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劇社的感恩節聚會上,我唱了新學的野豬林。這是李少春的名段。我初學乍練唱不好。但心能安靜下來,在琴音中一波一波把聲音送出去,一邊回想著電影裏李少春形容身段,滿心都是為林衝而起的悲愴壓抑。
水滸裏林衝是我最喜歡的人物。他做事有節製,為人不張揚,憑真能耐吃一口本份飯,是我願意認同的那一類英雄好漢。他的故事上梁山前十分窩囊。但惟其窩囊才更顯真實。我到他的境地,保不準比他還要受氣。正因如此,我唱野豬林能唱得投入,每每能唱出自己的感覺。
“好呀,好念白!”,下麵有人大聲為我喝彩。
我沒往長沙發那邊看,但知道是唱花臉的仁兄。
他的性格實在活潑可愛,不管和誰都有話說,唱起來為每一個人喝彩。戲他都懂,總能挑在別人難唱又碰巧沒出錯時大聲喊個“好”字,胡琴,小羅,每樣東西他都喊好,不光自己喊,還要指揮別人說,要故掌,要鼓掌!在台下時還隻是覺得他有趣,這會兒自己唱,真是感念他這一聲好給自己帶來的好心情。我知道這不是真的,我唱的不好,他隻為鼓勵我,但我還是會高興。就因為這彩聲屬於我,就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麽真心實意地為我喊過一嗓子。我猜劇社裏的人都喜歡他,實在這麽好的性格也沒法不讓人喜歡。
聚會是在女老生的新居舉行。我鄭重其事,事先想好了要帶一甜一鹹兩盤食物赴會。甜品是鳳梨酥v2,鹹的是熏魚。
這是富有挑戰性的兩道菜。鳳梨酥上次做幾乎是災難性的結局,熏魚則是頭回嚐試。
鳳梨酥餡料怎麽做version 1的貼子有詳細介紹,這裏不再重複,隻談一個差別,上次嚐試失敗後朋友們建議說餡料做好需要冷凍,我覺得是好主意,所以提前一天就做好餡料,用刀割成一格一格進凍箱成型。
草魚也是前一天解好凍,醬油料酒醃上,等第二天來做。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先說鳳梨酥。上次用普通麵代低筋麵出了麻煩,不能封口,這次打定主意要買低筋麵。克魯格轉了四圈也看不出哪包麵粉是低筋。後來我靈機一動,心想低筋麵不就是用來做蛋糕的麵嗎?買不到低筋麵何不買盒cakemix?味道都不用調,豈不是很省事?正好還是減價,哇噢一下我就省了兩毛六,何樂而不為耶?
回到家兩個雞蛋打到手軟打出泡沫,黃油微波爐熱好,蛋糕麵一分為二,一半加雞蛋黃油攪成糖稀,一半幹粉留著。我如意算盤是冰箱裏的凍菠蘿塊拿去蘸糖稀,蘸好後往幹粉裏一滾,模子裏一壓,這酥塊兒不就成型了麽?
想的是蠻好,可上來就碰上麻煩。菠蘿餡兒滾進去,居然不沾蛋糕漿!會有這樣事!我急了下手去硬裹,兩隻手都是麵糊,可就不能做第二道滾粉工藝。趕緊叫女兒來幫忙。兩個人組成流水線,老的裹漿,小的滾粉,其樂融融一陣忙乎,好歹是把它們都定了型。
放在盤子裏你們看一眼。
烤香四百度二十分鍾。
現在我出思考題,猜猜看烤出來會是啥樣?
好,時間到,公布答案。看看你們猜中沒有。
剛看到這一鍋難兄難弟的親熱樣兒我就覺得眼前一黑。怎麽會這樣呢?痛定思痛我想人家蛋糕粉一定是自發麵,我那裏怕發得不夠還加了打得手軟的兩個雞蛋,難怪人家一進烤爐就走了橫向聯合的路。不要搞錯啊這玩意兒可是不難吃。想一想吧,加了黃油的蛋糕粉,還有貨真價實的菠蘿餡,味道不會差的。就是這副姑姑不疼姥姥不愛的尊榮,實在叫人想把腦袋往牆上撞。
女兒很貼心,她看我滿臉沮喪過來和我說,爸爸我幫你把它們弄漂亮吧。然後她拿來小刀,慢慢一刀刀切成小塊,邊角都不要,挑漂亮的擺了一盤子。看著居然也還說得過去。
痛苦的一頁翻過去,下麵看我做熏魚。
一大塊冰糖,三大勺生抽醬油,一小勺老抽,兩大勺醋,三大勺料酒,加點兒水,火上大概十分鍾,熬出一小罐濃濃的汁放一邊。醃好的草魚塊用一點點麵稍微拖一下,入油鍋炸透,出來直接進汁裏泡著。
工藝挺簡單的。我碰到的麻煩是炸魚炸得不夠老。我媽媽做的熏魚,魚塊是硬硬的。可我多炸一會兒它就要散架。不知道我媽媽的竅門在哪裏,回頭要問問。
還有個麻煩是草魚有刺。吃媽媽的熏魚沒覺得有這麽多刺啊?這也記下來回頭問。
炸好的魚塊汁裏泡過三小時,魚就入了味。漏勺舀出來,裝盤就成了。
裝好盤發現一個問題。炸完的魚像漿洗過的衣服那樣縮了水。原來挺好的一大盤,炸完後隻剩得小小一盤。加上我的鳳梨酥女兒小刀下過一遍後也是小盤。一般帶菜的原則,至少要夠自己吃。我們一家三口,這樣兩小盤怎麽看都不夠。所以非加個菜不行。
可我臨時上哪兒再去找菜呢?
打開冰箱一通亂翻,隻有魚。所以沒辦法我又做了一條魚。
真是毫無計劃地亂做菜,誰見過去人家家一連帶兩盤魚的?不過到了這份上我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這一條我做的是糖醋魚。
滾油炸第二遍。
做鳳梨酥剩下的菠蘿塊,加醬油,醋,料酒,很多糖和一點水,煮到水乳交融的境界,再加入水澱粉把汁收濃,澆在魚身上,上麵撒蔥花。
帶著一點兒心虛,我就雙魚赴宴了。鳳梨酥女兒端著,跟在後麵。
結果還是蠻不錯。隻要東西好吃,倒不愁沒人來誇。
這是我知道的最長的聚會。下午一點直開到晚上九點。我是標準晚飯時去的,已經錯過了飯前的幾小時唱。吃完晚飯聊沒兩句,咿咿呀呀胡琴一響大家夥兒又唱了起來。
最熱鬧的一刻,劇社的青衣們合起來唱貴妃醉酒。所有人都在客廳那邊,餐桌邊上沒了人。我端杯茶,找個最好的位子坐下,開始剝瓜子吃。
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奴似嫦娥離月宮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聽那一片細膩婉轉的女聲演繹這樣冷豔的戲詞,剝瓜子喝菊花茶的我忽然心裏生出一種十分荒唐的自得。
那是一種把好東西糟蹋掉的悄悄的得意。
我忽然理解了以前的人在茶館裏,在堂會上聽戲的那種感覺。喧嚷紛雜,人心浮動。萬般美好在你耳邊,可你隻專心在剝瓜子。
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啊廣寒宮
那一刻我突出地感覺到自己的俗。同時又為能在這般大雅中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俗而心生感激。
對我來說,這是奢侈的終極定義。
是呀:)
不過再想想,都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所以代價也就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