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如果您喜歡看小說,大概就來對了地方。因為我會在這個空間裏貼篇小說。 《奔月》是一篇有點穿越的小說,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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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四十)

(2009-11-24 10:03:47) 下一個

四十、

 

地鐵裏人不算多,也許是較往常為早的緣故。上班族有誰會熱愛星期三呢?星期三是連行為藝術家們都懶帶搭理的一天。然而乏味地度過一個地鐵之晨,效果不亞於早上起來缺失了一杯咖啡。我曾在地鐵中遭遇種種奇觀,已經對任何事都見怪不怪;回想起來,最稀奇的一次乃是幸逢“上班族脫褲日”。斯日我步入車廂,發現自己站在一群上身衣冠楚楚、男穿襯衫打領帶、女穿職業時裝、然而其下半身僅餘內褲的大叔大嬸之中,從伊們上半身的打扮看,基本都是公司白領。他們讀報、發呆、聽音樂,十分自得其樂;眾大叔大嬸發現我長褲宛在,立即群起而向我投來鄙夷之目光,我當時以為,如不能立時三刻解下褲帶,則不免小命不保。然則大叔大嬸們隻是鄙夷了一會兒,也就罷了,竟沒動手,複回去讀報、發呆、聽音樂。順便說一句,此一高尚運動非我王齊雅不欲舍身以襄助,唯時屆一二月份之隆冬,窗外冷風嗖嗖,地鐵裏雖是暖和,隻恐脫下褲子後、兩片亞洲出產之光腿難承其寒凍之故也。

 

我找個座位坐了下來,正欲打開掌中寶讀我的《天龍八部》,一對青春美貌、打扮標致的雙生姐妹搖搖晃晃向我這方向走來,年約十八十九許,其中一位打量了一眼我身邊的空位,問道,“有人嗎?”——剛好我一左一右都空著。

 

“空的。請。”我忙說。她倆在我一左一右坐了下來。我細一打量,嗬,這兩位不是大名鼎鼎的奧爾森姐妹花嘛。《紐約時刻》剛首映不久,我看過的。我對左邊的那位說:“你是瑪麗·凱。”對右邊那位說,“嗨,艾詩莉。”

 

艾詩莉莞爾一笑,“好猜。一般人常把我們猜反了。”

 

我心下有點淒然,她們一動一靜,與嫦娥和常廣寒姐妹相仿佛,以我與雙生姐妹打交道的經驗,再不會認錯的。

 

她倆是一對得天獨厚的姐妹花。9個月大時候就開始從影,一整代美國人,像看著搖籃裏的女兒般看著他們長大,看到她們褪去可愛的嬰兒肥,成為細聲細氣說話的六歲女娃娃,然後紮起小辮子,成為清純脫俗的十二歲少女,然後梳起長發,成為纖腰楚楚的陽光美女。很少有人知道,她們甚至不是同卵雙生子。

 

她們都是那種“鄰家女孩”式的小姑娘,漂亮,活潑,青春,可是也很可親。兩個加一起,成為“鄰家的雙生女孩”,中產階級的夢中女兒。少女們覺得可以與她們一起攜手去參加畢業舞會,少男們覺得可以與她們來個甜蜜的初吻,工作一天的四十五歲男子和打理花園的家庭主婦,坐在電視機前喝著紅茶的時候,都覺得要是能來上這麽一對可人的女兒人生就完美了。沃爾瑪賣以她們名字命名的服裝和化妝品,遊戲出版商用她們的形象來製作遊戲,錄像店出租她們的VCR錄像帶,她們的發型和衣服都被全美的少女們所追逐。

 

老實說,刨去童年時代的機靈可愛,能歌善舞,奧爾森姐妹並不具備在演藝方麵真正出類拔萃的才華。可是自從戴著紙尿褲進入演藝界以來,17年間,她們從來有一日離開過電視觀眾的視線。她們相當勤奮,也懂得把握機遇,隨著年齡見長,也許是意識到靠演技在好萊塢謀生的不易,她們已經漸漸轉向時尚界,謀求出人頭地。

 

她們並不穿同樣的衣服。瑪麗·凱戴一副極大的墨鏡(剛才她摘了下來,所以我能夠認出她來,現在落座後又戴上了),穿長靴,鬆身長衫,飄逸的長裙;艾詩莉則穿仔裝,短短的T恤背心。我不曾想到會在地鐵上看到“波西米亞優雅”(Boho-chic)時裝流派的領軍人物親身展示其風格,不由對她二位又左右各瞄了一眼。我猜她們今天降尊迂貴地下凡到地鐵中來,如果不是“采風”,就是受到與她們簽約的時裝公司調遣,將她們所帶領的時裝風格來個民間處理。

 

瑪麗·凱戴上墨鏡後顯得冷酷。前段時間街上人言籍籍,都是關於瑪麗·凱在猶他進了康複醫院的傳聞,原因據稱是毒品。但她自己的發言人聲稱並非。為此,MK已經跟一家八卦小報幹上了,不讓對方吐出四十萬罰金決不罷休。如今伊人心事重重,顯見還在為此煩惱。拜辦公室裏常年川流不息的八卦之賜,我對這一段來龍去脈還算耳熟能詳。

 

相形之下還是艾詩莉比較親切,於是我向右轉身,與之套磁。

 

“進了紐約大學是嗎?西岸搬來,可還習慣?”

