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ong2010 就是 童童

我在美國生活,畢生三愛:美文美食美景。已出版長篇小說四部,另有文字散見於報紙刊物等,願把點滴生活記錄下來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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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生死紐約》第11,12,13節--2010年10月29日貼出

(2010-10-29 13:45:33) 下一個


11

日月海上航行已經十來天了。他以前當過海員,這樁差事他辦起來有如魚得水,輕車熟路的感覺。這次遠航選擇的航線是從紐約港出發,沿東海岸至巴拿馬運河,再通過巴拿馬運河至太平洋,而後到亞州大陸,一路走來進程頗快。

日月每天在甲板上看日出,看日落,看月亮,數星星,看白雲聚了散,散了聚;有時在船尾拿幾片麵包喂海鷗,有時興致來了還要釣魚。他時常站在甲板上極目遠眺,蒼茫的大海浩渺無邊,向遠處望,水天一色;向近處看,碧藍深邃。看著船尾翻濺的浪花,耳畔傳來海鷗的鳴叫,他不禁回想從前。失母,喪父,中國,美國,貧窮和被欺淩一直伴隨著日月的成長。是誰的錯呢?海上的夜晚靜得出奇,靜得嚇人,因為沒有參照物,有時會覺得船是處於靜止狀態。當日月躺在寢室裏,過去三十年的一幕幕就會時常地迸現在他的腦海,而身處孤獨的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妮妮。在這個世界上,到目前為止,除了奶奶,妮妮是給他關愛最多的女性。

母親在他隻有十歲的時候就棄家而去,他記憶中母親很少抱他親他,尤其在“文革”後,爺爺和父親都失勢了,母親更是對他父子表露出毫不掩飾的仇恨,他至今還記得母親臨走時對他說的那句話:你本不該來到這世上!到美國後,他和妮妮在寄人籬下的打工生活中相識相愛,那時日月隻不過是個中餐館裏的苦力。妮妮單純善良,對日月體貼入微,是個好女人。他們是一起吃過苦的人。日月隻盼著這次差事能盡快順利辦完,早一刻回到妮妮身邊。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船已經航行到靠近菲律賓內海的海麵上。這天,日月接到了歐陽文發來的指令,要他們為接洽前來購買石油的小走私船做準備。日月找到了歐陽企業遠洋貨運分公司的負責人----鄭阿祥。鄭阿祥四十來歲,瘦瘦小小的,堆滿皺紋的臉就象一隻幹核桃殼。他的老祖先從中國大陸南方某地移民到美國,到他這輩兒已經是好幾代了。他除了懂得海運業務以外,有一個很特別的專長---會講五六種東南亞沿海地區的方言,不要小瞧了這件事,它非常有利於和地方上的人溝通,可以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日月來到船艙另一頭鄭阿祥的房間,他正在看錄影帶。

“老鄭,老板來信兒了,叫咱們做好準備,買油的小船快來了。”

“我也覺得差不多了,這條線我常跑,我們快到指定海域了。”

“要不要把油桶都搬上來?”

“我已經叫人搬了。不光搬油桶,我們的船還要在這裏停幾天,等那些小船靠過來!”

就從這天深夜開始,在後來的幾天裏,果然有一些小型汽輪出沒在貨輪周圍。這些小汽輪經過改裝,成為極為隱密的走私船,船主把石油通過一個很不起眼的注入口灌入底艙和夾層中,再將注入口封閉並加以偽裝掩蓋,就是神仙都難以發現。這些走私船隸屬與一個或多個走私集團,有的以家族為單位,有的以村鎮為單位,少則十來條船,多則幾百條。他們與境外的走私品提供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向歐陽企業這種黑白兩道生意都作的大東家,每當手裏有貨要出,就會有人為他們放風,約好時間地點,當大貨輪靠近中國海域時,這些走私船便蜂擁而至,在公海上完成交易,促使他們挺而走險的無疑是高額的利潤。

日月站在甲板上,看著老鄭和這夥人“嘰哩咕嚕”地用地方方言交談,一方麵收錢款,一方麵指揮搬運工把一桶桶石油放到小汽輪上,忙活了幾天,石油賣得差不多了,貨輪啟航,沿著預定的航線駛向目的地---菲律賓。老鄭和日月結算這批石油的銷售額。對每桶石油的售價,歐陽文已經作了規定,可老鄭在這個行當裏幹了快半輩子,是個行家裏手,在和走私船的船主門討價還價的時候,又擅自加了價兒,比公司要求的又多賣了幾千塊,這些錢可以自己得和分給貨輪上的弟兄們,這在公司裏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也是被歐陽文默許了的。

在日月房間裏,日月把必須上交公司的貨款鎖進保險櫃,又和老鄭把餘款點了點,兩人把大頭兒拿出來二一添作五,平分了。這還不算,老鄭又從自己的那份裏抽出兩百遞給日月:“這回你是上司,多操心,理應多拿。”

日月連忙推讓:“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這有什麽客氣不客氣的,兄弟一場嘛!”

“好,那謝謝了,回頭我請你喝酒。哎,我想起一件事,沒有幾天就靠岸了,手續都辦好了嗎?”

“這個港口我已經來過不知多少趟,閉著眼睛都走不丟,這地麵上的人我都關照過,我早找人辦好了,你就放心吧。”

“好!好!就依你!”

 

貨輪離菲律賓越來越近了,岸上的景物已經清晰可辯,昨夜的萬家燈火化作今日的樓宇街巷,山山水水,草草木木,盡在眼底。

日月走到集裝箱前,踢踢這個,又敲敲那個,那“砰砰砰”的聲音一聲聲都敲打在日月的心上。“但願你們能闖過這關!能平安過關,是你們的福氣,但願我操心受累,耽誤工夫,擔驚受怕都是多餘的!”為了這二十集裝箱的垃圾能躲得過菲律賓海關的盤查,日月著實費了一番腦筋和工夫,他特意研究了菲律賓海關的相關法律。按法律規定,隻要不是來自人類傳染病疫區和動植物傳染病疫區的船舶,或者沒有跡象表明船舶上載有傳染源,汙染源或死因不明的屍體,海關及相關部門不會上船檢查,可以立即卸貨。歐陽企業的貨單上寫明是“牙膏牙刷浴液洗發液”等生活用品,按理不會節外生枝。“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願老天爺保佑!”日月在心中祈禱。

歐陽企業的遠洋貨輪終於駛進港灣,拋錨停泊。船剛一停穩,鄭阿祥和日月就帶著有關文件上岸,找負責人接洽。這個港口不大,水深和吞吐量剛好可以容納歐陽企業的這條船,再大一點的船根本無法停泊靠岸。也許正是因為這裏是一個不那麽惹眼,管理相對鬆懈的港口,歐陽文才選擇它作為登陸口岸。

“你去辦事,我要去一下衛生間。”日月吩咐鄭阿祥。

日月從衛生間出來,鄭阿祥已經在指揮員工卸貨了。一個個集裝箱被巨大的吊車從貨輪甲板上慢慢悠悠地吊起,再左搖右擺地被放到貨場。集裝箱晃來蕩去,日月的心也跟著晃來蕩去,手心裏攥著兩把冷汗,可表麵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

甲板上的最後一個集裝箱已經被吊在半空了,日月和鄭阿祥剛要鬆口氣,忽然負責監督卸貨的一個海關工作人員的手機響了,隻見他先聽了一會兒,就對著手機說:“好,是,我知道了。”,而後轉過身對日月和鄭阿祥象傳達命令一樣地說:“我們關長有令,有點問題需要你們解釋,先暫停卸貨,請您二位跟我到貨場去。”接著就對吊車司機作出了“停車”的指示。日月和鄭阿祥的心裏“戈登”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當日月鄭阿祥等人來到貨場,隻見一位五十來歲,頭發花白,麵色黝黑,中等身材的男子正在歐陽企業的集裝箱前來回踱步。

“這就是我們關長。”海關工作人員為日月和鄭阿祥介紹。

“你好!”

