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上州首府奧本尼市郊,距離紐約市區駕車大約三四個小時的地方,有一處依山傍河的去處,國家安全實驗室的研究中心就座落於此。數座精美的建築物依照山坡的走勢錯落有致,哈德遜河緩緩流過,環境之優美使人們一眼望去以為是個療養勝地,絲毫不象是世界超級大國的秘密研究機構。
已經就任高級部門主管的歐陽武的辦公室正對著哈德遜河,看著河兩岸和山坡上的楓樹由綠變紅在由紅變綠已經反反複複好幾年。自從碧霞成為他的“大嫂”,他就很少回家。找工作的時候他放棄了離家近在咫尺的洛克菲勒集團的聘請,特意選擇了這裏的國家安全實驗室。
“當初自己怎麽那麽粗心呢?”至今歐陽武回想起當年的事情還是不能釋懷。本來說好提前回家陪碧霞的,可實驗室裏脫不開身,一個實驗環節的數據總是不穩定,自己埋頭調整儀器忘記了時間。“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從那天以後他們就開始約會,我怎麽一點都沒有察覺?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人!”他歐陽武雖然和歐陽文是一乃同胞,卻象南北兩極,相去甚遠,歐陽武是一個不懂得設防的人。“外人要防,仇人要防,難道連親兄弟也要防?”以他為人處事的心境,歐陽武絞盡腦汁也想不通,一個已經上手不知多少女人的歐陽文,為什麽連親弟弟的女朋友都不放過。“碧霞!碧霞!這是你的選擇,我無從指摘,可是你真的幸福嗎?”想到碧霞,歐陽武隻覺得心頭一陣絞痛,想當年他愛碧霞是如此之深,如此之真,現在呢?當歐陽武再想起碧霞的時候,是愛?是恨?還是茫然?失去碧霞快十年了,歐陽武一直心門緊閉,情感的世界裏再沒有掀起愛的波瀾。
快到年終了,每年這個時候,國家安全實驗室都要舉行為期一周的學術交流研討會,既有本單位的研究人員展示科研成果,也有其它研究機構和著名高等院校的來訪者做大會演講,可以說是美國乃至世界的科研精英的聚會。
今天,歐陽武要在大會上作題為“如何提高微弱信號的信號噪音比”的學術報告,這是一個非常前沿,熱門和敏感的課題,廣泛應用在航空航天,潛水潛海和軍事民用等領域,有極為可觀的研究前景,所以廣大研究人員趨之若箢。
歐陽武的報告安排在上午,報告前,作為會議主持的國家安全實驗室的總主管額外作了一小段有一兩分鍾的演講,主要介紹歐陽武的學術背景和科研成果,並特意說明,歐陽武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青年才俊。在一片掌聲中,歐陽武開始了他的報告,進行了大約兩個小時,得到了與會者的一致首肯。
中午在宴會廳有主辦單位為大家提供的免費自助餐,歐陽武端著餐盤剛找了個座位坐下,就見同事小毛帶著一個人朝他這邊走來。小毛長得胖胖的,圓圓的臉上永遠帶著和藹的微笑。很多年前,小毛還是來自大陸的留學生,當年以優異的“TOEFL”“GRE”成績和在大陸時的科研背景聯係到哈佛大學的全額獎學金,和歐陽武是校友。從哈佛大學畢業後,先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程師的工作,那家公司為他辦了綠卡。為了等綠卡,小毛在那裏工作了幾年,然後又聯係到這裏的“國家安全實驗室”。由於不是美國公民,剛開始時在一個外圍實驗室做一些輔助研究,又過了幾年,通過“公民資格”考試,成為美國公民,終於入主核心機構,成為“國家安全實驗室”的主力。小毛在大陸時就已經成家,太太是他當年的大學同學。在來美國前他們就有了一個孩子,到美國後又生了第二個,現在老大已經上大學,老二還在讀小學。他們在離國家安全實驗室不遠的新開發區買了價值四五十萬的大房子,小毛上班,太太在家相夫教子,其樂融融。小毛一家是成千上萬的大陸留學生中的幸運者,順利的畢業,就業,順利地拿到綠卡和公民身份,融入美國生活,步入主流社會,是無數心懷“美國夢”到美國來奮鬥的人們,特別是大陸留學生們的追逐的目標。由於同是在國家安全實驗室這個圈子裏為數不多的中國人,他和歐陽武很快成了好朋友。
“歐陽武先生,你先現在有空嗎?我來給你介紹一外朋友:這是徐抗美,徐先生,是我在中國時的大學校友。”小毛站在歐陽武和那個人之間,為他們介紹。歐陽武打量著來人:站在麵前的是一個四十六七歲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深灰色西裝,西裝裏是白襯衫,紫紅色領帶,和一件明顯是自家手織的薄毛衣,再看貼在胸前的身份牌,上寫:徐抗美
“我叫徐抗美,是大陸華青大學電子工程專業的教授,目前在哈佛作訪問學者。我在係榮譽室裏看到過你的照片和簡介,久仰久仰。”
“哪裏哪裏,您過獎了。”
“聽說您準備用這個課題申請基金?”
