屍體,也有人打撈上來點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看今天咱能碰上點什麽。”船上領頭兒的船老大命令開過去瞧瞧。船老大是個典型的太平洋島國人,黑黑瘦瘦的,寬下巴,深眼窩,大眼睛。臉上布滿皺紋,看不出實際年齡。

“老大,是兩個人!好象還是活的。”有人報告。

這是兩個奄奄一息,失去知覺的落海者,他們就是日月和老林。長時間的饑餓,疲勞和恐懼已使他們徘徊在死亡的邊緣。

當日月和老林被拉上船,他們還在昏迷中,隻覺得身體好象飄飄悠悠地在移動,又覺得有人在搜身,翻他們的衣袋和背包,還聽到斷斷續續的好似從很遠地方飄過來的他們也聽不懂的說話聲。

“身上沒證件。”

“有槍!還有錢呢!是美圓!”

“你認識?你怎麽知道是美元?”

“我當然認識,前兩個月來過一艘美國商船,他們就用這個。”

“還有幾件首飾,象金的。”

“隊長,你看怎麽處置?要不要把東西留下,把人扔到海裏喂魚?”

“東西可以留下,這兩個人嗎,我想想。”船老大沉吟片刻又說:“也帶回去,我們正好要勞力。你們先給他們喂點湯水,回去就送他們去工地。”

日月和老林大難不死,僥性逃命後,又成了這個島國的苦力。

這個島國是一個以珊瑚島為主體的小島國。珊瑚蟲是低等的腔腸動物,體形象隻口袋。邊上有許多花瓣狀的觸手。每逢漲潮或夜間,它能變幻出鮮豔的色彩,用觸手獵殺浮遊生物。人對珊瑚有錯覺, 以為它們總是樹枝狀的鹿角珊瑚、美麗的玫瑰珊瑚或蓮花珊瑚。其實,最多的卻 是毫不起眼的灰色造礁珊瑚。它們在溫暖的淺海裏嬌生慣養,生長繁殖迅速,分泌出石灰質,構成自己的鎧甲。一代代珊瑚的骨骼疊成了巨大的金字塔。日積月 累,曆經千萬年,它們幾乎布滿了熱帶海洋。如果它們不那麽嚴格地挑剔環境, 這群不到一厘米長的小家伏也許會填平滄海。

珊瑚環礁很少是真正的“圓環”,多是圈形的礁體,什麽形狀的都有。太平洋上的環礁都有一個大致相似的曆史:一個小島,四周長滿珊瑚礁,包圍島子的 礁區叫礁盤。後來地殼變動,島子沉入海中,珊瑚上長,礁盤漸漸出水,就形成 了環礁。沒入海中的島子頂部變成一個鹹水湖,往往是天然良港。海浪打碎了脆弱的珊瑚礁,漸漸把它們磨成灰白色的珊瑚沙,因而珊瑚島頂部平坦,略加修理, 就是飛機場。

這個珊瑚島,它的輪廓象 一隻挺胸的海馬,又象一隻棲息的大鳥,最長的一條邊是鳥背,朝著海洋方向,最寬的是帶嘴的烏頭和鳥腹,鳥脖子比較細,鳥尾巴部分最細。假如 從空中看這個珊瑚島,它大約呈三角形。 每邊都排列著一串狹長的小珊瑚島,極目遠望,是 一排堡礁和暗沙,在低潮時才出水。小島上長滿了熱帶植物,還有許多人們叫不出名字的小動物。偶爾有幾個衣不遮體的土著居民出現在視野裏,也是一閃即逝,他們好象怕見人似的,終日躲在低矮的茅草棚裏。

日月和老林在身體剛剛有點恢複後,就被幾個土著人押送到一處工地。想和他們解釋,可語言不通。日月和老林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沒有發現任何一個熟悉的麵孔。在工地上幹活的苦力每天往返在駐地和工地之間,在沙灘上忙碌,走在滾燙的沙灘上,看著灰蒙蒙的珊瑚沙,反射出刺目的陽光。他們沉默、疲倦、表情呆板,全身光裸,隻穿 褲衩,如一群蠕動的牲口。苦役們把一個個三腳架打入沙灘和淺水處的礁盤。那些椰木三腳架用騎馬釘和鐵絲固定,高一米半到兩米,宛如一個個低矮的金字塔。幾個管事兒的脫光了上衣,大聲吆喝,監 督勞工幹活。珊蝴島腹地,有一個三條跑道的機場。三條跑道圍成三角形,主跑道順著鳥的頭尾方向。除了跑道之外,所有的地方都被掘開了,像密密麻麻的田鼠洞。

黃昏,太平洋上燃燒起嫣紅吒紫的晚霞,太陽西斜了,沒有風,樹葉低垂下來。人們的汗水在皮膚上凝成鹽霜。由 於島上淡水稀缺,人們很少洗淡水澡,滿身汙垢,鹽霜一層疊一層。東一攤西一 攤的苦力漸漸抬起頭,似乎想歇一歇。一個管事兒的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們跟前,雙手攥拳,大聲吼著:“快幹!快幹!不許停!”

