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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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24)

(2010-05-26 12:01:27) 下一個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愛你。——泰戈爾為什麽會寫這句詩?難道他也經曆過如我這般尷尬惆悵的暗戀?】

 

 

生活無論多麽陰暗,總會有火星閃亮的地方。而照亮我灰暗生活的火星,無疑便是書了。為了不讓父母惱火,我不再花錢買書了,隻有厚著臉皮找人借書看。

雖然那時我們農村的孩子在物質上非常貧窮,但在精神上還算充實。除了晚上可以去邱醫生家看電視,平時還會互相借書看。那時候,不管從哪裏流傳來的書,隻要到了我們村,大家都會輪流借閱,直到翻得卷邊爛頁、破皮散架為止。《三國演義》、《西遊記》、《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樓夢》、《巴黎聖母院》,甚至還有禁書《金瓶梅》;以及金庸、梁羽生、古龍的武俠小說;瓊瑤的言情小說;席慕容的詩歌;還有文學雜誌《十月》、《啄木鳥》、《清明》、《收獲》等……每借到一本書,好比得到一個“至尊寶”,時時刻刻捧在手裏,走路時看,吃飯時看,上廁所時看,睡覺時也看……因為每次借來的書,歸還期限都非常急迫,有時“上家”隻會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看不完,也要如期歸還,否則以後再也很難借到書了。書中的世界讓我如此著迷。每一本書,都會向我展開一個神奇的世界,讓我暫時忘記現實的煩惱,隨著書中主人公一起喜怒哀樂。

在所有的小說中,我最喜歡金庸、梁羽生和瓊瑤的小說。十五歲,該是情竇初開的青蔥歲月吧?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最能打動這個年齡的孩子了。我如饑似渴地讀這些小說,將書中的詩句工整地抄在日記本上。從金庸的小說中,我認識了壯士俠女和唐詩宋詞;從瓊瑤的小說中,我認識了世界上最淒美動人、蕩氣回腸的愛情。

就像春天不會忘記任何一棵小草的角落,愛情也不會忘記任何一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十五歲,我開始了一段漫長而糾結的暗戀。暗戀如一條表麵平靜  卻暗流洶湧的大河,它裹挾著我,度過了我青澀的少女時代。

我暗戀的男孩叫川,和我同村,比我大三歲。他最初給我的印象就是非常壯實,孔武有力的樣子。在我每天早上扛著鐵叉、鐵錘上山砸石頭的時候,總能看到他脖子上吊個破舊的書包,身邊跟著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從我家門前的小土路上呼嘯而過跑去上學。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男孩子十分有號召力,站在那幫半大小子裏,鶴立雞群一般。他不愛說話,一張厚嘟嘟的嘴唇,麵相很憨厚。

川家有兄弟仨,他排行第二。他的爸爸早些年外出當了煉鋼工人,後來幾經輾轉攀枝花和鞍鋼等地,最後到了上海寶鋼,是個端著鐵飯碗的國家工人。而他的媽媽在家種地,同時撫養三個兒子和一個老奶奶。他的媽媽生性好強,脾氣不好,經常聽到他媽媽站在門口打罵他們兄弟仨的聲音。川高中畢業後就休學了,以後就經常看到他挑著擔子從門口經過,不是挑水擔糞,就是挑草挑稻,似乎他們家的體力活都是他幹的。他像一頭小牛犢子,永遠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我那時真的好羨慕——如果這個哥哥是我家的多好!至少在山上別人不敢輕易欺侮我,我也不會挑著沉重的稻穀或糞桶踉踉蹌蹌地走在田埂上了。

有一次,我去河邊洗衣服,居然看到川也在那裏拿著個棒錘錘衣服呢。這在農村是極為罕見的,農村的男孩子寧願去幹體力活兒,也不願意做女人做的事情,比如洗衣服和做飯。所以,當時正在河邊洗衣服的幾個小嫂子便拿川開玩笑:你怎麽連衣服也洗啊,真比小姑娘還勤快,將來誰做你老婆,真是開心哦。他一聲不吭,“劈劈啪啪”地錘著衣服,不過卻麵紅耳赤了。而我,已經開始對這個能幹的男孩子刮目相看。

之後,我開始渴望經常看到他。每當家裏的米缸空了,我會自告奮勇地挑著大半籮稻穀,搖搖晃晃地去生產隊的碾米棚去碾米,因為此去必經他家門口;我以前非常討厭插秧,因為我最害怕螞蝗鑽進腳丫子和腿肚子;我以前不喜歡挑擔子,因為肩膀上沒有肉,扁擔壓在肩骨上生疼生疼……但是,我後來喜歡做這些事了,因為內心深處有個隱秘的期望——能夠碰到川。雖然碰到的幾率並不高,但我依然執著地堅持著。