“你好!”

寒喧過後,關長拿著歐陽企業的貨物清單翻來複去地看了好幾遍,用很蹩腳的英語問道:“你們買方公司所在地離這裏好幾百裏地,為什麽要到我們港口靠岸卸貨呢?我知道離這家貿易公司開車半個小時就有一個海港可以入關,對他們來說交通很方便,你們這個舉動有點難以理解。”

鄭阿祥故做鎮靜地笑了笑,瞥了日月一眼,用一種地方方言向關長解釋:“是買方公司要求我們把貨物送到這裏,他們說這批貨不需要運回公司所在地,而是要就地批發轉賣,他們已經聯係好了買主,過幾天就來提貨了。”

“咦,你是哪裏人呢?美國人?菲律賓人?中國人?你從美國來怎麽會說我家鄉話?”關長非常驚訝。

“我剛才聽出了你的口音,我們是半個老鄉。”鄭阿祥越發笑容可掬。“您一定是剛來這裏不久,不知道我。以前那個老關長和我混得象兄弟一樣,去年他女兒出嫁,我還從美國給他帶來兩大包巧克力呢。”鄭阿祥說完往關張手裏塞了幾張百元美鈔。

“噢!這麽說你是常來常往的了。”關長的情緒比開始放鬆了許多。“不過我這個人喜歡公私分開,上個月海關總署剛發了一份通報,最近發現有境外船舶卸運垃圾,讓我們多加防範。我看還是打開箱子讓我們看一下的好。”

日月的腦子裏好像有個陀螺在飛快的旋轉,成千上萬個火花在一瞬間迸現。讓?不讓?看來不讓是不行的,不讓隻會加重他的懷疑。

“好!開箱!”日月向關長點點頭,又和鄭阿祥互相點了一下頭。

“嘩啦啦!”第一個集裝箱被打開了,映入大家眼簾的是一個個大紙箱,從底到定,擺得整整齊齊,嚴絲和縫,不留空隙,紙箱上的英文指明箱子裏裝的是牙膏。“嘩啦啦!”第二個集裝箱又被打開了,情況和第一個一樣。關長叫幾個職員搬下一個紙箱,撕開密封膠帶打開一看,果然是一箱牙膏。關長滿意地點點頭,可並不想就此放日月他們走,而是對一個海關職員說:“去,把那根最長的杆子幫我拿來。”

日月和鄭阿祥的額頭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隻覺後脖頸一陣陣發涼。日月把慢慢地把手伸到褲兜裏。那個職員剛走到半路,隻見兩百多米遠處的辦公樓裏冒出一陣濃煙,接著就是警鈴大作,就聽得有人大喊:“著火了!著火了!”辦公樓裏的人們迅速跑了出來,向四周散去。

關長也吃了一驚,身邊的幾個職員慌忙問到:“怎麽辦呀!著火了!關長,著火了!”關長的額頭也滲出了汗珠,臉上變了顏色。他原地轉了兩圈,看看日月和鄭阿祥,又看看集裝箱,再看看正冒著滾滾濃煙的辦公樓,咬咬牙對幾個職員說:“好了,好了,放他們走吧。你們一個留在這裏善後,其餘的跟我過來。”

貨輪終於緩緩駛離碼頭,繼而全速行駛,飛也似地逃離菲律賓海域。當日月和鄭阿祥一幹人等已經身在公海,再也看不到大陸的一點影子的時候,才徹底舒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裏,一身的冷汗被海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冷顫。

“日月,你真是未雨酬謀,料事如神呐!”鄭阿祥對日月非常佩服。早在集裝箱還沒裝船的時候,日月就決定把貨物---也就是垃圾進行偽裝。他叫工匠把集裝箱前四分之一的地方安裝了一個活動木板,後麵裝垃圾,前麵非常密集地擠下很多真正的貨物紙箱,要不留空隙,那怕是一小點空隙。

“也巧了,要露餡兒的時候他們的辦公樓著火了!”

“你以為真是巧合嗎?”日月淡淡地一笑。

“怎麽?是你?”

“我為什麽早不上洗手間,晚不上洗手間,偏偏剛一上岸就上洗手間?”日月說著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小打火機似的東西想鄭阿祥晃了晃:“這是自動點火裝置的遙控器,五百米範圍內都可以使用。我在衛生間裏安放了點火器,靠這玩意兒才得以脫身。”

“哎呀日月先生,不愧是歐陽大老板眼前的紅人!佩服佩服!”鄭阿祥的頭點得象雞啄米。

“也沒什麽了,小事情!”

日月一行辟波斬浪,在日夜兼程的航行中,日月對妮妮的思念有增無減。遼闊的天空,朵朵的白雲,燦爛的陽光,有時在日月眼中會變幻成皎潔的月光和滿天的繁星,那時紐約上空的月色,紐約上空的星光。妮妮此刻也許就在窗前眺望夜空,就象日月思念妮妮一樣,妮妮也在思念日月。

 

日月走了一兩個月了,他走時還是春天,現在已是夏季。妮妮每過一天,就在日曆上劃一道兒,掐指計算著日月返程的日期,再有這麽多天就該回來了。

這天,在校園裏,妮妮又碰到了歐陽明。

“妮妮姐姐,聽大哥說日月又出差了?”

“是呀,你大哥告訴你了?”

“就前幾天,我媽媽經常念叨你們兩個,有一天說起來要請你們到到家裏來玩兒,我大哥告訴我們,日月出差了,等他回來一定請你們過來玩兒。”

“好,我們一定來。歐陽明,你什麽時候畢業?”

“還要一年。你呢?”

“其實我今年就可以畢業了,可我還想再等一等,日月回來我要和他商量一下。”

“妮妮姐姐,我有一個好消息想和你一起分享。上個星期,我媽媽帶我去看醫生,醫生說象我這樣的病人,現在已經有方法可以治療。說不定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站起來走路了。”歐陽明說這話的時候,雙眸熠熠生輝,滿麵紅光。

“是嗎?那太好了!恭喜你!”妮妮由衷地為他高興,可同時心裏又格外酸楚。和正常人一樣走路,對很多人來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對歐陽明,這個單純,富有卻又無助的人來說,是一個奢望。他人無法理解“走路”兩個字對歐陽明來說意味著什麽。兩人正聊著,妮妮的手機響了。

“喂,我是妮妮。是你呀!日月!你現在在哪裏?”是日月打來的電話。歐陽明見狀,向妮妮點點頭搖著輪椅走開了。

“我剛到泰國。你還好吧?”

“我還行。你什麽時候回來?你身體好嗎?”

“沒多久就回去了。你要養好身體好好等我,留神,我都憋了這麽久了。”

“去你的,誰不知道,泰國可是繁榮‘娼’盛,還是你小心點兒吧,別鬧一身病回來。”

剛掛斷日月的電話,手機的鈴聲又響了起來。妮妮打開一看,是歐陽文的。自從日月走後,歐陽文隔三差五地就來電話,東拉西扯地說一些有用沒用地東西。妮妮一邊把電話放到耳邊,一邊下意識地回頭尋找歐陽明。歐陽明的輪椅迎著夕陽已經慢慢悠悠地搖到小柏油路的一端,他身邊是一簇簇盛開的美人蕉,頭頂是一輪如血的落日。由於逆光,他的背影猶如一道剪影,輪廓線上籠罩著一層玫瑰色。這兄弟二人的差別為何如此之大呢?一個貪婪狡猾凶殘,卻屢屢得手;一個正直善良單純,卻承受不幸。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妮妮嗎?”手機裏歐陽文那特有的極賦男人磁性的聲音傳進妮妮的耳朵。

