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老五。我把初吻給了他,最愛我的那個男孩。不知道他至今是否還記得,那個我們牙齒“打架”的離別之夜?】
思想鬥爭了一晚上,第二天,我還是鼓足勇氣,對爸媽說:“我想去上海打工,川說可以幫我找工作。”
誰知,繼父一聽立即跳起來:“你要走了,家裏怎麽辦?你讓老子一個人累死啊?”繼父就是這個脾氣,他膽小怕事,根本沒有主心骨,他以為,我一走,就把家中所有的擔子拋給了他。我對繼父說:“我找到工作後,會每個月寄錢回來的。”“你會寄多少錢?”繼父馬上很現實地追問。“現在我哪知道我能找到什麽工作,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呢!”我十分反感繼父的語氣,說話也有點衝。繼父馬上搖頭:“那你不能走!還是在家呆著吧!”
母親一開始也不同意我去上海,“你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我要是馬上閉眼了,你還能來得及回來?……”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弄得我的心情也很壓抑。
那天,和爸媽的談話沒有結果。但是,我要去上海的心已經被鼓舞了起來。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我要去上海打工!誰也無法阻攔!
之後兩天,我繼續和父母軟磨硬泡,但他們死活不鬆口。而川三天後就要走了,我得想辦法說服他們。我知道川的話比較有說服力,而繼父也比較相信。於是,當川再來我家時,我便讓他去幫我向父母說情。
那天晚上,川用肯定的語氣對我繼父和母親說:“大伯大媽,在上海掙錢真的比在家裏砸石頭和拉翻鬥車強多了。我們單位有很多四川老工人的子女,都在上海打工,一家人在上海郊區租個房子,過得很愜意。像美萍這樣的女孩子,即使在飯店裏端盤子洗碗,每個月也能掙到七八十塊錢,又不用風吹日曬,餐館還管吃管住呢。”
“你要走了,村裏人會怎麽說我家啊!唾沫星子淹死人哪……”躺在床上的母親又抹起了眼淚。母親的擔心不無道理。那時候,我們村還沒有一個人出去打工過,對“打工”這兩個字的定義,也沒有現在這般簡單明了。那時候,一個農村女孩不明不白地遠離家門去遙遠的城市找工(並且是和一個男孩子),世人的眼光是非常複雜的。而農村人,最講究麵子,一戶人家發生了什麽事情(尤其是醜事),不出一天,全村人都會知道。所以父母一方麵不舍得我出遠門,一方麵更擔心麵子問題。
但身為“當事人”,我卻不太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我當時想,如果我出去了,也許就不會回來了,但我不能不考慮父母的麵子。想來想去,我對父母說:“如果有人問我去了哪裏,你們就說我回江蘇老家找工作去了。”
“你以為人家那麽容易相信啊?”繼父駁斥我。接著他又大吐苦水:“不是我不讓你走,你看家裏要債的都踏破門檻了,我答應了人家,這個月底還一筆錢的,到現在還沒著落,你說怎麽辦哪,我真要愁死了……”
不論我怎麽苦苦哀求,也無論川怎樣描繪上海的錢好掙,甚至川還對繼父說:回上海後,馬上寄三百塊錢給我家救急,但父母依舊沒有鬆口。
川離開我家的時候,我在門外悄悄對他說:“不管他們同意不同意,我肯定要出去的。你哪天走?”他說三天後走。我說:“好吧,到時候我跟你一起走。”他好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會不會後悔?”他問我。