 

她老套地微笑回答,“紐約是迷人的城市。”

 

“啊,喜歡哪裏?”

 

Marquee and Bungalow 8 是個有趣的地方。還有,肉打包區(亦作“甘瑟福特市場”,是曼哈頓一充滿時尚酒吧的夜生活區,極吸引年輕人)的法國茴香酒,妹妹與我都很喜歡。”她揚揚精致的下巴。

 

我暗歎,得,又是兩位飯法國風情的。米國呀米國,你文化上確實皮糙肉厚了點兒,你怎麽這麽不招姑娘們待見呀?你自己生產的這兩位美國甜心還是時裝潮流領軍人呢,靈感還是要到法國源頭去找。從地球到月球,從人類到兔子,女士們前仆後繼,都以情趣上歸屬法式風格為榮。

 

“咦,你來自中國?” 艾詩莉好像對我也有了點興趣。

 

“是的女士。”

 

“我們5月份的首映,即在格魯曼中國劇院。” 艾詩莉說。洛杉磯的格魯曼中國劇院又稱“好萊塢中國戲院”,建築完全是中式的,古代宮殿式的外觀,69尺高的青銅色屋頂高入雲霄,門上有孔子就教於老子的畫像。

 

我很想說,“小姐們,我為那票房感到難過。”——其實也不算難看的電影啦,吵吵嚷嚷的青春片,隻可惜這兩位安琪兒雖然擁有可人麵龐,卻演技中庸。——這話當然也無法說出口。

 

“我有一個問題請教你。” 艾詩莉撥一撥她的金發。

 

“請講。”

 

“劇院門前畫像上的那兩位互相客氣的老頭——我理解其中之一是孔夫子,聽說他是全體中國人的老師,頂峰式的老師,他還要向另外一名老頭學習麽?”

 

“這……”我語塞,這個問題叫個漢學家來也三言兩語講不清楚,更何況是我了。我隻好連比劃帶唔嚕地搪塞道:“這兩名老頭………..他們……互相尊敬……非常地尊敬互相。好比,嗚……好比,施洗者約翰與耶穌的關係。他教了他,他發揚光大了那些講義,然而那些講義也並不是他那位教學者原來的意思。”——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嘴這麽棉花過。

 

艾詩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急忙轉移話題:“我看過《紐約時刻》,就在不久前。”

 

“票房腐臭,然則。”她惱火地聳聳鼻頭。

 

“別介意。”看來這話題也不能進行了。

 

我倒確實有感興趣的話題想問她。我想知道,出生而為雙生姐妹,是否有電場一般強烈的心靈感應,是否意味著她們永遠不願分離。

 

於是我大膽地問道,“你們會永遠都在一起麽?”

 

“我和MK現在還是彼此的室友,在NYU,我們做什麽都在一起,” 艾詩莉笑笑,顯然她也常常遇到扇子們提問此種問題,回答是熟練的,“不過她想念西岸,明年仍想回去;我則喜歡紐約。”

 

“不能想像你們會分開。”

 

“我們也有其它兄弟姐妹,還有兩個半弟——父親再婚後生的,不過我和MK是永遠不會分開的。分離——那就像是物理上將我們的身體扯開一樣。”

 

她們到站了,先行一步下車。艾詩莉親昵地推搡著瑪麗·凱的肩,瑪麗·凱仍然酷著一張臉,但回過身來,輕輕打了姊姊一下。走起路來,她的吉普賽式的大裙子是非常飄逸的。這時有更多人認出了她們,紛紛輕呼“嘿!快看!奧爾森雙生子!”

 

——啊,見多識廣的紐約人也風迷著她們。

 

一位一頭褐栗色卷發、臉上長著雀斑的十來歲小男生探出頭去,向著月台上狂呼:“瑪麗·凱!——瑪麗·凱!——我相信你!我支持你!讓‘全美刨根問底者’和‘明星’雜誌下地獄!Fuck them! Screw them!”月台上,一名帕帕羅尼小娛記正興奮地抓拍這一幕,但想必播出的時候,那F字匯是要剪的,剪之,代以BP機的一聲“啵啵”。——此之謂新聞之“政治上正確”也。

 

看到艾詩莉和瑪麗·凱親昵地走遠去,我的心中頗感寬慰。常廣寒一生孤苦,但她現在有她姐姐了,雖然嫦娥姑娘有點神經兮兮的味道,人倒真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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