“是剛剛有這個打算,不過您的消息也很靈通呀!”
“我對您本人和您今天所作的演講非常感興趣,因為我在國內也是搞這方麵研究的,能不能找個時間和您聊聊?”
當歐陽武和小毛,徐抗美談話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在餐廳一角,有一個白種人中年男子和一個黃種人中年男子正向這邊窺視。
日月到歐陽企業上班好幾個月了,他和妮妮已經從法拉盛的地下室搬了出來,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公寓。妮妮每天還是到社區大學上課,有了日月穩定的收入作經濟後盾,妮妮不用一邊打工一邊上學,而是可以安心讀書了。在校園裏,有好幾次碰到歐陽明,歐陽明總是熱情地稱呼她“妮妮姐姐”,他是一個非常單純善良的年輕人,每次來上課要麽是保姆接送,要麽叫出租車。他為什麽不能走路呢?妮妮想問又不敢。
今天是歐陽企業董事和中層以上管理人員例會。歐陽企業發行股票從而成為上市公司,由原來的單一家族管理變成董事會監督管理。董事長兼總經理歐陽文首先發言:“自從歐陽企業上市以來,公司運營進入空前良好的局麵,股票價格連連攀升,已經得到幾千萬美金的融資,並吸納三位大股東作為董事會成員,他們是李先生,郭先生和趙女士。”歐陽文為大家介紹了三位股東之後,接著是各部門主管匯報業績。
日月是主要負責市場銷售,他總結了這幾個月來的銷售情況後說道:“在歐陽企業所有經營商品中,在紐約,華盛頓,波士頓等大美東地區占據市場最小的是海產品,其它商品諸如建築材料,仿古家具,服裝紡織品和中藥等,無論批發或零售,都占據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市場,可唯有海產品,隻占據市場百分之十還不到,我想可能是因為經營海產品的商家太多,競爭太激烈造成的。”
“是的,我同意日月先生的分析。”股東李先生表示讚成。“就僅在紐約地區,從事海產品批發的大小貿易公司就有上千家,我的公司就作海產品,而海產品消費是一個巨大的市場,如果能在這個行當中占據壟斷,前途不可限量。”
“好,日月,那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你了。”歐陽文說話的時候躊躇滿誌。“現在進行下一個議題。。。”
轉眼之間,已是年底,聖誕,新年接踵而至。特別是這個新年,具有特殊的曆史意義,因為時處新舊世紀交替,人類就此從二十世紀跨入二十一世紀。回首過去的一個世紀,即是一個多事之世紀,又是一個輝煌之百年。人類經曆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浩劫,經曆了工業和科技文明的洗禮,目睹了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世上的人們即充分享受著社會進步為人類帶來的豐碩成果,同時又在新舊道德觀,價值觀,人生觀和愛情觀之間掙紮。當新年的鍾聲敲響的時候,美國總統克林頓發表了熱情洋溢,氣勢豪邁的新年祝辭。紐約居民萬人空巷,蜂擁至時代廣場,為新世紀的到來而狂歡。夾在人群中的日月和妮妮和所有在場的人一樣,熱血沸騰,歡呼雀躍,忘記了煩惱憂愁,要抓住這一縱即失的快樂,盡情地享受人生。
而後又是中國新年-----春節。春節,是中國人的大節日,對僑居海外的華人也不例外。象所有華人公司一樣,歐陽企業放假三天。
大年三十兒晚上,歐陽一家難得的聚齊了,歐陽俊儒,張佩蘭,歐陽文,碧霞,歐陽武,歐陽斌和小弟歐陽明圍坐在大餐桌旁吃火鍋,音響裏正在播放中國傳統音樂“步步高”,兩個保姆,小玉和阮姐來來往往地照應著。
“明明,來,多吃一點,這是你最愛吃的牛百葉。”張佩蘭說著往歐陽明的碗裏夾了一筷子牛百葉。
“大哥二哥,小弟,你們都比我幸福。我從來不知道媽往我碗裏夾菜是什麽滋味。我沒媽。”歐陽斌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敲打碗邊,餐桌上立刻安靜下來。
“小斌!”老二歐陽武低聲叫了一句。
“小斌,你愛吃什麽我幫你夾。”碧霞夾了一隻大蝦往歐陽斌碗裏送。
“我讓你給我夾了嗎?你是我什麽人?在這個家裏你排老幾?”歐陽斌的一席話一語雙關。
“小妹,你太不像話了,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老大沉不住氣了。
“你憑什麽教訓我?”
