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照舊是沒燜熟的海鮮飯,到這會兒已經快吃膩了。桑格裏亞倒還是很好喝。燈很暗,心很閑。刀叉盤碟堆一旁,就著杯裏的酒,三個人小聲聊著天。
慢慢地他們一個一個出場了。起先是吉它手和歌手。吉它談得一般般,但胖女人苦寂荒涼的歌,一下就把全場的雜音壓了下來。
八八八。八,她的手掌打出那個特別的節奏,像兩麵小鼓。
真想知道她唱的是什麽。那麽可憐,那麽不管不顧。
舞者四個。三男一女。三個女的先上。暖場一段我認得,是叫阿裏格裏亞的群舞。她三個挺輕鬆地劃著手,不時相互笑一下。好像同一村莊裏的村姑們,早起出門來打個招呼的模樣。
然後是每個人的獨舞。前兩個我邊看邊拍照。第三個是老太太。她一出場我照不了相了。隻能呆呆地看。
一陣緊過一陣,那些腳上打出來的節奏織出一張巨大的網,把我套在核心。老太太幹練果斷,沒有一個動作拖泥帶水。我的老師以前教過我,佛拉門戈女舞者,好看全在一雙手。老太太一雙手,時而是她頭上的花,時而是她嘴邊的笑。合起來是頭臉的輪廓,分開來又是衣裙上的飄帶。我感覺一雙眼睛隨著那兩隻手已經飛在半空,而心卻在她腳跟腳尖一串接一串的鼓點敲擊下跳得串了行。呼吸好像都變得有些不順暢。
老太太跳完小小有個間隔,然後男舞者出場。老實話,老太太跳完我心滿意足。後麵本沒有抱多少指望。可他啪啦啪啪開場點兒一打,我眼睛都睜大了一圈。
一句話說,真正王者氣象。
佛拉門戈像所有別的舞蹈一樣,是一個陰盛陽衰的世界。見慣的是女人們比姿勢,鬥節奏。輕易見不到男舞者。平時的課堂上,隻是女老師解釋如果男人來跳,這一段該是如何處理。對男舞者的認識,也多半是停留在電影裏的幾個形象。
可等真的男人上了真的舞台,你才知道原來和女人示範的男人舞,竟會是這般不同。鼓點兒會打到這樣的力度,快到這樣節奏。那聲音會這樣一直震到你心裏去,讓你血往上湧,仿佛全身的肌肉裏都被種下了跳動的種子。
拿女老師的標準要求,他的手並不好看,腰也平常。但往他那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兒上一配,大張大合,氣勢如虹,讓那些柔媚的的小動作,全都變得沒有必要。一頭飄飄長發,隨他滿場飛舞,好像從來不會有爭議,那個舞台就是他的。
我喜歡這樣霸氣的舞者,喜歡這樣不可一世的氣派。
在弗拉門戈的世界裏,男人對腳下功夫,比女人更要重視。前麵老太太已經稀裏嘩啦地小鼓點兒打得我心亂如麻了,到這裏又換一種辦法。從最輕的到最重的,很慢的到極快的,各種我想得到想不到的組合,他像台機器一樣把那全光譜給我打了一遍。聽得我耳酣眼熱,暢快非常。才知道什麽是真的技術派出來秀家底的樣。我特別想像他們自己人一樣用西語給他們喊奧萊。可憐的是我不會,怕叫不到點子上。隻好使勁拍手,讓他好歹知道我的讚歎。
看完舞出來,走上巴塞羅那華燈初上的大街,我和女兒聊起這場表演。她也是激動著,不斷誇好。女兒尤其喜歡老太太,這個動作那個動作說到細處眉飛色舞,好像她自己在舞台上表演一樣。我當然是附和她,把我能找到的讚揚話毫不吝嗇地獻給老太太。我們互相確認,老太太到了我們哪兒,不管哪一家教弗拉門戈的舞蹈學校她都能當老師挑大梁。而且要比現在老師教得更好。
等到說到那小夥子,女兒話就少了。聽我的評價要把他放在老太太之上女兒很不樂意。她不樂意我也不樂意呀!我給她說”王者氣象“,她說那是編舞編的。我給她說他在場上力壓群芳的氣勢,她說那是故意的,因為是他的舞團(這是真的)別人都要讓著他。我實在氣不過和她說起腳上那些小點兒,中間甚至吉它也沒有了他劈裏啪劈裏啪一片一片地打,一忽兒又急又密,一忽兒輕忽飄搖,這種控製,這種感覺,這種力量,難道不是比老太太強很多麽?!女兒實在沒法,在鐵的事實麵前不得不部分接受了我的結論。
但是,她說,男人腳下一般都踩得好聽一點的。
我實在是快氣炸了,真不能容忍我的英雄這樣不被別人看重。我想了一下找了個側麵開始人身攻擊。
“我知道你為啥不喜歡他跳的”,假裝不在意我小聲地說。
“為什麽?”她自然要問。
”因為人家長得不帥!“
哐!炮彈出鏜。
她當然不肯幹休,極力反擊。找出各種各樣的說辭。但到底是自己女兒,我看她看得是這樣準,以致來回幾個回合之後她不得不承認這至少是主要原因之一。
其實人家也沒有不好看,就是一張娃娃臉,沒那種刀削斧劈的瀟灑樣兒。我當然不在乎,舞跳得好我就喜歡。就知道女兒會嫌他。
長相不算,女兒對我說,他戴著發箍!(因為長發)
什麽玩意兒啊?男的還戴發箍!女兒撇著嘴,滿臉是不屑的神氣,這會兒顧不上照顧她公平論斷的立場了。
我說你管人家戴不戴發箍呢舞跳得好不就成了麽?
可是不成。女孩兒家就是這樣。你戴發箍,你娃娃臉,你就越不過那道坎兒去。
舞跳得再好也沒用。
這事兒給我的教訓是,以後如果想靠跳舞掙飯吃的話,餓肚子或者動手術,臉一定要先見棱見角地瘦下來。
再者如果留長發,則一定不能戴發箍。
謝謝你。這舞非常好看,我迷它已經有日子了
是,是今年夏天看的。特別喜歡:)
臉瘦下來,是不是都是難度挺大的事?: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