後來,他去了山上做礦工。離我砸石頭的場地有三四百米遠。有時候,我回家時會故意繞一段路,經過他所在的那個堂口,就為了看一眼他拉車或砸石頭的背影。當然,這一切他都是不知道的。那時候不知道這就是朦朧的愛情,隻知道一天不看到他,心裏就會有點遺憾。

如果白天沒看到他在山上,晚上我就會去邱醫生家看電視。當然,看電視也隻是個幌子,其實是為了看到他。

那時候,我們村隻有“赤腳醫生”老邱家有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記得那些年最火的電視劇有:日本的《血疑》、《排球女將》、《資三四郎》;港台的《霍元甲》、《陳真》、《再向虎山行》、《八仙過海》、《射雕英雄傳》、《星星知我心》、《武則天》;新加坡的《天涯同命鳥》;大陸的《西遊記》、《濟公》等等,可以說,這些如今想來依然讓人回味不已的老電視劇,極大地豐富了那一代人的精神生活。

每到晚上,吃過晚飯後,我們村的大人小孩都會厚著臉皮、從自己家裏帶著小板凳擠到邱醫生家去看電視。直到電視劇放完,大家才會心滿意足地回家去睡覺。日複一日。而我每次去總是比較晚,為的是可以站在最後麵,看到那個男孩子的背影。而他,從來沒有回眸。

可是,那時的我,在他眼裏也許不過是和隨處可見的狗尾巴草一樣,卑微低賤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女孩。否則,他不會那麽傷害我的自尊心。那件事的起因,是因為一本書。

那時候,在我們村的那幫孩子裏,如果誰擁有一本屬於自己的小說,那麽他/她都會在村裏的少男少女們中擁有一定的威信,他們就可以拿著自己的小說,堂而皇之地和別人交換著看。而我,平時因為沒有書可以跟人家交換,所以借書有點難度。因此,擁有一本完全屬於自己的書就成了我的奢望。於是,我又開始偷偷將平時媽媽給我買饅頭吃的錢一角角攢起來,終於攢到了5塊錢。一個下雨天,我去了街上,在一個流動小書攤上,猶豫挑選了老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花5元錢,買了一本瓊瑤的小說集《幸運草》。至今還記得那是本草綠色的封麵,盜版的,小五號的字體,還有不少錯別字,但它收錄了好幾篇瓊瑤的小說,讓我覺得買得很值。這本小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我當之無愧的“寶貝”。我用它成功地交換了不少小說來看。

但是有一天,它不見了。我清楚地記得是被村長的兒子文明借去看了之後就有去無回的。“寶貝”小說的丟失,讓我在那段時間內成了“偏執狂”——每天晚上去村長家要書。文明一開始還敷衍我說過兩天就還。直到無數個兩天過去,他就開始耍賴了,說書丟了,還不了了。我氣得咬牙切齒:“那你給我賠!”“要我賠?我陪你茅坑上坐坐。”文明最終露出了無賴的嘴臉。我那個氣啊!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最讓我心碎的是,那天我和文明為這本書鬧翻臉的時候,恰好川也在他們家玩。當我和文明吵架的時候,川不僅不說一句公道話,反而漫不經心地來了一句:“你家還會有書?”伴隨這句話的,是他瞟過來的斜視眼神,並且眉毛上挑,一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表情。

天哪!屈辱和傷心一股腦地湧上來。最讓我傷心的不是文明不賠書,而是川的口氣和眼神——因為我家窮,他不相信我會買得起一本書!換了任何人這麽說,我都不會如此傷心的,可為什麽他會對我說這種話?在你眼裏,難道我就是那種死乞白賴、胡攪蠻纏、無理取鬧的賤女孩?他的這句話,將我少女時代的尊嚴和自信摧毀殆盡。

後來我再也沒去村長家要過書,也不再和川說半句話。如果他不經意碰撞到我的眼神,一定可以看到我眼裏對他的怨恨和難以言說的情緒。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愛你。——泰戈爾為什麽會寫這句詩?難道他也經曆過如我這般尷尬惆悵的暗戀?

可憐的是,我依然無可救藥地暗戀著他,交織著怨恨和思戀,自卑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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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萍萍 回複 悄悄話 我想,上帝對每個人的命運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的。它總是讓你先嚐黃連再吃糖,你才會珍惜如今有甜味的日子,不是嗎?
玫瑰花叢 回複 悄悄話 在嚴酷冰冷的生活中,愛戀如同一絲淡淡的陽光,帶來一點光明和希望。而這麽一點點溫暖也被無情地奪走,生活本來就是這麽殘酷嗎。
萍萍是個堅韌勇敢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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