“好了好了,今天是新年,我祝各位心想事成。”歐陽武端起酒杯要向大家敬酒。
“二哥,你祝誰心想事成呀?是人你都祝?”
“不要再講了!你們是盼我早死!”歐陽俊儒氣得額頭上青筋暴跳,氣喘籲籲。
“阮姐,小玉,快扶我爸回臥室。”歐陽武招呼兩個保姆攙扶著老太爺上樓,他和張佩蘭跟在後邊。
碧霞臉色灰白,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轉終於撲簌簌地落了下來。老大鐵青著臉一語不發。小弟歐陽明看著碗裏的牛百葉,沒動一筷子,悄然無聲地轉動輪椅來到電梯前,“小弟,我來幫你。”老大跑過去幫歐陽明開電梯門,碧霞也跟了上去,三人一同乘電梯回二樓臥室去了。若大的一樓,頓時空蕩蕩的,靜的有點怕人。歐陽斌一個人坐在剛才還是熱熱鬧鬧,一團和氣的大餐桌前,看著狼藉的杯盤和還冒著熱氣,“咕嘟咕嘟”直響的火鍋,忽然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一直竄到頭頂,是那種徹骨的寒氣,讓人無處藏身足以讓人的五髒六腑都結冰的寒氣。她突然想到了施遠哲,於是撥打了施遠哲公寓的電話,無人接聽;又撥打手機,還是無人接聽,隻有慎人的鈴聲回蕩在歐陽斌的耳際,回蕩在冷清清的歐陽豪宅,回蕩在紐約上空。此刻的施遠哲在哪裏呢?
紐約城大體分為四個區:曼哈頓區,皇後區,布魯科林區和布朗士區。其中曼哈頓區擁有著名的洛克菲勒中心,世貿大廈,帝國大廈以及中央公園,美利堅大道和百老匯大道等建築和景點,是紐約的高尚區;而布朗士區是典型的雜區,樓宇房屋破敗不堪,大街上汙水四溢,垃圾遍地,是名符其實的貧民窟。這裏的居民主要以非洲裔為主,他們要麽從事待遇極低的簡單低級的體力勞動,要麽以政府救濟為生,是社會最低層。此時的施遠哲正蜷縮在布朗士區的一間廉價公寓裏,過著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公寓麵積不大,是個一室一廳的套間,公寓所在的樓房有一半已經拆掉了,剩下的這一邊也是搖搖欲墜。施遠哲頭發淩亂,衣冠不整,正坐在臥室的沙發上一顆接一顆地抽悶煙。大席夢思床上的被褥亂七八糟地堆成一堆,一個體重有三百磅年紀在四十開外的女黑人猶如龐然大物斜靠在床頭,上身赤裸,下身埋在被子裏,正“吃吃”看著施遠哲發笑。
“施,我們有好幾個月沒見了,你不想我?”
施遠哲苦笑了一下沒講話。
“施,不要這樣嗎!別忘了,我們可是合法夫妻。”
“當初講好了,是生意,不是愛情。我有付錢給你。”
“是呀,是呀。當初我們倆找到一起登記結婚,我是要錢,你是要綠卡。你出三萬美金給我,我向移民局申請你的身份。可你知道現在的行情嗎?福州人作這個生意的已經要到八九萬了。”
“你要加錢?”