日月,老林和苦力們每天要幹十四五個鍾頭的活,沒有任何機械化設備,用的全是鎬呀鍬呀人工鋸等等手工工具,吃的是麵包和一種用太平洋裏的大魚熬的湯。日月看了看麵包的包裝,心中苦笑:他媽的,還是美國的!晚上,苦力住在一個半地下的大茅草棚裏,肮髒,潮濕,經常有小蟲子爬到人身上。日月和老林是僅有的兩個“外國人”,他們聽不懂那些當地人的語言,那些人更聽不懂中文,這倒為他們倆交換信息和想法提供了方便。他們無時不刻不在盤算怎麽才能離開這個島國,到美國去。

“老林,你注意到沒有?”

“注意什麽?”

“我們每天吃的麵包是美國產的。”

“是呀,我看到了。”

“這麽說,有美國船過來。”

“我猜肯定有。我還看見有人拿著美國硬幣當玩意兒玩兒。”

“是呀,隻要挺住,會有機會。”

人真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動物。日月和老林已經適應了珊蝴島上的生活:無法洗澡,幹脆雨天淋浴;不能刮胡子,幹脆留胡子;晚上靜心休息,盡可能預防熱帶的可怕疾病。可他們倆人無時不刻不在觀察盤算,如何能離開這個小島,安全地回到美國呢?

日月和別的苦力一樣,幹活時光著腳,隻穿內褲,或幹脆找一扇大芭蕉葉往腰間一圍。可老林好像格外鍾情於他的長褲和皮鞋,雖然也像日月一樣,幹活時幾乎赤裸著身體,可他總是要把長褲和一雙皮鞋帶在身邊,幹活的時候就用塊石頭壓著,放在工地旁邊,手裏幹活,可視線不離他的東西。

“老林,你的褲子和鞋裏有什麽寶貝?”日月很奇怪。

“沒有什麽寶貝,是紀念品,紀念品。”每當日月問起這個問題,老林總是憨厚地笑笑搪塞過去。可誰也不會料到,幾次大難不死的老林,會為了這兩件東西付出生命。

這天,日月正埋頭幹活,突然聽到一陣吵鬧扭打之聲。他抬頭一看,是老林和一個土著勞工正在打架。隻見一個土著人懷裏抱著老林的褲子和鞋,而老林正拚命地往回搶。看樣子是那個土著人偷了老林的東西被老林發現了。

“還給我!還給我!”老林用中國話聲嘶力竭地喊著。

那個土著人沒有把東西還給老林,反而扔給了另外一個土著人,一群土著苦力哄笑起來。

老林額頭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瞪著血紅的雙眼,一掌把那個偷他東西的人推倒在地。老林到底是受過訓練的人,會擒拿格鬥。那人剛要站起來,老林一彎腰抓住他的手腕子,雙手一擰,那人就趴在地上了。 老林把左腿金蛇纏腕一般地盤在他胳膊上,右腳緊緊踩在他脅下。他知道自己已 經把這個土著人的肩關節擰到了極限,隻要他一彎膝蓋,就能把他的肩關節卸下來。他想,別怪我手狠,誰讓你不老實! 那人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疼得哇哇亂叫。另外一個土著人見狀,愣了一下,趕忙把抱在懷裏的長褲和鞋扔到地上。周圍圍觀的人都看傻了眼。

等日月跑過去的時候,老林已經從地上拾起衣物,拍打這上麵的沙土,和日月並肩轉身要離開這裏。本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家以為就算平息了。可誰也沒想到,就在日月和老林互相攙扶著往工地上走的時候,那個偷老林東西的土著人猛地從地上抄起一把尖鎬,對準走在前麵的老林的後腦猛砸過去。那個土著人的頭發乍了起來,充滿血絲的雙眼露出灼灼凶光,青筋在他的額頭上凸出來,真可謂血脈賁張, 殺氣騰騰。 尖鎬的鎬尖正嵌進老林的後腦裏,老林還來不及哼一聲,身子趔趄了幾下就倒了下去。一股血流頓時像噴泉一樣射出來,濺了日月一身,染紅了沙灘。

“老林!老林!”日月像瘋了一樣抱著老林的身體呼喊。

在日月的呼喚聲中,老林又微微醒轉,他覺得傷口一陣麻木,漸漸地,整個頭部麻木了,麻木感一直擴散到胸部、腹部,近而到全身。他倚在日月臂彎裏,吃力地一字一句地說:“ 我知道我自己快不行了,就把我的兩隻鞋作為紀念品,請一定交給我女兒,兩隻鞋,一隻也不能少。褲腳貼邊裏有她的地址,請你一定,一定。。。。”老林,一個父親,一個偷渡客,一個出逃路上的貪官,死在了日月的懷中,死在了去美國的路上,死在了要和女兒團圓的企盼中。

