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家的聚會，一共請了四家客人。女兒最好朋友的爸爸媽媽，我的照相師傅和好朋友，研究生班的同屋大哥還有同班的隔壁小弟。主勺手有點慢，五小時辛苦勞作，我做出來七道菜。太太幫我兩道，客人還有帶，一盤盤緊挨著鋪排開來，一個加了兩塊板的大餐桌都快要放不下。
我做的七道菜中，茼蒿炒臘肉最先被吃完。這道菜做法十分簡單，茼蒿洗淨切段，臘肉改飛刀薄片。熱鍋下油，先下臘肉翻炒十秒，炒出香味後加入茼蒿，爆炒一通，流出水來偷偷倒掉，最後加點鹽，裝盤出鍋。這道菜鮮香俱備，口感極佳。顏色搭配也好看，紅配綠，賽那個什麽。反正大家都說看一看就來食欲。
八寶芋泥是我從朋友圈的一個太太那裏偷來的菜。那家朋友不在這個聚會上，要不然公然端人家的菜出來向別人挑釁，那可是要挨打的。做法也不複雜，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毛芋頭八九個，水裏煮熟，泡涼水剝去皮，放攪拌機裏攪打成泥。八寶我其實沒有，隻有杏仁幹，紅莓幹，蜜棗，李脯和葡萄幹五樣。碗底抹油，各種幹果脯一圈一圈花樣兒排好，然後一層芋泥一層豆沙，一直把碗裝滿。大火蒸一個小時，就做得了。另外用桂花醬稍加水略加糖，勾厚芡做成稠汁，吃的時候澆在上麵。這盤八寶芋泥當然很受歡迎，大家邊吃邊讚。但畢竟是別人的菜，端出來就有點手軟，受到大家表揚時也不敢大聲笑。
我差不多每一次聚會都要嚐試新菜，這場聚會我做的新菜是烤肥牛。頭一次烤這麽大的肉，心裏完全沒有底。離我公司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叫Rudy's的德州烤肉館，裏麵的烤肥牛（brisket）全家都喜歡吃，尤其它是女兒的最愛。去過很多次之後就下了決心要試著自己把它做出來。買了大塊肥牛肉解凍好，不用醃，直接放烤盤裏。倒一大杯料酒，五大勺醬油，紅糖一把，三頭蒜切碎了堆在上麵。烤盤外麵用錫箔紙蒙好。我用火盆烤，450度溫度（火盆溫度要打點折扣，我估計隻相當於烤箱的400F）一直烤，不用翻身。我烤了它四個小時整。出來之後金燦燦的，樣子可是誘人。而且肉香撲鼻，一旁看熱鬧的小狗轉來轉去的都快急瘋了。快刀切開成大片，上麵澆上烤肉汁，才端上桌就彩聲一片。吃起來也確實好吃，外焦裏嫩，蒜香濃鬱，和Rudi's的肉相比，自有它自己的獨到風味。當然這盤肉沒有吃完，量實在太大。但在聚會後邀請各家帶菜回家的階段，這份肉是好幾家太太們的首選。最後我們留下來的，隻是很小一塊。
這些菜固然為我爭麵子，但其實那天我最在意的，卻是一道我後來做砸了的辣椒炒豆腐。不是說它難吃，墨西哥辣椒加了很多蒜，還加了小紅幹辣椒，配胡羅卜絲和紅椒塊，和白豆腐一塊兒炒，這樣的菜想也知道不會太難吃。可問題是這不是我原本想做的菜。當初設計的時候，我心裏想做的是江西小炒魚。專門買了一盒那種五寸一條的小餐魚，計劃是把它用油炸透，變得脆脆，硬硬的，然後放一點點肉末，用幹紅辣椒配墨西哥辣椒，特別辣地炒出配菜，加醬油把這些魚放下去略燒一下就出鍋。可頭一次買這樣的小魚，完全想不到買回來竟是不太新鮮。清理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了，等下油鍋一炸它們立刻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根本炸不出個形兒來。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好連油倒掉，另起爐灶切了白豆腐代替小魚。因為不是自己想做的菜，做起來不得勁，吃時也沒人喊好。像那些從生下來就不被寵愛，後來又自暴自棄的孩子，一輩子受人冷落。我蠻可憐它可因為時時想到我的小炒魚，也就沒浪費太多感情在它身上。
我是在江西長大。在我小時候上學路過的各種池塘的水麵上，經常會成群遊著這樣的小餐魚。那些池塘全是無主的，我見過去釣它們的人，拿一根最簡單的魚竿，上麵綁一根沒有浮標的魚線，栓一個小小的鉤子，鉤頭鉤一點棉花。走到塘邊時他們俯低了身子，然後像美國這邊的fly fishing那樣一下一下把魚鉤甩到水裏去，又馬上拉起來。那些餐魚傻，遇到有東西掉在水麵本能地往前去看個究竟，結果有的就被勾住釣了起來，進了釣魚人的筐子。
我曾經很可憐這些魚，因為別的魚被釣著，至少去吞了真的餌，一條蚯蚓或一隻小蝦。它們呢？隻不過是為了一小團棉花，糊糊塗塗就送了命。真為它們感覺不值。
小魚拿回來後清理好，醋泡一下，晾幹下油鍋去半煎半炸，弄得又硬又脆，配上江西才有的那種特別辣的紅辣椒，加上蔥薑和大量的蒜，香香地炒一盤。工廠宿舍區，我同桌住在我們家後麵。她家是本地人，規矩沒有我家的大，常能看見她拿一隻大碗，裝了白米飯，頂上放幾條這樣的小辣魚，或者是別的什麽類似的江西菜，無例外的旁邊總會配一些讓我多看一眼都會出汗的紅辣椒，端著在外麵邊玩邊走邊吃。別的小孩也這樣，所以他們吃飯時能聚在一起，把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我家從來不許小孩去外麵吃飯，所以隻能遠遠地看著，羨慕他們的自由，同時也就羨慕他們碗裏的魚，覺得那一定是又香又辣，特別下飯的。自己會做飯後想了好幾次要做，最後都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小魚而作罷。這一次同樣地方再次翻船，想來也是我和這道小炒魚緣分不到的緣故。
每道菜有每道菜的來曆，所以別人才會說天下沒有兩桌一樣的宴席。我與我的這些朋友們，就算大家能在別的場合聚在一處，就算那裏的餐桌上也出現了炒茼蒿，芋泥與烤肥牛，他們還是不會有我的小炒魚－－因為在我的餐桌上它藏在那盤平淡無奇的辣椒炒豆腐後麵，隻有我知道它的存在。
--------------特感動。你的文章別有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