“我是。”妮妮的語調緩慢低沉。

“你今天有空嗎?”。。。。

幾個小時後,妮妮終於出現在歐陽文約她見麵的法國餐館。

這是一間很高級的法國餐館,位於寸土寸金的第五大道,與在同一大道上的洛克菲勒中心,紐約公共圖書館,帝國大廈等世界著名建築交相輝映。它之所以高級,之所以與眾不同,一是因為它出色的美味佳肴,瓊漿玉液,隨季節變化而變化的菜單;一是它別具匠心的室內裝修,垂地的天鵝絨窗簾,造價昂貴的水晶雕塑,栩栩如生的插花盆景,古香古色的壁畫,在就餐區中央,還別出心裁地安裝了一個透明雙麵壁爐,客人從兩則都能看到火焰,還有一點使這間餐館出名的是,工作在這裏的服務生一律都是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年輕小生,各個都堪稱美男子。

正是由於這種種原因,這間餐館總是食客雲集,高朋滿座。它中午時間不開門,隻在下午四點以後才營業,隻經營高檔法國晚宴。客人喜愛這間餐館,餐館對客人也很挑剔,要求就餐前必須預訂座位,而且前來就餐時,必須穿著正式晚禮服。如果客人著裝不合要求,餐館方麵會以“影響其他客人就餐”為由謝絕其入內。吃慣了小攤子上的羊肉串擔擔麵的妮妮今天是第一次出入這種場合,紳士淑女大闊佬富寡婦們的揮金如土,一擲千金讓妮妮瞠目結舌。

“妮妮,你今天真漂亮!”歐陽文的誇獎是由衷的。妮妮今天的確很漂亮,雖然她穿的還是那套碧霞送給她的衣裙,佩戴也是碧霞送給她的那套並不昂貴的首飾,可妮妮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或者說是韻味,它不是脂粉堆砌出來的矯揉造作。這種氣質或者韻味兒的來源不是單一的,是多種元素在多種境遇多種條件下,長時間相互滲透,相互作用下形成的一種結果,有那麽點兒學生的清純,少婦的嬌憨,還有那麽點兒,就一丁丁點兒,風塵女的放蕩不羈,不,說放蕩不羈有點過分,還不到放蕩不羈的程度,應當是嫵媚,是奔放,象火又象冰,苦中有樂,樂中有苦,笑中有淚,淚中有笑。

“歐陽老板,有什麽我能幫您的,讓您這麽破費。”今天下午在電話裏,歐陽文說有一個經濟管理上的理論問題要請教妮妮,因為他再三重申是工作上的事,又礙於日月是他的部下,妮妮才同意赴約。“就為了一個名詞解釋,要到這麽高級的地方來?”

“這還算破費?知識學問是無價之寶,我最喜歡和知識女性打交道。你今天千萬不要客氣。”歐陽文抬手招呼服務生:“點菜!”

轉眼之間,酒過三旬,菜過五味,一場虛假浮華的包藏著不可告人目的的晚宴就要結束了。歐陽文掏出支票本“唰唰唰”,飛快地開了一張支票遞給妮妮:“妮妮呀,噢,是日月太太,這是你今天的勞務費,以後恐怕還要經常麻煩你!”

妮妮接過支票一看,不禁咋舌:兩千美金!她有心說:“這麽多,我可不敢當。”,可又怕被歐陽文笑話:真是窮光蛋,兩千美金就算多啦!歐陽文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用調侃的眼神盯著妮妮。妮妮一時有點發窘,要吧!幹嘛不要!不要白不要!我又沒讓他占什麽便宜!我老公為他兩肋插刀,這點錢還不夠呢!

從餐廳出來,歐陽文送妮妮回家。這次歐陽文沒有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而是徑直進了臥室,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妮妮站在窗戶邊,隨時準備防範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歐陽文色迷迷的盯著妮妮看了一會兒,剛要抬手拉妮妮,無意中一眼瞥見了床頭櫃上的鏡框。這個陳舊的鏡框和裏邊的照片一下引起了他的興趣。歐陽文拿起鏡框端詳了片刻,見是一張被撕的殘缺不全的照片,照片下方的字也不全了,一個“寶”字被撕掉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妮妮:“這是誰的照片?”

“日月小時候和他父親。”

“那一半照片呢?”

“那一半照片上是他母親,已經去世了。”

歐陽文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他對妮妮也不那麽在意了,而是站起身對妮妮說:“天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歐陽文走了,妮妮看著那個鏡框發愣:這張照片對歐陽文還有什麽含義嗎?

歐陽文飛快地架車回家,飛奔上樓。剛好父親和張佩蘭的大臥室裏沒人。那個鏡框裏的照片讓歐陽文想起了一件事,他模糊記得,很久以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是張佩蘭剛嫁進歐陽家的時候,他從外邊回來,在大客廳的沙發上,他曾經看到過張佩蘭和衣而眠,一個小皮夾掉落在身邊的地毯上,他走上前一看,裏邊有半張黑白照片,是從一張照片上撕下來的,照片下方的小字是“爸爸媽媽祝”,還有半個“寶”字。

歐陽文輕手輕腳走進父親的臥室,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思忖了一會兒,又探頭往窗外張望,見歐陽俊儒,張佩蘭正推著歐陽明帶著遊泳用品走進後花園裏的室內遊泳池,就大著膽子翻找起來。梳妝台,衣櫥。。。最終在張佩蘭的枕頭下,找到了那個皮夾子。翻開一看,歐陽文可以肯定,這張照片和日月裏的那張本應是同一張照片,那個“寶”字剛好可以對上。難道這個“日月”就是張佩蘭和她前夫的兒子?要是這樣的話,我歐陽文豈不是引狼入室?不行!不能再讓多一個人來分歐陽家的財產!歐陽文在昏暗中咬了咬牙。

 

12

歐陽企業的貨輪已經在泰國曼穀靠岸了。按歐陽文交待的,日月和鄭阿祥在曼穀港上一批紡織品後,等到天黑再到芭堤雅海灘接偷渡人蛇上船。

“日月,離裝貨還有大半天,我們正好可以上街逛逛。”鄭阿祥到日月的房間招呼他。

“好,我也是好久沒來泰國了。”

“你以前來過泰國?”鄭阿祥好生奇怪。

“老鄭,別忘了,我幹過海員。”日月一邊換衣服一邊和鄭阿祥打趣。

“對呀!瞧我這腦子!”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在了泰國曼穀的大街上。泰國,是世界佛教聖地,僧侶打扮的人遍地都是。公路上經常堵車,一堵就是幾個小時。首都曼穀,號稱東方威尼斯,城市裏河流縱橫交錯,人們以船代車,河麵上滿載五顏六色熱帶水果的大小船隻堪稱一大奇觀。曼穀還有一個聞名世界的特點,就是色情業發達,曾有人說,泰國是靠犧牲一代婦女的貞操換來了經濟的繁榮,也就是繁榮‘娼’盛。不過這正迎合了貨輪上員工們的口味,他們在船上一憋就是幾個月,到了曼穀這樣的地方,剛好痛快痛快,可以縱情聲色。日月和鄭阿祥還在慢步閑逛的時候,早有員工按捺不住,到路邊的酒吧按摩院小旅店找女人去了。

“日月,怎麽樣?想不想找個妞嚐嚐鮮?這兒的女人床上功夫一個比一個能,不留神會要了你的命,不過也真讓人回味無窮,一想起來心裏就癢癢!”鄭阿祥詭秘地向日月擠擠眼,看那樣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你要去盡管去,我可怕染上病。”日月的話不無道理,泰國的艾滋病發病率之高在全世界首屈一指。

“沒關係,咱有這個。”鄭阿祥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小紙盒,是一盒安全套。

“我靠!你要幹幾回呀!帶一盒安全套!快去吧,我看你也快憋不住了。”日月話音未落,鄭阿祥早就一溜煙似地鑽進了路邊的一家酒吧。

日月看著鄭阿祥的背影搖搖頭,暗自笑了笑,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忽然,他覺得一樣東西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扭頭一看,是一隻纖纖玉手,粉白細嫩,五個手指甲染得鮮紅欲滴,小拇指還微微翹起。這隻手順勢在他的肩頭捏了兩下,又揉了揉。隻這麽幾秒鍾的工夫,日月就覺得兩條腿有點挪不動了,後背還冒出一股涼氣。這隻手稍稍用力一扳,日月的身體就轉了過來,他終於看到了手的主人:一個極標致的年輕女子,東南亞人特有的大眼睛裏放射出的光可以勾走無數人的魂魄,被化得血紅的雙唇就象蛇信子,乳房高聳,誘人的乳溝可以夾住一隻鉛筆,一雙看似柔嫩的小手不知揉碎過多少鋼筋鐵骨!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蘊涵著萬種風情,這是一個讓人血脈噴張的女人,是一個可以讓男人“熱”起來的女人。

這女子向日月揚了揚眉毛,又抬了抬下巴,嘴角邊掠過一絲妖冶的笑意,好像在說:你看我怎麽樣?想不想‘上’我?日月此刻就象被繳械的士兵,不,不是被繳械,是主動投降!他沒辦法不投降,被這個女子連拉帶推地進了一棟房子。進門之前,日月倒不忘在褲兜裏摸了兩摸,掏出了兩個紙盒----敢情他早有準備,比鄭阿祥還多一盒!