“老林!老林!”日月沒有哭,他慢慢從老林的屍體上站起身,眉心擰成一個疙瘩,用噴火的雙眼盯著殺死老林的凶手,一步步逼近他:“你把他殺了!你把他殺了!”日月一個餓虎撲食,兩隻手向老虎鉗子一樣掐住了那個土著人的脖子。

“慢著,先放手!”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一句熟悉的英語。

日月回頭一看,是個商人模樣的人,站在旁邊一段已經峻工的飛機跑道上,一隻手摘下墨鏡,另一隻手遮住太陽的毒焰,正注視他們這邊,目光在日月的臉上和身上遊移,身邊是幾個隨從。

“你不是這裏的土著居民?”商人好奇地問。說話的當兒,隨從們過去把那個土著凶手抓了起來。

“我是美國永久居民,因為貨船失事才流落到這裏,我要回到美國去。”日月回答這個人的話時也在打量著他,憑樣子看不出是哪裏人,但是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真的嗎?我和美國人有貿易往來,美國商船會不定期在這裏靠岸,如果你所說屬實,我可以幫你。”

“我要先為我的朋友報仇!”

“這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

日月懷抱老林的遺物,跟隨這一幹人等走出工地,繞過茅草棚,又穿過一片樹林,一段在海島上罕見的柏油路出現在日月眼前。路邊停著幾輛轎車,商人上了一輛車,日月上了他後邊的一輛。果然是“曲徑通幽處”,行駛了一小會兒,竟來到一棟木製小屋前。

小木屋門兩側各有一個小花壇,種著五顏六色,讓日月叫不出名字的花兒。雖然小木屋從外邊看不怎麽起眼,可一進到裏邊,方知“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木屋裏,辦公室,臥室,客廳,廚房,餐廳,書房,衛生間,一應俱全。

日月正打量房間,為未來的命運作出種種假設。他想的太多太多,想到了鄭阿祥,想到了貨輪上的員工,還有那些偷渡客,想起自己的經曆,他見過了太多的生生死死,悲歡離合。經過這一場生與死,血與火的磨難,使英俊的日月顯得老多了。他不過三十幾歲,作為一個男人,這年齡他風華正茂;作為一個身處異鄉的中國人, 他依然為生存掙紮,抗爭。 此時的日月,蓬頭垢麵,瘦骨嶙峋,眼角滿是皺紋,胡子長了老長,衣不遮體,猛眼一看,以為是深山老林裏的野人。人生漫長的生命在這場經曆中被壓縮得很短暫,轉瞬之間,活人變成冤魂,美好的人生和錦繡前程會灰飛煙滅。日月在劫難中幸存,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家,要見妮妮。妮妮溫柔的感情,好似和煦的春風, 會慢慢地把他被死神鐵爪握住的心靈解放出來,從一個幾乎變態的人再變成真正的人。

隻聽得“吱呀”一聲門響,辦公室另一側的牆角處打開了一個小門。進來的正是那位商人,原來這裏還有一個門,剛才進來的時候,日月竟沒有發覺。日月循聲望去,商人換上了家居便服,日月的目光無意中向他身後掃了一下,發現那裏是間臥室,一張寬大的兩米見方的“國王”號大床擺在房間中央,一個高大豐滿,乳房向前挺,渾圓的屁股向後翹的黑人女子正往身上披睡衣。

在房間裏柔和的光線中,日月才看清,這位商人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士,中等身材,寬肩闊背,有著名運動員或電影明星式的身材和體魄,目光中隱約交織閃現著成熟男人的睿智和粗俗的商業式的幽默。他說起話來有濃重的南方口音,揮手之間留露出南部人的那種粗獷的性格 。

“你是美國永久居民?”商人坐在辦公桌後麵的皮椅上,他的語氣有點傲慢。

“是的,我有綠卡。”日月站在屋子中間。

“綠卡?你知道每年,甚至每天,每一分鍾,世界各地有多少人不惜采取各種手段要進入美國嗎?”

“這個我不清楚,但我千真萬確有綠卡,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綠卡號碼,還可以告訴你我在這幾個月裏的經曆。”

“噢?是嗎?我是美國人,但我長年累月在這裏作生意,承包工程,和美國方麵以及這裏的首領阿酋長阿都熟的很。如果經我核實,你真的有綠卡,作為一名美國公民,我會幫助你,我會通過外交移民部門給你解決。如果你是在欺騙,就有可能坐牢,並且永遠不能進入美國。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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