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找不到更簡單的工作了,隻是開頭敲一下,我的表演就算結束了。起先我還不太好意思,好歹是在台上,占人家一把椅子,整整一支大曲子,隻做這一秒鍾的貢獻,怕人家說我屍位素餐。不過多練幾遍,很快便處之泰然。革命工作隻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分。他們京胡二胡是比較牛,但沒我這一下子,他們也不好聽。想通這一層我便放鬆下來,開始左顧右盼,欣賞我的工作環境。
這樣一打量我才發現,聽音樂真沒有比坐在樂隊中間更好的位子。大胡二胡在右,揚琴笛子在左,京胡前麵靠中,斜側正對琵琶。指揮的手勢一起一落,隻在你眼前晃。說到身臨其境,說到立體聲,嘖,那真是多貴的音響都無法複製的效果。
右手離我最近,是穿短褲的二胡兄。樣子沒啥出眾,琴聲也不超群,隻是混在琴堆裏,該拉時拉,該撥時撥。一個你會覺得一出門會立刻淹沒在人群裏的人,但他,他們那一組的手下,卻在拉著全樂隊最美的旋律。
弦樂裏能和胡琴在旋律上較量的,好像隻能是琵琶。彈琵琶的是兩個瘦削的女孩,互相是好朋友,要麽一塊兒來,那樣樂隊就有兩把琵琶,要麽一個也不來,於是樂隊便一把琵琶都沒有。倆人都很年輕,一般的漂亮。手特別白,每次舒開手指壓在音梁上時,那輕柔的樣子我都會覺得像兩隻爬在樹枝上的白蜘蛛。
吹笛子和吹嗩呐的,是同一個人。大家都喊他老師,不知是真的老師,還是大家借此表示尊敬。反正他很有本事。會吹,會拉,會彈,沒聽他唱過,但會打。這些都不算,他最有本事的地方,是他會自己做樂器。我們參加排練之前他們打擊樂缺人手,於是他做了一台機器,把大小鑼和鐃鈸全都放上去,一個人就能控製。頭一次看到那機器我趴在邊上研究了好久,讚歎不已。他還會自己做笛子,做琴。自家的竹,加上金屬的調音管,據他說音質特別好,比大多數買來的笛都要好。
當然最能耐的還是樂隊的指揮。他是專業胡琴,曲子裏麵他拉著獨奏,順帶指揮全團。這要是我,光為拉自己的獨奏,還不知會緊張成啥樣呢。可我看他,坐在那裏好像夢遊一樣由著手隨便拉,腦袋轉來轉去,眼睛一瞟一瞟的,什麽東西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和耳朵去。哪怕隻是差一點點,他也會聽出來,說你們剛才拉錯了啊,再來一遍之類,讓我簡直佩服得不得了。覺得人家這真是本事呀,想學都無處下手。
一台演出,樂手二三十,隻有我日子最舒服。看著他們吃苦耐勞樣子我有時會想,混到我這樣也是不容易的。首先你不能想太多,謀太大。比如我這樣的技術水平說要去彈琵琶,那還不被罵得抬不起頭來?一定要先有自知之明,選對專業,才能得心應手,充分發揮自己的藝術天賦。第二心態上也要適當調整,不要去和別人比誰的戲份多一點,誰的旋律多一點這樣一些無聊的問題。眼光放大一點,大家都是平等的藝術家,攜手合作,共同把節目做好,這才是根本。對吧?所以說,一選好專業,二心態放平,然後這一鑼就能打出超脫凡塵的感覺。人家說小人營營,君子坦蕩,對比那些埋頭苦幹還要挨罵受訓的胡揚古琴大小橫吹,大概隻有我這小鑼才能當得起這君子的稱號。
(穿短褲的二胡兄,排練時畫的)
演出前不回中國吧?
速寫畫的挺好,很有藝術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