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發完了他打開一個小兜兜,露出一把鼓鍵子(鼓槌)。他精挑細選,從中挑出兩根。我們的鼓鍵子,就是兩根小細竹,像筷子那樣。他的也是小細竹,不同的是在把手上,用不同的紙,像網球拍柄那樣,非常整齊地纏了起來,一對一對地看得非常清楚。鼓鍵頭上,還有很細的塑料薄膜包裹,不知道是有啥用意。
最後,他打開另一個小口袋,掏出烏黑曲亮的一付檀板(也是京劇伴奏的家夥事兒,像快板,不過是木頭做的)。掛上左手大拇哥,他試著敲了兩下。就這非常輕的兩下檀板,我的心都跳得快了一些。因為那聲音實在太好聽了。
檀板,按我的水平來說,是最難打得好聽的。大鑼最好打,鑼心麵積那麽大,打偏一點雖然他們行家們羅裏羅嗦但實際上一般聽眾聽不出多大差別。鐃鈸也好打,兩個鑔片,對齊了當然好聽,但因為動靜實在太大,打一下人家耳朵嗡嗡的,就算沒太對齊誰又會真的在乎?小鑼難一些,因為鑼心麵積較小,音又高,一旦打偏,堂音就沒了,換成一種沙沙的雜音,像街上收破爛的。單皮鼓比小鑼還難,大概五厘米直徑的小小鼓麵,兩個鼓鍵要在上麵敲,還不能互相打架。檀板的甜點(這詞用得不對,就是打上去很好聽的那一點, 網球拍上叫sweet spot,中文該怎麽說呢?甜心?急s,總不能叫基點)麵積非常非常小,真的我覺得就隻有一個點。打著了就好聽,脆脆地“噠”一聲。打不著就是“嘀”,或者甚至是“皮”的聲音。音質差得特別多。而且板和板也不一樣。我們社裏的板,打最好聽的時候也不是很脆,我自己的板就好得多,真打著的時候那個噠音會很清楚。但我十下打不著一下,還得眼睛盯著看。他隻是隨手一掛,和別人聊著天,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很隨意地就那麽輕輕一搖,“噠,噠”,最硬最硬的木頭給出的那種又實在又幹脆,清清爽爽的聲音遠遠就傳了出來,聽來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這時候一旁的文場(樂隊弦樂部分)也已準備停當,看他鼓鍵子一敲那邊可就開了唱。
這位新來的鼓師,打起鼓來動作瀟灑極了。腰板挺得直直的,手勢又清楚又有派。他鼓槌下的點子輕重有序,緩急分明。輕起來好像溪邊落葉,重時節有如烈馬追風。板尤其好聽,手臂抬得高高的,每一下都給人一種“我就是要在這裏打一下”那種自得自在的感覺。起鑼鼓有一些裝飾音,其實是鼓師給鑼鼓手們的暗號。我以前不知道,還以為這些全都是像正點子一樣每下都打實。看他打才發現,原來這些地方打得特別輕,很多時候隻是做個樣子。像是急急風後麵到“倉七倉倉”那個轉折,鼓手的暗示是打一個“大大伯伯”,他打的時候簡直我都聽不見他,就隻是做個樣子。我可不習慣了,一開始老打錯。
鼓手在京劇伴奏樂隊中的地位,像西洋樂隊裏的指揮。他應是整個樂隊的靈魂。樂隊的節奏,氣氛全歸他掌握。我們劇社從來是社長的京胡壓製鼓佬,所以一直是一種由京胡領跑的狀態。這位鼓師一來,局麵徹底扭轉。真正是鼓佬敲點子,定緩急,京胡再往上跟。細聽他倆的互動,感覺到這才是京劇樂隊真刀實槍的相互配合,和我們平時習慣的大將一馬當先,後麵小嘍羅蜂擁而至的情況有很大出入。
一整個下午,我的心情在兩種不同的願望下矛盾。一方麵我想好好看他打鼓,另一方麵我又想在他打鼓的時候上場打個什麽過過癮。後來也是我命好,真讓我等來兩方麵都滿足我的機會。那是最熱鬧的一段戲,穆桂英掛帥,社裏兩個青衣不約而同地選擇唱它。一次我旁觀,好好地欣賞了一遍,第二次正好鐃鈸要走了,我上陣,打鐃鈸,再痛痛快快地親身體驗了一回。
想說的感慨是,在他手下當小兵,實在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指揮得清清楚楚的,你想打錯都不容易。整個樂隊合成了一個整體,我都奇怪我們能鬧出那麽大的一陣動靜。
事後我打聽清楚,這位鼓師是國家一級鼓師,名字叫趙萬金。京劇世家,自己也是從小學戲,學琴。不光鼓打得好,一手京胡也拉得出神入化。
有本事的人是讓人羨慕的。
我錄的這一段穆桂英掛帥,由素有“金嗓子”之稱的小梅主唱。但是因為我一心都在操鼓的趙老師身上,鏡頭幾乎完全沒有去照小梅。想來也真有些對她不起。雖然我一點也不會,起點太低,但也真有心去找趙老師也教我打兩下。隻是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我還沒有想清楚: 國家一級鼓師的學生,名義上可以算幾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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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您馬年吉祥, 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