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代的變遷,我們心目中原汁原味的北京已漸行漸遠。懷舊的情懷成為我們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橋梁。北京已成為國際化大都市,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
說起北京永遠是沒完沒了,而老北京又不能不讓人魂牽夢繞。我出生在西城西什庫,3歲跟隨父母搬家到東城南下窪子19號。聽老人講這裏是清朝某王爺的府邸,50年代初院內還保存著假山、月牙湖、涼亭,後因建房都拆除了,盡管如此,保留下來的大院格局,仍然依稀可見當年主人的輝煌。我們搬去時那裏住著24戶人家。那個宅子很大,一共有五個院子。臨街的門兩側是一對方形的石獅,推開門迎麵是一個影壁,影壁後有一個院子,往裏走才進入正門。一對圓鼓型的石獅子坐落在紫紅色的大門旁,我們天天在上邊坐著玩,都給磨得鋥光瓦亮。進大門後左手是帶廊子的門房,右手是個獨立的小院。走下台階,外院隻有南房、北房,靠西邊的北房前,有石桌石凳。院子很大,種著一顆大核桃樹,那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高最大的。每到核桃成熟時,男孩子就爬到樹上用竹竿夠核桃,我們女孩就提著水桶在樹下撿。核桃樹上的洋拉子是圓的,跟核桃皮一樣是青綠色的,蜇一下皮膚立刻就紅腫起來,火燒火燎的疼。那時家家都會分到一大桶核桃。要是把核桃扔到火裏一會兒就燒熟了,流著油,可香了。
從大門台階下來,是一條細長的小石子路,穿過外院和中院一直通到裏院。所以現在每當走在公園的石子路上,我都會感到很親切。在這條小路上,我們玩兒人人都喜歡的遊戲“跳山羊”。孩子們躬著腰充當山羊,依次排開間距,隻見小夥伴全神貫注一路助跑,然後按住“山羊”用力一撐,勇敢地一躍而過,再迅速起跑,跨越下一個目標,甭提有多投入了。我們跳山羊時經常會引來家長們圍觀助威。“加油!加油!”的喊聲在院子上空回蕩,那情景就像是在進行激烈的體育比賽。
小路的東邊,上幾層台階有個小跨院,北屋住著郭大媽一家和陳爺爺一家。郭大媽和陳爺爺是我非常敬重的兩位老人。每天放學一進小院,我都會大聲地喊“郭大媽、陳爺爺,我回來啦。”兩位老人熱情地招呼我,陳爺爺總是笑著調侃說“秀才回來啦?”逗得我哈哈大笑。陳爺爺身材高大,和藹慈祥,留著長長的胡子,我總是欠起腳把他的胡子編成小辮兒。他的書桌上擺放著一摞一摞的線裝書和一個很大的毛筆架,上麵掛著粗細不一的毛筆。我經常站在陳爺爺身旁,看老人家興致勃勃地揮毫潑墨,吟詩作畫。此時,紙墨飄香,濃濃的書卷氣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感染著我這個無知少年。郭大媽眉目俊秀,小巧瘦弱,頭發梳得光光的,用梳頭油抿在耳後,透著那麽精致整潔。她家的花磚地永遠像打了蠟一樣光亮。隻有我受寵,享有在她的花磚地上欻拐的權利。郭大媽最會做麵食了,她蒸的小兔子、小刺蝟活靈活現,讓人垂涎欲滴,當然我也沒少解饞。我是她的小幫手,幫她提水、倒髒土。有的時候她身體不舒服,我就在她的指點下,用銅錢沾上水在她的前胸後背和脖子前後上下來回刮,刮出一道一道的紫印時,她就感覺身上輕鬆多了。郭大媽喜歡我,跟我說“做我的幹閨女吧”,其實,我早就把她當親人了。我們小院有一顆白桑椹樹,靠南牆根還有石頭鑿成的喂馬槽和飲馬槽,裏邊種著鬼子葁,一茬一茬的鬼子葁醃製後是喝粥的小菜。我們家住東房,門前種了一顆玫瑰香葡萄,夏天我們就坐在葡萄架下寫作業溫習功課,耳邊不時傳來陳爺爺那韻味十足的輕聲吟誦。
沿著小路往裏走就到了中院,它最講究。北房有很寬闊的漢白玉外廊,前牆十分高大,上麵雕著葡萄及枝葉的圖案,連綿不絕,似為一體,外廊上麵是拱形的,從前麵看就像一座座圓門,中西合璧,別樣獨特。廊子是花轉地,進深有3米寬,兩邊是高台,上邊擺放著自家養的花草。火紅火紅的石榴花、市場上很難買到的無花果、還有生命力旺盛的橡皮樹,至今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靠東牆有一棵柏樹,最讓我留戀的是那又高又大的藤蘿架。春天,茂密盛開的紫藤蘿,一串一串懸掛在藤蔓間,就像一串一串的小燈籠隨風輕輕搖曳,招來成群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采蜜。藤蘿花蕊是甜的,有的人把藤蘿花摘下來,用花蕊烙藤蘿餅吃。深秋,藤蘿角熟透了,就會自然開裂,落下一地藤蘿子,我們撿回家,用它縫包兒。要是把橡皮筋拴在藤蘿架的柱子上,一個人就可以跳皮筋了。藤蘿前方東西各有一棵白丁香,一棵紫丁香,吐露著沁人心脾的芬芳。兩棵丁香之間有一個低矮的長方形的石桌,比乒乓球案子大,在這個不標準的案子旁,孩子們排隊等著打乒乓球。寒暑假期,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大家一起在藤蘿架下摸瞎子、打擂球。每到五一勞動節、十一國慶節天安門放焰火,我們就爬到藤蘿架上去看放花,藤蘿樹就這樣記載著我們歡歌笑語的童年和少年。香氣襲人的白丁香,碩果累累的紅石榴,挺拔高聳的綠鬆柏,典雅俏麗的紫藤蘿,擁抱著一群群愉悅玩耍的孩童,恰似一幅溫馨自然的圖畫。誰能說這兒不是人間仙境?