“錢到還是小事情。可移民局那到關可不好過。他們會問很多關於夫妻之間的問題,以分辨是真結婚還是為了綠卡假結婚,比如說,當我們幹那事兒的時候,你有什麽特點,我又如何表現。。。”老黑女人說到這兒,衝施遠哲一臉的淫笑。
施遠哲看著這隻母猩猩,聽著她一口滿是紐約口音的低級英語,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惡心。
一年多前,施遠哲為了搞綠卡,在萬般無奈的情形下,由一個掮客介紹,找到麗莉婭,這個四十來歲的女黑人,以三萬美金為酬勞和她作假結婚以申請綠卡。麗莉婭長在布朗士貧民窟,是個私生女,從沒見過自己的生父,就連她媽媽也不知道誰是這孩子的父親。她十二歲就被她母親的一個所謂的男朋友破了身,從那時開始和男人鬼混,沒有上學,她會用的英文單詞不超過三百個,也不會開車,因為沒錢買不起車。施遠哲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合法丈夫,也是她所接觸到的男人中最優秀的一個,雖然是個中國人,但他是名校出來的博士,在大公司裏任職,有錢,有地位,唯一的遺憾是他沒有綠卡,不是美國公民。可要不是這些,麗莉婭也碰不上施遠哲。麗莉婭覺得自己遇到了四十年來最核算的一樁生意。
而每當施遠哲一想起這些,不由得對歐陽企業,或者幹脆說是對歐陽文充滿了怨恨。“他媽的,你歐陽企業到底也是華人商界的龍頭老大,美國人也對你另眼相看,連小小的中餐館都能幫人擔保申請綠卡,你歐陽企業竟然不管不顧。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你用人的時候怎麽那麽恨呢?我這樣的高級金融顧問你不管,可琳達那樣的小文秘你卻管,還不是因為她是女的,和你有一腿。他媽的,混蛋王八蛋!害得我施遠哲和這樣的大猩猩作假結婚,不光要給她錢,還要給這個已經老得沒人要的老妖婆當安慰器!我他媽的到底算人不算人?人前是人,人後我就是個畜牲!是個鬼!”
施遠哲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極不情願地脫下剛穿上的衣褲,一頭紮到散發著汗臭,麗莉婭體臭和廉價香水味道的東搖西晃的破席夢思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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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零年大年初一,日月和妮妮特意一大早來到曼哈頓唐人街,觀看舞獅表演和花車遊行。春節,對華人來說,在所有節日是最重要的一個節日,世界各地的華人都要舉行隆重的慶祝活動。遊行隊伍中的花車有的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住紐約總領事館,有的來自台灣住紐約辦事處,有的來自華人報紙雜誌社,有的來自各地同鄉會和各種聯合會。當北京同鄉會的花車在日月妮妮麵前經過時日月妮妮情不自禁地歡呼雀躍。參加遊行的男女老幼披紅掛彩,載歌載舞,這是海外華人在艱苦創業生活中一種樂觀向上的積極心態的寫照。
遊行隊伍過後,觀看的人群散去,日月和妮妮踏著一路的碎紙屑在唐人街上漫步。走著走著,來到夾道街,從街裏飄出一陣陣的海腥味兒。
“怎麽這麽腥呀?這是賣魚的?”妮妮捂著鼻子要往馬路對過兒躲。
“嗨,等等,進去看看。”日月拉著妮妮走進夾道街。這裏是一處海產品交易集散地,也是紐約華人海產品貿易公司的聚集地,前店後庫,批發零售,每天的交易額都在六位數以上,被稱為“海產一條街”。
“看,歐陽企業的海產品貿易公司。”妮妮在日月的指引下抬頭望去,果然氣度非凡,是這條街上最大最氣派的一間,寬大的門臉兒,簇新的裝潢,雖然關著門,可霓虹燈依然閃亮。這條街快到頭的時候,他們發現了唯一的一家還在營業的海產品貿易公司,龍城公司。日月和妮妮推門而入。
“先生小姐,你們要買貨?批發?多買便宜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連忙過來招呼。
“你們好辛苦,春節也不休息。”
“你們有所不知,現在生意難做的很。旁邊的歐陽公司,這一段時間和另兩家公司聯手壓價,已經擠垮了好幾家小公司。我們幸虧有貨源保障,可以進到又新鮮又便宜又好的海產品,可以撐一陣子。”
“那以後呢?”