幾個鍾頭過後,日月,鄭阿祥和員工們一個個春色滿麵,心滿意足地陸陸續續回船,傍晚時分,幾十個集裝箱也被搬運到甲板上,貨裝好,貨輪起錨,全速駛向最後一個停靠點,完成此次出海的最後一個任務-----接偷渡人蛇上船。

日月在甲板上巡視,耳邊是一些員工的高聲談笑,不時夾雜一些淫穢的字眼,無非是在描述嫖娼的經曆。這些人也夠可憐的,日月心想。這些員工中,除極個別人是通過合法途經移民來美國,絕大多數人都是沒有合法身份的非法移民,和很多中餐館裏的打工仔一樣,結了婚的拋妻別子,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沒結婚的孤苦伶仃,有些人一輩子沒結婚,因為在美國幾乎沒有尋得伴侶成家立業的可能性。精神的鬱悶,心靈的空虛,使他們毫無保留地暴露出最原始的人性----對性的渴望,幹脆說就是對“性交”行為的迫切需要,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想女人想瘋了”。日月不禁想到了曾是自己鄰居的上海阿俊和沈陽小張,這樣出於人類最基本需求而臨時組建的畸形家庭,我們還能用正常的道德倫理標準去求全責備嗎?也不知這兩個人現在怎麽樣了。日月在心裏默默念叨。

皎潔的月光照耀著海麵,波光粼粼;深邃的夜空如巨大的幕布,璀璨的繁星如顆顆寶石,閃閃發光。日月忽然想到了從前當海員的日子,竟想起了一首曾流行一時耳熟能詳的歌曲----“軍港之夜”:

軍港的夜啊,靜悄悄;

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

年輕的水兵,頭枕著波濤;

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海風你輕輕地吹,海浪你輕輕地搖,

我們的戰艦又要起錨。。。。

“我們的戰艦又要起錨。。。”日月情不自禁地唱出了聲。

“日月先生,還有雅興唱歌?”是鄭阿祥。鄭阿祥嘴裏斜叼著一顆煙,臉上的皺紋舒展了許多,兩隻小眼睛在夜色中一亮一亮的。

“看你這樣,什麽事兒讓你這麽開心?”日月說話的時候故意使勁盯著鄭阿祥。

“哪裏,我是說快回家了。哎,這麽好的機會,你沒去爽一把?”

“我對這事兒可沒興趣。”日月嘴上這麽說,可心裏不由自主地回味起剛才的那場豔遇,心裏叫到:好厲害!好痛快!整得我死去活來,怪不得人家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嫖。

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一個員工跑過來報信:約定接應偷渡人蛇的芭堤雅海灘就要到了。芭堤雅,位於泰國南部,地方不大,卻世界馳名。來這裏的遊客不僅是為了看秀美的風景,更重要的是來這裏看“人妖”和“人妖表演”。所謂“人妖”,其實就是男子在幼年被閹割後,再長時間大劑量服用雌激素,使其外表酷似女子,且著女裝為客人進行歌舞表演。來泰人員不看人妖表演,似乎是沒有來泰國一般。在芭堤雅,到處可見能容納幾百人的"人妖大劇院",一場接一場地表演歌舞,格外火爆。舞台上,"美女"如雲,個個秀腿頎長,雙乳高聳,性感十足,豔麗絕倫,真能迷惑住人。可"美女"的外表,其高喉結,粗嗓音,窄胯的特征,又掩蓋不住男兒真身。 這是一種殘酷的畸形的變態的生活娛樂方式,這些“人妖”幾乎全部來自窮困家庭,他們的晚年也極為悲慘。

大貨輪到達預定海域,因為噸位的關係,貨輪隻停留在深海區,一叢叢礁石從岸邊和淺海向深海蔓延,沒有亮光,也沒有人聲。這裏即非旅遊區,也沒有居民,亂石雜草叢生,荒無人煙,在這種地方接送偷渡人蛇,不易被人發現,是一個安全的去處。

鄭阿祥通過無線電裝置和岸上組織偷渡的“蛇頭”取得了聯係,“烏哩哇啦”用的是方言,日月聽著好像是福州話,同時也告知了遠在美國的歐陽文。不多久,一陣“嘟嘟嘟”的馬達的聲音由遠而近,日月從了望台放眼望去,一個小亮點漸漸駛向貨輪,越靠越近時,貨輪上的人都看清,那是一艘小汽艇,從它的吃水線可以看出,汽艇嚴重超載。汽艇上擁擠不堪地坐著幾十個麵色疲憊,驚恐萬狀的中國人,個個禁若寒蟬,如臨大敵。當小汽艇駛到貨輪船舷下方,坐在方向盤旁邊的一個領頭的中年男子站起身向貨輪上喊話,用的還是方言,鄭阿祥同樣用方言回了幾句,就回頭對日月說:“暗號都對上了,可以上船。”

日月和鄭阿祥讓員工放下旋梯,那個領頭的中年男子,應當是蛇頭,指揮偷渡客依次上船。

“快點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在蛇頭的催促下,偷渡客們戰戰兢兢,手握腳踩地沿扶梯攀援而上,上一個人的腳就踩著下一個人的頭。

“不敢上?連扶梯都不敢上還怎麽去美國?”麵對膽小的女孩子,蛇頭發出了低聲而嚴厲的嗬斥。“上不上?不上?你不上?”話音未落,蛇頭手中的皮帶“啪啪”地打在了女孩的後背。

一陣強烈的海風吹來,旋梯象秋千一樣蕩來蕩去,隨著風力的加強,旋梯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旋梯上的人一邊使勁抓住旋梯,一邊發出撕肝裂肺的尖叫,在寂靜的黑夜裏,在蒼茫的大海上,傳得很遠很遠,格外恐怖。旋梯蕩回船舷時,由於擺動猛烈,和船體發生了碰撞,當人體和船身相撞,響亮的“咚咚”聲回蕩在海麵,幾個回合之後,就聽得“嘩啦”一聲,有人落水了!又是“嘩啦”一聲,又一個偷渡客落水了!

