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堂的微笑
一 你出生的時間也是那麽富有喜慶意義——正月初一。你在你媽媽的肚子裏踢騰了整整兩天一夜,才終於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呱呱落地。隻有一尺來長的你,在接生婆的手上哇哇大哭著,像有滿肚子的委屈需要傾訴。接生婆卻喜滋滋地告訴我,說你這輩子一定命好,挑了這麽一個“娘娘命”的好日子降生。我是多麽開心啊!我的女兒命好,是否以為著我這個做父親的命運也不錯呢? 那時天寒地凍,你的全身卻冒著蒸騰的熱氣,粉紅色的肌膚好像吹彈得破。接生婆用舊衣服把你一包,隨手就遞給了我。我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做父親啊,我不知道怎麽抱你才好,是橫著還是豎著?我怕粗糙的手指弄痛你,或者抱你的姿勢不對,讓你不舒服。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你,我有女兒了,我有女兒了……這是我腦海裏輾轉不息的狂喜。 我的臉上開心地笑著,眼睛裏卻含滿熱淚。我做爸爸了,你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這輩子,我要好好珍惜。我要將你撫養成人,給你全部的父愛,教你識字,送你讀書,幫你挑選好婆家,為你置辦像樣的嫁妝,親手送你上花轎……從你出生那一天,我就恨不能把我所有的愛都堆到你的麵前。 萍兒,我的寶貝,我是如此愛你。從你出生到四五歲,你的大半時間是在我的懷抱裏度過的。無論我走到哪裏,不是抱你在懷裏,就是讓你騎在肩上。你是我的驕傲,不僅因為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更因為你結合了我和你母親所有外貌上的優點。我喜歡帶你出門,喜歡聽別人對你的誇讚和對我的羨慕。晚上睡覺,你必定是在我的懷裏。我一定要把你摟在懷裏才能睡著,就像一個守財奴,抱著他的金罐才能安然入睡一樣。盡管三年後你有了一個妹妹,但我對你的愛絲毫未減。 我愛你,寶貝,愛得有些癲狂。即使你拉屎拉尿了,我都會搶著收拾。你媽媽為此很感動,說我是心疼她,其實更因為我疼你。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心甘情願。但事後想想,這是否是一種上蒼的預兆或冥冥中的安排——讓我在短暫的有生之年,盡可能地多愛你一點,多為你做一點事情,好讓我少一點遺憾? 還記得我常常帶你去樹林揀樹葉的情景嗎?一隻大籮筐,一根長扁擔,我把籮筐挽在扁擔的後麵,你抬前麵,我抬後麵,你那麽小,還沒有籮筐高,大籮筐在你的小屁股後麵一顛一顛的,路人看到都會笑半天。我也笑,我笑自己如此好福氣,擁有如此漂亮可愛的女兒。我倆一人一根竹竿,一頭削得尖尖的,用來戳樹葉。寶貝你很聰明,喜歡戳梧桐樹的葉子,梧桐葉子大,很快就會堆滿一籮筐。我們常去的樹林裏有很多墳墓。寶貝你一點也不感到害怕,還指著一座房子形狀的墳墓問我:這裏麵住著誰? 我告訴你,裏麵住著一個老人,人老了,就會住進這樣的房子。你撲閃著天真的大眼睛問我:爺,你老了也會住這樣的房子嗎?你什麽時候會住進去?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我的寶貝。我希望我能慢點衰老,慢點,再慢點,至少要讓我看著你長大成人,看著你出嫁,看著你擁有自己的幸福小家庭,那樣,我才走得心安。 寶貝,你不知道你有多麽聰明。我講過的故事,你過耳不忘,你兩歲就會寫自己和父母的名字。你最喜歡聽人講神話故事,小小年齡,居然喜歡聽大人講《聊齋》。 不知道是不是聽了太多的善鬼的故事,從小你的膽子就特別大。你四五歲的時候,夏天晚上乘涼,村裏的小男孩都會捉弄女孩兒,喜歡把女孩兒騙到黑暗處,然後大叫“鬼來了,鬼來了”,一溜煙作鳥獸散。其他小女孩兒都會嚇得哇哇大哭。隻有你不跑,也不哭,你說就是要等鬼出來,看看它到底長什麽樣兒,如果長得漂亮,就帶一個回家替媽媽幹活兒。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可愛的孩子嗎? 在四五歲的時候,你看到大孩子們背著書包去讀書,也鬧著要上學。我和你母親好說歹說,總算讓你等到6歲,我才帶你去學校報了名。老師看你個子高,還會背誦唐詩,就破例收了你。開學不久後的一天,你興衝衝跑回家,脖子上掛著三角紅領巾,小臉蛋紅撲撲的,驕傲地向全家人宣布:“我當正長了。”那天你大伯也正好來到我家,我們都很納悶:什麽叫正長啊?鬧了半天我們總算明白了:你當了正班長。我笑著糾正你:萍兒,是正班長,不是正長。你鬧了個大紅臉,在米櫃前不好意思地又扭胳膊、又伸腿,窘得眼皮都不敢抬,至今我都忘不了那一幕。 我的寶貝,我為你驕傲。從進學校那天起,你就一直是班級裏的三好學生,不是班長就是學習委員,每到期末,你都能捧回一張紅彤彤的獎狀。我們家寒酸的蘆花壁上,因為貼滿你的獎狀而熠熠生輝了不少。 我先後給你買過三本字典,都被你翻爛了。我心疼,但是更欣慰。我仿佛看到不久的將來,我家會破天荒地走出第一個大學生。我和你母親說,哪怕砸鍋賣鐵,也要供兩個女兒讀書,你們能讀多遠,我們就供多遠。 但我萬萬沒想到,命運竟然不給我供你們上學的機會。 作為父親,我是幸福的。可是,作為男人,我又是不幸的。 上帝給我的幸福太短暫了,短暫得我還沒來得及品味幸福,它就被上帝收了回去。 當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頭發一天比一天減少,我的手指一天比一天佝僂,寶貝,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恐懼和心痛。我恐懼會把這種可怕的病傳染給你和妹妹,更恐懼命運之神會將我過早地帶離你們的身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上帝要把那麽可怕的病菌種植在我的身上。難道他是妒忌我的幸福嗎?
萍兒,我的女兒,我的寶貝,你一定是上帝指間不小心掉落的一顆珍珠,被我有幸撿到了。你能夠理解一個四十歲前一無所有的男人、忽然得到一個無價之寶時、那種極度狂喜的心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