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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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10)

(2010-02-26 14:55:59) 下一個


                惡魔降臨
         
    也就是從那時起,小學四年級的我開始學會思想,我小小的腦袋每天忙碌不停,想母親的痛苦,和自己的憂傷。想父親的寂寞,和妹妹的懵懂。我還想知了為什麽叫喚,它到底是在號啕大哭還是高興地歌唱?我甚至想過,如果我、妹妹和媽媽都變成知了,每天隻要喝點露水就能美美地活著,這是多麽幸福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令我欣慰的是母親到底有些轉變了。那年夏天還沒過完的時候,有一天,母親說要和鄰居顧大媽去一趟鎮上,讓我中午和美華在顧大媽家和她的女兒秀美一起吃飯。我狐疑地看著母親和顧大媽一早就走了,母親很少趕集的,何況這時又不是節日。那天母親穿著難得一見的藍凡士林上衣,和所有上街的婦女一樣挎著一隻小竹籃,沿著門前的小土路走了。

那時田裏的矮桑樹正鬱鬱蔥蔥,那是蠶寶寶的糧食。而那些烏黑發亮的桑葚就是我的糧食了,我和美華總會瞅機會避開守林員,像精靈的小賊一樣去摘桑葚,吃得心滿意足,胃囊鼓脹,嘴角發紫。我實在想像不出這樣美好的季節有什麽奇異的事情發生。

中午在隔壁的顧大媽家吃飯時,我從她的女兒秀美口中得知了母親去鎮上的秘密——原來母親是相親去了。聽說那個男人是在青海工作的,具體工作不詳。如果母親和他談得成,那麽母親將會帶著我和美華跟著那個男人一起去青海。

青海?青海在哪裏?我茫然地問秀美。

我也不知道,反正很遠很遠。秀美說。她比我大四歲,很多事情她懂,我不懂。我對母親會嫁給一個陌生男人感到新奇,我弄不懂再嫁的意義何在。秀美說,要是你媽嫁了人,就沒人再欺負你們家了。我對這個解釋感到滿意,至少我能聽得懂。

晚上,我一放學就拉著美華往家跑,書包在我和美華的屁股上一打一打的,看起來好像很歡快,其實是焦急。母親已經回來了,她已經換下了早上穿的藍凡士林上衣,正在灶間做晚飯。

我挨到母親麵前,喊了一聲“媽”,母親應了一聲,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笑容,她拍拍手上的灰,到堂屋的米櫃裏摸出兩顆粽子形狀、藍白相間的薄荷糖,給了我和美華一人一顆。我小心地含了糖,一股清涼甜潤的感覺立即浸過全身。

我喜滋滋地對母親說:這糖真好吃。

母親含笑說:慢慢吃,還有。我立即興奮了,沒有比天天有薄荷糖吃再幸福的事了!

然而薄荷糖清涼甜潤的感覺並沒在我的生活中停留多久,有甜味的日子從我10歲的天空稍縱即逝。

原以為真的會跟著母親去青海,結果事與願違。還是聽秀美說的:母親在她媽媽的介紹下已經確定了和青海男人的關係,本來已經確定了日子就辦結婚手續的,不料青海男人突然不辭而別回了青海,聽說有個叫楊東啟的人揣著匕首去找了他,威脅他不能接受我的母親……

至此,我從秀美口中得知了一個讓我小小的心髒在瞬間窒息的秘密——母親和父親竟然不是原配,母親是與一個叫楊東啟的人結過婚、離過婚、而後才又嫁給了我父親的。父親去世後,楊東啟又企圖霸占母親了!至此,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楊東啟的人,不,應該說是一個惡魔!

所有的災難都是他一手製造!

話說當年,楊東啟出獄後,和一個犯過政治罪的女犯人結了婚,婚後生了一個兒子。後來,那個女人因不堪受虐,和楊東啟離了婚,然後遠走南京。遊手好閑的楊東啟在將自家的兩間茅屋賭得四壁空空後,恰恰是我父親去世不久的時候,於是,心懷鬼胎的楊東啟想到了母親。於是有了半夜敲門試探,在母親堅決不理後,這個惡棍惱羞成怒,於是有了匕首相向。母親那天對村幹部的哭訴就是害怕楊東啟的騷擾威脅,想求得幫助。可村幹部們卻表示無能為力,絕望的母親於是自殺,再後來好心的顧大媽幫母親介紹了一個可以帶著我們遠走高飛的青海男人,沒想到楊東啟又得了風聲,帶著匕首去威脅了那個青海男人,於是母親的再嫁成了泡影。

1979年的秋天,屋後僅剩的一株梧桐樹開始落葉繽紛的時候,楊東啟終於在母親的無力反抗中進入了我的家。這個時候,父親的墳頭早已青草淒淒。唯有他的靈牌位依然光亮如新,這是因為我天天都要為他擦拭一遍灰塵。父親是去世了,但對他的愛與思念隨著我年齡的成長而日益深沉。