“救命啊!救命!”落水者在冰涼的海水中掙紮求救。一個浪頭打來,落水者被卷得遠離了貨輪。

無論是偷渡客,還是蛇頭,都麵無表情,麻木不仁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落水者在水中掙紮哭喊,一起一落,直到筋疲力盡,漸漸沉了下去。

正當旋梯上的人哭爹喊娘,小汽艇上的人不知所措的時候,“啪”,一個大救生圈落在落水者旁邊的海麵上,又“嘩啦”一聲,一個矯健的人影躍出貨輪甲板,跳進水中。他飛快地遊到落水者沉下去的地方,一個猛子紮了下去,一會兒浮出水麵,換口氣,又一個猛子紮了下去。幾分鍾過後,他腋窩下夾著一個人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他把救生圈套在落水者身上,又趕忙一個猛子紮下水尋找另一個落水者。這個下海救人的人正是日月,他幾經奮戰卻無功而返,這第二個落水者沒有第一個那麽幸運,隻能認可葬身魚腹的命運,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美國,就死在了偷渡的路上。

日月仰頭向甲板上探頭觀看的鄭阿祥和員工們喊了一嗓子:“放個救生筏下來!”。這一切發生的是如此之快,讓鄭阿祥,員工,蛇頭,乃至偷渡客們都目瞪口呆。一個小橡皮救生筏被緩緩牽引下放到日月身邊,日月把昏迷不醒的落水者放到筏子上,自己也一躍身跳了上去。雖然已是夏天,可一到了晚上,海水仍然涼得刺骨,日月連打了幾個噴嚏。在橡皮筏被向上牽拉的過程中,日月借著月光打量著落水者。這是個五十來歲的男子,頭發濃密,天庭飽滿,額頭高且寬。因為兩條眉毛相距很近,所以眉心很窄,也許是因為溺水的痛苦,眉心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兩腮消瘦,可皮膚白皙,不象幹體力活兒的,象個城裏人。日月把落水人襯衫領口的鈕扣解開,要實施搶救,無意中發現這個人穿的是法國製高級名牌進口襯衣,一個旅行包緊緊係在胸前。“就這個旅行包在美國也要一,兩千美金,是意大利名牌。這樣的偷渡客倒不多見。”日月心裏說。

海風減弱了,偷渡客們都上了大貨輪,小汽艇回去又拉來了幾十人,至此,歐陽企業的貨輪上容留的偷渡客已達近百人。所有的偷渡客都被鎖進貨輪底艙,每人每天一小瓶水,兩個拳頭大的幹麵包。底艙裏擁擠汙穢,肮髒不堪,無異於清朝末年的“豬仔船”。日月和鄭阿祥和蛇頭進行人錢交割,為了偷渡到美國,每個偷渡客要交納將近七八萬美金的偷渡費,如此高額的利潤是引誘很多人挺而走險,從事世界性販賣人口的犯罪活動的原因。結清賬目之後,經過通報歐陽文,大貨輪全速駛上航線,開始了返航的征程。然而,無論日月,還是鄭阿祥,或是貨輪上的員工,底艙裏的偷渡客,甚至歐陽文,所有的人都不會想到,這次返航之旅,竟是一次死亡之旅。

經過一夜的忙亂,此時已經天光大亮,歐陽企業的貨輪,載著幾十集裝箱的貨物,幾桶沒賣掉的石油和近百名偷渡客,卯足了勁兒在太平洋上飛駛,早已不見亞洲大陸的蹤影。燦爛的陽光把海麵映照得銀光閃爍,恍得人頭暈目眩。日月,鄭阿祥,和所有的員工都歸心似箭,恨不能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美國,回到紐約。

日月把他救上來的那個落水人安排在自己房間的一張空床上,不知為什麽,他有一種想和這個人交談交往的欲望,他有一種直覺,這個人不簡單,他的背後一定有不同尋常的故事。緊挨著駕駛艙的是鄭阿祥的房間,因為他主管遠洋貨運,所以他的房間是長期固定的。日月的房間在鄭阿祥房間隔壁,放貨款的保險櫃就在這個房間,但日月和鄭阿祥每人一把鑰匙,必須兩人同時在場才能打開保險櫃。兩個房間合用一個衛生間,隻要同時把衛生間的兩個門都打開,就可以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日月和鄭阿祥要離開房間的時候,先要從外側鎖好自己這邊衛生間的門,再鎖房間門;而在使用衛生間時,雖然不必一定從裏側鎖好自己這邊衛生間的門,卻要檢查對方衛生間的門是否鎖好。剩下的十來個員工則分住在其餘的四五個房間裏,他們要使用一個公共衛生間。

“你救了我?”落水的人已經清醒過來了,可精神還是有點恍惚,大概是受了驚嚇的緣故。

“是我救的。”日月說著遞給他一杯咖啡:“你先喝點咖啡吧,再吃碗方便麵。”日月說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個一次性紙碗。

“你叫什麽名字?往後我到了美國一定要重謝你。”那人對日月感激涕零,他本來躺在床上,說到這兒,竟支撐著坐起來,扶著床沿要下地。

“不用言謝,見死不救的不是人,是畜牲!不是我多有能耐,是你走運,可另一個就沒你這麽好運,我隻把你撈起來了,沒找著他。不過既然你問我,我可以告訴你,我叫日月。”

“日月?好新奇的名字。”

“你貴姓?”

“我姓‘林’,你叫我‘老林’就可以了。”老林喘了幾口粗氣。

“你幹嘛要偷渡去美國?你這把年紀也要和那些福州仔一樣去餐館賣苦力,打黑工?”

“不是不是,我到美國是為了看女兒。”

“看女兒?”

“對!看女兒。我女兒在美國留學,又聰明又漂亮又能幹,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孩子。我想她,她是我的心頭肉,是我和她媽媽的掌上明珠,更是我的驕傲和希望。”老林說到這裏竟流下兩道混濁的老淚。

日月似乎被感染了,他看到了一種至深至愛的親情,他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自縊身亡的父親,想到拋夫棄子的母親,現為歐陽企業皇太後的張佩蘭。可他還是有點大惑不解:“那也不用偷渡呀!”

老林怔了一下,沉吟片刻,換了個話題:“日月!你的名字我記住了,一到美國我就會拿一大筆錢給你。你的救命之恩我永世不忘。”他講標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抑揚頓挫,頗具感染力。日月覺得不是在聊天,好像是在聽領導幹部作報告。

日月見他不願多談,也就沒再開口問。老林“稀裏呼嚕”地吃麵,瞧那架勢,不知餓了幾天了。日月一口接一口地抽煙,琢磨著老林可能的身世。他端詳著老林,瞧著瞧著,忽然覺得有點麵熟,那眼眉,那鼻子,那嘴,似乎在哪兒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幾天過去了,船上的生活就象太平洋的海麵,風平浪靜。日月每天要麽例行公事地在甲板上巡視,要麽和鄭阿祥,員工們插科打諢,講講“帶色兒”的笑話,要麽就檢查檢查員工們的工作,或讓他們打開底艙蓋子,往裏扔點麵包和瓶裝水,或者瞧瞧偷渡客有沒有鬧瘟疫,搞嘩變。每次打開底艙蓋子後彌散上來的那股惡臭逆著海風都能傳出十裏遠,有時把日月熏得趴在船欄杆上一通狂吐。

“我真服了這幫人了,他們居然在裏頭一呆就是好幾十天!”日月對老林說。老林真是幸運,在鬼門關走一遭,讓日月救了回來,又被日月安排在自己房間,每天和日月吃小灶,和底艙裏的人一比,真是天上地下。經過十幾天的調養,老林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胖了少許,臉上見了紅光,就是對自己的身世閉口不提。他越是這樣,就越激發了日月的好奇心。

“老林,你女兒在美國那個城市?”一天,兩人正在房間裏看電視,日月冷不丁地問老林。

“在紐約。”和日月相處這一段時間,老林的戒備心理沒那麽強了。

“紐約?那個區?那條街?我也住紐約,說不定還認識呢。”日月一下來了情緒。

“我這裏有她的電話和地址,等一到紐約上了岸,我就給她打電話,到時候我介紹你們認識。”老林說起女兒來總是抑製不住喜悅的心情,這是世界上所有父親共有的對女兒的一種特殊的憐愛。

“她還在上學?還是已經工作了?”

