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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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2)

(2009-12-04 14:39:56) 下一個

母親的苦難

    苦難的種子,從母親那一代就埋下了,
    母親出生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江蘇省如皋縣(現為如皋市),那個年代出生的人注定是要吃不少苦的,但也許沒有一個女人吃的苦有我母親那麽多。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故鄉如皋是個迄今已有近1600年曆史、具有厚重文化底蘊的曆史名城,是中國花木盆景之都和世界長壽養生福地。“如皋”確實夠老的,老得上了《禮記》的木牘和《左傳》的竹簡。據《太平寰宇記》載:“縣西北五十步有如皋港,港側有如皋村,縣因以為名。”而“如皋”之名的意思是:到水邊的高地去看美麗的日出。“如”:往也,“皋”:水邊的高地。

可是,這麽一個美麗的地方,卻沒有給母親留下美麗的記憶。留下的,是千瘡百孔、不堪回首的往事。

1939年,日寇占領如皋城,從此如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熱、民不聊生之中。日寇殺人如麻,母親曾親眼所見,村裏有戶人家因有人加入了共軍,就在大年前夕,全家被日軍殘忍砍殺,大小幾顆人頭齊刷刷地擺在門口雪地裏的凳子上……

還有一次,日軍在附近的港口槍殺了一批無辜百姓。之後就有人傳說:每當夜晚路過此地,就會聽到一片淒苦的哭聲,從此沒人敢在夜裏路過那個亂墳崗,寧願繞道而行。但是我的母親,在多年之後,卻多次在夜間急慌慌地穿過此地,從婆家楊莊鎮逃回娘家沙家莊。如果那時恰好有人路過此地,也可以聽到陣陣哭聲,不過不是那些被槍殺的冤魂的,而是我的母親的。

母親是外公最小的女兒,母親的前麵有兩個哥哥。我的大舅不幸在五十多歲時死於食道癌,小舅舅在十多歲時便加入了新四軍,一路作戰,輾轉到了福建,之後便在福州成家,生下一堆兒女,是姓沙的家族裏混得最好的。

母親雖是老幺,備受外婆寵愛,可惜生不逢時,連一天學堂都沒進過,每天不是下地幹活,就是洗衣做飯。母親知道自己名叫“沙玉芳”,但筆畫該怎麽寫,卻不得要領。但千萬也別因此以為我的母親一無是處,年輕時的母親是沙家莊頗有名氣的小美人,女紅家務洋樣精通。但不幸的是,母親從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是為受苦而來。

母親的苦難,始於她的第一樁婚姻。外公早在母親出生之前,就將她指腹為婚許配給了自己結拜兄弟的兒子——楊東啟。楊父在臨死之前,曾拉著外公的手,懇求外公不要食言,一定要將女兒嫁給他的兒子,否則他死不瞑目。瀕死的楊父是了解自己的兒子的,除了這樁指腹婚姻,是沒有人肯將女兒嫁到他家的——楊東啟從小便熱衷於偷雞摸狗,打架鬥毆,在楊莊鎮早已臭名昭著。楊父利用外公的義氣,為自己的不孝子爭到了一個女人,卻將我的母親送進了噩夢的深淵。

母親曾拚死不從,但終究拗不過脾氣耿直的外公。外公甚至天真地以為:土匪也會懼怕“壓寨夫人”,他以為,以自己女兒的賢德淑良,加上以後有了孩子,楊東啟一定會浪子回頭的。

母親是在一間茅草房裏成的親,茅草房的牆壁是蘆葦編的,牆上有洞,是被楊東啟拆了當柴禾燒的。他的眼盲母親和弟弟都被他揍怕了,不敢多說。據說有一次他的盲眼母親還被他扔進門口的井裏,幸虧有隻吊桶在裏麵,才救了老太太一命。

不幸的是,母親結婚後不僅沒有成為“壓寨夫人”,反而成了“粗使丫頭”、“人肉沙袋”、“獸欲發泄工具”等。楊東啟打人很有策略,他從不打頭臉,而用拳頭揍頸部以下的任何部位,有時用香煙燙。他還是條無恥的變色龍,他可以在一分鍾之前打得母親皮開肉綻,一分鍾之後已經把母親扔到了床上……

母親結婚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原本生性膽小的她,曾獨自一人,多次在深夜穿過那片日軍槍殺百姓、白骨森森的亂墳崗,哭哭啼啼地跑回家,給外婆和大舅看她滿身的傷痕。所以那段時間,曾有人繪聲繪色地傳言:經常有個女鬼披頭散發地從亂墳崗上飛快地跑過,邊走邊哭。此後,那片亂墳崗越發荒涼,野草叢生,除了母親偶爾深夜哭泣著跑過,從未有人敢涉足其間。

多年多年後,每當母親和我閑聊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我就開始冥想:把自己想象成母親,被丈夫毒打後,黑夜不見五指,獨自一人,邊跑邊哭,穿過冤魂遊蕩、鬼氣陰森的亂墳崗……從冥想中醒來,我往往會不自禁地打個哆嗦:如果是我,我會怎樣?我是否有勇氣穿過黑夜和墳崗,等待天明,等待新生?

那時我的外公已經病倒在床,行將就木,言行沒有了威信,楊東啟唯一懼怕的人就是我大舅。大舅曾手握菜刀,跑到楊莊鎮,到處尋找楊東啟,要為他的妹妹討說法。楊東啟嚇得在外躲了好幾天。待風平浪靜後,便於深夜潛入家中,對著母親一番溫言軟語,求得母親諒解。隻是三五天一過,他的惡魔本性便再次複蘇,母親的日子又充滿了暴力和淚水……總不能每天都跑回娘家哭訴的,何況大舅還經常外出打工。如果母親常住娘家,大舅媽的臉色就會日日陰沉。母親無路可走,隻能在自己桎梏般的婚姻裏忍辱負重,僥幸地等待浪子回頭。

在母親生下第一個女兒金蓮後,楊東啟開始流連於別的女人的床第之間,連他遠房的年輕小嬸嬸也不放過,這在楊莊幾乎成了公開的秘密。母親忍無可忍,其間曾多次離家出走,去很遠的農場去幹活,但陰魂不散的楊東啟總會找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母親拽回家,搜刮完母親掙的幾塊錢後,將母親蹂躪之後再暴打一頓……

母親在水深火熱的婚姻中浸泡了9年,其間,楊東啟因流氓罪和盜竊罪蹲了兩回監獄,當他第三次因打架鬥毆致人傷殘後蹲監獄時,我的外公已經去世了,母親才下定決心離婚。

為了抓住這段瀕死的婚姻,楊東啟從苦苦哀求到垂死掙紮,再到恐嚇威脅,母親都不為所動。她狠心地拋下一切,包括她與楊東啟唯一的女兒金蓮,義無反顧地從這段不堪回首的婚姻中掙脫出來。兩年後,母親帶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向往,經人介紹,嫁給了我的父親,開始了她從地獄到天堂的幸福生活。

隻是,這次命運又和母親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當她攤開雙手,擁抱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哪知幸福隻是一朵曇花,給了黑暗中的母親一個開花的希望,卻在黎明來臨時垂頭凋謝,留給母親的,是無邊無際的悲痛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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