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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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18)

(2010-03-09 20:51:03) 下一個

18  砸石掙錢

【最讓我寒心的倒不全因為貧窮,也不是因為周小金他們家不時的尋釁鬧事,而是繼父與母親日複一日的爭吵,全為經濟拮據。】

繼父雖然嗓門大,脾氣暴,其實外強中幹,平時麵對我們母女的被欺淩,也隻有忍氣吞聲。直至和繼父生活在了一起,我才深切地明白繼父支撐生活的不易。也才理解母親當初不能帶我來的苦衷。在大伯一家鳩占鵲巢的幾年裏,我們一家四口隻能住在十多平米的房間裏,房間裏不僅橫豎放著兩張床,屋裏還塞滿了農具雜物,堆得滿滿的,連轉身的空間都很困難。尤其不能忍受的是,門背後還藏著一隻尿桶。晚上,誰起夜都是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又臭又吵人。

由於我的來臨,使得原先就備感窘迫的家境更為捉襟見肘。那時候,我和母親、美華的戶口還未遷過來,實際上就是黑戶,一家四口就隻有繼父的一畝五分地。吃的米和燒的柴都不夠,隻能買黑市米和煤。母親的身體不好,幾乎每月都要抓藥。而繼父一個月滿打滿算才七八十元的收入,這對一個有著兩個正長身體、正在讀書、又有一個長期病號的家庭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每次買煤,都是繼父和我一起拉著板車,步行去十幾公裏外的市區南關口買煤,每次買三百斤,隻夠燒一個月左右。最後的散煤,總是被母親摻上泥土接著燒,但這樣的煤球十分不經燒。而且米和煤的價格總是不斷上漲,我和妹妹的飯量也日漸增加,愁得母親天天歎氣。

我一聽到母親的歎氣就緊張,就知道母親又碰到難事了。最讓我寒心的倒不全因為貧窮,也不是因為周小金他們家不時的尋釁鬧事,而是繼父與母親日複一日的爭吵,全為經濟拮據。

生活的艱辛嚴峻地擺在了我們一家人麵前。

那年過完春節不久,我和美華就要上學了。我很順利地插班上了平山口小學的五年級讀下半學期。學費是繼父四處去借的。

繼父認為借錢供我們姐妹倆讀書,我們就得幹點力所能及的活才對得起這個家。於是,我和美華有了分工,課餘時間,我上山砸石頭,美華撿豬糞,因為豬屎是上好的農田肥料。

美華幹的是早晨的活。安徽某些農村的豬是放養的,一大清早,睡眼惺忪的豬們爬出豬窩,搖搖擺擺出了門。美華的任務就是扛著屎勺,屎勺的一頭挑著屎筐,跟在豬們的肥臀後麵,豬們拉下一泡屎她就用屎勺撿進屎筐。但早晨出來的豬腹中空空,很難存有宿便。而且早晨出來撿豬屎的人又不止美華一個人,村裏那些年紀大的老漢幾乎天不亮就起床撿屎,等到美華睡到天亮,扛著屎筐出來的時候,基本上無屎可撿了。所以,美華每次從外麵轉了一圈回來,如果筐中空空,她就不敢走正門,而是悄悄溜到屋後,將屎筐扔到糞堆上——千萬不能讓繼父看到她沒撿到屎,否則就會招來一頓臭罵。第二天早晨,繼父一睜眼就會扯著脖子喊美華起床撿屎去,起來遲了又怕撿不到。至今我還記得美華早晨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蓬頭垢麵去撿屎的模樣:兩隻衝天羊角辮因為一夜的翻來覆去、揉壓擠睡,奇形怪狀地豎在腦袋上,有時還一隻朝上,一隻朝下,橡皮筋也是顫巍巍欲掉不掉的樣子,要多邋遢有多邋遢。等撿完屎回來,她才有空手忙腳亂地刷牙洗臉梳頭吃飯,然後一路小跑去上學。

美華也夠可憐的,因為家庭變故,她在江蘇時根本沒讀書,到了安徽,9歲的她才有機會讀一年級。美華並不喜歡這份撿屎的工作,她覺得一個女孩子扛著屎勺、屎筐,一清早就跟在幾頭肥豬屁股後麵轉悠實在難為情。可我恰恰相反,我非常喜歡撿屎。我喜歡欣賞豬們悠哉遊哉、搖頭晃腦的憨笨樣子;我還喜歡看豬們邊吃邊拉的悠閑姿態;當然更喜歡它們拉出一泡泡肥碩的屎塊。每當我撿起一泡屎,心裏就有一種小小的收獲了的喜悅。並且,早晨的空氣十分好,尤其是夏天,邊撿屎邊呼吸新鮮空氣,一舉兩得。而且豬屎並不臭。

