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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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14)

(2010-03-05 12:55:25) 下一個

14   童養媳之苦

從體外到體內徹骨的寒冷讓我直打冷戰,連淚水也是冰冷的,我絕望地想:我會不會凍死在這個陰冷的冬天?

原以為養父母家的日子少了流離顛沛,會快樂溫暖得多。其實不然。我在讀書的同時也成了養父家的小勞工。割豬草羊草是小事,掰玉米穗、剝玉米粒、砍玉米杆子、鋤芋頭、剝棉花、做飯、洗衣服、洗碗、打場……除了挑擔子,所有農活、家務活我幾乎都幹過。

養父好酒,三餐必喝。給養父去一公裏以外的代銷店打酒成了我的任務。常常是晚上吃飯時,養父發現酒壺空了。即使我正吃著飯,也得丟下碗先去打酒。去代銷店的路上要經過一座雜草叢生的墳場和一條清冷纖瘦的河。路是從墳場中間穿過的,冬天的天黑得早,下午六點鍾就已經黑透。養父家吃飯通常是七點,打酒也往往是這個時候。農村的路上一向行人稀少,何況晚上。冬天的墳場裏冷風淒淒,更有風刮過樹梢的嗚咽令人毛骨悚然。可無論多黑的夜,無論多冷的天,我總得一個人走完這一條陰森可怖的路。

夏天,河邊的小路上常常橫著乘涼的水蛇,我最怕蛇了,總擔心會踩著它們,走路總是很小心。而且夜晚的河邊總會有各種莫名其妙的聲音,聯想加害怕,會讓人更加膽戰心驚。我隻能一邊狂奔,一邊在心裏哭著呼喚母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呀,媽媽呀,你可知道女兒寄人籬下的悲苦和淒涼?

打酒回來,養父一家人有說有笑圍在桌子邊剝花生吃。我把酒壺遞給養父。沒有人叫我吃花生。我從未坐在桌子旁吃過飯,每次都是端著碗蹲在門前的小石墩上喝。說喝,是因為吃粥的時候多,僅有的一點沉澱在鍋底或沸浮在鍋沿的米粒早被養父的三個兒女撈光了,即使他們沒撈光,我也不敢撈,就像我喝麵湯時從來不敢像他們一樣堂而皇之地去開櫃挖豬油一樣。在這個不是我家的家裏,我自律而自卑。

我穿的是小梅的舊衣裳,他們給自己的女兒做新衣裳,而把舊的破的換到了我的身上,盡管我的個子比他們的女兒要高,盡管他們女兒的衣服總是在我身上吊著。他們全家人隻有一柄牙刷,而且都磨禿了頭。有一次養父讓我去打酒,我說買一柄新牙刷吧,結果被養父訓斥了一頓,說浪費。我再也不敢提。

有一天,我想用媽媽臨走時留給我的零花錢給自己買一柄牙刷,卻驚恐地發現那筆錢不翼而飛了。我明明用一個塑料紙卷好,用橡皮筋紮緊後壓在枕頭下麵的。兩元四角錢啊,對那時的我來說,不亞於如今的兩萬四千元,是一筆巨額財富啊!我焦急地問遍了家裏的每個人,誰都說沒見到。小梅還敵意地問我:你哪來的錢?我說是我媽臨走給我的,她白了我一眼,再也沒理我。我懷疑是她偷了我的錢,但我沒有證據。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失魂落魄,每天上學放學、哪怕割草時,都會下意識地望著路麵,渴望能撿到哪怕一毛錢。但老天從來沒有為我掉下一塊餡餅。

每天晚上,我捧了碗坐在門前的小石墩上喝稀稀薄薄的粥或麵湯時,就對著東升的月亮想母親,我會在淚眼蒙矓中做一個很虛無的夢:母親來了!來接我了!我固執地相信:盡管母親與我隔了萬水千山,她肯定也無時不刻在思念我,總有一天我們母女終於會團圓!

我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很容易餓,但在養父家總是吃不飽,所以我經常去表姐家找吃的。時間長了,紅英表姐也看不慣養父母家對我的刻薄,鼓勵我給母親寫信,讓她盡快回來帶我走。“你就跟你媽說,哪怕討飯喝粥,我也要跟著你。”紅英表姐告訴我要這樣寫,才能打動媽媽的心。

一天趁著課間休息,我從練習薄上撕下一張紙,趴在課桌上給遠在天邊的媽媽寫信,這是我平生寫的第一封信。

媽媽,我想你。我寫下了第一句話,這句話一寫,眼淚就在眼裏旋轉了。我想了想,接著寫:媽媽,你想我嗎?眼淚已經控製不住地掉了下來。我偷眼四顧,同學們都在操場上瘋玩,教室裏很安靜。我大膽地吸了一下鼻子,抓緊時間寫:媽媽,我過得很不快樂,他們讓我幹很多活,很累。我想到你那裏去,哪怕跟著你討飯喝粥,我也願意。媽媽,快來吧!