“我們在這條街上已經二三十年了,要論做海產品,比歐陽家還早。我們生意做到中部地區,都是老客戶,信譽還是有的。要是能盤過來幾個店,維持沒問題,做得好的話,歐陽家占百分之七十,我們可以占百分之三十。我想歐陽家這麽大的企業,總不至於對我們這樣的小家小戶趕盡殺絕吧。”
“祝你好運,老板。給我們來兩包虎皮蝦。”
近一天的遊玩後,傍晚時分,兩人又來到一個酒吧。酒吧在華埠的一條小巷子裏,位於一棟簡易三層樓房的地下室,可謂鬧中取靜。巷子兩邊各有一個地鐵站,樓後還有一個停車場。進門時妮妮抬頭看到霓虹燈招牌上寫著“夢中人酒吧”。酒吧裏燈光幽暗,煙霧繚繞,人頭湧動,摩肩接踵,不時傳來廣東話,福建話,台灣話以及普通話的低語聲。日月和妮妮各要了一瓶青島啤酒,在一個角落的位子坐好,麵對著卡拉OK大屏幕,屏幕前一對男女正極投入地演唱“明明白白我的心”。
“你喜歡這個地方嗎?”日月問妮妮。
“還可以。”
“這個酒吧的老板是福州人,開業好幾年了,生意一直很不錯。而且這裏交通便利,來往停車都很方便,是黃金地段,很多商家都看好這塊地盤。節前歐陽文曾表露過歐陽企業要進軍娛樂業,他看上了這兒,可這整棟樓的房產權不是歐陽企業的。”
“你是說他要買下這間酒吧。”
“是的,他不僅要地下室,就連整棟樓房都要買下來,搞一個大型的休閑娛樂城。”
“人家業主賣嗎?這些房客和那麽多辦公室怎麽辦呢?”
“麻將桌上都無父子,何況商場。不賣也得叫他賣,歐陽文這個人,太剛愎自用,聽不進不同意見。”
“我在校園倒是經常看到他弟弟,歐陽明。”
“是嗎?他對你怎麽樣?”日月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想: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他還是個小孩子,每次見麵都離老遠就叫‘妮妮姐姐’。能看得出,是個很單純的人,很善良,和他大哥截然不同。”
春節過後,歐陽企業召開例行會議。
首先是日月匯報前一陣市場銷售情況:“海產品市場拓展得還算順利,唯一能和歐陽企業抗衡的是龍城公司。我調查了一下,他的貨物來源在馬來西亞。龍城公司老板的親屬在馬來西亞經營有一家大規模的海產品養殖場,專供其在美國銷售,確實質優價廉,這是我們打價格戰不能擠到他的原因。”
“他占據多大市場?”歐陽文問道。
“至少百分之三十,可能還有增加的趨勢。”
“你有什麽辦法?”
“如果他不超過百分之四十五,我看能不能放他一馬?”日月試探地問。
“假如歐陽企業集團能做到百分之五十,已經是很好的業績了。”股東趙女士很滿意的樣子。
“不行。”歐陽文斬釘截鐵。“不能姑息養奸,養虎為患,一定要幹淨徹底。這件事散會後我要和你再談談。關於娛樂城呢?”
“我們已經對那棟樓業主聯係過了,業主表示不太情願。因為一是祖上留下來的基業,二來房租收入是他一家總收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種穩定的生活已經維持了幾十年,他不想有什麽變動。不過這都是我們意料之中的。”
“業主是什麽人?”
“是個猶太人,七八十歲的老人。他有 四個孩子,都已經成家立業,各自生活,分住在紐約和新澤西,共有七個孫子,一個曾孫。”
“連這個你都知道了?”
“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好,猶太人難對付,是有名的,不過我是看好這個地盤,一定要拿下。”
接下來是金融投資分析師施遠哲做匯報:“自歐陽企業上市以來,一路走勢頗為樂觀,經過一段時間的上揚,股票價格在現階段趨於保守,漲幅減小,但依然保持上揚。對矽穀電腦業投資,我們看好一家‘金石電腦軟件開發公司’,是由幾個大學教授和他們指導的剛剛畢業的博士生組建的,他們研製開發的製圖軟件很被行家看好。如果我們現在投資進去,隻要不到一美元一股使其上市,等待時機轉手拋出,則獲利非常可觀。”
“對中東的金礦投資呢?”
“資金已經到位,正籌備動工了。”
“好!好!”