“工作了,她來信說是在一家特別有名的美國大公司,就在世貿大廈。老板是美國首富,對她很器重,給她辦綠卡,還要培養她做部門主管,她有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從窗戶可以看到大海。同事們對她也很好。我女兒說她已經買了大房子,三層小樓,好幾個臥室,前後都有大花園,就等我和她媽媽過來享福嘍!她還說她已經談好了男朋友,她男朋友對她也很好,什麽都舍不得讓她做,每天把她像寶貝一樣供起來。我和她媽媽看了女兒的來信,不知有多高興!”老林的臉上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

日月一邊為老林的心情所動,可一邊心裏又有點疑惑:世貿大廈?歐陽企業在世貿大廈北樓,而且我敢肯定,世貿大廈兩棟樓裏沒有哪一間公司的老板是美國首富,不管美國首富還是世界首富的公司也不在世貿大廈,她女兒這是。。。噢!日月猛然間想明白了,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絕大多數來美國的中國留學生,他們不想讓家人擔心著急,總是報喜不報憂,根本不把在美國的實情告訴家裏,甚至亂編一氣,什麽好聽說什麽,以慰藉父母蒼老操勞的心。然而,有誰知道,無論在美國的哪個角落,隻要有中國留學生,隻要有中國人,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父母不知道,講出來會讓他們心碎的故事。日月的心中一陣酸楚,他實在不想揭穿這個美麗的謊言,他竟然希望這些都是真的。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去,距離美國內海越來越近了,雖然氣象台預報,最近可能有一場台風要和貨輪航線交匯,可日月推算了一下,等台風到時,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個區域。

這天深夜,除了駕駛員和按值班安排表應當值班的員工外,貨輪上的人都在酣睡。日月正在夢裏和妮妮相會,他向妮妮求歡,可妮妮不肯,還一腳把他踹下床。“哎喲!”日月一下子疼醒了,睜眼一看,沒有妮妮,還在船艙裏,可確確實實沒在床上,而是在地板上。桌子,椅子全倒了,老林也摔倒在地板上,正試圖翻身爬起來。日月感到船身在做劇烈的顛簸和震顫。“是急煞車!為什麽會急煞車呢?”以當過海員的經驗,日月馬上意識到,有緊急情況發生了!他首先想到了妮妮,在日月腦海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妮妮,我還能見到你嗎?日月抓起一件衣服一邊往身上披,一邊對老林說:“你好好呆在房間裏,無論外邊發生什麽事,我不叫你你千萬不要出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13

日月跑出房間,混沌的頭腦被冷嗖嗖的海風一吹,頓時清醒了許多,睡意全無,身上連打了幾個寒戰。當他衝到駕駛艙門口,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駕駛艙裏的三名員工全部戴著手銬,嘴上貼著膠帶,蹲在牆角瑟瑟發抖,他們臉上身上都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海盜!”日月的大腦中剛剛閃現出這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叫出口,隻覺得耳後一股涼風,後腦勺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兩眼一黑,哼也沒哼一聲就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日月慢慢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腦後的傷鑽心地疼痛。想動動身體,可動不了,手腕上戴著手銬;想喊,嘴被膠帶封住了。他舉目四望,歐陽企業貨輪上的所有員工,包括鄭阿祥,已經全部被囚禁在駕駛艙裏,有的蹲著,有的昏迷不醒躺在地上。無一例外,每個人都被帶上了手銬,嘴上貼著膠帶,有的人鼻青臉腫,滿臉是血。日月把所有人仔細端詳了一邊,同時在心裏數著人數,努力回憶他們的名字。不錯,都在這兒了。哎?老林呢?再往上看,日月終於見到了這場災難的製造者-----一群大約有三十來人,個個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海盜。

在這些海盜中,幾乎包含了地球上所有的膚色人種,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渣匯聚在此,幹著這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罪惡勾當。他們中有的已經五十歲開外,有的才二十歲出頭,有的體格彪悍,殺氣騰騰,如同凶神惡煞一般;有的身材瘦小,文質彬彬,難以和“海盜”劃等號。有的剃大光頭,有的留絡腮胡子,有的從身體裸露的部分可以看到圖案怪異的紋身,有的臉上帶著醜陋駭人的疤痕,有一個人的一隻耳朵少了半截,還有一個人是獨眼龍。

東方的天際露出了魚肚白,天要亮了。員工們幾乎全部清醒過來,駕駛艙裏是高一聲低一聲的呻吟,由於事情發生在深夜,又很突然,絕大多數員工隻穿著內衣內褲。歐陽企業的貨輪完全停了下來,在海麵上隨著一波一波的海浪上下起伏。

“老板,我們已經把船上的人都抓來了,按照他們的值班安排表,我想應當有十八個,一個不少都在這兒!那幾間宿舍裏我們都搜了一遍,沒剩下的。您看是不是先把管事兒的找出來,好問明白錢在哪兒。”獨眼龍指著一地的員工對一個坐在皮椅裏的大胡子說。看起來那個大胡子象海盜頭兒。

大胡子做了個手勢,獨眼龍和幾個僂邏在人群四周來回來去踱著方步,日月和員工們屏住了呼吸。駕駛艙裏除了“咚咚咚”的腳步聲外,就是偶爾傳進來的海鷗的鳴叫。

“你們誰是老板?誰知道錢在哪兒?隻要告訴我們錢放哪兒,我們拿了錢就走人,不動你們一跟汗毛。”

死一樣的沉寂。

“不說?看我怎麽叫你們開口!”獨眼龍一把抓起一個離他最近的員工:“看你這副窩囊樣兒就不是老板,你想不想告訴我誰是老板?”

員工嚇得體若篩糠,麵無血色,結結吧吧地說:“不,不,不知道!”

“不說?”獨眼龍舉槍對準他的太陽穴就是一槍。“砰”的一聲,一股鮮紅的熱血從員工的太陽穴噴湧而出,他兩腿一軟,倒在地板上,嘴裏冒出一串血沫子,渾身抽搐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獨眼龍又抓起一個員工,這次剛好抓住的是鄭阿祥。獨眼龍用槍口對著鄭阿祥的太陽穴衝著眾人大吼:“誰是管事兒的?站出來!不出來他馬上沒命!”獨眼龍要扣動扳機,槍“喀啦”響了一聲,鄭阿祥的臉煞白,毫無血色。

“住手!我是,我是老板!”是日月。

“我也是!”鄭阿祥也隨聲說到。

“好!好!好!終於出來了!快說吧,錢在哪兒?快說!免得受皮肉之苦!”獨眼龍在旁邊威脅。

“我們沒錢,隻有那些集裝箱裏的貨物,你們覺得好就拿去!”日月想拖延搪塞。

“沒錢?不會吧?那底艙裏的百十來號人是什麽人?還是說出來吧!要不。。。”

“糟糕!那些偷渡客還是被他們發現了!”日月心中暗叫不好,可表麵上還保持沉默。

“不說,是不是?”獨眼龍和幾個打手繞到日月和鄭阿祥身後,用槍托猛擊日月和鄭阿祥的前胸後背和小腹,鄭阿祥和日月一邊慘叫一邊在地上翻滾。沉悶巨大的硬物撞擊聲,伴隨著人的慘叫聲,從駕駛艙裏傳來,回蕩在整個甲板。

“別打了!我告訴你們!”日月厲聲喝道:“不過你們要說話算話,拿了錢就放過我們!”

“當然!別看我們是海盜,可我們講規矩,一諾千金,從不食言。可你也別想玩兒什麽花招,任何‘英雄行為’都是愚蠢和徒勞的!懂嗎?”大胡子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句話的,麵目猙獰,陰森可怖。

鄭阿祥和日月被大胡子和幾個海盜押著走出駕駛艙,現在日月方才看清,就在貨輪船舷一側,停著一艘中型鐵殼船,船身上鏽跡斑斑,傷痕累累,油漆已經脫落得所剩無幾,幾個留守的海盜正在狹窄的甲板上走動巡視。在通往底艙的門口,還有幾個海盜把守。來到鄭阿祥的房間,房間裏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東倒西歪。

“鑰匙在牆上的衣兜裏。”鄭阿祥朝一麵牆上掛著的幾件衣服望去:“就是那件藍色襯衫。”他剛被用過刑,說話有氣無力,要兩個人架著才能勉強站住,否則就會癱倒。

日月隨著鄭阿祥和眾人的目光看過去,心裏“戈登”一下,這麵掛衣服的牆實際是他們倆公用衛生間開在鄭阿祥房間這側的門,門和牆壁貼這一色的壁紙,房間裏沒有開燈,光線昏暗,又加上掛了好幾件長衣長褲,還有風衣,除了鄭阿祥和日月,大胡子和海盜們隻顧趕緊找錢,竟沒人看出這是一扇小門。日月又想到了老林,他在哪兒呢?

