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迪也看見我們了,衝那幾個和他一樣道貌岸然的家夥打了個招呼,邁著軍人般的步伐走了過來:“今真巧啊,這不是徐鈴嗎?這女大十八變,漂亮得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還說這是哪個電影明星呢!”徐鈴立刻臉上盛開了一朵喇叭花:“吳迪啊,快十年不見,你也人五人六的啦,嘴還是那麽甜!”
還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啊!我沒理他,低頭繼續跟盤子裏的小龍蝦較勁。他們倆倒是言談甚歡,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眼看眼皮底下的盤子就要被我清空了,心裏十分矛盾,不知道理還是不理他。吳迪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丫頭,還生哥哥的氣呢?這些年沒見了,你還這麽大脾氣。”
一聲“丫頭”仿佛清風,吹散了我攢了一下午的鬱悶。我抬起頭望著那雙溫柔的眼睛,嗓子裏好像堵上了一大塊龍蝦肉。從街上的偶遇至今,第一次這樣近地端詳那張熟悉卻不複青澀的臉。頭發不再短得像個新兵蛋子,卻也梳得一絲不苟;臉上胖了,少了好多棱角;眼睛也不再是兩灣清水,深深地,看不清裏麵深藏的東西。他悄悄地笑了,眼神一如當年般溫柔,一切好像又回到從前,我梳著翹翹的馬尾巴,他帶著綠色的大簷帽,我們感情的畫布還都是一片雪白……可惜紅顏彈指老,今天的畫布不說是破抹布也差不太多,早不知被誰塗抹上五顏六色的痕跡,或淺或深,再難抹去。我一時無言。
剛好此時汪洋從洗手間蹦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裝作才發現吳迪一樣:“呦,這不是吳經理嗎?這是與民同樂啊,還是指點這兒飯菜顏色的搭配來了?”
一句話把我們大家都逗樂了!吳迪說道:“你看看,我這一下子把你們都得罪了,真是該死!公是公,私是私,千萬別記恨我,再說我和李爭徐鈴都是老朋友了!來,我先自罰一杯!”
他這麽一說氣氛立刻緩和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聊起了這些年的經曆。和我猜想的八九不離十,吳迪畢業後在部隊混了幾年,接著轉業進了IT做銷售,偶然間遇上一在惠友做副總裁的戰友,順理成章進了外企,男人三十一支花,他現在正是扶搖直上春風得意的時候,那日漸雄偉的肚皮就是明證!
臨走時吳迪半開玩笑地說,“李爭,當年你可是傷透了我的心,我把少男一顆赤誠的心捧到你麵前,你卻無情的把它切碎了下酒。我在人前那是強顏歡笑,這裏到現在還空著呢,看你拿什麽賠我!”
看著他瀟灑地離開,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第二天,吳迪讓快遞送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裏麵是三張青藝小劇場的門票和幾瓶眼藥水。我把眼藥水拿給右眼紅得跟小龍蝦似的汪洋,他感歎“丫心真細,姐姐你得學著點!”;看見門票,徐鈴樂了“李爭,你別急著從了,慢慢享受追求的過程,我們也好雞犬升天!”這幫孫子,見利忘義,枉我平日裏跟他們掏心掏肝!心裏也不是沒有感動,這麽好的人,當初我怎麽就放了手呢!這麽多年音信全無,我真是不知道我們之間還剩下多少可能!
吳經理這一流銷售人員的手腕稍加施展就俘虜了汪洋和徐鈴,天天拽著我赴吳迪的約。我和汪洋喜歡看話劇,最難買的票他都能弄到;汪洋說最近某人的畫展比較聞名,第二天票就送到門口;四個人熱熱鬧鬧,都讓我忘了遇見他之前的生活是怎樣!偶爾最熱鬧的時候,我會覺得靈魂忽然冷靜下來,抽身世外,冷眼旁觀這四個所謂的都市男女,一個一個其實不過是皮囊。尤其看著吳迪,覺得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十年前的記憶已經模糊,十年間又充滿了我幻想出來的假相,坐在那裏談笑風聲的對於我來說實在隻是個吳經理。世間萬物有什麽能永恒?人也一樣,愛情也一樣。二十歲吳迪的話言猶在耳,男人的使命簡單而神聖,一要捍衛家園保衛祖國,二要疼愛自己的女人,不讓她受到傷害。年輕時遇到人說過的話,不知道他自己還記得多少!
和惠友的項目陷入了僵局。吳迪這個家夥狡猾得緊,下了班就閉口不談工作,說是影響心情。上了班就拖拖拉拉,今天說把這個圖標換一下,明天說媒體的覆蓋麵要增加,我和汪洋三天兩頭就往惠友跑,計劃和預算改了又改,他就是遲遲不跟我們簽合同。閑時,我玩笑般地催他,他就可憐兮兮地一臉無賴,“李爭,我也有難處啊,你要是不幫我,我就幹脆吊死算了!”陳大姐跟我交底,說他並沒有接觸第二家公關公司,可以放心修改設計,煮熟的鴨子飛不了。我幹脆樂得輕閑,心說,好你個吳迪,姑奶奶陪你耗,我看你能耗到什麽時候。
這樣的繁華熱鬧,我心裏反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麽,夜裏忽然想起,自從上次林峰在我家喝多以後就沒再見過他了。電話接通時,他還在公司加班。
我一時找不到什麽話說,“林峰,還忙呢?”
“沒事回家呆著也是呆著,跟公司玩會。找我有事?”他聲音裏帶著驚喜。
“……那個可可西裏我看完了,你那兒還有什麽新片嗎?”
“你想看什麽,歐美的還是國產的,言情,武打,還是……”
“你怎麽跟街邊賣盜版似的,還挺全,隨便吧,什麽都行……”我想不起自己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了。
沉默了一會,林峰問:“最近挺好的?”
“還行!”
“見著那個吳迪了?”我沒想到他還記得吳迪。
“見著了。”我實話實說。
…… ……
我以為他還要接著追問,他卻說:“那個,李爭,正好要跟你說個事,我們公司要派人去美國總部培訓,中國的技術支持部有一個名額,我老板剛找我談過話,說要去大概半年左右,你覺得怎麽樣?”
“你沒病吧,我覺得怎麽樣?我覺得著嗎,你愛去不去,我自己的事還管不過來呢。”摔了電話,我坐在床上直喘氣,覺得心裏很生他的氣。仔細一想,我這是怎麽了,好好的跟他發什麽脾氣?
不想了,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