“不會的,如果不出去,我肯定會後悔!”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就這樣決定了“私奔”。
可是,當我真正決定要離開這個令我愛恨交加的地方,卻在隱含興奮的同時,也感到一種難以割舍的歉疚之情。尤其是對老五。
我內心掙紮許久,還是決定當麵和老五說再見。那時的我,心情複雜之極。如果我不走,也許會和老五訂親,他幫我家還債,然後我們結婚,也許他會來我們家倒插門,我將一輩子留在這個小山村。對老五來說,這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也是他愛情的心想事成。如果不是川的回來,如果不是他鼓勵我去上海打工,如果不是對爸媽“賣女還債”的逆反心理作怪,也許,我會心安理得地服從命運的安排,並將沿著這個安排一直走下去,直至墳墓。
但是,命運在最關鍵的時刻,又給了我另一個選擇的機會,並且如此誘人——去上海,和自己曾經暗戀的人。我不知道換了其他女孩會怎樣選擇?也許會選擇老五,因為他愛我勝過別人愛我。可是,那時那刻,我選擇了對不起老五。對於自己的這個選擇,我承認多少有些現實和世故,我對不起老五對我的一片癡情和真心。我知道,我這一去,留給他的終將是最深的傷痛。所以我想見他最後一麵,做一個最後的告別。
我用兩個晚上的時間,準備了一個別致的禮物,這也是我送給老五的唯一的禮物,我想給他留個紀念,給我們的感情留個紀念。
通過小芳,我成功地和老五見了一麵。當然,是瞞著爸媽的。見麵地點是在小芳家裏,老五是和小芳的男朋友小楊一起過來的。那已是晚上十點多鍾,小芳家是棟兩層樓房,小芳和姐姐住樓上,她爸媽住樓下。那天剛好小芳的姐姐去了未婚夫家沒有回來。而我和老五,就在小芳姐姐的房間裏“約會”了。我坐在床邊,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盞台燈在他身後的書桌上幽幽地亮著。
二十多天不見,他更加黑瘦了。一見麵,他就問我媽媽的身體好些沒有,我說好多了。他說,本來想買點東西上門看我媽媽的,但又怕她生氣,所以還是沒敢去。他的話讓我的心更加酸澀。這個真正愛我的男孩,他還不知道,他將會永遠失去我了。
“我要走了,出去打工去……”我終於艱難地說出第一句話。 “你去哪裏?”他忙問。看著他憂傷的眼神,我把“上海”兩個字硬生生換成了“老家”。我並非有意想撒謊,但我真的不忍心看到他眼裏的痛苦,如果我說上海,聰明的他一定會聯想到我是和川在一起了,他知道川在上海。
他眼裏的憂傷越來越濃,他不再看我,而是低了頭。“我真沒用,讓你去那麽遠的地方打工……”他難過地說。此時此刻,他沒有埋怨我,而是自責。我的心在那一刻被揪痛了。我的淚水“刷”地掉了下來。我哭,他也哭。隔壁傳來小芳和她男友的嬉笑聲,而我和老五卻相對哭泣。他的淚水裏更多的一定是不舍和自責。而我的淚水,卻是離別和愧疚之痛。
我盡量平靜地告訴老五,我回老家去打工,可能時間會很長,讓他不要等我。如果遇到合適的姑娘,就不要錯過……
老五馬上打斷我:“你不會再也不回來了吧?”
“我肯定會回來,我爸媽和妹妹還在這裏的,我怎麽會不回來。”我嘴裏這麽說著,心裏卻越發的心痛和心虛。我在撒謊,對一個愛我的男孩撒謊。可是,如果我不撒謊,又能怎樣?我承認,這刻的自己十分虛偽。
他說,那我能給你寫信嗎?