會議結束,歐陽文把日月叫進自己的辦公室。
“日月,我想派人到馬來西亞的養殖場親自考察一下,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歐陽文說著兩眼直直地盯著日月。
日月看著歐陽文深不可測的雙眼,心裏“戈登”一下,腦子裏就象有一個正在飛轉的大風車,“呼呼”直響。辦公室裏安靜得可以聽得見彼此之間血液循環的聲音。
“合適的人選?我看就是我了,我可以去。”日月的嗓音低沉帶有磁性。
“好!不過你這一去,不光是看看,還要幹點什麽。”
“我明白!”
“事成之後,我給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你要去馬來西亞?帶我一起去!”是夜,妮妮依偎在日月懷裏戀戀不舍。
“一個星期就回來,別怕。”
“你會不會不回來了?”
“傻瓜!”
日月走了,以私人名義到馬來西亞度假一個星期。憑心而論,日月不想去,這一去凶吉難料。但是他要在歐陽企業立足,不能被歐陽家的人看扁了,要實現他尋夢的理想,將來有朝一日風風光光地成為歐陽家的成員,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日月走了好幾天了。這天,妮妮懷著鬱鬱寡歡的心情正在學校的電腦房裏寫一篇讀書報告,寫著寫著,手指停止了敲打鍵盤,眼睛茫然若失地對著屏幕發呆,思緒已不知飛到了哪裏。日月走了,雖然說好隻有一個星期,可妮妮心中還是忐忑不安。她怕失去日月,怕自己愛上的人一去不回,就象上一次,讓妮妮身心俱損的初戀。
那年妮妮還不到二十歲,剛上大學二年級,和畢業班的一個男生戀愛了,指天對地的海誓山盟至今回蕩在妮妮耳畔。臨近畢業,他要聯係出國,妮妮頂風冒雪為他到外語學院排一天一夜的長隊報名考托福,GRE;每月從自己的零花錢中節省一部分為他買英語磁帶;當得到美國某大學的錄取通知後,妮妮為此興奮得流下了眼淚。在妮妮的陪伴下,他從美國領事館取得赴美簽證,兩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熱吻。那時的妮妮是何等的幸福!她曾無數次地在心目中描繪未來美好的生活:汽車,別墅,阿拉斯加的雪原,夏威夷的火山,黃石公園的噴泉,五大湖上的風帆。。。就在男朋友臨行前,妮妮把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男友穿著妮妮編織的毛背心登上飛機,也帶走了妮妮的心。然而,望眼欲穿的妮妮等來的不是男朋友邀請她去美國的邀請函,卻是他的絕交信。妮妮明白自己被拋棄了。
三個月後,妮妮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做了人流手術。她誰也沒告訴,她實在不忍心讓年邁的雙親為自己難過,她默默地吞下了這枚苦果。在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妮妮身陷痛苦的深淵不能自拔,每天在焚心煮骨的煎熬中捱過,甚至想到一死了之。“海枯石爛,永不變心。這樣的海誓山盟在現實的美國果然沒有存身之地?美國呀美國,那是一塊什麽樣的地方呢。”大學畢業後,妮妮用盡渾身解數終於也來到了美國。為什麽要來美國?是尋人?是報仇?還是為了自己的夢?妮妮也說不清。然而日月的這一次出行還是讓她感覺到一絲隱隱的不安,也許是上次的傷痛太深太重。
“妮妮姐姐!”一聲招呼打斷了妮妮的思緒。妮妮回頭一看,是歐陽明。
“歐陽明,你也在這兒。”歐陽明也就剛滿二十歲的樣子,在一個人際關係錯綜複雜,時刻潛伏著巨大危機的家庭中出生長大,一雙眼睛猶如清可見底的水潭,流露出的是單純憂鬱迷茫有時又帶有一點點恐懼的目光。每當妮妮看到他的雙眼,總會聯想起日月和張佩蘭的眼睛,因為這三雙眼睛長得如出一轍。而那種獨特的目光又會讓妮妮想起過去的自己。
“保姆小玉接我回家,路過這兒,剛好看到你。”
隻見在歐陽明的輪椅後,站著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白白淨淨的一張瓜子臉,眼睛大大的,乍一看還不到二十五歲。她是歐陽家的保姆,叫小玉,北京人,三十來歲了還待字閨中,沒有成家。幾年前來美國自費留學,在歐陽家已經作了快兩年的保姆。歐陽家對她很寬待,讓她在家裏吃住,有課的時候可以去上課,隻是在工資上略減一點。
“今天是我的生日,來我家吃飯好不好?要不給日月大哥打個電話,叫他一起來。”
“他出差了。我去方便嗎?用不用和你家裏事先打個招呼?”