開始的時候,楊東啟是以一個披著羊皮的狼的麵目出現的。他每次到來都少不了給我和美華幾顆糖塊,我和美華往往不屑一顧。因為他一來,母親的臉上就會明顯出現驚恐不安的神情。我是敏感而愛憎分明的,對臭名昭著、滿臉橫肉、五短身材的楊東啟打心眼裏充滿仇恨與恐懼。

我對他親切、和藹的笑容常常不寒而栗和厭惡反感。對他要我和妹妹喊他爸爸的要求充滿鄙視與厭惡,我怎麽可能會認他做父親?我將我對楊東啟的憎恨情緒放在臉上。母親曾私下交代我為了安全起見,表麵上要對楊東啟客氣一點,妹妹做到了,但我不行,生活磨煉了我的早熟。

在楊東啟未來我家前,我和母親還有美華是睡一張床的,楊東啟來了後,他讓母親給我們姊妹倆在廚房的羊圈裏搭一個小床,可母親固執地將我們的床搭在她的房間裏。這可能使楊東啟不滿意了,他的臉一連幾天陰沉得可怕。

楊東啟每個星期有三天在我家,其餘幾天不知去向。他不在的那些天,是母親和我們最放鬆的時候,也是母親敢偷偷哭泣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看到母親曾對著父親的遺像和靈牌位暗自垂淚,有一次,我還聽到母親對父親說話:……你不要怪我,我是沒辦法的啊……你要是有靈魂,就要好好保佑兩個小家夥平安長大……

我知道母親心裏很苦,可我不知如何安慰。

楊東啟進入我家一個多月後開始暴露出了他的無賴本性。有一天放學回來,我吃驚地發現母親的左臉頰上有一塊烏青,雙眼紅腫,我和美華嚇壞了,母親一見我們,撈起圍裙捂著臉哽咽著罵道:你這兩個討債鬼,到什麽時候才長得大呀!

後來我才知道,楊東啟這天向母親要錢去做倒買倒賣的生意,說販雞蛋去上海賣很賺錢。母親哪有錢給他呢?他大怒,罵母親不識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隨後就一拳揮在了母親的臉上,然後就在母親傷心的淚水中揚長而去。臨走還丟下一句話:給老子準備200塊錢,不然,老子就賣掉米櫃。

我家唯一值錢的家什也就是那隻三格頭的米櫃了,母親用它一格放麵粉,一格放麥子,一格放玉米。如今上麵還放著父親的遺像和靈牌位。這隻米櫃是父親在世時置下的重要家當。母親怎麽舍得讓父親的遺物失去呢?可母親一下子又到哪裏去籌200塊錢呢?

三天後,楊東啟回來了,還帶來了搬櫃子的人,竟然就是美英姐姐和姐夫。美英對這隻米櫃是覬覦已久,她就因為在出嫁時沒要到這隻櫃子做陪嫁而對父母心生怨憤。也不知她和楊東啟如何交易的。搬櫃子的時候母親死活不同意,護著父親的靈牌位和遺像不讓動。楊東啟就一把擼起父親的靈牌位和遺像,跑到河邊扔進了碧波蕩漾的河水裏。母親搶救不及,一下子昏了過去。

等我放學回來,家裏已然空空蕩蕩,曾占了堂屋三分之一地麵的米櫃一消失,家裏立時顯現出一副蒼涼和潦倒的跡象。母親歪倒在床,淚眼朦朧地對我說:萍後啊,媽實在無能為力護住趙家的家業,你的大伯、姑媽、爹爹肯定會責怪我敗了趙家家業,你長大了要有出息,一定要把米櫃贖回來。

我似懂非懂的意思,但有一點我再也明白不過,那就是我恨楊東啟毫無人性的掠奪,恨美英的乘火打劫。

我跑到河邊,河裏哪裏還有父親靈牌位和遺像的影子?河裏波光粼粼,幾隻鴨子無憂無慮地漂遊著,我的眼淚掉下來。麵向父親的墳塋方向,我默默念叨:爺,你為什麽不保佑媽媽?我在河邊坐到天黑,哭腫了雙眼。

這時我已上了四年級,我的學習成績依然優秀,但我的憂鬱和內向使喜歡我的老師們憂心不已,誰都了解我的家庭,誰都為我生活於這樣的家庭惋惜不已。老師們一致看好我是個上大學的料子,隻是無法確定,我能否像壓在大石頭下的小草一樣頑強生存下去。我的班主任蔡老師曾滿懷希望地安慰我:世上很多作家、藝術家都有過不幸的童年。

很多年後我又從一本書上看到過這句話,給我的震撼和信心又是蔡老師說這番話時所沒有體會到的了。當我第一次聽蔡老師說這句話時,我心裏想,我不要做什麽作家、藝術家,我隻要能養活母親,不讓她受苦就行。多麽小的要求和願望呀!我是真的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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