於是我常常拿洗碗和美華換撿屎的工作,美華倒也欣然接受。在我家後來的種田肥料裏,起碼有一半的豬屎是我撿的。除了撿豬屎,我還撿牛屎,牛屎沒對農作物沒什麽營養價值,但如果把它們做成餅子貼在牆上,曬幹後就成了絕好的燃料,冬天時煤球爐引火最管用。我很喜歡玩牛屎,我喜歡先把牛屎做成一個圓圓的屎蛋,然後“啪”地一聲貼在牆上,上麵清晰地留著我的手指印。有時候,太過稀爛的牛屎會濺在我的衣服甚至臉上,但牛屎一點不臭,還有點草腥氣,因為牛是吃草的。我家屋後和西側麵的石頭牆上都被牛屎餅貼過,留下了一個個圓圓的、斑斑駁駁的牛屎餅印跡,像一幅抽象畫。

我早上撿屎,晚上放學回家便直接到山上幫母親砸石頭了。那時我人小,就用小鐵錘砸“寸子”。所謂“寸子”,就是一寸左右大小的石子。母親身體好些時就在上山劈劈啪啪地砸。那時砸一噸石子可以掙兩塊錢,如果砸得快,一天可以砸一噸。

學會砸石頭我是付出了血的代價的。

盡管是將那種拳頭大小的石塊砸碎,我在入門時還是吃足苦頭。砸石頭的正確姿勢是用左手扶住石頭,右手掄錘狠狠砸向目標。我握錘的姿勢非常正確,隻是每次砸向目標的準確性不強。好多次石頭完好無損,扶住石頭的左手指卻皮開肉綻。疼是不必說的,難忍的是繼父的指責。如果繼父在身邊,我連哭都不敢,繼父會說:“眼睛是幹什麽用的?不會看準了再砸?”

砸破指頭是正常不過的事,還有碎石屑濺入眼睛、劃破腿腳的,右手掌被錘柄磨起的水泡也鑽心的疼。隻是,無論我受了怎樣的傷,都甭想從繼父那裏得到半點同情。繼父心腸並不壞,隻是心不軟。

有一次,我吃過中飯,趁著上學前有一點時間,順便去山上砸點石子。繼父看我來了,便讓我換他回家吃飯,等他來後再去上學。繼父臨走前,扒了幾簸箕的石頭給我砸。我一刻也不敢停,掄著小鐵錘使勁地砸。我知道,如果繼父一會兒來了看到我沒砸完,一定會不高興。可砸完了這些,繼父還沒來,於是我又去扒了幾簸箕石頭,繼續砸。正砸到一半,繼父來了,一到跟前就吼:“你怎麽砸得這麽慢?回家前那點石頭,到現在還有這麽多!你在幹什麽啊?養你有什麽用啊?這點石頭也砸不掉……”我委屈極了,又沒膽子回嘴。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背起書包去上學了,一路走,一路迎風流淚,一邊心痛地想念親生父親:如果他在世,怎會如此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半個學期很快過去,期末考試,我是和班裏幾個尖子生被班主任帶到市裏去考的。考試結果出來後,我就成了村裏的“小名人”——我居然考上了蕪湖市二十五中,是全村多少年來唯一考上市區重點中學的女孩子!而且我插班到平山小學不過才半個學期。可是,在我感到揚眉吐氣的同時,一份更大的壓力襲上心頭——學費哪兒來呢?

繼父對我考上市裏的重點中學並不高興,每天在家嘮叨沒錢供我讀書。也難怪繼父,我們沒來安徽前,他在礦上的食堂裏做飯,工作輕鬆,衣食無憂,每月還可以拿七八十元工資。但我們到來之後,他的壓力陡然劇增,為了養活我們,五十多歲的他不得不離開食堂,到山上做礦工,為的就是多掙點錢,養活我們一家四口。巨大的生活壓力,將原本脾氣暴躁的繼父壓得更加心煩意亂,每天在家吼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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鷗鷗 回複 悄悄話 母親跟你們倆姐妹太不容易了,原來沒爸的孩子也是根草。

很久沒看到這麽好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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