通往西院是個圓形的月亮門。西院也是一溜有著雕花外廊的高台階的北房,東西各有一間房。廊子下有棗樹和柏樹,還有假山和一個粗大低矮的缸,想必當初是用來養魚或栽盆景的,晚上還能看見刺蝟在爬行。西院環境優雅宜人,也是我們經常嬉戲打鬧的地方。那個年代不講計劃生育,每家都是3、5個孩子,從來沒有寂寞的時候,小夥伴們在一起拽包、跳皮筋、玩電報、放風箏……。下雨時,我們就在廊子上踢毽子、玩撒棍兒。有時我們還幫西院的大媽大嬸做補花、穿書頁,個個都是小能手。玲瓏石旁、鬆柏樹下留下了我們歡蹦亂跳的身影。
我們院的孩子自我約束的能力都很強,放學後都是先完成作業才聚在一起玩,學習上也是互相幫助,根本不用大人操心,我們玩的也是花樣翻新。大一點的孩子們還自編自演木偶戲,把桌子用床單遮住當舞台,自己的玩具當道具,幕前麵的孩子拿著玩具表演,幕後的孩子有生有色地配音,“王二小打虎”、“寶船”、“漁童”都是他們的得意之作,我們這些觀眾坐在小板凳上聚精會神的看他們惟妙惟肖的表演,演到精彩處我們都使勁兒地鼓掌。
記得小時候北京的冬天特別冷,厚厚的棉衣棉褲都擋不住刺骨的西北風。屋子裏要生煤球爐取暖,玻璃窗上結滿了形狀各異的冰花,家家的煙囪出口處都掛著冰柱。漫天飛舞的雪花飄飄灑灑給萬物披上迷人的銀裝,把我們的院子裝扮得更加漂亮,空氣也格外清新涼爽。活潑好動的我們盡情地在雪地裏追逐著,滾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好不熱鬧。我們的小臉凍得紅撲撲的,身上都落滿了雪,變成了一個一個雪孩子······
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逝,我的童年、少年、青年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就已悄然而過,在下窪子生活的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曾經的童真童趣,留下的是不盡的向往和眷戀,無論經曆怎樣的滄桑和變遷,我都會由衷的讚歎:那是多麽美好幸福的時光啊!
今天的我已經退休步入了中老年,但兒時那段如詩如畫的生活依然曆曆在目,鮮活的在我的記憶裏跳動,給我平淡的人生平添了許多樂趣、許多滋味、許多色彩,也鑄就了我平和的心態,恬淡寡欲,悠然自得,這種快樂已注入我心田,讓我受益一生,也會陪伴我永遠。走過了許多城市,北京依然是我的最愛,下窪子19號依然是我心中的樂園……
後記
都說鼓樓前一家清真老店的醬牛肉和燒羊肉味道純正,一大早我坐上107電車直奔鼓樓方磚廠。排隊的人還真不少,熱氣騰騰的醬牛肉、燒羊肉、醬牛蹄筋每樣稱了一大塊,燒餅還得等半小時才出鍋,與其大冷天站在那兒挨凍,不如邁開腿舊地重遊,進方磚廠西口一直往東走。也許是小時候個子小視野有限,覺得方磚廠胡同特別長,今天沒走幾步就到了胡同盡頭。路東有一家清真小吃店,開店的老板姓金,是我小學同學,我還在他家上過學習小組呢。小店挺幹淨,買了10個剛出鍋的芝麻燒餅,而後向北一拐就是南下窪子,我要回到19號去追尋兒時的蹤跡,自從67年搬出至今已經41年了。站在19號院子裏,我滿眼熱淚,簡直不敢相信這裏是我曾經的家,我們曾經的樂園,它全沒了當年那迷人的景致,大大小小的自建房參差錯落雜亂不堪,讓好端端的一個大宅子完全改變了模樣,我都不知該怎麽走才能進到院子的深處,有的地方窄的隻能容下一個人,曲裏拐彎就像走進了迷宮,當年玩耍嬉戲,給我們帶來無限歡樂的藤蘿架也蕩然無存,讓我好心疼,我不想再往裏走,我知道越往裏走我會越失落,還是讓美好的過去保留在我的記憶裏吧。
一路上我都在想:難道19號真的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大雜院了嗎?就這樣隨著時代變遷而變遷,而消失了嗎?我的心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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