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漂泊的萍

一個隨緣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斷行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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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難,我的大學(自傳連載 5)

(2009-12-21 14:20:37) 下一個

灰暗童年

美華的號哭一直連續了整整三個月!那三個月裏,家裏始終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心痛如絞的母親懷著贖罪般的心情每天為美華煮一個雞蛋,剝出蛋白給美華吃了,蛋黃則放在銅勺裏熬成油,然後把這種特殊的、難聞的油敷在美華的傷口上。每天一次。這是母親千方百計打聽來的偏方,據說治療燒傷有神奇療效。

給美華抹藥油是一個艱難而殘酷的過程。美華燒傷後,她每天隻能坐在一隻直徑一米左右的圓形笸籃裏,她的世界就隻有笸籃那麽大,她在裏麵爬,或者坐,一切以不連累傷口疼痛為前提。如果她的傷口發生疼痛,她會隨時慘叫或者號哭,母親就會陪可憐的美華一起抹淚。可能是蛋黃熬出的油抹在傷口上極其疼痛,每次換藥時,美華總是哭得驚天動地,並且拒不配合母親。母親隻好一邊落淚,一邊“乖乖”、“寶寶”地喚著美華,一邊不得不狠勁地腿手並用製服張牙舞爪的美華,直到成功地將藥換好為止。我曾幫過母親的忙,按住美華的兩隻手,母親用腿夾住美華的腿,誰知美華扭頭張嘴就咬我的手,我一怕,鬆開了她。母親罵我沒用。她一邊嘩嘩地流著眼淚,一邊給美華敷藥……

這三個月裏,家裏沒有歡歌和笑語,隻有美華的哭聲、母親的淚痕和蛋黃油那難聞至極的味道!那年的春節無比淒慘!父親在一個未可知的地方治一種很可怕的病,美華在家裏哭叫不止。我的世界沒有一丁點的快樂,像沒有花朵的冬天的原野一樣淒涼。

三個月後,美華的傷口慢慢長上了新肉,隻是胸口和右腿膝蓋的部位留下了碗口大小的疤痕。妹妹從此與裙子無緣。

 我的童年生活孤獨而灰暗。那時天總是很藍,小路總是很長,憂傷總是遙遙無期。

我於19769月上了小學。原以為長大一些後,所受的欺淩會少一些,其實不然,學校更是個愛憎分明的小社會。第二年,治療好燒傷的美華上幼兒園了,我們每天手牽手上學放學,依然日日行動如鼠,孤獨而堅定地行走在悠長悠長的小土路上。每天最大的安慰是放學回家時,遠遠望見母親等在馬路邊的瘦弱身影。

母親身體不好,頭痛和胃痛時常折磨她。母親的呻吟是貫穿我整個童年時代的憂鬱音符。每當我和美華放學回家,沒見到母親站在門前引頸眺望的身影,我的心就會莫名地沉下去,我知道,母親十有八九又病臥在床了。母親一病,我就覺得,唯一可靠的一棵樹也倒下了。於是我無事自通地學會了做飯洗衣、割羊草煮豬食,幫妹妹梳頭紮小辮,甚至縫補衣裳。7歲,小蘿卜頭一樣瘦小的我不得不開始當家。

原以為美英會在我家風雨飄搖時助一臂之力的,這也是父母抱養這個女兒時的初衷,但她沒有,也許是怕麻風病,也許是怕我們的連累,反正美英經常上工從我家門口來來去去,就是不進門,甚至不會扭頭看一眼。

在父親住院的三年時間裏,我艱難而不屈地成長著。

在學校裏,我是最受同學欺淩和冷落的一個,甚至沒人願意和我坐一張課桌,最後和我分在一道的,是個不能控製自己大小便的傻子。無論春夏秋冬,傻子總穿開襠褲,為的是可以隨時“方便”,他幾乎每天都會在課間隨心所欲地拉一泡屎,並且是坐在板凳上拉。我報告老師,老師便指派我將傻子的板凳拿到門口的小河裏洗幹淨。我一言不發地照做不誤,我整整幫傻子洗了一個學期的板凳,不但洗板凳,我還得給他擦屁股,那時候沒有衛生紙,隻能用小樹枝、小篾片刮。給傻子刮一次屁股,我得至少尋覓七八根小樹枝。後來學校讓傻子退了學,我幫他洗板凳和擦屁股的任務才算結束。

小學時更深的一次屈辱記憶是被人逼債。債務是一分錢。債主是同班同村的一個姓祁的女同學,借錢是為了買一塊橡皮。因為我暫時還不起,一天中午,祁同學帶領幾個同學把我攔在馬路上,逼我還錢。我懇求她再寬限幾天,可祁同學不幹,她吊住我的書包,死死地拖。我委屈、驚嚇不過,“哇”地一聲號啕大哭。祁同學怕了,立馬和同學作鳥獸散,留下我癱在陽光正午的泥土路上孤苦無助地放聲大哭著。

後來是母親聞訊趕來,將我拉回家。母親得知緣由後,沉著臉從褲腰處的口袋裏掏出一分錢紙幣,拉著我到祁同學家還了。回來的路上,媽媽警告我:你給我記住,以後不準向任何人借錢借東西!這件事給我印象深刻,一直刻到現在,輕易不敢負債。

7歲的時候,家中還發生過一件極為悲慘的事情,我的小叔,也就是我父親的弟弟不幸因病去世。小叔長得極帥,人又聰明,但因身體原因,一直未婚,35歲時還因病被截肢。因此,父母同意將我名義上過繼給小叔,將來我給小叔養老。一年級暑假期間,我去老家陪小叔和爺爺。爺爺家的夏夜很安靜,屋子後麵有個竹園,長著茂盛的青竹,入夜,如有風雨,竹葉婆娑,雨聲綿綿,是最好的安眠曲。窗外的籬笆牆上爬滿白色的金銀花、粉紅的薔薇花,還有小朵小朵卻奇香撲鼻的茉莉。金銀花和茉莉的香味從敞開的窗戶間漫進屋子,夢都是香的、甜的。所以,在我小時候,極願意去爺爺家過暑假。

晚上,我和小叔睡一個房間,但讓我納悶不解的是,失去一條腿的小叔夜晚時總是不知去向,每當我睡著之後他才回來。有個雷雨之夜,小叔又要出去,我堅決地要跟著他,小叔卻大發脾氣,把我罵了一頓。我委屈得大哭一場——我是怕拄著拐杖的小叔摔跤啊!以後的夜晚,小叔依舊神秘地外出,這也成了我心頭最不解的一個謎。後來依稀聽大人們閑聊,說小叔原本有個初戀對象,因為小叔生病,對象家裏不肯他們繼續交往。後來,對象在家人逼迫下出嫁了。隻是,依然私下裏和小叔偷情。放在現在,小叔是不道德的第三者。可是,請原諒我的小叔吧,他不過活到36歲。想起這些,依然心疼。在小叔短暫的生命裏,美麗而傷感的愛情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亮色。隻是不知道,小叔臨去時,是帶著遺憾,還是帶著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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