“沒關係,我的客人。”
妮妮遲疑了一下,就隨小玉,歐陽明走出教學樓,來到停車場。
小玉今天開一輛經過改裝的“福特”箱式小轎車,是她專門接送歐陽明和上街采購用的。小玉先打開客人座車門,按動一個電鈕,隻見從客人座車門下伸出一個折疊式小平台,活動端落在地麵上,形成一個斜麵橋。歐陽明傳動輪椅通過斜麵橋“吱吱扭扭”地上了轎車,雙手用力一撐,身體“咣當”一聲移到車座上,小玉把輪椅折疊起來,放在前後排之間的空檔兒,然後跑到駕駛座一側自己上車,也招呼妮妮上了車。妮妮在一邊看得直發呆:世上還有這樣的小汽車?
“妮妮姐姐,你學什麽專業?”
“工商管理。你呢?”
“殘疾人康複。”
“是嗎?你為什麽不選擇一個在你家族企業中可以用得上的專業呢?”
“我覺得這個專業更適合我。我想我會在這個領域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歐陽明說到這兒止住了,車廂裏一片沉寂。
在歐陽明的記憶中,他似乎曾經會走路,曾經拽著媽媽的褲腿在迷宮一樣的歐陽大宅中蹣跚學步。好象是在三四歲的時候,媽媽帶著自己和歐陽斌姐姐在後花園蕩秋千,突然阮姐叫媽媽聽電話。花園裏隻有歐陽斌和歐陽明姐弟倆,秋千蕩得好高好高,小小的歐陽明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蕩著蕩著,他隻覺得身體飄飄悠悠地飛了出去,繼而“砰”的一聲掉進了一個黑洞。當他醒來時,是在醫院裏,一家人圍在他床前,媽媽的臉上掛滿焦急的淚珠。從那天開始,他發現自己不會走路了,也從此開始了到世界各地求醫問藥的漫漫旅程。
轉眼之間一行三人來到了歐陽家。
一進門,歐陽明先對正在廚房裏忙碌的一位五十來歲的保姆說:“阮姐,我又請來一位客人,晚飯時加把椅子,加套餐具。”又向樓上喊:“爸!媽!我回來了!還帶來一位客人。走,上樓,我帶你見見我父母和我大嫂,再帶你看看我家。”妮妮跟隨歐陽明乘電梯來到二樓,見過了歐陽俊儒,張佩蘭和碧霞。
妮妮從日月的描繪中對歐陽大宅略知一二,今天親眼目睹方知何為“豪華”二字,在歐陽明的陪伴下,從閣樓到地下室參觀一遍用了半個多小時。圖書館裏琳琅滿目的書籍,嶄新的辦公用品,臥室會客廳裏的古玩玉器,小酒吧裏的世界名酒,健身房裏的健身器,前花園近一畝地大小的草坪和仿古希臘雕塑噴泉,後花園的涼亭和小型室內遊泳池都讓妮妮大開眼界,就連衛生間裏的鮮花和壁掛也讓妮妮咋舌感歎。這是何等人家?有如此的生活。
天擦黑了,歐陽大宅裏掌了燈。阮姐和小玉在廚房和餐廳裏忙活,歐陽俊儒和張佩蘭老兩口在樓上自己的主臥室裏。歐陽明,妮妮和碧霞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碧霞就象籠中的鳥兒,每天除了在歐陽大宅裏發呆,就是上街購物。有時心裏鬱悶得厲害,她會逛上一天的百貨公司,進十幾家店,一下子花掉幾千塊。有的服裝首飾買了好幾年還沒碰一碰,放在角落裏她自己都忘記了。今天家裏來了客人,碧霞猶如聞到一綹新鮮的風,格外興奮,和妮妮東拉西扯聊個沒完。
“到我房間去,我送你點東西。”不容妮妮分辨,碧霞把妮妮拉進她和歐陽文的臥室。碧霞在衣櫥裏翻騰了一陣,找出一身套在塑料袋裏的套裝和一個紙盒。她把套裝遞到妮妮麵前說:“這身衣服是前年我從梅西百貨買的,一次沒穿過,送你吧。”又把紙盒打開,指著裏麵的一套首飾說:“這一套耳環,項鏈,戒指和手鐲是‘KEY’牌的,我隻在去年戴過一次,也送你吧。”“不要不要,謝謝你,我不要。”妮妮一邊擺手一邊向後退。“不用客氣,我有的是!用不過來!你現在就試試吧,我再幫你梳梳頭,化化妝。”
一切收拾停當,妮妮從穿衣鏡中發現自己原來也能這樣美麗:雲鬢高挽,兩頰緋紅,珠唇欲滴;低胸束腰後開氣寶石蘭連衣裙勾畫著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一套光彩流熠的首飾更給了她不凡的氣質。
正當這個時候,隻聽得樓下傳來歐陽明的說話聲:“二哥,你回來了!我好想你!你好幾個月沒回家了!”