我說當然可以的,我也會給你寫信的。但現在我還不知道具體地址,我到了那邊後,先給你寫信,你再給我回信。
看看時間不早了,我把給老五的禮物拿了出來——一塊白色的繡花手帕,上麵有兩隻翩翩飛舞的蝴蝶。手帕是我做白的確良襯衫時多下來的一塊布,我把它剪成了正方形,四周用縫紉機包了邊,蝴蝶是用紅絲線繡的,紅白相配,十分醒目。老五接過手帕,在手裏展開又疊起,疊起又展開,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很難過。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唱首歌給你聽吧。”我驚訝地望著他,我從來沒聽他唱過歌。接著,他就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來,他依舊不看我,低著頭唱著——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
外麵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麵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裏衷心的祝福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裏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當年,齊秦的歌聲流行於大街小巷,連我們農村也風靡不已。男孩女孩幾乎都會哼唱他所有的歌。老五會唱,我也會唱。等他唱完,我也小聲哼唱了齊秦的另一首歌《大約在冬季》。如果現在在電視劇裏看到這一幕,我會覺得導演太煽情,但是我卻真正經曆過。因為當時,隻有這兩首歌最能代表我們那一刻的心情。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
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漫漫長夜裏未來日子裏
親愛的你別為我哭泣
前方的路雖然太淒迷
請在笑容裏為我祝福
雖然迎著風雖然下著雨
我在風雨之中念著你
沒有你的日子裏
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沒有我的歲月裏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問我何時歸故裏
我也輕聲地問自己
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
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
直到現在,每當聽到齊秦的這兩首歌,我第一會想到老五,第二就會想起那天晚上,和老五在小芳家樓上唱歌的情景。
歌唱完了,我們的眼淚還沒幹。而夜已經很深了,我必須回家了。我感覺眼睛有些腫,嘴唇也是腫的,因為那些天著急上火,嘴唇上起了一個大水泡。我當時還懊惱地想,我這個模樣一定很難看,恰恰把最難看的樣子留在老五的印象中了。我對老五說,我要回家了,後天我就走了。老五依然沒有抬頭,他一定不舍得我走,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聚了。空氣有些凝重,我準備站起來了。這時,老五忽然吭哧吭哧地說:“我想……我想……”他依然沒有說出想什麽。
看他不好意思地樣子,我伸出手掌,說:“要不你寫下來吧。”他的臉漲得通紅。然後,他很不好意思地在我的手心寫下一個字的偏旁“口”,另一半他讓我猜。我想可能是擁抱吧,但應該是提手旁啊,不該是口子旁。而且擁抱還是兩個字。再說,之前我們在河堤上分手痛哭那次,已經有過擁抱了,現在他如果想擁抱我,還需要打啞謎嗎?
我想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想起來。就讓他寫全。他不好意思再寫了,幹脆說:“旁邊是個……勿字。”啊——吻?
我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大窘不已,雙手捂臉,簡直無顏相對了。要知道,長到十九歲,我還從來沒有吻過呢!
可是,老五已經站了起來,雖然我捂著臉,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熱烈的氣息,他在靠近我,與我隻有咫尺之遙。我唯一的感覺就是心跳如鼓,心髒裏似乎藏了一隻快要窒息的青蛙,它在“咚咚”地瘋狂地跳動著尋找一個突破口。頭是暈的,四肢是麻的,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湧向了腦海……
也許是電光石火,也許是天塌地陷的那一刻——我被他緊緊地抱住了,他的慣性讓我倒在了床上,他壓住了我。我隻聽到輕微的“咯噠”一聲——他的牙齒碰到了我的牙齒,我的嘴裏馬上有了血腥的味道。那一刻的思維是混亂的,心跳、頭暈、觸電般的戰栗、全身滾燙……還有牙齒碰牙齒的聲音。天哪!接吻難道就是牙齒碰牙齒?
至今,我關於初吻的記憶,就是兩個人的牙齒不停地“打架”。不知道我們的牙齒“打架”了多久。幾十秒?還是幾分鍾?我聽到小芳和小楊在陽台上說話的聲音,馬上清醒了,這是在別人家裏啊!我使勁推開老五,我不敢看他,他也不敢看我,我們互相耷拉著腦袋,像兩個做錯事情的孩子,誰也不好意思看誰,我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輕聲說了句:我走了。然後就走出了房間,在陽台上和小芳他們打了一下招呼,然後逃也似的跑了。
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老五。我把初吻給了他,最愛我的那個男孩。不知道他至今是否還記得,那個我們牙齒“打架”的離別之夜?他二十歲,我十九歲。回憶起這一幕,依然不知是甜,還是澀……
做人很講義氣,對老五我來說,你可以走了。
嗯,終於寫完最苦的日子了,寫得很艱苦。現在開始寫外麵的世界了。
終於要闖出去了,加油!
最近很忙,剛把前麵一星期拉下沒看的補上。下周末要去休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