一個僂邏從藍襯衫口袋裏摸出一大串鑰匙在鄭阿祥麵前晃了兩晃:“是這個?”

“正是,就是那把鑰匙把兒上有紅繩子的。”

一夥人又來到日月的房間,日月的房間早就被翻得亂七八糟,兩張床都成了光板兒,被褥全扔在地下。日月瞥了一眼衛生間的小門,緊閉著,一張桌子四腳朝天,正好倒在衛生間門口。

日月向床底下努努嘴:“在那裏。”

一個海盜看了看大胡子,見大胡子點頭同意,就小心翼翼地來到床邊,探身往下一看,果然有一個小保險櫃。海盜把保險櫃搬出來,放到大胡子跟前。大胡子轉身盯著日月和鄭阿祥:“怎麽著,打開看看吧。”

 “鑰匙在我身上,還有密碼。。。。”

海盜們一看保險櫃,都紅了眼,別的什麽也顧不上了,把保險櫃抬到甲板上打開,一個個垂涎三尺,迫不及待。日月看著他們正忙著點錢分贓,忽然感到從遠方吹來了一股濕漉漉的海風,重重的水氣沁人心脾,而且越來越濕,腳下的貨輪抖動了一下,雖然不是很猛烈,卻似乎蘊含著巨大的內力。憑借豐富的海上經驗,日月預感到,台風要來了!鄭阿祥好象也覺察到了什麽,和日月對視了一下。再看獨眼龍,大胡子和海盜們,他們都為這次出海撈到了一條大魚而欣喜若狂,對金錢的貪婪毫無遮掩地寫在臉上,對將要到來的台風毫無察覺。

幾分鍾的工夫,剛才還晴朗的天空突然黑了下來,烏雲密布。海風越來越強烈,海浪越來越高,貨輪開始猛烈地顛簸。台風到了!如果貨輪沒有被劫持,按預定的時間和航線行駛,就會避開這場台風。這場台風來得是如此突然和迅猛,海盜們也始料不及。“快把錢裝好,回船,走了!”大胡子招呼他的蝦兵蟹將們。可他話音未落,一個巨大的浪頭打來,在船身上摔得粉碎,雷鳴般的聲響吞沒了他講話的聲音,伴隨著船身愈演愈烈的顛簸,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幾個海盜也摔倒在地上。

海浪,帶著響徹雲霄的呐喊,一個接一個地朝船身撲打而來,瞬間被龐然大物般的貨輪擊得粉身碎骨,帶著痛苦的呻吟,變成一束浪花敗下陣來。它們似乎不甘服輸,像一隊征 戰沙場的勇士,又一次地組織衝鋒,又一次以粉身碎骨而告終,一次又一次地 失敗,一次又一次地衝鋒,這就是大海的柔韌,這就是大海的力量。日月和鄭阿祥為了保持平衡,來回移動著腳步,他們隻企望這幫海盜能遵守諾言,拿了錢趕快回到他們自己的鐵殼船上去。

風浪越來越大,船在風口浪尖上時沉時浮,時而被推上浪尖,時而被拋入浪穀,象失控的秋千,飛速的轉椅,更象一架停不下來的過山車,直搖得人天昏地轉,幾乎要把人的 五藏六腑搖蕩出來。日月,鄭阿祥,貨輪上的員工和海盜,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暈船,那滋味難受極了,腦袋像裂開似的疼痛, 翻江倒海地嘔吐不止,肚子裏的東西吐光了,最後吐出來的是黃水是膽汁。人像被抽了筋一樣癱軟在地上,承受著痛苦的煎熬。海盜也顧不得看管員工,有的扶著貨輪的護欄嘔吐,有的趴在甲板上動彈不得,員工們從駕駛艙裏被拋了出來,有的連滾帶爬,有的勉強剛剛站起來,又一下子跌倒了。一霎那間,甲板上哭爹喊娘,東倒西歪,苦澀的海水拍打在人們的臉上,眼睛難以睜開,分不清誰是員工,誰是海盜。鄭阿祥在大風中跌倒在傾斜的甲板上,一連幾個翻滾,差一點掉進海裏,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日月抱住了。

大胡子還在向他的下屬們發號施令:“快給船上的人發信號!讓他把船靠近點,我們要回船了!”

“怎麽沒人接聽電話!”獨眼龍衝著對講機一邊一邊地怒吼:“聽見沒有!聽見沒有!快過來接我們回船!”

“老板!你們看!”突然,一個小僂邏聲音顫抖地指著他們的鐵殼船驚恐萬狀地對大胡子和獨眼龍說。

大胡子,獨眼龍,包括日月和鄭阿祥,順著小僂邏的手指方向看去,不由地驚呆了:在強烈的台風作用下,貨輪和鐵殼船早已偏離了原先停下的位置,中間拉開了一段相當長得距離,而且越來越遠,隔水相望,鐵殼船在滔天巨浪中,就象一片隨時會被大海吞沒的樹葉。盯了鐵殼船幾秒鍾之後,大胡子一下子拿槍定住了站在他旁邊的日月的太陽穴:“我命令你,開船,追上我們的船!快!必須追上我們的船!”

日月的手銬被解開了,他駕駛著大貨輪飛速向海盜的鐵殼船追去。兩船的距離越來越近,日月的襯衣早被冷汗濕透了,他的腦子仿佛被掏空了,支配他行為的是潛在的本能。

“再近點!再近點!”大胡子催促著日月,他的槍始終沒有離開日月的太陽穴。

在距離鐵殼船十幾米遠的地方,貨輪停駛。此時台風突然減弱,大胡子急忙向鐵駁船上的留守海盜發出信號,讓他們把船靠過來。可日月知道,台風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減弱,並不是什麽好事,它預示著更強烈的台風馬上就要到來。果然,幾分鍾後,就在鐵殼船即將靠近貨輪的瞬間,一陣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勢的台風驟然而至,貨輪劇烈的顛簸,被台風吹得在海麵上漂移,被貨輪船體犁開的海溝頓時形成一個洶湧的漩渦。鐵殼船身不由己地掉進漩渦裏,船頭直搗貨 輪船底。鐵殼船已經失去控製,“轟隆隆”!兩船相撞!小鐵殼船和大貨輪相撞,猶如雞蛋碰石頭。在人們驚愕,恐懼,絕望的目光中,鐵殼船迅速地沉沒,消失在視野中,隻在海麵上留下一堆破碎的氣泡。

同一個念頭閃現在所有人的腦海裏:隻剩一條船了!從此,歐陽企業的員工要和海盜同舟共濟了!而最終這條貨輪隻能屬於一方!這條船上的每個人都麵臨著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

“我們的航海圖和駕駛員都在鐵殼船上,老板,這下可怎麽辦?”獨眼龍急得腦門上青筋直蹦。貨船上的人們,無聲地互相注視,員工海盜的界線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在這場可能沒頂的災難麵前,都變成了無助的棄兒。在呼嘯的巨浪襯托下,更顯出了令人恐懼的死亡即將來臨前的寂靜。

不知過來多久,大胡子挪移到日月麵前,臉色鐵青,兩眼直愣愣地盯著日月:“你開船!你送我們回去!”隨後,大胡子說出了一個地名。這是太平洋中的一個小島國,早年在日月還作海員的時候,他就曾聽說過這個名字,也聽人家說過,這是一個貧窮落後的島國,居民沒有耕地可種,也不懂得從事商業活動,長年累月災害饑荒不斷,很多人竟以“海盜”為職業。一次出海,運氣好的話,比如這回,夠吃幾年。想不到,今天真碰上了。

“我從來沒去過,不知道走哪條航線。”

“你必須要開!能開也得開!不能開也得開!還要安安全全地開回去!”大胡子聲色俱厲地咆哮。

“我可以為你們開船,不過我能不能提一個條件?”日月的語調很深沉緩慢。

“什麽條件?”