想了想,我又在信的一角畫了一個臉上正掉著眼淚的小孩子。我折好信,接著寫信封。信封是紅英表姐幫我用廢練習薄的封麵糊的,我在上麵工工整整地寫上從紅英表姐家抄來的母親的地址:安徽省蕪湖市馬塘鄉荊山石礦周習康轉沙玉芳收。周習康就是我繼父,紅英表姐說我寫母親的名字沒人知道。

信由紅英表姐幫我寄出去了。我的心隨著這封信的飛越萬水千山,從此我開始望眼欲穿地等待母親的回信。

那時的郵局真夠負責,那樣不規範的信封和幼稚笨拙的字跡,居然也能被送達目的地。母親的回信在一個月後終於飛到了我的手中。是寄給紅英表姐的。母親的信不長,不知請誰寫的。母親的回信是這樣的:“萍後,接到你的信,我的心都碎了,都怪媽媽沒用,讓你吃苦頭了。媽媽過段時間就回去看你,真的。你好好讀書,媽媽下次回來一定給你帶個新書包。媽媽也想你。”

我將母親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連標點符號都數在內,一共73個字。這時候我竟沒有一點想哭的衝動,心內隻是失望。母親沒說要帶我走。

我再未給母親寫信,心裏對母親的怨恨在加重。

放暑假了,我更成了養父母家的長工,每天的做飯洗衣成了我的必修功課,兩頭豬和三隻羊的一天三頓草也由我包了,我就像課文《包身工》裏的蘆柴棒一樣辛苦。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麽養父不讓小梅幹活,而總是讓我沒完沒了地幹活呢?在家裏,養父老愛對我灌輸生父不如養父親的道理。他常在喝酒時微眯著眼睛斜看著我,說:你長大了不要忘本,是老子供你吃飯讀書,不是別人!老子不希望舀水澆鴨背,竹籃打水一場空。記得不?我就老老實實地回答:記得。給我飯吃,供我讀書,撫養我長大,給我一個家,我當然應該感恩戴德。

炎熱的夏天過去後,我升上了五年級,我的學習成績令我所在班的班主任欣喜不已,班主任拋下他原先寵愛的學生,而對我青睞有加。我受寵若驚,學習更加用功。期末考試我果真考了個全鄉鎮年級第一。

養父母對我拿回的獎狀並不特別開心,我懂他們的心事:我讀書再好,也隻到18歲為止,他們養我是為做童養媳準備的,而不是養著讀書的。

考試完了就是寒假了。又到了我繁重的家務勞動時光。我覺得這個冬天特別冷,因為我隻穿著一套單薄的秋衣秋褲,還是養父母的女兒不穿了的。褲子隻到我的腿肚子,小半截腿都露在寒風裏,皮膚總是凍得青紫青紫。

棉襖沒有,毛衣沒有,一雙有洞的襪子也沒有,鞋是蘆葦編的毛窩兒,結實是結實,但由於沒襪子穿,腳在裏麵空蕩蕩的,堅硬的蘆葦稈子會把腳磨起泡,腳後跟的凍瘡白天凍得疼痛難忍,晚上在被窩裏又奇癢難奈。實在忍受不了就在床沿上磨來磨去,不知不覺就磨破了,第二天又是鑽心的疼。日複一日。但養父母的兒女們比我幸運,他們有暖和的棉衣褲和養母親手做的棉鞋。

冬天最艱苦的活兒莫過於洗衣服了,衣服在家裏用肥皂搓過後,還要拿到水塘邊去清洗。一家7口人,雖然不是每天都要換洗衣服,但換一次,就是滿滿一大盆,而且都是很厚的冬衣。冬天的水塘冷風陣陣,而且結著厚厚的冰,要用棒槌把冰敲開一個窟窿,才能清洗衣服。一大盆衣服至少要清洗半個小時,有時還有小梅尿床的床單。一盆衣服洗完,十個手指頭早已凍成了十個紅蘿卜。每次在水塘邊洗衣服,我都想母親:如果她在身邊,會讓我在結冰的水塘邊洗衣服嗎?

有次我小心地對養母說我冷,養父在一邊輕飄飄地說:小孩屁股三把火,冷什麽冷?我不敢再堅持,從體外到體內徹骨的寒冷讓我直打冷戰,連淚水也是冰冷的,我絕望地想:我會不會凍死在這個陰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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