“是歐陽武先生。”妮妮說著看了一眼碧霞,碧霞的目光飛快地躲閃開了。
“你先下樓,我去叫我爸媽。”碧霞一揚下巴指了一下樓下。
妮妮踏著木板樓梯款款下樓,隻見歐陽武正坐在沙發上和弟弟說話,他身邊放著一束鮮花。歐陽斌正興奮地打開一個禮品盒,從裏麵那出一條皮帶和一個錢包來回翻看著:“是鱷魚皮的,還是意大利進口的。”兩人不約而同地一抬頭,看到了妮妮。
“哇,妮妮姐,你好漂亮!”
歐陽武更是一愣:“是妮妮呀!我差點兒認不出來了!”
此時碧霞和歐陽俊儒張佩蘭也從樓上下來了。歐陽武趕忙站起身迎了上去:“爸媽,大嫂。”
“小武子,你老長時間不回家,今天一定在家吃飯。”老太爺歐陽俊儒招呼二兒子。
“就是就是,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吃飯吧。”張佩蘭在一邊迎合。
“阿武,今天就不要走了,你哥哥他說也要早回來的。”碧霞輕聲說道。
“二哥,你今天就不要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歐陽斌嬌嬌地央求他。
“爸媽,謝謝你們的美意,可我今晚的確有個重要約會。一定要去。我回來就是看看小弟,還有你們大家。”說著歐陽武把臉扭向碧霞:“大嫂,你,你和大哥還好吧?”他有些結巴。歐陽俊儒和張佩蘭繞過這二人來到客廳,和歐陽斌,妮妮坐在一起。
“我還好,你呢?”碧霞的呼吸有些急促。
“大哥他好嗎?”歐陽武的臉慘白。
“他也很好。”碧霞看了歐陽武一眼又急忙閃開了。
在場的每一個人,除了妮妮以外,心中無不波瀾起伏。
“哎喲!嘖嘖嘖!我說是誰呀,原來是二哥回來了!怪不得這房子裏。。。。”
一陣“咯咯咯”的高跟鞋聲和高一聲低一聲的怪言怪語打破了客廳裏的寂靜,是三小姐歐陽斌回來了。
“小姑奶奶,她回來了!”碧霞暗叫:“ 不妙!”
”二哥,今兒你可說什麽不能走!我可好長時間沒和你大喝一場了!今天就著給小弟過生日,我要和二哥你一醉方休!”歐陽斌又轉向碧霞:“今天大哥也說是要早回來,咱姐妹兄弟幾個剛好好好聊聊!是不是,嫂子?”她故意沒有叫“大嫂”。
“小妹!不許亂說!”歐陽武趕忙製止她。“你忘了,大年三十團圓飯怎麽讓你攪和亂了!”
歐陽斌一打愣兒,又連忙改口:“好好好!我不說。”一扭身上樓了。
妮妮似乎看出點端倪,這個家有點不大對勁,開始猶豫要不要再呆下去,可怎麽才能離開這裏呢?剛才是搭保姆的車過來的,現在總不能一步一步從長島走回紐約市區,怎麽辦呢?妮妮正在進退兩難,一回頭,隻見老大歐陽文正站在歐陽大宅的大門口,剛才客廳裏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妮妮,你一定不要走,待會兒吃完飯我送你。”歐陽文向妮妮笑了笑。
“對不起,諸位,我回來晚了。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先罰我自己三杯。爸,張姨。”他和兩位老人打過招呼,又過來拉住老二歐陽武的手:“二弟,今天別走了,咱哥倆好好聊聊。阮姐,小玉,開飯了!”
“不了,大哥,我的確有事,必須回去!我先走一步!”話音未落,歐陽武一閃身和碧霞,歐陽文擦肩而過,徑直離去,片刻間從屋外傳來汽車發動駛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