“給我們飯吃!底艙裏的偷渡客也要吃飯!還有,你們必須保證我們和偷渡客的人身安全!”

“哈哈,這沒問題!隻要你肯開船!我來告訴你我們國家的大致方位。”

已經和這夥海盜折騰快一天一夜了,在緊張疲憊恐懼之餘,有一個問題始終徘徊在日月的腦子裏:老林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兒呢?

其實老林還在歐陽企業的大貨輪上,就藏在日月房間裏。海盜逐個搜查房間時,由於他們不知道日月和鄭阿祥房間的特殊結構,又加上按值班安排表上的人數,十八個員工都抓到了,才使老林躲在衛生間裏得以僥幸逃生。事後證明,老林的逃生對後來日月的脫險起了決定性作用。

老林就是琳達的父親,公安刑偵出身,是所在市主管公檢法的副市長,因為有貪汙受賄,巨額財產來曆不明等重大犯罪嫌疑被監控調查,國內銀行裏的部分存款被凍結。這就是前一段時間為什麽連續幾個月沒有給琳達匯錢的原因。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在他老婆和幾個鐵杆兒朋友的幫助下,喬裝改扮,連夜逃出了監察人員的視線,隱姓埋名踏上了九死一生的偷渡之路,他要來美國找女兒。被日月救上來以後,他相信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他隨身攜帶的旅行包裏,除了一大筆美金現鈔和一些值錢物件外,還有一把小手槍和幾十發子彈。年輕時,他也曾是公安係統有名的百發百中的神槍手,雖然在領導崗位上多年,可去射擊場玩槍依然是他最大的愛好。日月看他眼熟,是因為他和他愛女琳達長得很像,隻是日月一時沒想起來。

昨晚日月剛從房間跑出去不久,他就意識到“出事”了!十有八九是海盜。日月和隔壁的鄭阿祥一去不返,緊接著傳來毆打叫罵之聲,偶爾還有一兩聲槍響。他聽得有人進了鄭阿祥的房間,一陣“乒乒乓乓”之後,腳步聲又來到日月門前。老林抱起旅行包躲進衛生間,鎖好兩個小門,屏住呼吸,一邊祈禱一邊等待,等待白天快點過去,等待夜晚快點來臨。

經曆一番台風暈船的折騰,老林早已精 疲力竭,他不知不覺地在衛生間的地板上睡著了,迷迷糊糊醒來時感到頭重腳輕,饑腸轆轆,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黑暗中,他在身邊摸了摸,旅行包還在,從包裏掏出手槍,非常嫻熟地上好子彈,又把剩下的子彈放進衣兜。在滿地的雜物中,找到點充饑的食物。憑他的感覺,台風已經過去了,貨輪在飛快地航行,除了偶爾有跑來跑去的腳步聲,整個貨輪靜悄悄的,他斷定,海盜還在船上,這艘船被海盜所控製。“我們的人凶多吉少。”老林在心裏默念。

事實證明,老林的預料是完全準確的。海盜有什麽信義可言呢?當距離他們的目的地越來越近時,海盜決定要搶占歐陽企業的貨輪和貨輪上的價值幾百萬美金的貨物,他們怎麽回讓這麽大一塊到嘴邊肥肉再跑掉呢?海盜要殺人了。海盜的屠殺從手無寸鐵,沒有什麽用途,數量較少的員工開始,然後是偷渡客,最後是日月和鄭阿祥,因為這兩個人對他們有用,要等到上岸時在殺掉。

天完全黑了,老林躡手躡腳地從衛生間裏出來,雖然已經五十上下,可幹公安出身的他訓練有素,身體依然敏捷。房門關得嚴嚴的,老林從門上的小玻璃窗向外翹首望去,他看到了慘絕人寰的一幕:“拉到甲板上去,動作要快,一個一個來。”一個粗重的聲音催促著,一陣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之後,隻見一個滿臉橫肉的大塊頭海盜一手提著一根鐵棍一手推搡著一個戴手銬,嘴被膠帶封住的員工殺氣騰騰地從駕駛艙來到甲板。在海盜舉起鐵棍的一瞬,老林驚愕地瞪大雙眼。“啪!”海盜的鐵棍直 擊員工的腦門!員工腦漿崩裂, 那鮮紅的腦漿濺了海盜一臉一身。 員工痛苦地嘶叫。“咕咚!”人體倒地了,倒地後繼續嚎叫、掙紮,那是生命的最後呐喊,那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啪,啪!” 鐵棍連連出擊,直到哪個可怕的聲音漸漸地消失,海盜把員工的屍體拋進了大海。

不能再等了!不拚一定死,拚說不定還能活!老林趁海盜回駕駛艙的空隙,手握槍,貓腰而又無聲地快跑到駕駛艙門外,就象當年在刑偵大隊,隻身深入虎穴,解救人質,抓捕壞人一樣,和海盜展開了力量相差懸殊的殊死決戰。

老林從背後瞄準海盜,屏住呼吸,向海盜開了兩槍。立時,海盜們放開了船員,有的轉身尋找槍聲來源,有的四下胡亂開槍。日月聽到槍響,立即意識到是老林!日月就地十八滾躲開了海盜的射程,從一個海盜手裏搶了一隻槍。員工們和海盜進行了你死我活的生死搏鬥,有的搶槍搶刀,有的互相開手銬,整個甲板上頓時硝煙彌漫,血肉橫飛,成了人間地獄!

搏鬥中,日月發現有一個海盜正用槍瞄準鄭阿祥,他一槍擊斃了那個海盜。鄭阿祥露出了感激的目光。緊接著是一連串的爆炸,一塊鐵皮嵌入了鄭阿祥的腦袋。由於受致命傷,命若遊絲,奄奄一息的鄭阿祥躺在日月懷中透露了一個驚天秘密。“日月老弟,我快死了,可死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就在兩三天前,我收到歐陽文的秘密來電,他讓我回到美國前把你殺死,扔到海裏,原因他沒講,他說事成之後給我兩萬美金。我看你是條漢子,救過我,我才告訴你,反正我要死了,也算我為來世積點德。假如你能活著回去,要提防他!如果見到我老婆,告訴她,我除了出海的時候找過幾個小妞以外,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阿祥!阿祥!”日月搖晃著鄭阿祥的屍體,想著剛才他的話。日月相信,鄭阿祥死前講的那些話是真的。日月眼裏冒著怒火,咬著牙說出三個字:“歐陽文!”

日月一路殺到通往底艙的通道口,兩槍放到看守底艙的海盜,剛要打開底艙蓋,隻聽得一聲如山崩地裂般的巨響,貨輪在地動山搖般的晃動,一股強烈的滾燙的氣浪把他掀翻在地。“不好,是那幾桶剩下的汽油!”日月的心“忽悠”一下,他回頭一看,甲板另一頭火光衝天,爆炸聲接連不斷。

日月打開底艙蓋衝裏大喊:“快出來!船要沉了!”他喊了四五聲,除了傳出陣陣回聲,底艙裏居然沒有人回應,這兩天沒給底艙裏的偷渡客送水送飯,沒給開艙蓋透氣,再加上台風顛簸,莫不是這些偷渡客非死即病?要不怎麽沒有聲音?日月曾有聽說,由於生活條件惡劣,沒有通風換氣而導致偷渡客在船上窒息而死的事件曆來並不罕見。日月的心頭無限悲涼。

老林抱著兩個救生圈從後麵跑上來:“日月,快跳海吧!船馬上就要沉了!”老林話音未落,一次更大的爆炸發生了,甲板上一片火海,整個貨輪成了一個大火球!貨輪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員工,海盜紛紛跳海逃生。眼看日月和老林就要被大火吞噬了,老林猛推了一把日月:“快走吧!”說時遲,那時快,老林和日月一人套一個救生圈,縱身跳入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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